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侯世子卢羽生得温润,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似是邻家小弟,一派烂漫天真。
杨将军次子杨泉星眉剑目,自带沙场风霜,抛却他是个嗜杀的疯子,皮相上倒也担得上英俊二字。
新科状元崔玉郎,面带桃花笑含春风,一看就是一副风流郎君的模样,是个招女人爱的。
至于裴文宣,画像其实难摹他风姿十分之一,凤眼薄唇,清俊如仙,一双眼在画像上便已是俊美至极,真人更是勾魂摄魄,寻常人难脱的谪仙之姿。
当然,要能真仙最好,可惜骨子里是个瞎了眼的豺狼虎豹,终究失了几分意境。
她懒洋洋扫过四个人,撑着下巴思索着,李明见她看了一会儿,拨弄着茶碗,忍不住笑了:“怎么看了这么久,是没有中意的吗?这些公子的家世朕都给你把关过,你只要选个有眼缘的,其他事儿,朕都会帮你处理好。”
“倒不是没有中意的,”李蓉懒洋洋直起身来,似有几分忧虑道,“蓉儿就是觉得,都好看,都想要。”
听到这话,正在喝茶的李明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儿,李蓉赶忙起身给李明顺气,慌忙道:“儿臣知错,儿臣只是玩笑话!”
李明慢慢缓过气来,他听李蓉说是玩笑话,才冷静了几分,他有些无奈摇头,笑着道:“你也是无聊,这样吓唬父皇。”
“主要是当真不知道怎么选,看着都好看,”李蓉说着,想了想,她凑上前去,给李明揉着肩,打着商量道,“父皇,要不给我个机会,见他们一见?”
李明听她的话,目光颇有些幽深。李蓉面上假作什么都不知,似乎当真是天真无邪随口一说。
她说这话是有些冒险的。
她的婚事,对于李明来说就是一场测试,测试她这个被他亲手培养的女儿,是否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当年她什么疑虑都没有,面对这位父亲没有半点猜疑,李明才彻底放了心,又或者说,软了心。
皇家之间,讲得不仅仅是手段上的博弈,还有感情上的对垒,毕竟人非草木,权势之下终究藏着那么几分可怜的真心,这也是她母后当年一面培养着她遇事灵巧变通,一面却从不与她真的提及朝堂上帝后之争太多的原因。
只要她永远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公主,她的父亲就会多少给她留点情分。就像当年嫁给裴文宣,按着当年裴文宣的条件,尚公主当然不行,未来也没有前程可言,但是平稳度日,也还算稳妥。
如今她没有直接选,提出了反驳,李明自然会疑心,可这辈子直接嫁给裴文宣,她这心里,还是有几分遗憾。
毕竟都是这么英俊的公子,了解一下,万一有个奇迹呢?
传言毕竟是传言,万一有失真的地方呢?
李蓉揣摩着李明的心思,抬手给李明揉着肩,嘟囔着道:“儿臣都等这么多年了,成婚最重要的又不是长相,主要还是人品。儿臣觉得,不如把儿臣装成一个普通姑娘,让人介绍了,和他们见个面,聊一聊,先培养一下感情,最好能带儿臣出宫游玩一下。儿臣听了,玲珑阁的烤鸭最好吃,护国寺的桃花也好看,还有……”
“打住打住,”李明被她说笑了,“你这到底是要去看夫婿呐,还是想出宫玩啊?”
“我当然是认真看夫婿呀,”李蓉眨眨眼,伸手过去揽着李明撒娇,摇着李明道,“父皇父皇,求求你啦,我可是你最宠爱的小女儿,你可最疼我了。”
“好好好。”
李明被李蓉连哄带摇,无奈笑起来:“那就见一见。最近也到春宴时间了,朕不是在京郊给了你一个宅子吗?”
李蓉眨眨眼,片刻后,她假作才反应过来,惊讶道:“父皇是让我开春宴?”
“你姑姑年年在皇家园林摆宴席,你也是公主,开个春宴怎么呢?”李明笑了笑,说着,他拍了拍李蓉的手道,“父皇指派些人帮你,到时候开了春宴,把这四个人都请过来,私下里你隔着帘子见一面,说说话。不过,”李明严肃下来,认真嘱咐,“要矜持,别丢了皇家的脸面。”
“知道!”李蓉高兴起来,她忙道,“就知道父皇对我最好了!儿臣最爱父皇!”
“那你母后呢?”李明似笑非笑,李蓉正色道,“我见着母后当然得说她好,可母后太凶,哪儿能比得上父皇对我好?”
听这样的话,李明大笑起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骂了声:“小马屁精。”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等走的时候,李蓉还让人拿走了四张画像,大摇大摆走了出去,一副骄傲小孔雀的模样。
等一进入轿子,李蓉顿时失了笑容,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她毕竟不是真的十八岁,装着娇俏讨喜,都装得小心翼翼,就怕不经意做得太过,让李明察觉。
李明和她之间,不是真的只有皇家杀伐,她是他第一个孩子,又是个女儿,他对她的宠爱不是假的,只是权势纵横其间,她母后母族太盛,而李明年纪越上,就对权势越有控制欲望。
加上她的弟弟,太子李川如今已经十六岁。
李明是个严酷好战的君王,而李川却主张仁德治世,朝中支持者甚重。一个有声望、有能力、与自己政见相反、甚至开始接近弱冠的儿子,一个手握兵权的外戚,一个多疑善控的君王,毁掉了这个宫廷里绝大多数信任。
而她夹杂其中,只是过往她不曾知晓,直到十八岁一朝醒悟,于是十八岁,成了她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年。
只是这样的艰难,相对的是当年的李蓉,如今的李蓉倒还算游刃有余,她缓了片刻,朝着外面低唤:“静兰。”
静兰靠近轿子,低声回应:“公主。”
“等一会儿陛下会把主持春宴的人派过来,你接待一下。”
静兰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低声道:“明白。”
所谓派来帮忙,不过是派来监视,李明监视她,她就让静兰监视着那些人。
她知道静兰是个聪明的,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过了一会儿后,李蓉想了想,用金扇挑了帘子,朝静兰招了招手。
静兰凑过头去,疑惑道:“公主?”
“找几个人,”李蓉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分别去这几个人家里盯着,他们所有行径,一五一十朝我汇报。”说着,李蓉顿了顿,随后再一次嘱咐,“尤其是裴文宣。”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李蓉:“从长相上看,我四位夫婿候选人集齐了邻家初恋风卢羽,御姐风杨泉,熟女风崔玉郎,以及仙女姐姐裴文宣,我觉得配置挺高的。”
裴文宣举横幅:“我强调一下,本站外号贞洁烈夫,只允许1V1,且内容脖子以下不允许描写,脖子以上禁止细致描写,不允许有任何什么什么内容,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我这个人是很大方的,从来不存在什么嫉妒的说法,也没有吃醋的表现,醋王这种称呼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问题你找作者归属的官方,谢谢。”
李蓉:“我信你个鬼哦,你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审核员:“锁章。”
【小剧场2】
裴文宣:“不是说不想和我过了?不在意我?不想要我?现在还不是让人重点监视我?呵呵,口是心非的女人,我果然和那三个渣渣不一样。”
李蓉:“在人渣中选美还选出优越感了?重点监视你不过是因为,你在四渣中渣得太出色,我怕你搞幺蛾子!”
裴文宣:“反正要嫁我,别折腾了。”
李蓉:“凭什么嫁你?”
裴文宣:“我就问这一圈人谁有我听使唤能使唤?”
李蓉:“的确,好狗!”
裴文宣:“……”


第4章 春宴
李蓉的人悄无声息潜到裴家时,裴文宣正站在一盆清水面前,静静打量着自己的容貌。
竟然活过来了。
他看着将将二十岁的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只是多年朝堂生涯让他学会了内敛情绪,哪怕内心翻天覆地,面上也是一派镇定。
旁边侍从童业战战兢兢看着他,小声道:“公子,您还好吧?”
打从清晨起来,他问了他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一直发呆发到现在了。裴文宣平日虽然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但鲜少这么沉默过,童业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接着道:“公子,你要是不舒服,我去给你请大夫。”
听了这话,裴文宣终于抬眼,回了一声“不必”之后,洗了把脸,便直接出门。
他走出庭院,童业赶紧跟出去,憋了片刻后,他终于才道:“公子,有什么事儿您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吧,或许好受些。秦小姐来退亲,这也不能怪秦小姐,她对您也是真心的,就是……”
“不必说了。”
裴文宣见童业越说越多,顿下步子,扭头同童业吩咐:“这事,日后不必提及。”
说着,他双手拢袖,站在庭院外,遥望着远处宫城中的高塔。
高塔高耸入云,红漆金瓦,檐下悬着铜铃,风吹起来时叮铃作响,和他记忆中别无二致。
当年他在丞相府,偶遇烦心事,就喜欢站在庭院中抬头仰望远处高塔,而今这个习惯似乎保留了下来,此刻望着高塔,他内心慢慢沉静下来,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他记得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刚在老家守孝完毕,回到华京,他二叔把持着裴家,他母亲又软弱可欺,终日称病避祸,他虽然是裴家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却饱受家族人排挤,身为华京盛族裴家的嫡长子,却只能去刑部当一个小狱卒。
现下的日子,应当是他刚刚被退婚之后。
他父亲当年还在时,为他与世交秦氏女秦真真定了一门娃娃亲,年纪定的早,到没有什么太过郑重的仪式,互相交换了玉佩,便算定下了。于是他与秦真真自幼相熟相伴,一心一意想着求娶,谁知变故突生。
他父亲早逝,而秦家如今又与他二叔裴礼贤交好,那么秦真真退了他这门娃娃亲,也是情理之中。
当年定亲不够郑重,如今退亲也十分简单,把当年信物交回后,甚至连封书信都没有,留了些银钱,便离开了去。
当然,他是不怪秦真真的,他自己没能力,没有怪人家女子的道理。
后来呢?
裴文宣努力回忆着。
后来应当是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刚好让皇帝看上,然后许给了李蓉。
以李蓉如今的身份,真给她找一个贫寒子弟,面子上过不去,天下怕是议论纷纷;给她找名门盛族,那就是如虎添翼,皇帝不得不惧。就他这样的,看上去身份高贵实则毫无前途,最合适李蓉。
有了驸马身份,裴家才开始重新重视他,而他在朝堂上才有真正的靠山。
按着时间,赐婚的诏书应该很快就会下来。重来一次,他还是得娶李蓉。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
他和李蓉,那就是前世的冤家。
合作了一辈子,猜忌了一辈子,他本以为李蓉对他,就算没有夫妻之情,也当有朋友之谊,没想到最后权势面前,她还是能眼都不眨对他痛下杀手。
不过他死了,她也活不了。
她送他利刃,他就送他一碗毒药穿肠。
他们之间从来没什么亏欠,命也一样。
人之怨恨,无非不公,他和她过往三十年,也没什么不公平。他心有所属,她身边有人;她赠他刀剑,他予她毒药。
如此想来,哪怕她杀了他,他竟然也没有多少怨恨。如今重来一遭,想到要再娶李蓉,竟然也没多少愤恨。
甚至于,他还忍不住想。
十八岁的李蓉,还是有几分天真良善的,见到他偶尔会脸红,挑起盖头那天抬头盈盈一望,笑里带几分真挚认真,拿了交杯酒同他说:“裴文宣,不管是咱们是因着什么在一起,既然成了夫妻,我还是想同你过一辈子的。”
如果这一辈子,他没有让李蓉发现他在意秦真真,或者是他这一辈子,不要再去管秦真真,她就不会盛怒,不会和他分开,不会认识苏容卿……
或许,他们还是能当一对普通夫妻,白头到老。
上一世的猜忌和斗争,他也已经累了。如果可以,他也想有个普通家庭,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至于秦真真……
上一世求不得,护了她一辈子。一辈子走过去,责任大过爱情,遗憾大过想念。既然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也就罢了。
想通这些后,裴文宣平静下来,他转过头去,同童业淡道:“回去吧。”
他如今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赐婚圣旨就是。
然而他在屋里等了几天,赐婚圣旨没来,一份平乐公主的春宴请帖却送到了他府上。
平乐是李蓉的封号,看着那张花里胡哨的请帖,裴文宣有了几分不安,他皱起眉头,不由得开始回想——上一辈子,他参加过李蓉举办的春宴?是他年岁太大失忆了,还是现实和他记忆脱轨了?
裴文宣在家中反复揣摩思索着这场春宴是怎么回事时,李蓉就在宫里,兴高采烈安排着春宴。
她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年少的时候还觉得喧闹,年纪大了才知道,老年人就喜欢看年轻人一面嫌弃一面闹的热闹。
这让她觉得朝气蓬勃!
除了安排春宴,她还有许多事情做。
她先去重新挑选了一堆衣服,把自己以前那些个黑的白的冷色衣服全都送去压箱底,专门弄了些红的金的这种艳色,将她整个人打扮的艳光四射,明媚动人!
而后她又将自己上一世那些个保养流程全都搬了过来,每天从早到晚按摩泡澡上香膏,不放弃一丝细节,充分享受着当公主的美好。
最后她还得在有空的时候听静兰给她回报那四位公子的行程。
卢羽每天在家蹲着数蚂蚁,已经数清了了两个蚂蚁窝,和蚂蚁交上了好朋友。
杨泉近来在练兵场打架,把三位同僚打入了医馆,然后自己被老爹抽倒在床上,已经在床上爬了两天了。
崔玉郎最近在青楼酒兴大发,写了三十首诗,饱受好评。
至于裴文宣,每日上班,练字,年纪轻轻就活成了一个朝堂养老官员,每日最奇怪的事就是总站在自家门口,仿佛在等什么。
当然,最后成功的等到了她的春宴请帖。
“这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李蓉在花瓣池里泡澡听着静兰汇报这些事,忍不住问了句,“当时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有没有想过,自己一个八品小官,怎么会接到平乐公主的帖子?是不是高兴疯了?”
“没有,”静兰神色平静,“当时裴大人脸色不太好,他身边那个叫童业的小厮问他怎么会收到帖子,是不是送错了人。”
“他怎么说?”
“裴大人说,”静兰一板一眼,“帖子没送错,他长得好看,这帖子肯定是你送他的。”
一听这话,李蓉忍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头一次知道,裴文宣对自己的脸,竟自信至此。
不过——李蓉很快有些疑惑——裴文宣怎么知道自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的?
这个问题李蓉放在心里。
时间过得极快,李蓉感觉自己刚适应长乐宫的生活,便到了春宴。
春宴头一天,她提前先去了自己郊区的别院,错开了第二日京中其他世家的行程。等第二日清晨,各世家公子小姐陆续赶了过来,院外一时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各家马车都是华贵精致,仆人前呼后拥,看上去十分体面。
没了一会儿,两架坠玉马车前后而来,前方的马车上坠着个玉刻的“苏”字,而后方的马车上则坠了一个“裴”字。
华京两大盛族前后而来,所有人纷纷避让开去。
没了一会儿,马车前后停下,前方苏家马车中率先探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袭白色锦袍,玉簪束冠,眉目清俊温雅,气质儒雅动人。
他刚一出现,便有人急急叫了出来,大声道:“苏公子,你也来了!”
“公主相请,”苏容卿开了口,笑着道,“哪里有不来之礼?”
说着,他便下了马车,让仆人赶紧为后面马车让路。
苏容卿一出现,所有人便都汇聚起来,大家热热闹闹同苏容卿说着话,裴文宣下来的时候,便没有多少人在意。
裴文宣自己下了马车,听见苏容卿的声音,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这是后面二十年一直陪着李蓉的人,他不喜欢他。
他对苏容卿的厌恶,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毕竟,就算他和李蓉都说得清楚,各自有各自的日子,可苏容卿始终是对于他尊严的一种挑战,就像秦真真之于李蓉。
这种厌恶无关于情爱,而在于人心中那点自尊。
只是这毕竟已经是下一世,裴文宣觉着计较前世的事有些不理智,他迅速转过头去,领着童业一起往院子里走去。
苏容卿虽然和人说着话,脚步却是没停,和裴文宣一前一后走进庭院。
这时候李蓉也醒了过来,她梳妆完毕,打着哈欠往举办主宴的院子里赶过去,才到院落门口,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和后来有些许变化,却依旧是她刻在了心里的。
她太熟悉那声音了,下意识便回了头。
而后她迎面就看见了两个人。
一个白衣玉冠,含笑而立;另一个蓝袍金冠,看着她呆愣出神。
他们一个儒雅温和,一个清俊中正,两个人相距不远站着,可谓艳色惊人。
李蓉看着两个人,有了一瞬间愣神,而这时候,苏容卿最先回神,朝着李蓉行礼,唇齿之间,是他当年无数次念过的句子。
“微臣苏容卿,见过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候,让我们来做个选择题:
如果你是公主,你会:
1——回应苏容卿,找苏容卿聊天
2——礼貌回应苏容卿,找裴文宣聊天
3——一个都不搭理,礼貌回应,立刻离开
来,1,2,3,开选,评论选择最多数决定我们下章开头!
【小剧场】
裴文宣:我是我前妻唯一的选择,现在我只需要好好等皇帝给我发媳妇儿就可以了。每天去门口蹲守,就是我最大的努力。
蹲守第一天,媳妇儿颁发令没来。
蹲守第二天,媳妇儿颁发令没来。
蹲守第三天……
媳妇儿派人:你好,你的春宴未婚夫竞选入场券来了。
裴文宣:为什么我要参加未婚夫竞选?!!
李蓉:不好意思我备胎至少四个呢,好好排队,努力竞争,答应我加油好吗?!


第5章 留人
【选1最多,选择1,回应苏容卿,和苏容卿聊天】
短暂愣神后,在听到苏容卿的声音后,李蓉终于回过神来。
同一个人,相似的话,不同的时间说出来,终究是不一样的味道。当年苏容卿说这句话时,永远带着恭敬、谨慎、以及她猜不透的、诸多不明的意义。而如今苏容卿说这话,坦坦荡荡,君子风度,不过是按着礼节问好,远没有后来那么多含义。
这正是苏容卿最好的时光,苏家还在鼎盛,苏容卿是苏家嫡长公子,又深得圣宠,哪怕面对公主,也有着不卑不亢的底气。
见着这样的苏容卿,李蓉不由得笑了,她从未同这时候的苏容卿说过话,便忍不住赞了一声:“传闻苏公子乃华京第一公子,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承蒙诸位抬爱,”苏容卿低头轻笑,似是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玩笑罢了。”
“哪里是玩笑呢?”李蓉不由得放低了声线,“我一见公子,便觉非凡,若公子不敢说是第一,华京怕是没人敢说第一了。”
“微臣裴文宣,”李蓉话音刚说,一个清朗的声音就生生挤了进来,平静道,“见过公主殿下。”
听到裴文宣的声音,李蓉转过头去。
裴文宣静静看着她,心跳竟不自觉快了几分。
他许多年没见到十八岁的李蓉了。
他记忆里的李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浓妆艳抹,暮气沉沉。她身上总带着酒味,每次见她,不是在听曲,就是在看舞,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天天和苏容卿腻在一起。
他不喜欢这样的李蓉,而这样的李蓉早已成了他对李蓉所有的记忆。直到如今突然见到十八岁的李蓉,一身大红绣金凤宫装,金钗步摇,明艳的五官只还是略施粉黛,亭亭玉立,笑意盈盈,回眸朝他一看,似是画笔描的眉眼,便好似勾了人心。
当然,他的心不会被勾走,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李蓉的美丽。
只是他才稍稍一愣神,等反应过来时,李蓉已经和苏容卿说上话了。
李蓉惯来是欣赏苏容卿这样的人的,裴文宣瞬间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当年没有这场春宴,李蓉似乎没怎么见过苏容卿,如今见了苏容卿,她还肯嫁他吗?
如果是后来精于算计的李蓉,他到还有几分把握,可十八岁的李蓉,到底愿不愿意拿自己的婚事做算计,他便有些把控不住了。
万一她犯傻一点,对苏容卿一见钟情了,抵死不嫁怎么办?
那李蓉可真得死了。
裴文宣脑子迅速过了一遍现下的情况,最后决定主动出击,将李蓉的目光引过来。
他记得自己这位妻子,从年轻到死都是一个爱皮相的,而恰好的是,他最大的优点,或许就是这张脸不错。
如果当年不是他主动让她发现自己心里有秦真真,苏容卿也未必有这个机会。
于是他鼓起了极大勇气,在李蓉和苏容卿的话题里硬生生插了一句“拜见公主殿下”。
他本想着,李蓉见他的容貌,至少会同他说上几句话,哪曾想他开口之后,李蓉沉默了片刻,随后只道:“哦,免礼吧。”
随后她转过头,笑意盈盈看向苏容卿,声音顿时放柔了几分:“苏公子,里面请。”
苏容卿察觉气氛诡异,但他假作未闻,从善如流跟着李蓉,温和道:“公主请。”
说着,两人便并肩朝着庭院走了进去,裴文宣抬起头来,看着两人并肩向前的背影,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童业见着自家公子神色,不由得有些担心:“公子?”
裴文宣深吸了口气,随后道:“没事。”
说完之后,他便同众人一起,提步跟着走了进去。
李蓉和苏容卿慢悠悠往前走着,苏容卿是个体贴的人,李蓉走得慢,他便放缓步子,始终只在李蓉身后半步。
如果是放在过去,这时候李蓉便已经是挽上这人的手,撒着娇聊天了。可如今李蓉牢记自己的身份,只同苏容卿聊些趣事。
苏容卿世家出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论李蓉聊些什么,苏容卿都能立刻接得上来,聊天顺畅至此,李蓉不免心情愉悦,重生而来这些时日,头一次如此放松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还在当年公主府里,苏容卿陪在自己身后,自己年华已逝,这个人却始终相伴相随。
其实她是说不清楚她和苏容卿的关系的。
苏容卿从未对她说过喜欢,而她也只是在某个雨夜,隐约同他说了一句:“容卿,你要是不高兴的话,我可以和裴文宣和离的。”
苏容卿没说话,许久之后,他退了一步,跪在她面前,低哑了声音,只道:“公主金枝玉叶,容卿不敢高攀。只愿侍奉终生,生死相随,死后公主身侧,能留一柸黄土,撒骨于此,常伴身侧,便已是大幸。其他之事,微臣不敢肖想。”
“且,裴丞相乃公主一大助力,于名节,于情理,于利益衡量,都不可如此,还望公主三思。”
于李蓉而言,这便算是婉拒了。
一个拒绝了她的人,她不敢付出太多真心。可相伴二十年,不付出些许感情,又不太可能。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习惯了苏容卿,毕竟这一辈子,再没有一个人,这样让她合意。
可有时候她也会想,这一辈子,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人呢。
她想不明白,后来也不愿意想了,毕竟人老了,许多事儿,也就不重要了,那个人陪在身边,也就够了。
无论她是不是喜欢苏容卿,这个人在她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敲打着金扇,同苏容卿笑着聊天,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可惜了,她是嫁不了苏容卿的。
如果她敢和李明说她想嫁苏容卿,或许第二日,她就会收到和亲的诏书,李明大概会给她送到蛮荒之地,然后不明不白死在路上。
想到这一点,李蓉收敛了心神,笑着和苏容卿进了庭院,便各自分道开去,仿佛的确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遇见。
裴文宣在他们身后,一直默默盯着他们,坐下位置了,也看着没挪眼。
童业给他倒茶,蹲在旁边小声嘀咕道:“公子,那是公主,再好看都别看了,被发现了要被罚的。”
“闭嘴。”
裴文宣低声轻叱。
童业缩了缩脖子,这时候李蓉和苏容卿终于互相行礼散开,裴文宣才终于离开目光,端了茶杯,仪态端方道:“我没看公主。”
童业:“……”
公子近来架子越来越大,脑子越来越坏了。
裴文宣自己一个人喝了会儿茶,人便来得差不多,李蓉在高处宣布春宴开始之后,便自己退到了后面的私院。
春宴这种事儿,以公主身份,愿意同众人玩乐,那叫与民同乐。自己退回去单独宣人去见,这才是正常操作。
李蓉往后面一退,裴文宣心就安定了下来。
他隐约猜到了李蓉办春宴的目的,虽然不算太确定,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在自己位置上静静等候着,没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便凑了过来,低声道:“裴公子,公主宣召,烦请跟着奴才走一趟。”
听得这话,童业顿时有些慌乱起来,他抬眼看向裴文宣,裴文宣放下杯子,只道:“在这里等我,别乱跑惹事。”
说完之后,他便站了起来,跟着小太监退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