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至此处,陆昆仑也不禁勃然大怒,说道:“韩大维平日一副正人君子的外貌,原来竟是如此狠毒的一头豺狼。”

  包灵接下去说道:“当时我看到这样惨酷的景象,吓得我几乎晕了。想来是我忍不住身躯颤抖,发出的声响,给韩大维听见,韩大维喝道:‘谁在外面!’立即呼的一掌,隔窗打出!

  “我是伏在窗下的,掌风破窗而出,刮得我的头面隐隐作痛。幸亏是隔着窗子,否则只怕我早已是活不成了。

  “这一掌也登时令我惊醒过来,我立即拔步飞逃。韩大维‘咦’了一声,似乎是因为我这个偷听的人,没有给他的劈空掌击倒而颇感意外。

  “韩大维追了出来,也幸亏上天保佑,其时恰巧有乌云遮着月光,韩大维看不见我,他跳上一座假山,向东南西北发了四掌。

  “我正在奔跑,突然觉得背心好像给人猛力击了一拳,五脏六腑都好像翻了过来。我不知是否受了内伤,但轻功已是不能施展。”

  陆昆仑与谷啸风相顾骇然,一个想道:“想不到韩大维掌力竟如此厉害!”一个想道:“包灵不愧是号称夜走千家,日走百户的妙手神偷,轻功果然是高明之极,若是换了别人,决不能在韩伯伯的掌下逃生!”

  包灵似乎犹有余悸,抹了抹额上流出来的冷汗,喘过口气,这才接下去说道:“我不知是否受了内伤,但真气提不起来,轻功已是难以施展。倘若我继续逃避的话,一定会给韩大维听见我的脚步声。无论如何,我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了!”

  陆昆仑明知包灵终于逃过了韩大维的毒手,但听至此处,也不由得为他着急,忙问道:“那你怎么办?”

  包灵说道:“我想逃是逃不脱了,只好找个地方躲藏。但这是在韩大维自己的家中,什么隐蔽的地方他不知道?起初我想钻进假山洞里,后来想到了这一层,只好抛掉这个主意,另动脑筋。

  “想来想去,给我想出一个法子。当时韩大维听不见我的脚步声,想心是以为我已经受伤,定然匿藏在什么地方,于是不再发掌,在园中到处找我。

  “我悄悄的在地上爬,极之小心,不弄出半点声响,我找到了在树木丛中的一块洼地,试一试,土质较松,我就挖开个洞,钻了进去,自己活埋自己。”

  谷啸风道:“你挖土的时候,也没有弄出声响么?”

  包灵笑道:“这是我的看家本领,全仗这套本领,我才能够偷进大户人家,挖进他们的藏宝之所,予取予携。韩大维虽然耳聪目明,但我用十只指头悄悄挖土,他若不是走到身前数丈之地,谅他也不会听见。

  “不过,我之所以能够死里逃生,却也靠了六七分运气。韩大维尚未找着我,他的家人已经闻声而出,问他是不是来了贼人。

  “韩大维说道:‘没事,没事!你们都聚拢来,我有话和你们说!’当时我伏在地上,眼睛看不见,耳朵还听得见。不过片刻,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狂呼惨号之声此起彼落,随即有在地上爬滚的声音,有微弱的呻吟声音,不问可知,是韩大维把家里的仆人尽都杀了。

  “说来惭愧,别人身受杀身之祸,我却趁这时机,赶紧救自己的命。那些人呻吟爬滚的声音掩盖了我挖土的声响,我放手挖土,迅即挖了个洞,钻了进去,口里含了一支细长的管子,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工具,用作透气之用的,管子一端伸出地上,然后我把泥土拨拢,自己掩埋了自己。”

  陆昆仑笑道:“这件事倒是我猜错了,起初我还认为是韩大维活埋你的呢。奇怪你怎么会有闭气的功夫。”

  包灵接下去说道:“我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只能躲得一时,未能脱离险地。韩大维如果耐心寻找的活,迟早会找到我的。但想这个圈子很大,他的家又有几十栋房子,他料不到我是自己活埋自己,他要找到我,须得踏遍每一寸土地,才能发觉我挖的洞。也许很快就会发觉,也许要迟至两天三天。我反正是豁出去了,那就赌赌运气吧。

  “我伏在地底也不知过了多久。既不知韩大维走了没有,也就不敢自己走出来。眼不见天日,肚子又饿得难受,心里更是着慌,只怕随时都有给韩大维揪出来的危险。心慌肚饿眼瞎,唉,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陆昆仑笑道:“你这妙手神偷,出道以来,无往不利,这次也该受点小小的折磨了。”

  包灵道:“我饿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他们在找寻活人。我这才敢大着胆子,叫了一声救命。”说至此处,向谷啸风作了个揖,道:“多谢你挖我出来,要不然只怕我当真是永远不见天日了。不瞒你说,我那气息奄奄的样子虽然是装出来的,但若要我自己破土而出,这时我也实在是做不到了。”

  谷啸风道:“韩大维杀了家人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你完全没有听见么?”

  包灵道:“我伏在地下,饿得迷迷糊糊,后来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陆昆仑道:“好,你累也累得够了,吓也给吓得够了。你先去睡一觉吧。待我想想,还有话要问你的,等你醒了,我再问你。”于是叫一个丐帮弟子,带包灵去另一间客房睡觉。

  包灵走后,陆昆仑道:“谷贤侄,敢情你对包三的说话还有一点怀疑?但依我看来,他这惊恐的神情可是假装不来的。而且在我的面前,包三大约也不敢说谎。”

  谷啸风道:“有件事情我觉得有点奇怪。”

  陆昆仑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说道:“上官复那封书信,关系十分重大,韩大维何以在杀了那个老仆人之后,不把另外的一半取过来。即使他当时要追拿包灵,但后来找不到包灵,他在临走之前,也该去把那老仆手中的半张信笺拿走呀。”

  陆昆仑沉吟半晌道:“不错,是有点奇怪。但世间往往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说不定韩大维是碰上什么紧急的意外事情,迫得他不得不走。”

  说话之间,刘赶驴已经回到分舵。他走进密室,一见陆、谷二人,就哈哈大笑。

  陆昆仑笑道:“赶驴,什么事这样高兴,是发了财啦?”其实他早已知道是什么事了。

  刘赶驴道:“师叔,你猜猜韩大维有多少财产?”陆昆仑道:“我正是要你告诉我呀。看你这么高兴,大约是很出你的意外了?”

  刘赶驴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包老三说他富可敌国,这话可是当真没有说错。他家里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幸亏我找来了十多个本帮弟子,搬了半天才搬得完。一共装了满满四辆大骡车,现在骡车就停在外面。师叔,你要不要去开开眼界?”

  陆昆仑笑道:“俗语说叫化子拾到金,表示天大的喜事。你可真是应上了这句俗语了。但这可是别人的‘财香’啊!”

  刘赶驴笑道:“是义军的军饷,这才更值得咱们高兴啊。”

  陆昆仑笑道:“我怕谷贤侄笑话咱们这些穷叫化见钱眼开,你还是叫他们先搬进仓库去吧。”

  刘赶驴道:“是。这事情我已交托靠得住的两个八袋弟子办了。”接着又道:“后天起程,还得请师叔亲自押运。明天我想到虎威镖局去,请孟总镖头和几位镖师也一同来帮忙帮忙。谷少侠,你若是没有什么紧要事情,也请帮忙押运如何?多一些人,比较放心一些。”

  谷啸风道:“我还要到韩家去打一转。你们后天起程,到时我赶回来就是。”

  刘赶驴笑道:“不错,一个人应该有始有终,你还未曾正式退婚,韩家这位大小姐名义上还是你的未婚妻,你当然不能置之不理。说老实话,这位韩小姐和他父亲可全不一样,韩大维不知费了多少心机积下的偌大财富,她竟然毫不可惜的全都送给义军,我这穷叫化子起初本来还是有点怀疑她的,现在可是不能不由衷佩服她了。谷少侠,你若放弃退婚的念头,我也不会反对你的。”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因为和她约好了要回去看看她的,不便食言。”心里却在想道:“韩小姐自是足以钦佩,但韩大维这笔巨大的财富却是从何而来的呢?”

  刘赶驴说道:“是呀,那位韩小姐如今家破人亡,正是伤心得很。你也是该去安慰安慰她的。唉,这样的好姑娘,若是给她知道了她父亲的为人,只怕是要更伤心了。”

  陆昆仑道:“好,赶驴,你高兴过了,我可要问你一件更紧要的事了。那封信,你可找到了懂得蒙古文字的人翻译了么?”

  刘赶驴将那半张信笺拿了出来,说道:“好在本帮那个懂得蒙文的弟子尚未逃难,我已叫他译出来了。”正是:

  物证赫然惊入目,难分清浊惹猜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难解疑团惊毒手

  重逢老父在囹圄

  谷啸风连忙问道:“信上说的是什么?”

  刘赶驴道:“这几行蒙文,甚为简单,译成汉文,意思就是:大功告成,关中之地,尽属阁下。为主为霸,任君自择。”

  陆昆仑拍案说道:“咱们所料果然不差,不必取得全函,只这半张信笺,已是韩大维勾结蒙古鞑子的如山铁证了。”

  谷啸风默然不语,心中乱成一片。正如陆昆仑所说,这几句话意思实在太明显了。不必阅读全函,已经知道这是一件什么事情。“所谓大功告成,当然是指蒙古鞑子吞金灭宋之事了。上官复写的这封信,其实就是代表蒙古大汗给韩伯伯的允诺,许他事成之后,封他作关中王。”谷啸风心想。

  刘赶驴道:“谷少侠,你还有什么怀疑吗?”

  谷啸风道:“没有。只是此事来得太过突然,我实在是料不到。”

  陆昆仑道:“从这封信看来,咱们对韩家这次发生的事情,所下的判断,大约也不会错了。杀人放火的事情,还是他自己干的。他故弄玄虚,迷惑咱们,以便他和蒙古鞑子里应外合。”

  谷啸风道:“这么说来,韩大维是没有死了?”

  刘赶驴笑道:“怎么,你好像还不敢相信你这位泰山是个大坏蛋?他当然没有死,而且他一定还在洛阳。”陆昆仑沉吟半晌,说道:“但这样,咱们倒是碰上一个难题了。蒙古兵旦夕就可以攻到洛阳,咱们若是护送这批财物去给义军,那不是任凭韩大维和鞑子勾结了?有谁去破他们的奸谋?”

  刘赶驴道:“这只怕还是一个陷阱。韩大维让咱们取了他家的宝藏,他一定还会设法夺回,绝不会让咱们平安运送给义军的。但在这期间,咱们的心力都放在护送这批财物的事情上,他在城中,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活动了。”

  陆昆仑道:“为今之计,必须先打探到韩大维确实的下落。谷贤侄,这件事可得有劳你了。我想他的女儿回家,他或许会念在父女之情,与女儿偷偷见上一面的,当然他也一定会捏造一篇假话,不会让女儿知道真相。”

  谷啸风道:“好,我现在就马上赶回韩家。若然打听到什么风声,我马上回来通报。”

  刘赶驴道:“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你也不必和韩小姐多说什么,免得她伤心太过。”谷啸风心知刘赶驴已是衷心佩服韩佩瑛,故此为她着想。谷啸风心中甚为感慨,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当下就离开丐帮的分舵,连夜赶回韩家。

  可是谷啸风在途中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许许多多事情都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韩大维何以会有那么多金银财宝?他不带走又是什么道理?虽然刘赶驴认为这是“诱敌”之计,但谷啸风的内心却是不能同意这个说法的。“韩大维既然费尽心力才积聚了这偌大财富,又怎肯轻易抛掉?虽说他可以设法夺回,但这究竟不是很有把握的事情。这样的‘诱敌’之计,也未免太笨拙了。”谷啸风心想。

  还有,那半张信笺的事情,刚才在丐帮分舵,谷啸风曾提出自己的怀疑,陆昆仑也找不到令人可以信服的解释。陆昆仑只能推测韩大维可能是碰到什么紧急的意外事情,来不及把那老仆手中的另外一半拿走。“不错,世间往往有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说不定可能如此。但这样的推测,却总是不大合乎常理。”

  更重要的一层是因为谷啸风相信自己的父亲,因为相信自己的父亲,所以就不能相信韩大维是像陆昆仑、刘赶驴所说的那样一个大坏蛋。“爹爹和韩伯伯是几十年的知己,韩伯伯若是坏人,纵然他掩饰得如何好,在几十年的老朋友面前,总不会始终不露丝毫破绽。我爹爹嫉恶如仇,若不是深知他的为人,焉肯与他结成儿女亲家?”

  不过,谷啸风随即又想到:“爹爹常常称赞韩伯伯为人梗直,不负一个‘侠’字,他给我订下这门亲事,纯粹是为了与韩伯伯气味相投,决非为了他家的财富。但韩家富可敌国,爹生前若是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在闲话之中透露的,但他从没说过,可见他是不知道的,以爹爹的为人,他若知道韩家富可敌国,只怕也就不会与他联姻了。但韩大维何以对爹爹隐瞒他的财富呢?这件事他可以隐瞒,别的事他是不是也可以隐瞒呢?”

  许多事情,谷啸风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能完全相信陆、刘二人对韩大维的判断,但也不敢断定韩大维就是好人。

  但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蓦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怎的我把这重要的证物忘了?”

  他曾在那老仆的伤口刮下一块凝结了的血块,本来是准备在丐帮的分舵做一个试验的,但因陆昆仑催他赶快回去,一时却忘了这件事情。

  这晚的月色很好,谷啸风在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刚好走到一条小溪旁边,溪中游鱼在月光中清澈可数。

  谷啸风心想:“我现在试验一下,也还不迟。”于是搬来了石头土块,堵住小溪两头,围成一个小小的水地,把手帕中包着的血块捏得粉碎,倒入水中。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候,只见堵住了的这一段小溪中的游鱼,尽都肚皮翻白,浮上水面!

  小小一块血块捏碎的粉末,投入溪中,竟然毒死了无数游鱼!尽管谷啸风早已疑心这血块有毒,但见这毒性如此之烈,仍是不能不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