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堪提可怕的名声随着死亡人数的上升而渐渐在草原上响亮起来。越到后来,望风而降的部落越多。有人劝说阿堪提应当行仁政,但是阿堪提直接地拒绝了,他指着草原说:"这里已经浸过太多的血,不在乎更多的血流入土壤,如果流血能让这里从此变成甘美平静的草原,那让我来承担杀人的罪行!"

仅仅五年间,古尔沁部落成长为和蔑儿乞部落并称的大部落,虽然它依然只有区区一万人,但是这一万人在历年的战争里不断淘汰更替,已经是一支"神的军队"。

条件成熟了,阿堪提等待的日子到来了,他要对他的义父和最后的敌人——达罕——开战,他要扫平蔑儿乞这个部落,从此草原将进入他规划的"黄金盛世"。

他还要砍下达罕的头,献祭自己死去的妻子和悲哀的人生。

他命令他的一万族人做好战斗的准备,大军逼近驻扎在朔方原的蔑儿乞部营寨,每一名骑兵都携带一面红旗,一共一万面,结队奔驰的时候仿佛红色的潮水。毫无疑问,达罕这个草原上最大部落的主人不会甘居阿堪提之下,他虽然年老,却也不得不选择抵抗。他召唤了自己的"十狗",汇集一共五万人的军队,做好了迎敌的准备。阿堪提依照他自己制订的铁则行事,骑兵们把红旗插在蔑儿乞部的四面八方,组成一个红色的圈子。

这是战争史上的一次奇迹,固守的有五万人,围攻的却只有一万骑兵。当然,阿堪提也并非完全倚靠族人的斗志和精良的河络装备,他邀请了援军,多达一万七千人的九煵部骑兵和青阳部主人吕青阳·依马德·帕苏尔都是他的盟友。

但他两万多人的援军并不那么可靠,青阳部的始祖依马德那时还是个少年,但是从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显然是一个怀着狼子野心的战争狂人,而九煵部的主君一切决定都出于他年长而稳重的妻子,他的妻子则正在幕后操纵他投靠获胜的一方。换而言之,如果阿堪提不能取得优势,他的援军随时会背叛。

出人意料的,阿堪提任命了新的指挥官接替自己的职位,这个人被蛮族人称为"尊格尔台大汗王",他的名字叫做——古风尘。

葵花之卷I 第9节:星辰之侍(1)

星辰之侍

"星辰之侍"古风尘,皇极经天派创始人,蛮族大汗王,羽族大司祭,九州千年以来最伟大的算学家,没有"之一"。

这位伟大人物是个地地道道的羽人,但是在羽族,他被看做卑鄙的窃国者、蛮族的内奸、阴险的复仇者、甚至色欲膨胀的牲口,而在蛮族,他是英雄,逊王阿堪提最好的朋友,悲哀、偏执、绝顶聪慧的神使,他从不曾对这个世界有着贪欲,但是这世界对他却太过残酷。

那个时代有着太多自相矛盾的人,古风尘无疑是其中最自相矛盾的一个。

古风尘的身份也是一个奴隶,很奇怪的是那个时代一个羽人居然会在瀚州当奴隶。历史学家们猜测古风尘在羽族也是个贱民的后人,因为他从未展现过飞翔的能力。古风尘是阿堪提俘虏来的,古风尘原来的主人是屈出律部的英雄阿格阔达,这位主人把古风尘看做自己的兄弟,许诺给古风尘自由。但是古风尘表示如果他有了自由他一定会返回宁州的故乡,阿格阔达非常舍不得失去这个羽人朋友,于是便不把自由赐给他。

古风尘完全不能作为武士来用。但是他却拥有傲视九州数百年的智慧,能形容他的只有"天才"二字。他只需要在高处看一眼就能记住敌人的方位和人数,从而猜测出对方的战术,立刻调整兵力获取胜利;而且他识人也很毒,只要略略地听对方说几句话就能揣摩出其中是否有谎言和敌意,是以没有人敢在阿格阔达面前说谎。

有了阿格阔达的勇武和古风尘的智慧,屈出律部在一段时间内被看作可以和阿堪提抗衡的力量,但是阿格阔达的冲动和尊主的帮助,使阿堪提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这时候古风尘做了一件令人不齿的事,他出卖了自己的主人阿格阔达,取得了阿堪提的宽恕,这是阿堪提违背自己的原则宽恕的不多几人之一,而且古风尘还是战前强烈建议要灭绝古尔沁部的主战派。阿堪提和阿格阔达一样看重古风尘,似乎古风尘的那场背叛完全没有引发阿堪提的担忧,阿堪提也把古风尘看作兄弟。以阿堪提"盘鞑天神使者"的地位,他当然不可能看错人,更不可能任用奸佞的小人,所以蛮族人在传说中慢慢地淡化了古风尘的这次背叛,歌者们说古风尘其实也是盘鞑天神派来帮助阿堪提的,只是"暂时"居于阿格阔达的部落里,当他遇见阿堪提,就是宿命中主人和追随者的相逢,所以古风尘毫不迟疑地投效了阿堪提。

葵花之卷I 第10节:星辰之侍(2)

古风尘照旧把他的智慧献给了阿堪提,从此阿堪提如虎添翼。

但是阿堪提也没有把自由赐给古风尘,因为古风尘还是原来的话:他终究有一天要回到他的故乡宁州去。阿堪提许诺如果取得对蔑儿乞部的胜利,就给古风尘自由,但是如果失败,古风尘就失去自己的头颅,古风尘答应了这个赌局。

古风尘接过指挥权的同时已经意识到他最大的敌人不是蔑儿乞部的达罕,而是盟军九煵部。古风尘派遣使者,要求和九煵部一起发动对达罕的进攻。九煵部此时仍旧是古尔沁部盟友的身份,很难不答允这个要求,然后他们送信给达罕,达罕回复说九煵部可以和古尔沁部一起进攻他,只要在关键的时候撤出战场就可以,蔑儿乞部和古尔沁部会自己解决彼此之间的恩怨,九煵部惶恐地同意了。

古风尘约定的那天,起了大雾,九煵部遵照和达罕的约定,在佯装苦战后迅速逃离战场,剩下只有三千人的古尔沁人在洼地中央死撑。河络的精良兵器铠甲帮助了古尔沁人,蔑儿乞人在占据了人数优势的情况下一时半会还是未能击溃结队防御的三千古尔沁人,达罕迅速地判断,认为大雾是自己的好机会,他命令自己埋伏下的三万人出动,混入九煵部的溃军,准备偷袭古风尘的本阵。

达罕作为草原上少有的英雄,这判断不能说是错的,但是在"星辰之侍"古风尘那里,他的计谋只是孩子的把戏。

当蔑儿乞人和九煵人一齐逼近古风尘的本阵时,他们的战马忽然哀嚎着倒下,落马的武士也惨叫着爬不起来。古风尘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命令部下们放箭射杀。事实上古风尘的战术非常简单,在前锋冲出之后,他趁着雾气在草原上洒下了数以十万枚的刺马锥,这种三棱形的东西对于战马而言是致命的,而达罕固然提防了埋伏,却没有想到古风尘早已料到九煵部和他们的秘密约定。古风尘以他一贯的残酷和冷漠,准备把九煵部的一万骑兵和蔑儿乞人的主力一起杀死,他不惜在自己人撤退的必经之路上设置这样凶险的武器。

这一阵奠定了古尔沁人的胜利,古风尘命令五千古尔沁人下马,步行进入那片布满刺马锥的草地,一个个辨识曾在古尔沁部战斗的武士,一个个砍下他们的头颅,用以祭奠被这些人杀死的战友。古尔沁人面对昔日的战友仍旧犹豫,古风尘却以绝对领袖的身份下令,他说这是神对那些背叛者的诛杀,古尔沁人应当遵从阿堪提的一贯准则——

"背叛者,必杀!"

因为这场战斗发生在蛮族的"雾月",史称"雾月天诛"。

终于轮到阿堪提面对曾经赏识他却又夺去他至爱之人的义父了,出人意料的,阿堪提并没有嚎叫着冲上去砍下达罕的头。他令所有人都退下,自己和达罕在附近的小山上说话。《逊王传》中说,阿堪提看着年老的义父,就像一条脱毛的老狗,失去了英雄的霸气,忽然起了不忍之心,他放弃了一切仇恨,向义父许诺,这是古尔沁部最后的一战,他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并不需要砍下达罕的头。他从此将把战刀收藏起来,废弃那些残酷的战争法则,用"仁德"感化草原上的人们,带给他们金子般的和平时代。然后他就抛下达罕自己下了山。

葵花之卷I 第11节:星辰之侍(3)

达罕在阿堪提的背后拔刀切断了自己的喉咙,他明白就算阿堪提履行诺言,阿堪提的部下们也不会让他活下去,"光母"阿甘达的母性曾在最艰苦的岁月给这些奴隶英雄以温暖,他们视那个年轻女人为母亲。失去了母亲的野兽是一定会复仇的。

过于美好的东西总被怀疑,很多人也质疑过阿堪提和阿甘达之间的爱情,但是有一点是绝对清楚的,无论阿堪提是否为了事业出卖了妻子,他一生只有一个妻子。阿甘达死之后他独自一人生活,拒绝了四方献给他的美女,没有再把"阏氏"这个称号赐予任何女人。

随后就是影响蛮族历史的大事件,"库里格大会"。

消灭了达罕的阿堪提已经是草原上第一的英雄了,其他部落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阿堪提的大军逼上门来要求他们跪下献出牛羊和女人。但是阿堪提没有,阿堪提命使者们送信给他们,请他们一起去石鼓山下开一次全蛮族的大会,他赠给每个部落的主人一面红旗,持着这面旗的人去参加大会,草原上任何人都不能攻击他们,否则便是阿堪提的敌人,阿堪提必定讨伐他。

历史上第一次,数百位部落主人汇聚在石鼓山下,心里准备好了要把阿堪提奉为蛮族的主人。而阿堪提只是送上美酒,请他们都坐下,一起讨论蛮族的未来,他带来九束白马的尾毛,手持尾毛的人就可以站起来说话,互相可以争论,但是到了时间就要把尾毛传给身边的人,这样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机会。就这样,每个人都被阿堪提折服了,他们共同推举阿堪提为草原上的第一个"大君",因为作为战胜者的阿堪提是如此的谦虚,所以部落主人们也称他为"逊王"。阿堪提说从此之后每一位草原大君都是通过这样的讨论推举出的,不再是儿子继承父亲的地位,作为整个草原的主人,必须得到整个草原的拥戴。

部落主人们把阿堪提看做神的使者,他们把九束白色马尾扎在阿堪提的战旗上,从此这就是草原主人的标记,称为"九尾大纛"。这个大会被称作"库里格大会",意思是"都坐下的大会"。在这个大会上人人都是平等的,都坐下说话,不再有尊卑长幼,不再讲究势力和地位,蛮族人坐在一起,讨论蛮族人的未来。

这一年逊王阿堪提二十九岁,经过漫长的征战,他以自己卓绝的力量和坚忍实现了妻子的愿望,可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女人。这只狮子头的雄鹰被人们举过头顶,俯视莽莽草原,再一次地意识到从此之后,漫长的时间里,再不会有人和他比翼飞翔。

那个帮助逊王取得胜利的重要人物古风尘获封"尊格尔台大汗王",万世罔替,同时获得了自由,但是此人丝毫不留恋他在蛮族的权势地位,单人匹马返回故乡。不几年后他震动了整个羽族,掀起了不亚于草原战争的血腥风暴。


葵花之卷2 第1节:星归宁州(1)

第一部分葵花之卷2

星归宁州

东陆人在逊王阿堪提给了他们最惨痛的教训之后,方才将注意力转到那片大陆。他们发现在苦寒的北陆,那些喝羊奶吃生肉的蛮子已经有了公认的领袖——大君,也有了坐下来一起开会的政治思想。

库里格大会召开时,之前曾经背叛的九煵部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反而平等地和其他部落的领袖坐下来开会。从前古尔沁部落对叛变者的惩罚非常血腥而残酷,可是这次九煵部的主君石斛?烈阔台?粘八葛却竟然可以坐下来发言,甚至成为了古尔沁部落之下的第二大部落,逊王允许他继续培养强大的战士,给他权力和土地。人们说逊王阿堪提已经不再是神罚之人,他已经放下了长弓和剑,现在他的手中只有放牧的鞭子与装满美酒的木碗。

有人说,库里格大会是古伦俄教导的结果:所有人都坐下来说话,就是没有阶级之分,也就是没有秩序,这正暗合了辰月所追求的混乱与平衡。这并非没有道理:阿堪提虽然具有出众的军事才能,可库里格大会这种前所未有的制度,只能出自一颗更可怕的智慧之心。无疑尊主古伦俄就是这样的人选。

此刻的北陆进入了最强大的时代,在阿堪提的身边有强大的青阳部主人吕青阳?依马德?帕苏尔,虽然此刻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但他却有着狮子般的勇敢和狐狸般的狡诈;更可怕的是被称为星辰之侍的古风尘,在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阿堪提在库里格大会上宣布这个羽人是尊格尔台大汗王,世袭罔替,没有人对这个决定感到惊讶。即使九煵部的人也不敢对这个既非族类、又身怀血债的美男子有任何怨言。

在很多人看来,古风尘是一个优雅的诗人,日后他在东陆有位推崇者,就是下唐国的文睿国主。文睿国主性格淡泊慈柔,治国一般,却是东陆一流的诗人,和"白氏七贤堂"的七位皇帝比肩。他曾经称赞古风尘的诗歌为"清香白莲",对于爱莲花如命的文睿国主来说,这是极高的评价。

世传古风尘的一首小诗:

"我不是自己的主人,我只是命运的一扇门。

当诸神在星空里吟唱生命,我如大地上飘落的尘。

我唱着属于我的歌走向东方,水畔的你朝西眺望。

如果星辰曾给我一刻自由的存在,我会为你采摘那朵白莲花。"

但也是这个诗意寂寥空旷的羽人,《逊王传》记录了他向阿堪提的进言,也是一首诗:

"王啊,你必须对你国土的敌人怀着仇恨,

同时你必须向太阳学习这条规则,

因为他从他的王座上,

凯旋地挥舞他的宝刀时,

这世界才被他的阳光照亮。"

这次进言发生在阿堪提还没有击败蔑儿乞部时,当时阿堪提击败了强大的敌人罗纳部落,他第一次犹豫是否应该违背自己的原则宽恕这个部落,原因很简单,罗纳部落是蔑儿乞部落的夙敌,它的首领苦法又是草原上闻名的英雄,是阿堪提认为可以和他比肩的人。阿堪提如果可以借助他的力量,扫平蔑儿乞部的困难就会小很多。而且阿堪提虽然对于杀戮从不犹豫,但是对于英雄还是有着十二分的敬重。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2节:星归宁州(2)

但是古风尘以这首诗坚定地劝说阿堪提下达灭族的命令,因为他认为帝王是不需要仁慈的,也绝不行宽恕,弱者如羊群,需要狮子的统治,王是狮子,不会和羊做朋友。古风尘是个羽人,当然比蛮族出身的阿堪提更明白"王"这个字的涵义。就古风尘的这番话而言,他应该很认同辰月教残酷悲观的哲学。

如果古风尘继续辅佐阿堪提,而古伦俄没有存在过,那么逊王也许会成为真正的九州共主,但就在库里格大会刚刚结束的时候,蛮族的"尊格尔台大汗王"就辞去了官位,单人匹马回去了他的羽族故乡。

没有人知道这个匹马独行的人是如何穿越彤云大山返乡的,那时候羽人和蛮族的关系异常紧张,羽人牢牢保卫着瀚州和宁州间唯一的通道^大山隘口的灭云关,对于任何可疑的人都毫不犹豫地一箭射死。

古风尘来到蛮族的土地,是以羽族流亡者的身份。

在羽族千年的历史中,不能凝羽飞翔的人被称为"无翼民",地位低下。而后来身为羽族大司祭的古风尘却从没有展示过飞翔的能力,很多人怀疑他的身份,但却没有人敢于公开质疑。毕竟古风尘从外表上看,实在是贵公子中的贵公子,高贵得不容直视。

古风尘来到瀚州的时候,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返回宁州的时候,也只不过多了一匹马。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力改变自己命运的流亡者了,他心里怀着武器,那是无与伦比的星象学智慧和他在血与剑的草原学来的残酷。这样一个人在羽族无法不脱颖而出,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古风尘名扬羽族的都城青都,成为新星般令人仰慕的人物,贵族们人人乐意结交的贵公子。他甚至进入了羽族的宗教机构元极道担任辅祭。元极道本就是一种发源于星象学的宗教,而古风尘创立的皇极经天派则是未来五百年间最大的星象学派,具有深邃的理论和强劲的算学基础。这使得古风尘在羽族的地位不断提升。

但此刻没有人知道,这个如同太阳般放出无限光芒的星象大师是怀着怎样的心回到宁州的。

他不放过一切机会推广自己的皇极经天派,从而提高自己的地位,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但他的俊美和智慧却让贵族们折服,让少女们魂牵梦萦,他待人和善且刚正不阿,年轻人们于是以他为偶像。他终于登上了羽族司祭的高位,在他面前现在只剩下大司祭了。

古风尘一直在等待,忍受着内心毒火的煎熬,等待得很辛苦。

这时逊王的信使远道而来,带来了郑重的邀请。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3节:古尔沁之圭(1)

古尔沁之圭

早在白崇吉登基之前,逊王就在库里格大会上提出要建设一座大城,位置就在石鼓山下。在此之前草原上没有城市,只有一个个部落,逊王觉得必须让蛮族人有对家的依赖,有避风的地方,他们才能获得安宁和幸福,所以他要带头建设城市,供给他的古尔沁部落居住。这座城市就是"北都",直到五百多年后的胤末,这都是瀚州草原上唯一的城市。

他不愿为了建设城市而奴役其他的部落,而显然古尔沁部落当时的区区一万人是无法建起北都那座接天之城的。

还是尊主,他应逊王的请求再次驾临了,他围绕石鼓山走了一日一夜,建议逊王铲掉石鼓山,在其上建设北都城。这个建议不能不说是非常惊悚的,要铲平蛮族人视为圣地的石鼓山,先不说蛮族人会如何想,单是工程的巨大就惊世骇俗了,石鼓山虽然不是大山,但是根据《逊王传》的记载,也着实不小,而且被称作神的遗迹,要动它可不容易。但是尊主提出了解释,他说刻在岩石中的"预言之书"《石鼓卷》原本就是用以启示盘鞑天神的选民的,现在这个选民——逊王阿堪提——已经领略到了世界开始和终结的秘密,那么这本书就应该被毁去,以免被错误的人利用。阿堪提经过思考,同意了尊主的意见。此刻草原上一切人都把阿堪提奉为英雄、救主和神使,他们相信阿堪提足以领导他们走向辉煌的未来,所以对于铲平神山的事表示了接受。

尊主于是召唤了地底的火焰,炽烈如太阳的白色火焰从地底升起,煅烧着石鼓,整整三天三夜。白色火焰如圣光一样照亮天空,石鼓被烧得通红,一切的文字都反射着金光,之后,忽然冰雨暴降,寒冷的雨水淋在赤红的石鼓山上,这座神迹在爆裂的巨响中化为碎石,被用作北都城的奠基。草原上有数万人目睹了这一神迹,都下跪膜拜。

北都城奠基之际,离开古尔沁部落两年的尊格尔台大汗王从宁州归来,此时他位居羽族司祭,地位崇高,在算学上独步整个羽族。他那已经踏上"神的疆土"的算学是一门在人世间无从施展的技艺,只能用来计算天上的星辰。古风尘受逊王之邀而来,目的是计算北都城的星命。

他向逊王索取了一千个少年,训练他们,以他们为算筹,在空地上列出大阵,计算北都城的未来。这场庞大的计算据称包括了整个天空的一切星辰,计算的时间从之前的五百年到其后的五百年。计算连续进行了一个月,除了短暂的休息,从不停息。古风尘得到了结论,却是糟糕的坏消息——北都城的位置对应的星辰是"谷玄"。

在天空里属于北都城的那块"星野"上,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从未有任何发光的星辰从那里经过,唯有空虚黑暗的"谷玄"是那片星野的主宰。

"谷玄",象征死亡和终结的星辰,吞噬一切,归于虚无!

这个结果是可怕的,象征着北都这座蛮族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城还未建设,就被命运注定为"灭亡之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羽人把北都称作"悖都"——"悖妄之都"——一方面表示对蛮族人的鄙夷,一方面是说这座城市从建立之初就是错的,注定带着悲哀的宿命。这个计算结果震惊了逊王,甚至尊主,他们无法核实古风尘的计算,因为"星野"并非天空中固定的区域,是由一组不断变化的算式框定的,他们虽然都是绝对出类拔萃的人,但是无法在算学上质疑古风尘得出的结果。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4节:古尔沁之圭(2)

经过长久的思考,逊王依然决定建设北都城,他要继承阿甘达的遗志给蛮族人带来"黄金时代",那么就要让蛮族人有遮风避雨的家,让他们不再逐水草而居,受风霜剥蚀,从此平安富足。他自信地认为只要他依然站在草原上,就无人能够把北都城的城墙推倒。

次年春,北都城开建,尊主召唤了殇州的夸父来协助建设,夸父和蛮族原本是敌人,可是在尊主的召唤下,他们为这座蛮族人的圣城不分昼夜地工作。

在此同时,古伦俄、逊王和古风尘三人也没有闲下,他们联手铸造了大概是历史上最神秘的法器——"古尔沁之圭"。

《北瀚源流》中详细地描述了这件法器的外形和质地,它用河络精炼的珊瑚金铸造,动用星焚术,封入了十二个人的灵魂,外形如同东陆祭天用的玉圭,外圆直径大约十二尺,内圆直径大约四尺,厚度是六寸,重量大约是两千斤,有可能是中空的。它的表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使用了神使文、华族文字和蛮族文字,以及一些神秘的符号。它被平均切割成三个部分,每个部分是小半个圆,古伦俄取走了华族文字的那一块,古风尘取走了神使文的那一块,最后蛮族文字的一块留在逊王手里。但是那些文字在圭上是螺旋排布的,没有得到完整的三块,同时精通三族语言,是不可能读出其中的秘密的。这个秘密是从辰月教的经典、逊王记忆的《石鼓卷》以及古风尘所传"巫女"一族的预言书中精炼出来的,它预言着从北都城奠基往后一千年的历史,它是天命的镇石,只要有它存在,世界便不会轻易崩溃。

但这依然不是"古尔沁之圭"最神秘的地方。据传,它的神秘力量是,如果一千年内,不幸地世界偏离了当初这三人的预言,进入了崩坏的轨道,古尔沁之圭有能力让时间发生逆流,世界回到这件法器被铸造的一瞬间。

这仅仅是传说。

古尔沁之圭的三个部分里,华族文字的一块被古伦俄带到东陆,后来一直藏在太清宫的地窖中,但是因为能阅读的学者太少,它被看做是古伦俄用于欺骗大胤皇室的道具;羽族的一块在古风尘死后就失其所在了;而蛮族的一块最后的继承人是青阳部的始祖吕青阳,有人说这个人把这件神器用于铸造一把重剑。

按照《北瀚源流》的记述,"尊主"古伦俄完成了这一切的时候是大胤匡武帝在位的"圣王二年",他认为准备已经完成,他即将开始他以整个世界为棋盘的一场赌博,他动身前往东陆大胤的帝都"天启城"。这个拥有神之力的贤者也许做了他人生里唯一的一次错误判断,这导致他在天启中埋葬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