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佩瑛心想:“她是个大魔头的女儿,我的身份还是暂时不告诉她的好。对,有了,我正好抓着这个藉口摆脱她。”于是笑道:“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了,你是女扮男装,也还是不方便呀!”

  宫锦云满面娇羞,说道:“韩大哥,你是正人君子,给你知道不打紧,只要旁人不知,也就不怕人家闲话了。”

  韩佩瑛摇了摇头,故意装作一脸正经的神气说道:“我虽然自信可以不欺暗室,但总是有点不大妥吧。”

  宫锦云嗔道:“韩大哥,你别以为我是个不识羞的姑娘。我,我只是想和你同行,谁要和你同住一室呢?昨晚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宫锦云昨晚在那客店一时淘气,提议要与韩佩瑛“联床夜话”,给韩佩瑛拒绝,心里不免有个小小的疙瘩,生怕韩佩瑛对她误会。

  韩佩瑛道:“不是这个意思。”顿了一顿,问道:“宫姑娘,你不是一定要到洛阳去的吧?”

  宫锦云道:“韩大哥,你不喜欢我和你同行?”

  韩佩瑛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道:“宫姑娘,你别误会。你对我这样好,我怎会不喜欢你呢?我是在想——”

  宫锦云面上一红,甩开她的手道:“韩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韩佩瑛忽道:“宫姑娘,你听过蓬莱魔女柳清瑶的名字么?她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堪称当今的第一位女侠。”

  宫锦云面色微微一变,说道:“怎么样?”

  韩佩瑛道:“柳盟主很喜欢有本领的姑娘,目前她正需要多一些女头目帮她。我有一位世伯名唤雷飙在她山寨,我回家一趟之后,也准备去投奔她的山寨的。”

  宫锦云道:“你的意思是——”

  韩佩瑛道:“宫姑娘,你目前既是无处好去,不如你先到蓬莱魔女的山寨等我。你只要找着雷飙,说是我介绍你来的,他自会把你引见给蓬莱魔女了。”

  韩佩瑛打的这个算盘乃是一举两得之计,一来可以帮蓬莱魔女的忙,二来宫锦云见了雷飙,说明了原委,雷飙自然会把真相告诉她,那就不必现在忙着告诉她自己是女子了。“她若肯听我的话投奔蓬莱魔女,和我就是一条路上的人,让她到了蓬莱魔女的山寨才知道我的身份,那也自是无妨的了。”韩佩瑛心想。

  岂知宫锦云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才不去投奔那个魔女呢!”

  韩佩瑛诧道:“为什么?”

  宫锦云道:“她是我爹爹的仇人!”

  韩佩瑛吃了一惊,问道:“令尊怎地和蓬莱魔女结上了冤仇?”

  宫锦云道:“我不知道,爹爹没有把详情告诉我。我只知道爹爹当年就是因为给她迫得不能在中原立足,这才逃到海外去的。”

  韩佩瑛道:“你爹爹还说了些什么?”

  宫锦云道:“爹爹说这魔女心狠手辣,她有一个叔父就是死在她的剑下的。”

  原来宫锦云的父亲名唤宫昭文,正是蓬莱魔女的叔父柳元甲的大弟子,柳元甲投靠了金廷,多行不义,后来因为偷练桑家的两大毒功,以致引起走火入魔而亡(事详拙著《挑灯看剑录》)。宫昭文失了靠山,又害怕侠义道找他算帐,这才逃到海外,苦练武功,苦练了二十年,如今已是差不多可以及得上当年的柳元甲了。

  但在二十年前,宫昭文只是个二流角色,是以韩佩瑛只在她父亲口中听过蓬莱魔女与柳元甲之事,对宫昭文则还是毫无所知的。

  韩佩瑛想了一想,说道:“宫姑娘,有句话不知我该不该说?”

  宫锦云道,“韩大哥但说无妨。”

  韩佩瑛道:“令尊与蓬莱魔女结仇,谁是谁非我不知道。但蓬莱魔女却是武林人士都敬佩的一个女侠,令尊说她杀死叔父的那件事,据我所知也不是这样。”

  宫锦云听了韩佩瑛的话,暗自想道:“难道是我爹爹错了?”心念未已,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个汉子骑着马还带着一匹空骑来到。

  来的这两个人是楚大鹏和洪圻,他们带来的那匹空骑,却正是韩佩瑛失去的那匹“一丈青”。

  宫锦云板起了脸孔道:“你们来作什么?我可没有工夫与你们胡缠!”

  楚、洪二人双双跪下,各自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道:“我们有眼无珠,不识姑娘,特地来向姑娘请罪!”说罢,两人都是手起刀落,向自己的大腿插下。

  宫锦云长袖一挥,“当,当”两声,把他们的尖刀拂落,说道:“我不想看你们鲜血淋漓的惨状,这三刀六洞的刑罚就免了吧。”原来帮会中的规矩,若然做了很大的错事,要求对方恕罪,就得用利刃在自己身体上对穿三个窟窿,这就叫“三刀六洞”。“三刀六洞”是一种仅次于“自尽”的自我刑罚。

  洪圻说道:“多谢姑娘宽宏大量,但姑娘虽然饶恕了我们,我们可不能原谅自己。洪某实在该死,不但冒犯了姑娘,还冒犯了姑娘的贵友。”说罢,噼噼啪啪打了自己两记耳光,转过身来,又向韩佩瑛磕头说道:“洪某糊涂,昨晚派遣了一个糊涂的手下到那客店伺候你老。这厮胆大妄为,见你不在,竟然顺手牵羊偷了你老的坐骑和银子,你老的坐骑现已牵来了,另外有一点菲薄的程仪,请你老赏脸收下。”

  洪圻满口“糊涂”,宫锦云给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我看你是假装糊涂吧?说什么遣人伺候,分明你是叫人去搜查韩大哥的房间。”

  韩佩瑛一笑说道:“算了,算了。我但愿得回坐骑,不必深究了。但洪帮主的厚赐,我可是不敢接受。”

  宫锦云笑道:“这叫做利上加利,你又何必和他客气。嗯,我本来想给你偷一匹坐骑,如今你得回原物,倒省了我的一番气力了。”

  宫锦云作主替韩佩瑛收下了那封“程仪”,捏了一捏,笑道:“银子换金子,这桩交易倒真是不坏。”纳入韩佩瑛的行囊,挥手说道:“好了,好了,韩大哥已经答应了不追究你们,你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楚大鹏道:“宫姑娘,我们黄河两岸的五大帮会,还想恳求你的恩典。”

  宫锦云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笑道:“这回倒是我糊涂了,你们在我的面前自行‘三刀六洞’,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赔罪而来。但我不愿意别人在我的面前矮了半截,起来说!”

  楚大鹏与洪圻站了起来,说道:“我们五大帮会遇上灾星,只有姑娘可以解救。”

  宫锦云冷笑道:“你们不是有了靠山么,何须再来求我?我也没有那样的本领!”

  洪圻苦着脸道:“实不相瞒,濮阳坚正是我们的灾星,把我们害得惨了。”

  楚大鹏道:“请姑娘看在我们一向对令尊恭顺的份上,帮帮我们的忙。”

  宫锦云好奇心起,问道:“濮阳坚这厮怎样将你们害得惨了?我打不过他,又怎能帮你们的忙?”

  楚大鹏说道:“濮阳坚这厮用‘化血刀’伤了我们的人,要挟我们奉他的师父做绿林盟主。”

  宫锦云道:“这个我早已知道,但当时你们不也是心甘情愿的吗?”

  洪圻恨恨说道:“我们是逼于无奈,只好忍受他的欺凌。谁知他得寸进尺,非但没有给我们治伤,反而,藉此挟持,要我们都做他的奴仆,永世不得翻身!”

  宫锦云道:“昨天在仪醪楼上,他不是已经给你解了化血刀之毒么?”

  洪圻苦笑道:“不错,他是曾经给我解毒,但这也不过是等于‘缓刑’罢了。”

  宫锦云道:“他没有给你悉心治疗,依然留下后患?”

  洪圻点了点头,说道:“化血刀之毒可以立时发作,也可以在一年之后发作,他让我苟延性命,并非存着好心,不但对我如此,他给其他的人‘解毒’,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段。”

  楚大鹏接下去说道:“濮阳坚这厮居心险恶,他用这样的手段,实是要令我们五大帮会全都受他的挟持。将来他的师父做了绿林盟主,我们这些人就更要变成他们师徒二人的奴仆了。”

  宫锦云笑道:“怪不得你们愤愤不平,你们都是一方之雄,怎能甘心作人奴仆?”

  楚大鹏道:“就是呀,我们与其做濮阳坚的奴仆,宁可做令尊的奴仆。濮阳坚把他师父的本领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想令尊也未必会服气的!”

  宫锦云笑道:“哦,原来你们想要我代传说话,激我爹爹出山,帮你们对付西门牧野,但那不是远水难救近火吗?”

  楚大鹏道:“西门牧野要三个月之后才来。”

  宫锦云冷冷道:“但我还没有玩够,我可不想这样快就回家呢。”楚大鹏道:“我们当然不敢阻碍姑娘的游兴,但却有一个双管齐下的办法,只须耽搁姑娘几天工夫。”

  宫锦云道:“如何双管齐下?”

  楚大鹏道:“一方面是暂解燃眉之急。请姑娘帮忙我们,把濮阳坚这厮赶走,救救我们那些中毒的弟兄。几时姑娘兴尽回家,那时再请令尊出山给我们作主。在令尊未到之前,西门牧野若来兴师问罪,我们只好暂避他的锋头了。”

  宫锦云皱眉道:“我不是说过吗,一来我打不过濮阳坚,二来我又不会解毒。这个忙我怎能帮得上?”

  楚大鹏躬腰说道:“昨天在酒楼上将濮阳坚打得狼狈而逃的那位少年侠士,我们已经打听到了他的来历,他是公孙奇的儿子,化血刀的造诣远远在濮阳坚之上,只要他肯相助,赶跑濮阳坚和替我们解毒都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我们与公孙少侠毫无交情,不便开口。”

  宫锦云道:“哦,原来你们是要我代请能人。”心想:“他们以为我和公孙奇的儿子是好朋友,岂知我和他虽是世交,却也是昨天才见面的呢。”

  楚大鹏与洪圻齐声说道:“正是。务请宫姑娘帮忙。”

  宫锦云道:“他昨天已经走了,却叫我到哪里找他?”

  楚大鹏道:“我们已得报讯,公孙少侠走的乃是官道。从这里一条小路翻过山去,准可以截在他的前头。”

  宫锦云道:“对不起,我要陪韩大哥前往洛阳,没工夫理你们的闲事。”韩佩瑛说道:“宫姑娘另外有事,不必为我挂心,我一个人也是走惯了的。”

  宫锦云道:“你不是恐怕有仇家骚扰吗?”

  楚大鹏忙道:“韩、韩相公,你放心走,不会有人骚扰你了。前几天的事都出于误会,以后我们的人只会在暗中保护你,绝不会找你的麻烦。”

  韩佩瑛微微一笑,说道:“宫姑娘,救人要紧,你对我的情谊,我心领了。咱们后会有期。”一面说话,一面还抓着了宫锦云的手轻轻的摇了一摇,表示感激之意。

  宫锦云心花大放,暗自思量:“爹爹本来就想打听公孙奇这个儿子的下落,如今我行藏已露,也不便和韩大哥作伴了,既然韩大哥已经知道我的情意,我就抽个空去找公孙璞,这也是一举两得之事。”

  于是宫锦云面带红晕,袖出手来,说道:“你们一定要我帮忙,我就勉为其难吧。韩大哥,过几天我再到洛阳找你。”

  韩佩瑛道:“好,那么我走了。”跨上坐骑,与宫锦云挥手道别。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我还会惹得这位宫小姐害了一场单相思。”

  楚、洪二人牵着马跟上宫锦云说道:“姑娘,你要不要我们陪你同去?”

  宫锦云道:“不用,不用!”楚大鹏道:“那么就请姑娘用我们的坐骑吧。”宫锦云恼道:“别罗嗦了,我不用坐骑。”原来她之所以愿意去会公孙璞,还有她的私事,当然不愿意有人跟她。她是在海岛长大的,骑术并不精妙,走崎岖的山路不如步行更好。楚、洪二人不解她何以突然发气,只好诺诺连声,让宫锦云自去。正是:

  一缕柔情何处系,雌雄莫辨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