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日,皇帝上朝之时,众臣都感到往日意气风发的他颇为不悦,神情萎靡。

接下来,每一日皇帝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南疆奏报,可是每一次都是没有奏报传来,这让他由萎靡不振,倒肝火旺盛,于是朝中众位大臣纷纷小心谨慎,唯恐惹怒了这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少年天子。

最后,十日过去了,叶潜的南征军却毫无消息传来,此时距离叶潜所承诺的三月之约只有半月,天子耐心尽失,拍着龙案怒道:“叶潜,你怎可负朕!”

侍卫从旁低头不语,他不敢说的是,听说此时皇后在承光殿已经暗暗哭了几次,而满朝文武皆在等着看叶家的热闹。

这一日晚间时分,赵彘烦闷难当,干脆走到御花园湖边散步,他负手而立,想起那一晚那个少年持剑起誓的模样,心中却是越发痛恨。

可是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却见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赶来跪在他的脚下。

他皱了下眉,冷淡高傲地挑了挑眉,示意侍卫说话。

侍卫跪拜,口中惊喜:“南疆传来了奏报。”

他顿时浑身一震,出口之时语气激动:“说!”

侍卫呈上奏报,他接过来一看,先是呆了半响,最后终于对着湖光潋滟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湖水起涟漪。

叶潜所率十万精兵,经苦战数日,终于突破层层障碍,大败沙利,攻下黄沙城,擒获南蛮国主并王子公主王妃上百人,文武百官几百人。南蛮国主以血写下降书,从此后南蛮为大炎朝附庸,岁岁纳币,年年朝贡。

当敦阳城都在因为南疆的捷报而陷入沸腾之中时,叶潜却发现自己的仿佛丢了一样东西。摸一摸胸口处,那个从来没有离开自己的桃红色布片不见了。

他回首望去,想起之前路经崎岖山林,想着或许丢在了那里。他略一沉吟,便吩咐侍卫道:“你们暂且在此休息,我有事回去一趟,片刻即回。”

侍卫闻言大惊:“将军,身后山林中怕是有沙利残部,他们不听教化,自从南蛮国主降了我们后,他们便散落于山林之中为寇,伺机报复。若是将军此时去了,万一遇到,难免——”

叶潜却摆手制止道:“放心,我去了片刻即回,不会有事。”

侍卫闻言,又提议道:“好,那我等跟随将军一起前往。”

叶潜摇头:“不用,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他要寻的小物事,怎可经其他男人双眼?

叶潜心里想着这个,当即驱马前往,一路仔细寻找路边,不多时功夫,便运行地看到那个桃红小片儿挂在山林旁的半人高蕨类野草中。他忙翻身下马,俯首拾起,仔细检查,发现并无异样,只是里面包了多年的一根青丝却是再也寻不到了。

叶潜呆呆对着那桃红片儿怅然若失,片刻之后才醒转过来,将桃红片儿藏在胸前,然后翻身上马离开。

谁知没走几步,便见丛林中出来数名脸上画着奇怪颜色,身上打扮奇怪的男人,赤着四肢,手中拿了大刀,满目仇恨地盯着叶潜。

叶潜心知不妙,右手便习惯性地握住腰际长剑。

几个男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冷狠地道:“叶大将军,今日算是我们幸运了!”南蛮之地的话语和大炎朝相通,可是带了浓浓的地方口音。叶潜来了数日,着意学习,已经大致能分辨了。

当下他拔剑,目光沉着,语气淡定:“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几个男人闻言咧嘴大笑,大笑中露出赤白的牙来,眸子里开始发出嗜血的光:“叶大将军,今日遇到你,若是能杀了你,这南蛮的形势可就不一样了!”说着,其中一个挥刀大喊:“杀了他,为汗利大将军报仇!”

说着这话,这群人一拥而上,刀光闪烁。

叶潜耳听八方,以不变应万变,静时身若古松般沉稳,动时却若蛟龙出水迅疾如风,一剑挥出,狠厉迅猛间便见一道血雨喷洒。几个回合下来,几位南蛮残部都受了些伤。

他们几人退后,用着痛恨的目光盯着叶潜,其中打头的那个忽然冷笑一声,阴森地道:“我们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今日你休想逃出这里!”说着,这几个人忽然如地蛇一般匍匐后退。

叶潜眯眸,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忽然,耳中听到数声愤怒狂野的叫声,叶潜握紧的手一紧,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些日子血战数场,倒有一半血战伴随着这个声音的。

这是南蛮特有的一种身体庞大的动物,叫做绿角犀牛,体型剽悍,力大无比,却凶猛异常。

片刻之后,随着那粗狂的叫声,果然见数个犀牛从林中窜出,红着眼睛奔向叶潜。

叶潜见势不妙,忙躲闪,却见这犀牛收势不住,冲向叶潜身后的环臂方能围住的古树,接着只听一声巨响,古树应声而倒。

他刚站稳脚步,另一只犀牛怒叫着再次冲向了他。他忙躲闪,可是就在躲闪之际,数道利箭忽然应声而来,随之一声得意的大笑:“叶潜,去死吧!”

此时,在这场攻打南蛮之战中也立了战功的中将孟宗宝,见将军叶潜迟迟不归,心中忐忑,便去找了吴门中和戈镇。吴门中一听之下大惊,当下和戈镇商量了下,由戈镇在此带兵安抚人心,自己亲自和孟宗宝领了数百猛士前去寻找。

一路疾行,来到众人路过之处,忽然孟宗宝叫道:“这里有血迹!”众人忙细看,果然见星星血迹,还有凌乱噪杂的脚步印记。孟宗宝又看了半响,皱眉道:“不光是南蛮的沙利残部,怕是还要绿角犀牛。”

吴门中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变:“不好,将军有危险了!”

孟宗宝皱眉:“我们快去,一定要救下将军!”

众人匆忙沿着血迹和脚步寻找,可是心中却是极为沉重,心知若是叶潜真得有个闪失,只怕这南蛮的局面顿时哗变,南蛮之战将功亏一篑!

62淮安候死

当敦阳城中上至天子太后,下至街头巷尾的商贩百姓,全都将注意力放在远征南蛮归来的叶潜身上时,朝阳公主正在淮安城中陪伴着淮安候走过生命中的最后一程。

事实上当她赶到淮安时,发现淮安候早已经积劳成疾,药石难医了。

淮安候知道朝阳公主来到,忙命侍卫封门,坚决不让公主入内,并令侍卫传话道:“淮安瘟疫之时,我曾大病一场,那时只侥幸并未传染瘟疫,可是如今想来,疫毒怕是早已侵入皮肉。这几年整治淮安,积劳成疾,旧病复发,若是公主入前,怕是传染了公主和阿狸。”

朝阳公主手牵阿狸,扫一眼众位侍卫,淡声道:“让开。”声音轻淡,可是却不容质疑。

周围侍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让开一条道路让朝阳公主通行。

朝阳公主领着小小阿狸的手,来到淮安候的门前,却只见此门竟然被已经被木条钉起。

她轻轻一声叹息,纤纤玉手抬起,缓缓摸上那粗糙的木条。

里面的淮安候听到公主的动静,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呵呵笑着道:“你还带着阿狸,还是不要进来的好。”

朝阳公主默然片刻,终于低首对紧紧握住自己手的阿狸道:“阿狸,跪下。”

阿狸咬了咬唇,小腿儿一弯,忙跪在那里。

淮安候听着这声音,故作轻松地笑道:“阿狸,上次我见你时,你还不及我膝盖,如今是不是长高了?”

阿狸听了,忙道:“父亲,我现在长高许多,早已超过母亲膝盖。”

淮安候在里面笑道:“阿狸,以后父亲不在了,要听你母亲的话,不要惹她不快。”

阿狸咬了咬唇,乖巧地点头:“父亲,我知道的。”

淮安候还待说什么,可是却禁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过后,他虚弱地道:“我有些累了,朝阳,你带着阿狸出去吧,虽然隔了门板,我总是怕传染了他。”

朝阳公主轻声吩咐道:“阿狸,给你的父亲磕头。”

阿狸乖巧地道:“是。”说完便认真地用圆圆的脑袋磕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

朝阳公主从一旁茫然地望着那个阻隔了一切的门板,喃声道:“阿狸,要记住你的父亲对你的恩德。”

阿狸听到这话,不解地看向母亲,可是母亲却只呆呆望着那大门,并不再说什么。

当众人遁着线索终于寻到叶潜时,只见周围一片血腥,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惨尸,有的是被利剑所伤,有的竟然是被绿角犀牛所撞死。而在他们附近,犀牛尸体也有几处,皆是被一剑刺中要害位置而死。

众人心间一沉,忙寻找,片刻之后,在巨石之后,却见叶潜犹如一杆标枪般立在那里,两目如电,冰冷凌厉,透着嗜血的光,双手依然紧紧握着平日所配的那把宝剑,剑身通体是血,甚至连他握剑的手上犹自在滴血。

吴门中最是担心,赶紧跑上前道:“你,你没事吧!”

叶潜抬眸望了他一眼,声音沙哑低沉:“没事。”

吴门中拉过去检查,发现他腿上胳膊上都有伤在流血,不由大叫:“受伤了!”

叶潜却仿佛有些不耐烦,皱眉冷道:“没事。”

孟宗宝的目光移到一旁倒着的绿角犀牛上,看了半响忽然道:“这个绿角犀牛是领头牛,传说南蛮男子在追求女人之时,最爱的便是射死一只犀牛,然后割下犀牛角送给心爱的姑娘。若是能射死领头牛送给自己女子,那对女子来说便是莫大的荣耀和体面。”

孟宗宝是南疆人,幼时也曾到过南蛮,是以知道这些风俗。绿角犀牛头上的那对犀牛角碧绿通翠,若是能在它死后尸体未凉之时割下,那对犀牛角便能一直保持翠绿如玉。南蛮人喜欢用这个来做首饰饰物,因此在追求女子时,是最上等的

吴门中扶着叶潜,望了望那犀牛角道:“这个很好,叶潜,我替你割下来吧,你正好没有娶妻,回去送给哪个姑娘,赶紧娶亲生娃吧!”吴门中的孩子都能跑了,他很同情叶潜。

孟宗宝见状,从腰际取下小刀,上前割下那个领头碧玉犀牛角,只见这个呈现阔圆锥形的犀牛角通体碧绿如玉,纹理细腻,弯曲光滑,闻之气味清香,知道这在南蛮都是最上等的碧玉犀牛角了,当下送到叶潜手中道:“拿着吧,倒是可以留着做个聘礼,也未尝不是一件雅事。”

叶潜闻言,低头多看了几眼这犀牛角,漠然道:“我怕是没有机会送出这对犀牛角了。”

吴门中见此情景,知道他的心事,当下勉强笑道:“叶潜,这南蛮地处偏远,轻易不能来的,此次咱们大胜而归,留着做个念想总是好的。”

叶潜想想也是,再想着这一次险些丧了性命才杀死这数只犀牛,当下点头,便将这对犀牛角收了起来。

待和众人回到军中,他想着这次如果自己未能侥幸生还,南蛮和大炎朝局势怕是骤然扭转,想到此时不由一身冷汗。因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国之利益,几乎陷十万大军于无帅的境地。当下以莽撞行事擅离职守为由,自罚三十军棍,并割发明志。然而他独身力斗数只犀牛并沙利残部的事在众位将士中传开后,反而惹得众人更为敬佩。而他割发自罚的举动,更是让众将士越发信服。

朝阳公主命人带走了阿狸,自己却守在门外,日夜陪着。淮安候驱赶不走,而侍女送药侍奉难免进出,最后朝阳公主终于得以进屋服侍淮安候,亲自端药递茶,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淮安候。可是饶是如此,淮安候依然身体弱似一日,即使宫中派来了太医医治,依然是无法可施,只说好好将养,或许能多活几日。

淮安候为人达观,听到这个倒是不以为意。他半生逍遥,到了四十岁所在封地忽然遭遇大灾,他便开始收起玩性子,励精图治,整治封地,重建家园。如今不过几年的光景,淮安境内虽然不能说家家有存粮户户有富余,可是到底是再也没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了。

若说淮安候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那便是如今侍奉在他榻前的女子了。他与朝阳公主相识之时,朝阳公主尚且年幼,是以多年来他只把他当做一个惹人怜惜的妹妹。后来四处游玩偶尔路过肃宁城,恰遇朝阳公主有孕,而那时候平西候已经逝去数月,这个孩儿若是出生,将无生父可依。于是他便仗义伸手,求娶朝阳公主为妻,将这个孩儿归在自己名下。

淮安候望着这几日神情已经憔悴的朝阳公主,叹道:“朝阳,你又何必如此?”

朝阳公主笑:“侯爷,我至此已有两位夫婿,两位皆对朝阳有援手之恩。当日平西候去时,朝阳曾答应为平西候护佑子嗣,后来天子血洗诸侯,小平西候冯涛幸免于难。如今侯爷您身染重疾,可是却无子嗣,朝阳无以报答,唯有再次侍奉病榻了。”

淮安候觉得疲惫,闭眸片刻,忽然睁开双眼,望着朝阳公主问道:“有一件事,我倒是想问,却一直没问。”

淮安候疲倦地笑了下:“阿狸的亲生父亲,是谁?”

他略一沉吟,终于道:“是不是此时远征南疆的叶将军?”

朝阳公主闻言,垂眸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轻声道:“是。”

淮安候闻言,慨然一笑:“当日他曾来淮安候助我,我们一路同回敦阳,还曾说起你们,想来无意中倒是伤了他。”他提起此事,无限感慨:“我看他这几年来一直不曾娶妻,想来对你情深义重。当日我若是知道此事,又怎会那样说话。”

朝阳公主眸里轻动,淡声道:“区区小事,侯爷何必放在心中。”她顿了下,低声道:“若是心上本无伤,几句话罢了,又怎会伤到。”

淮安候凝视着这个做了自己数年夫人的女子,带着疲倦却温和的笑意道:“朝阳,你就是太过无情了,不但对自己无情,对自己在意的人也无情。”

朝阳公主默然不语。

淮安候努力挣扎着伸出手来,想去抓住朝阳公主的手,可是想到自己的病,还是收回手来,吐了口气,郑重地道:“等我归去了,想来他也该凯旋归来了,你不要再这样折磨他了,还是早些应了他,让我的阿狸早日认了亲父。”

朝阳公主沉默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他的手心,然后又用右手迫他的手将自己的包拢,然后才缓缓地道:“将来的事了,以后再说吧。”

63疲惫

这一年的深秋时分,叶潜率领十万精兵凯旋归来,带着南蛮国主的降书和一车车的贡品,回到了敦阳城。天子大喜,亲自出敦阳城南大门迎接,并携手同归。敦阳城的百姓们都出门观看,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朝廷不得不派出虎贲营来维护秩序,疏导百姓。

这一年,叶潜不过二十二岁,年轻得犹如一把刚刚出鞘的剑,带着锐利的锋芒,光华四溢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敦阳城多少男女老幼看在眼中,他们远远地观望着那个骑着大马英挺俊美的持剑男子,率领着手下精锐从南大门骑马经过,犹如天神降临世间一般。老人和男人眼中是艳羡和说不出的嫉妒滋味,特别是在听说这个小将军原本不过是一介骑奴而已。本来是比自己这等人低贱许多的骑奴罢了,怎么就能运筹帷幄挥剑斩敌,取得如此功勋呢?

而一旁夹道观看的女子,却是暗暗地打量着这年轻的叶将军的相貌,却见他眉目刚毅身姿矫健,虽是少年得志可却全无骄燥之气,沉稳淡定间军袍翩翩,自有一股耀眼光芒让人几乎不忍直视。又打听得这位将军府中既无夫人,身边亦无妾室,一个个不由得心摇意动浮想联翩。

叶潜自然并不知众人心思,但是当他驱马走过敦阳城中那长长的街道时,听着周围一片贺喜喧哗之声,他知道自己终究做到了自己所希望的。

今晚皇帝必将设宴栖霞殿,届时朝阳公主可在否?

她……作何感想?

叶潜想到此处,胸膛隐隐发热,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胸口,那里依然藏着那片桃红色。

他环顾四周,天子的辇车在前,周围拥簇着文武若干官员,大家缓缓驶向栖霞殿。而一旁围观的百姓有平头百姓,也有豪门富甲,其中更有若干丽人凭栏而望。这些人用如此崇敬的目光仰视着自己,可是这么多的目光中却独独缺了那么一双。

叶潜忽想起上一次得胜归来栖霞殿中她遥遥举杯庆祝,忽然便对晚间的庆功宴充满了期待。

这么多年,等的不过是这一刻罢了。

回到宫中,叶潜先向皇上禀报了此次南征的诸般收获,皇上边听边点头,整个人那是喜出望外。接着皇上便开始进行封赏,这次叶潜手下数人皆立了大功,吴门中,孟宗宝以及其他诸将,共有八个被封侯,并各有封赏,众人个个惊喜,纷纷谢恩。而到了叶潜之时,皇上赵彘沉吟片刻,道:“自我大炎朝立国以来,军中名号唯独一品大将军之号最为尊贵显赫,然后近十年以来,此名号一直空悬,概因我大炎朝英才虽多,竟无人能够当此重任罢了。今日叶潜为朕平顶南蛮,降服夷人,实当得起此称呼!”说着,便沉声道:“叶潜,朕今日便封你为大炎朝一品威武大将军,位上公,为朕统领三军,同时增加食邑至两万户。”

众大臣听此,不由得心中暗暗震惊,大将军只为空悬数十年,只因朝中无人威望如此之高可以担任,这个叶潜不过二十有余的年纪,便是有惊天的功劳,当年也不过是朝阳公主门下一个骑奴罢了,怎么能得皇上如此厚爱?

而座中诸位武将也就罢了,他们大多如今为叶潜部下,对平定南蛮功劳之高,其中之艰辛,心知肚明,叶潜得大将军之位实在理所应当。而叶潜手下诸将,因为封侯者众多,他们听了叶潜能够得大将军之位,也纷纷与有荣焉,喜出望外。

叶潜听到皇帝的封赏之时,心中倒无意外。经历了数场生死之战,他望着这行军布阵地图,仿若俯瞰天下局势,运筹帷幄之间也曾细细品味天子心思。经历了数年官场生涯和几次戎马奔波的他,早不是当日的单纯热血少年,此时他已经能够参透皇上意欲统一四海成为天下共主的雄心壮志。而他自己,便是这个帝王宏图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颗棋子,最得力的一把出鞘利剑。

当下叶潜淡然跪地谢恩,皇帝亲自扶他起身,众人恭贺,当下又商讨了南蛮国随军使者献上南蛮国主投降书以及各式贡品的事情,最后皇帝宣布设宴栖霞殿庆功。

叶潜一直不曾得闲,也不曾回府中去,直接在宫中与手下诸将等待晚宴。诸位将领都年纪不大,有的也如同叶潜一般出身低贱,诸如孟宗宝之流,当下能得以封侯,自然兴奋难当,又都是平时熟惯了的挚友,经历了生死的朋友,当下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好不热闹。

个中唯有叶潜,淡定地望着这周围的一切浮云虚华,只心里想着若是真见了朝阳公主,她会如何说,自己又该说什么。往日他与她一直形同陌路,后来一盆冷水泼下,更是让他几乎再也无颜在她面前露面。

如今他已位列三公,统帅数十万兵马,贵为大将军,享邑两万,荣华富贵信手拈来。这样的他,在她面前亦不逊色的。

想到这里,外表依然平静无波的叶潜,内心忽然有一种急躁的谷欠望,他恨不得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对她说些什么。吴门中看出了叶潜的心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叶潜的臂膀。叶潜抿唇,自嘲地笑了下,对着吴门中点了点头。

晚间时分,栖霞殿的长信宫灯逐渐点亮,诸位文武大官并后宫妃嫔来到殿中,侍女穿着裹着身子的粉红宫装,缓缓成队步入,端上了美酒佳肴,丝竹声在大殿的角落响起,身着水袖纱衣的舞女也开始拂动如水的长袖。

多少艳羡的目光,多少敬佩的眼神,在叶潜身上留恋,众位百官都知道,这个不过二十多头的年轻男子将是本朝最为出色的大将。那么年轻,那么惊世的战功,甚至还有一个做皇后的姐姐,身为储君的外甥。

百官们无论是敬佩艳羡还是嫉妒,都纷纷上前巴结讨好,无论如何,和人家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叶潜虽然已经身为大将军,可是面对百官的恭维,依然谦和淡定,不骄不躁。一边应付着众官,眼神一边在后宫妃嫔以及公主诸侯中寻找,寻找胸膛藏着的那片桃红的主人。

可是没有,一直没有,诸位公主已经就座,可是根本没有朝阳公主的身影。

叶潜眉目微微蹙起,他不明白那个女人怎么了,来迟了吗?是阿狸又出了什么事情吗?还是说她是要和淮安候想携一起出现的?

可是当怀柔郡主也跟随在母亲以及太后出现时,叶潜开始彻底失望了,连太后都来了,她怎么可能还没出现呢。

于是整个宴席,尽管皇上对他各种夸赞之辞不绝于耳,众位大臣各种恭贺声不断,他依然是心不在焉,仿佛如坐针毡。当别人举杯相敬时,他便想起那个女人抬眸遥遥向自己举杯的情景;当别人夸赞他年轻有为时,他便想起当日在她花厅中她那凉薄讽刺的话语;当怀柔郡主幽怨的眼神看向他时,他便想起她抱着阿狸担忧的样子。

周围的丝竹之乐歌舞升平,周围的觥筹交错宫灯摇曳,这一切仿佛都变得遥远而茫然,他脑中一个清晰的声音一直在问,她怎么没来呢,为什么不来,现在在哪里……

在他也许是人生中最为巅峰辉煌的时刻,在他以为自己奋斗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平等地与她站在一起说一句话时,她怎么竟然不在了呢?

也许是叶潜神情太过恍惚,以至于连皇上和皇后都看出了异常。皇后叶长云细细一琢磨,便已明白其中原因。恰好此时叶潜上前敬皇上和皇后,于是叶长云便趁机笑道:“皇上,只可惜阿姐不在,要不然他看到潜立此大功,想来也会高兴的。”

皇上瞥了眼叶长云,哈哈一笑道:“阿姐如今带着阿狸离开敦阳,去了淮安呢,真是可惜了,竟然不在。”

这一番话打在叶潜心中,直如重锤一般。

叶潜只觉得头晕脑胀四肢虚浮,心中恍然,却原来她是带着阿狸去和淮安候相聚了。

想来也是,夫妻分居许久,便是思念了,于是要相聚了,又有何不可?

当下叶潜心中凌乱脑中嗡嗡直响,可是他不愿外人看出异样,咬牙忍住。皇上温和地望着叶潜:“叶将军,朕听闻你在南蛮受了伤,如今可有大碍?”

叶潜抱拳道:“多谢皇上关心,臣的伤势已无大碍。”

皇上点头:“虽说并无大碍,可是看爱卿喝了几杯酒,精神有些恍惚,想来是伤势发作。若是太过疲倦,朕恩准你早些回府中歇息。”

叶潜听到这个,也不推辞,便告罪告辞而去了。

恍惚中他出了殿堂,翻身上马,在侍卫的跟随下回到阔别的府中,他借着宴席上的几倍酒劲,径自走到后院,合身躺下,瞪眼望着屋顶,脑中回想着这将近十年来的种种,忽只觉得一股悲怆和疲倦袭来。

那个女子,凉薄无情至斯,或许从来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一分一毫。

叶潜原本身上有多处旧伤,后来自责三十军棍,伤上加伤,不过仗着年轻体壮,再加这一路行来皆是喜事,于是硬撑着罢了。如今乍听到公主前去淮安与淮安候相会,忆起自己一路的兴奋期盼,不由得如梦初醒,自己有何可盼。便是自己封侯拜将又能如何,她早已是别人的妻,与自己又有何干?如此一来,他心灰意冷,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于是骤然倒下,躺在榻上,两脚虚软,额头发烫,脸颊泛红,当下很快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朦胧中醒来,只见烛火摇曳中,一个清丽的女子柔情似水的望着自己,见自己醒来,竟然绽唇温柔一笑,上前用手触碰了下额头,莞尔一笑道:“你总算好了呢,将军。”

叶潜皱了下眉,喃声道:“秋娘,你在啊……”

秋娘两颊微晕,抿唇轻笑道:“将军,你身子不太好,我在这里照顾你啊!”

叶潜抬眸凝视着秋娘,却见秋娘月眉星眼,粉腮红润,一笑间温顺柔和中带着几分妩媚。秋娘见叶潜看自己,垂眸抿唇,两颊红潮渐浓,低头柔声唤了句:“将军。”她语调婉转亲昵,那声低唤,仿佛枕榻间的呢喃,仿佛唤着自己多年的夫君。

叶潜席间喝了几杯酒,此时酒意忽然上涌,只觉得心意荡漾,再垂眸间,却忽然见秋娘穿了一件紧身的青色深衣,倒是衬得玉山高耸纤腰一拢,那曼妙身姿,醉眼中望去,有几分朝阳公主的韵味。

叶潜想起那女人,不觉悲从中来,想着她往日不知多少男子入了帐幔,如今又有夫君在侧,而自己孤零凄清一人。他心间泛起浓浓的疲惫,夹带着一股对心间女子的恨,这疲倦和恨在此刻竟然化作一种绝望的谷欠望。

他盯着眼前的秋娘,不觉呼吸气促,猛然间长臂一伸,将秋娘拢在怀中。

64、期盼

叶潜盯着眼前的秋娘,不觉呼吸气促,猛然间长臂一伸,将秋娘拢在怀中。

秋娘两颊犹如涂抹了胭脂一般,眼眸含春,羞答答地靠在叶潜怀中,只觉得叶潜胸膛坚硬火热,她忍不住伸出玉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

叶潜低眸,喘息急促,盯着秋娘那一点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