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奔腾而出。
过了几天康婕来找我,跟我说了这件事:“陈沉找兄弟把那个阿龙打了一顿,打得好惨啊,脸上都是淤青。”
我愣了半天:“陈沉是谁啊?你新交的男朋友啊?”
她也愣了:“你不记得了?我的初恋啊,你还见过他一次啊,不过你说你不太喜欢他,我就再没让你们见过面了。”
满肚子心事的我根本无暇在往事里找出和“陈沉”这个名字有关的细枝末节,这么多年来康婕也交了不少男朋友,我哪里记得那么多甲乙丙丁,我哪里还记得我之所以说不喜欢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生,是因为他趁康婕去洗手间的时候跟我要电话号码。
现在的我尚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何况是当时的我。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根本就忘了当时的我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呀一眼之后起身就走,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康婕一把抓住我,问我怎么了。
我忍了忍,说我不舒服要先走了。
那个时候她爱他爱得太深,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跟她说这个人靠不住,她都听不进去。
那是她第一次恋爱,没有谁阻挡得了她,说得形象一点儿,她那会儿就跟范进中举了似的。
其实对康婕,我心中一直有着很复杂的感情,说到底,就是内疚。
我觉得在好长好长一段时光里面,康婕就像是隐没在光线背后的人一样,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高调地晒着自己的快乐、幸福、悲伤和痛苦,我情绪里的所有起伏波动都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无论开不开心总有人关心着我。
可是她有什么呢?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那种被忽视的感觉,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所有艰难,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搞定那些接踵而至的麻烦。
其实我真的不配——每当她跟别人说起我,用到“我最好的朋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都有这样的感觉。
我真的不配。
见我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她也就收了声,我们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吃完了她带来的那两个抹茶蛋糕之后,我终于说出了我的决定。
“康婕,你说得对,我应该离开这里。”


[3]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要爱而已。
他妈的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想分手了?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整个人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连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那段时间康婕成了一个非常忙碌的人,一方面她每天晚上照样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上班,我每次看到她哥特般浓厚的妆容,都忍不住劝她,换个工作吧,女孩子老熬夜老得快。
她总是开玩笑说,我保证等我攒够了赎身的钱就从良!
另一方面她还要照顾她那个极品妈妈,有时候周末都快天亮了,她干脆就懒得睡,上几小时网就直接去菜市场买骨头回去炖汤,一边炖一边恶狠狠地念叨着:“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太多孽啊!”
这还不算完,她稍微有一点儿空还得帮我参谋出行计划,去哪儿呢?听说漠河的夏天有极光,不错哦。可是江南水乡的温婉多情,也不错哦。北京可是中国的文化中心,理想主义者的天堂,难道不去?要不去海边吧,让潮汐带走所有的过往?
最后我们两人都要疯了,偌大一张中国地图快被我们戳烂了,要不闭着眼睛随便指个地方吧。
我后来去看复工后的素然姐,她已经比刚生完孩子的时候瘦了一些,虽然还没有回复她过去的曼妙身材但看样子指日可待了。
坐在咖啡馆里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个话题,素然姐说,我去过的地方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云南,那里的天空出奇的蓝,蓝得就像把大海挂到了头顶上。
她还说云南有三种极致的颜色,一种是天蓝,一种是树木的翠绿,还有就是铺天盖地的花红。
光听她的描述我已经觉得神往,以至于某辆熟悉的雷克萨斯从路边一闪而过我都没发觉。
在你身处的空间之外,平行的时间里,你爱过的人和爱过你的人,他们分别在做着什么,你概不得知,唯有命运含笑地看着尘世:“这些凡夫俗子,又要上演怎样浪漫或者残酷的故事了。”
要在很久很久之后我才会见到那个女孩子,唐熙。
她是个真正的庶女,我不是说那种扭捏造作的女孩子,吃饭只沾湿一双筷子就说吃饱了,买瓶香水要在服务员面前颐指气使好半天,人人都在哄堂大笑时她却正襟危坐,唐熙当然不是那种女孩子。
她的修养都是表现在别人很少注意的细节上,,涂了口红喝水时一定会擦掉留在杯口的痕迹,街上发放的宣传单她一定礼貌地接下,到了有垃圾桶的地方再丢,无论别人在她面前说多么低俗的校花她总是保持不卑不亢的笑容,她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同时使人如沐春风。
怎么看都觉得她跟许至君是绝配。
但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许至君只是奉命陪她一起去机场接她表妹。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唐熙一直重复着说:“真不好意思,我没想麻烦你的,我爸早就催我去考驾照了,可我一直懒得去,拖到现在还没考到。”
许至君笑笑:“不用这么客气,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唐叔叔也是不放心你才叫我陪着去的。”
说完这句话两人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那么一瞬,许至君有点儿失神,如果是跟程落薰在一起,一定不会这么闷吧…
科学家说一张纸如果被折叠超过五十一次,其厚度可以超多地球到太阳之间的距离。
许至君觉得他与程落薰之间好像就有一张这样的纸在反复地对折着,将原本挨得很近的两人一点一点推到了再也无法泅渡的河岸对面去了。
“我记得以前见你戴过一块玉,怎么现在不戴了?”好不容易,唐熙终于又找了个话题,却不知道这是许至君最不愿意提起的事。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笑:“那个…啊,呵呵,不想戴了。”
明显就是敷衍的回答,唐熙这么伶俐的人不会意识不到自己问错了问题,于是她也很尴尬地笑了笑,两人便再也没说话了。
同往机场的公路上很空荡,大大的广告牌上不知道是什么产品的广告,赫然写着一句话:爱情是鬼。
在这段时间里,李珊珊和宋远之间的争吵爆发得越来越频繁,以前那个穿着盔甲的剽悍女战士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手无寸铁,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发她的惶恐,与这种惶恐成正比的便是她越来越敏感的自尊心,哪怕宋远有一句话没说好,都会引得她勃然大怒。
为了支撑两人的生活,以前整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宋远也开始工作了。本来罗素然还想接济他们一点儿,可是随着浅浅的出声和成长,她的经济压力陡然增大,就算想帮帮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远在经历了N次找到工作后在一个礼拜之内拍着桌子丢下一句“老子不干了”之后,终于在一家证券公司稍微安分了些。
可是李珊珊认为他并不是成熟了,并不是秉承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精神去对抗职场潜规则的,而是…而是因为那个公司有个不要脸的小妖精!
关于这个小妖精其实李珊珊早就发现端倪了,情人节的时候宋远的手机上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条短信,一派娇嗔的口吻:祝你情人节不快乐,一点儿都不快乐!
李珊珊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没有声张,宋远也就搪塞着说只是公司的一个普通同事,平时就爱开玩笑。他怎么都没想到从那天开始,李珊珊几乎每天都会调出他的短信详单来看,一个多月之后,战争终于爆发了。
宋远不止一次地解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别人根本就没有要勾引我的意思,都是你自己意淫出来的!”
但是没有用,李珊珊认定了的事,谁都别想扭转。她在深夜里给我打电话,一边说一边哭:“落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不是报应啊你说,是不是真的有报应这回事啊?”
我握着手机一阵哑然,我知道她现在总是处于患得患失之中,可是我没想到,她居然心理脆弱到了这种程度。
他们最大的一次争吵爆发在我出去之前的那个周末,我感到他们那间出租屋的时候,两人已经吵完了。李珊珊抱着抱枕坐在小沙发上,她的脸深深地埋在抱枕里,任我们谁去拉她她都不理。
宋远则坐在电脑跟前一边玩儿游戏一边骂骂咧咧地摔着鼠标,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整个房间笼罩在一层及其压抑的气氛中,一时之间我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局面还是僵持不下,我只好俯在李珊珊的耳边轻声说:“珊珊,过两天我就要出去了,你们保重啊。”
听了我这句话,她猛地抬起头来,也顾不得脸上的疤了,她惊讶地看着我,愕然地问:“你要去哪里?”
那块疤在经过了两次激光手术之后已经比以前淡一些了,但仅仅是淡了一点儿,跟李珊珊从前美貌无敌的样子是绝不可同日而语的。
说真的,我很心疼。
对她的美,我是从来没有丝毫的嫉妒的,相反我觉得长得这么好看,就应该多出去溜达溜达让大家看看。正式因为我从来没有那么美过,所以也无从体会从云端跌至谷底是怎样一种落差。
面对她的诧异,我笑笑道:“在这里跟他一起去过的地方太多了,每一条街都有回忆,所以我打算出去走走,你放心,我会记得给你带礼物的。”
李珊珊的表情看起来还是有些木然,此时宋远也丢开电脑坐了下来,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你出去了,以后她发神经,我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接话,李珊珊又怒了:“他妈的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想分手了?”
分手,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之后,我们都愣住了,包括她自己。
我们这群人已经分道扬镳七零八落地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了,还有一个人他甚至永远离开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他们两人还在一起。我从来没想过,经过了那么多艰辛才在一起的两人,居然会说到这两个字。
遽然之间,我们三个人的脸上,都涌出了忧愁。
最后,宋远点了支烟,起身走到了阳台上。在昏暗的光线里,他消瘦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李珊珊住院的那次,林逸舟留给我的那个背影,我记得他当时告诉我他和别人在一起了,可是他的神情一点儿也不喜悦,他的嘴角是向下弯的,很悲伤的样子,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还有一幅画面也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我背着大包小包从许至君的公寓离开的时候,他跟我说,你今天走了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可能了,然后他也是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一直都不知道,转过去之后,他们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再不离开,恐怕就会被这些像钢丝一样又细又牢固的记忆勒死。
我离开的时候宋远从沙发上拿起外套说要送我,在黑暗的走廊里,他的呼吸听起来特别沉重。
可是我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或者说点儿别的事让这个小孩儿开心点儿,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嘴笨了。
他忽然说:“她又卖了一个包。”
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宋远指了指那扇门:“珊珊,又卖了一个包,在淘宝上出掉的,价格不及她买的时候的一半,她后来觉得自己卖便宜了,又没办法,所以就拿我出气。”
“她已经卖了一个包了,这是第二个,不知道怎么的还会卖亏,也怪我沉不住气,她不高兴就让着她一点儿嘛,但我那一刻硬是没忍住,就吵起来了,唉…”
“她后来就借题发挥,非说我们公司那个小姑娘喜欢我,没错,那个女孩子是对我有点儿那个什么…但是她不要这么不自信好不好,我以前也算泡妞儿无数,不至于这点儿诱惑都受不了吧。”
一直都是宋远在说,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就这样走到了公交车站,正好公交车也到了,我拿出硬币朝他挥了挥手,可是上车之前我又想起了什么。
“宋远,别怪她,她现在只有你。”
我像我真的明白李珊珊那些从来不曾宣泄的恐慌,爱情使她越来越胆小,原本是贱命一条,现在变成了贱命两条,从前放肆任性的她终于体会到了不自由的滋味。
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我悲伤地想,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长大了,因为长大了才会有这么多各种各样的烦恼。
而其实,我们烦恼的那些事情,恰好说明了我们根本还没有长大。
与此同时,终于翻本的陈沉兴致勃勃地找上康婕,兴高采烈地跟她讲:“我就知道会赢的,谢谢你上次救济我,康婕,你他妈的真是太讲义气了,哪,这一份是你的,拿着!”
躲在员工通道的楼梯间里,一脸浓妆的康婕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喜上眉梢的人,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老虎机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赌博成为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乐趣,有钱了就花天酒地,妈的这不是富二代过的生活吗,可是你他妈的是个富二代吗?
结果他还来的钱之后,康婕冷冷地说了声“拜拜”,陈沉又一把拉住她:“你干吗每次见到我都是这个表情啊,找你借钱你也不爽,还钱给你你还是不爽,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我又没要你取悦我,我难伺候,那就拜托你千万不要再来找我了。”康婕没什么好语气。
“那不行,我不对你好就没人对你好了。”
虽然这只是陈沉这个小痞子的玩笑话,可是那一瞬间,康婕心里还是暖暖地动了一下。
在康婕跟陈沉纠缠不清的时候,唐熙正在许至君家里陪他妈妈看电视,而许至君则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
自从收到康婕那条短信之后,他已经迷迷糊糊地过了好几天了,他很讨厌自己这种优柔寡断的样子,到底要不要做点儿什么,如果做了会不会引起反效果,那次就是因为自作主张地摁掉了那通电话…
正在他纠结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有人敲了他卧室的门。
唐熙穿衣服偏日系风格,白色蕾丝裙子,浅蓝色牛仔外套,头发在脑后梳成花苞状,从来不化太夸张的妆,无论什么时候出现总是清清爽爽的样子。
她端着一盘草莓,笑起来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要不要吃草莓?很甜。”
许至君怔了一下,出于礼貌,侧过身请她进了自己的卧室。
沿着许至君的书架一路看过去,唐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一层上放的全是机器猫的漫画,真没想到你这么童真。”
许至君顺势看过去,那一排崭新的机器猫全集整齐地罗列在书架的第二层,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女孩子是程落薰,他很想告诉她:这些全都是买给你的,因为你说你喜欢。
他还想说,只要是你喜欢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弄来送给你。
可是那一瞬间过后,程落薰的样子慢慢淡去,唐熙的脸真切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笑了笑:“是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喜欢,所以买来收藏的。”
唐熙歪着头盯着他,过了半晌,她也笑了:“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其实以唐熙的性格修养,不应该在还不熟络的时候问对方这么尴尬的问题,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眼前这个叫做许至君的家伙,跟对待平日那些总是捧着她、事事迁就她的男生不一样。
她只是觉得,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总在想着什么。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不太爱笑的男生,在心里说,我一定要搞清楚那吸引着你全部注意力,让你魂不守舍的东西是什么。
收拾好所有行囊,跟我妈保证在外边而不吃陌生人请的饭,不抽陌生人给的烟,不借给陌生人手机和一分钱之后,终于获得了出行的资格。
但是出去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我打电话给康婕,她那边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们两个几乎是扯着喉咙喊完了这次通话:“你有空吗?没空也要抽出空来啊!”
“什么事啊大姐?你要去搞传销啊?”
“神经病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这些活祖宗!”
挂掉电话后我拉开了书桌最右边的抽屉,那个抽屉里杂七杂八地放着很多没用的东西,在最里面,有一个原木的小盒子。
那个盒子里装着的,是林逸舟那间公寓的钥匙。
从我目睹他跟别人在床上的那一幕之后,这串钥匙连同我受到侮辱的自尊心一起被“啪”的一声封闭在了这个小盒子里,我把盒子扔进这个平时基本上不用的抽屉,做了一辈子都不再去看一眼的决定。
我没有想到命运会急转直下,我没有想到自己某次无心的“你迟早会死在这辆车上”的诅咒真的会灵验,曾经有过很多时刻,我恨所有人,包括他和自己,甚至迁怒于所谓的神灵。
我想既然你们可以听到我的诅咒,为什么听不到我的请求?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要爱而已。
时隔多日,当我终于违背自己曾经的誓言,打开这个盒子,看到那把依旧闪闪发亮的钥匙时,突然之间,全身关于疼痛的所有神经都一起苏醒,就算我再顽强,我也知道,这一刀下来,我真的扛不住了。
约康婕在江边那片芦苇地见面,我先到,她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时我已经哭完了,可是看到我的眼睛她就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又哭啦?”
“妈的,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啊,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的眼睛是一哭就会肿的,你快多喝点儿水吧!”
“不用了,没流失多少水分。”
“不是那个…是多喝点儿水憋着,然后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的鬼样子吧。”
我瞬间满头黑线,是我变笨了还是她变聪明了,为什么现在我斗嘴都斗不过她了?
我找康婕来陪我做的是一件非常矫情的事情。
在芦苇地旁边,我挖了一个坑,然后把那个小盒子放了进去。
那天的风很大,我真正领略了什么叫春寒料峭,隔着玻璃窗看外面一片红花柳绿,可事实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我裹着单薄的春装躺在那片比我还高的芦苇地里,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坐下来,狠狠地,狠狠地哭一场。
我对康婕轻声说:“你上去等我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漫漫长夜,你睁着眼睛瞪着无尽的黑暗,伸出手去,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最后连手都看不见了。
在林逸舟刚刚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我每天,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在埋这个小盒子的时候,我的眼泪不能抑制地汹涌而出,这种悄无声息却剧烈的哭泣像要把我整个人劈成好几块似的,任凭我再怎么克制,也没办法收住泪水。
恍惚之间,我觉得,我已经流光了这一生的泪。
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我只知道时间被无限地延长,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逸舟,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才发现我程落薰也不孤僻如此,这么胆小,这么懦弱。
我竟做不到与你同生共死。
我希望能够在我的生命中也挖这样一个坑,把关于林逸舟的一切都放进去,然后我不去想不去碰,但我知道它一直都在那里。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情会让我难过得可以随时在人群里不顾形象地哭泣,那就是,我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那天晚上那通被许至君摁掉的电话里,林逸舟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来不及,这真是一个残忍的词语。
很多很多的话,感谢、道歉、示爱,都来不及说出口就永远失去了表达的机会。
我永远没办法搞清楚,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一秒钟的时间里,他有没有想过我。
可是我总是会想起他说的那句:生不对,死不起。
想起我们睡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外面下着大雨,他说,有些人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家,没有事业,也没有人需要他,人生就像空荡荡的一个零。可以花钱买女人上床,也可以跟很多萍水相逢的女人做爱,但他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然后他转过身假装有了困意,我伸出手从他身后抱住他,我们当然都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可是我永远也不知道,他还想说,我觉得自己会就这样一年一年浑浑噩噩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你,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孤单,我忽然觉得我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但我还是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林逸舟,如果还可以再见你一次该有多好,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些短暂而珍贵的日子里,一旦想起你的笑容,想起你额头上那道淡淡的伤痕,我心里就会饱胀着一种温暖的疼痛,那是前所未有的感受,它们随着血液在身体里经久不息地涌动。
你不在了,可是它们没有随着你一起消失。
时间一点点剥落了我们最后那个拥抱的温度,你曾经的气息也渐渐消弭在这座城市的空气里,这些才是消逝的全部。
康婕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我做完这件事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走过来跟我说:“落薰,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我狐疑地看着她。这么严肃干吗?要找我借钱吗?我没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