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璞抬头一看,看见那座堡垒形的石屋,心中大喜:“原来老婆婆住在这里。”正自思量,如何叩门求见,忽听得有个人说道:“师父,就是这个小子了!”

  公孙璞听得声音好熟,侧身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面目毫无表情的老者,正在向他走来,一双白渗渗的眼珠盯得他心中不觉有股寒意。跟在这冷酷的老者背后的,是个虬髯如戟的粗豪汉子。

  公孙璞未曾找着那老婆婆,却先碰上了西门牧野和濮阳坚这两师徒了。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原来就是你这小子废掉我徒儿的化血刀的功夫么?”

  公孙璞道:“不错,他用化血刀害人,是我看不过眼,将他的功夫废了,你要怎样?”公孙璞听得濮阳坚叫这老者做师父,心里当然也明白他是谁了。

  西门牧野一声冷笑,说道:“好,听说你自夸你的‘化血刀’比老夫高明,老夫倒要试试!”正是:

  除恶只缘曾受害,拼挥热血斗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宝石环中藏诡计

  水帘洞里斗魔头

  公孙璞冷冷说道:“化血刀乃是邪派毒功,即使练得高明之极,又有什么值得夸耀?令徒想是以己度人,晚辈尚未至于如此浅薄!”

  濮阳坚仗着有师父撑腰,怒道:“你分明看不起我的功夫,如今在我师父面前却不敢认么?”哼,你何不干脆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公孙璞说道:“你自己说出来也是一样。不过,你好像还不怎样懂得我的意思,以至把我当时说的言语曲解了。我说,我所看不起的只是仗着这种毒功害人,练得又尚未到家,便即沾沾自喜之辈!并非仅仅指你们师徒而言。”言下之意,其实即是把西门牧野也包括在内了。

  西门牧野冷笑道:“你看不起化血刀的功夫,那你又为何要练?”公孙璞道:“只因世上有人练了这种毒功害人,自也少不得要有人懂得以毒攻毒!”

  西门牧野怒道:“我正是要练了这种毒功害人,你就来以毒攻毒吧!且看看是谁练的到家?”呼的一掌拍出,掌风中有着淡淡的一股血腥气味,虽然不很浓烈,却是令人欲呕。

  公孙璞心头微凛:“这老魔的化血刀果然是已练到了第八重,功力似乎尚在我之上。”公孙璞也是练到了第八重,双掌一交,西门牧野身形一晃,公孙璞斜退三步。西门牧野掌心微感麻痒,公孙璞却已是一条手臂麻木不灵。原来虽然是同样的练到了第八重,但西门牧野有四五十年的功力,自是比公孙璞深厚得多,“化血刀”的毒质全凭内力发出,公孙璞中的毒也就较重了。

  但公孙璞也有个有利的条件,他自小即受“化血刀”的毒害,医好之后,身体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种抗毒的功能。他练的又是正宗的内功心法,虽然不及对方深厚,却比对方纯正得多。是以他的手臂只是麻木一时,转瞬便即消失。西门牧野却必须运功抗毒,方能阻止掌心所受的毒质向上蔓延。

  西门牧野见公孙璞竟似毫无中毒的迹象,不禁大大吃惊:“这小子的化血刀果然是比我高明,好在他的内力尚未能充分发挥,否则我只怕是必败无疑了。”西门牧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出了双方优劣所在之后,立即采取速战速决的战术,向公孙璞频频猛扑!

  不知不觉斗到百招开外,公孙璞大汗淋漓,但仍可以支持得住。这一来,不由得双方都是暗暗叫苦,各自心惊。西门牧野想道:“今日我若杀不了这小子,他日这小子必会成为我的克星。”公孙璞则想道:“宫锦云不知是否尚在韩家,这老魔头如此厉害,但愿他不要来找我才好。”抬眼一看,只见斜阳如血,暮霭苍茫,已是黄昏时分了。

  公孙璞哪里知道宫锦云此际与他只是一水之隔,但在这苍茫暮霭之中,却另有一双男女到了韩家。

  这一双男女就是奚玉帆和奚玉瑾这两兄妹了。

  那天晚上,奚玉瑾的“九天回阳百花酒”给宫锦云抢去了,心中自是十分气恼,但追之不上,亦是无可奈何。她失了“九天回阳百花酒”还不打紧,这酒虽然难得,她懂得酿酒之法,至多花两年功夫还可重酿;最最令她气恼的是:失了“九天回阳百花酒”,可就影响了她此行的计划了。

  要知她是准备把这“九大回阳百花酒”送给韩大维,替他医好修罗阴煞功的寒毒的。韩大维倘若受了她的恩惠,纵然仍是不免要对谷啸风退婚之事愤怒,但当他知道谷啸风的移情别恋,那个女子就是奚玉瑾的时候,想来他也不便怎样发作了。

  可是,现在“九天回阳百花酒”给人抢去,这个计划登时就成了泡影。谷啸风早已赶往韩家退婚,哪还能等得她两年之后重酿此酒?

  但虽然如此,他们两兄妹还是不能不按照原来的计划前往洛阳。“谷郎为我退婚,他此去韩家,是祸是福,我总得与他分担。”奚玉瑾心想。

  她的哥哥奚玉帆则又另有一番心事,他知道妹妹要为他撮合姻缘,他对韩佩瑛也是好生敬佩,口里虽然不敢说出来,心中也是希望这段姻缘能够撮合的。但如今妹妹原定的计划已成泡影,谷啸风的退婚之事不知能否成功,他自也不免有点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了。“久闻韩老头儿性情刚正,嫉恶如仇,如果他不允谷兄退婚,谷兄又不肯要韩小姐,韩小姐可怎么办呢?我又怎么办呢?”想至此处,不禁又暗自觉得有点羞愧,“我盼望谷啸风退婚成功,是为了妹妹呢还是为了自己?为了妹妹?犹自情有可原,为了自己,谋夺人妻,那可就大大不对了。其实谷兄和韩小姐结合,那也是一段大好姻缘。我为妹妹着想,也该为韩小姐着想才对。若然只是希望谷啸风退婚成功,如果韩小姐因此伤心欲绝,那又有什么好?我这一番心事,岂不也等于是幸灾乐祸了么?”

  两兄妹各怀心事在暮霭苍茫之中来到韩家,见了韩家的景象,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他们踏进了被焚毁的那片瓦砾场,几堆黄土,骇然入目。奚玉帆道:“看这情形,只怕韩家已是遭了仇人的毒手!”

  奚玉瑾道:“不知啸风和佩瑛已经来过了没有?”韩家所发生的事情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她一路担心谷啸风见着了韩大维,不知韩大维会如何对待他,如今则是担心谷啸风适逢其会,碰上了韩大维的仇家了。

  奚玉帆道,“既然来到,那就进去看一看吧。”奚玉瑾道:“好,我在这里住过,待我带路。咱们先去看看佩英的香闺。”

  韩佩瑛房间里那一炉沉香屑尚未熄灭,奚玉瑾踏进庭院,便隐隐闻得从窗户中透出的一股幽香。

  奚玉瑾又惊又喜,叫道:“佩瑛,你回来了!”听不到回答,不禁又是大奇:“在这房间里的,难道还会是别的人么?”

  她与韩佩瑛曾同住数月之久,知道韩佩瑛有这个习惯,临睡之前或者静坐之时,必定要点一炉沉香屑的。心里想道:“别的人绝不会跑到她的房间里点起沉香,想必是佩瑛来过,但现在已经走了。”当下在窗口一张,里面果然不见人。

  奚玉瑾道:“这是我和韩小姐住过的房间,哥哥,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奚玉帆面上一红,说道:“恐怕不大好吧?”奚玉瑾笑道:“你太拘谨了,怕什么呢?如果将来……”奚玉帆正色道:“妹妹,不许胡说!你别忘了,韩小姐现在还是谷啸风的未婚妻!”

  奚玉帆的意思是对朋友的妻子应该尊重,听进妹妹的耳朵,却变成了对她的讽刺。奚玉瑾不禁黯然,心里想道:“不错,谷郎现在退婚尚未成功,世事难料,谁也不知将来会怎么样,我也不好想得太如意了。”

  奚玉帆话出了口,发觉无意之中刺伤了妹妹,连忙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忧,啸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不会对你负心的。”

  奚玉瑾勉强笑道:“谁担忧了?我只是怕你担忧。不过,说正经话,这房间里好像有点异样,韩小姐既然不在里面,你进去也是无妨。帮我看一看吧,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

  妹妹这么说,奚玉帆倒是不能不进去了。进去一看,只见被褥凌乱,那是刚才给任天吾乱翻,谷啸风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床前水渍未干,印有两只鞋印,一大一小,十分明显,是一男一女的鞋印。这是谷啸风刚才泼的那一盆水造成的。

  奚玉瑾不觉心里起疑:“这男子又是谁呢?难道,难道……唉,我不该这样想,啸风怎会背着我又与佩瑛勾搭,佩瑛也不是那样的人。”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哥哥说道:“好像有人来了。”

  两人走出房门一看,只见一个相貌威严的青衣老者已踏进庭院,正在叫道:“啸风,啸风!”

  奚玉帆怔了一怔,正要问他是准,这老者先说道:“你们是百花谷奚家的玉帆和玉瑾两兄妹吧?啸风已经走了么?”

  奚玉帆诧道:“请问老丈高姓大名,怎的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青衣老者微笑说道:“老朽任天吾,正是谷啸风的舅父。”原来他是从丐帮分舵赶回来的。丐帮帮主陆昆仑因见谷啸风迟迟未到,恐怕他有意外,是以叫任天吾回来看看。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久仰任老前辈大名,却不知老前辈原来就是啸风的舅父。”

  任天吾忽地伸出中指,向庭院中的一棵佛手树戳去,指法快如闪电,一伸一缩,便即收回,只见树身上已现出七个小孔,都是指头般大小,当然是给他的指力戳穿的了。奚玉瑾和她哥哥都不禁吃了一惊,看得出他是以指代剑,使出了一种极上乘的剑法。

  任天吾微笑道:“这是我家的七修剑法,啸风早已得他母亲传授,想必你们也是见过的吧?”

  奚玉瑾不敢再有怀疑,当下兄妹二人连忙以参见长辈的礼节,与任天吾重新见过了礼。任天吾哈哈笑道:“不必客气,奚姑娘,你和啸风的事情,老朽也是早知道的了,你们是几时到的?”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我们是刚刚到的,还未找着啸风,任老前辈想必是已经来过这儿的了?”

  任天吾道:“我是今日上午到的,而且就是在这间房间里和啸风甥儿会面的。”

  奚玉瑾得知消息,又喜又恼,心里想道:“原来那个男子果然就是啸风。怪不得他的舅父会找到这里。”当下说道:“任老先生,我们正有许多疑问,想向你老请教。”任天吾说道:“好,那咱们就进去谈谈。你们在这间房间,可是发觉有什么不对么?”

  任天吾老于世故,一看他们的神色,已经猜到了几分,心知奚玉瑾定是在吃韩佩瑛的无名醋了。

  宫锦云是在任天吾离开房间之后,才给谷啸风发现的,是以任天吾重回这间房间,看见女子的足印,也是颇为诧异:“原来那臭丫头躲在家中,我出去之后,他们二人方才私会。糟糕,倘若当真如此,我在她家的举动,岂不是要让这臭丫头知道了。”像奚玉瑾一样,任天吾也以为这个女子,必是韩佩瑛无疑。

  心念未已,只听得奚玉瑾已经问道:“任老前辈可曾见着韩小姐么?她和啸风是不是在一起的?”

  任天吾计上心来,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奚姑娘,你是聪明人,啸风进了这间房间,不是为了与他的未婚妻私会,还是为谁?唉,我也曾劝过啸风的,他偏偏不肯听我的话。一个男子,三心二意,他是我的甥儿,我也要为他抱愧了!”

  任天吾真不愧是老奸巨滑,奚玉瑾问他是否见着了韩佩瑛与谷啸风同在一起,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只是责备谷啸风不该三心二意,同时又用反问的语气问奚玉瑾:“啸风进了这间房间,不是为了与他未婚妻私会,又是为谁?”这样的答复比直说“亲眼看见”更有效力,更能达到挑拨和离间的目的,但又不落把柄。即使将来三面对质,他可以把那句反问的说话,说成是他的猜测,谷啸风也不能指责他说谎,因为他并没有说是“亲眼看见”嘛。何况涉及男女私情之事,每一方面都会感到难以为情的,照常理而论,也绝无三面对质的可能。

  但这番说话,在奚家兄妹听来,却不啻是证实了谷啸风是在韩佩瑛的香闺与她幽会了。

  奚玉瑾不禁心中一阵酸痛,暗自想道:“怪不得不见他们,想必是因为他们幽会给舅父撞破,不好意思,故而跑了。真想不到啸风竟然是这样的负心汉子,一面与我海誓山盟,一面却又与佩瑛暗中勾搭。”

  奚玉帆呆了半晌,心里很为妹妹难过,但却说道:“韩小姐本来是啸风的未婚妻,他们两人就是在闺房相会,也没有值得非议。其实啸风若是和韩小姐成婚,那也是一件美事。瑾妹,你和韩小姐是好朋友,你也该为她庆幸啊!”他说这话,一方面是替妹妹开解,一方面是为妹妹掩饰,一方面却也是自己替自己开解。

  奚玉瑾却比哥哥精细得多,忽地想起:“任天吾何以不赞同啸风娶佩瑛呢?他和韩大维即使不是好朋友,也是有交情的;相反,和我们奚家却是素无来往,何以他要偏袒我呢?”

  任天吾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意,说道:“我并非对韩姑娘抱有成见,我不愿意甥儿与韩家联婚,那完全是为了韩大维的缘故!”

  奚玉瑾道:“对了,我正想向任老前辈请教,韩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奚玉帆则是惊疑不定,说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韩大维,他,他不是好人?”

  任天吾叹了口气,说道:“这真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韩大维确实是个私通蒙古鞑子的奸细!”

  此言一出,奚家兄妹都是大吃一惊,同声说道:“韩大维确是奸细?这,这怎么会!”

  任天吾道:“他家的事情就正是他布下的圈套,叫别人以为他是遇上仇家的。丐帮的陆帮主已经发现了他私通鞑子的铁证了。”当下将他和陆昆仑说过的那番说话,重新对奚氏兄妹说了一遍,并说出在那老仆手里发现的半封密信,如今正是在丐帮的手上。

  任天吾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一向以方正不苟闻名,何况他又拖了一个丐帮帮主陆昆仑做“陪证”,这样一说出来,奚玉帆、奚玉瑾这两兄妹就是不敢相信也得相信了!

  奚玉帆呆了半晌,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不过——”任天吾已知他要说什么,立即打断他的话头,说道:“韩小姐是否父女同心,老朽并无所知,不敢妄加揣测。但韩大维既然是那样的人,老朽身为啸风的舅父,自是不愿他与韩家再有任何关系。可惜他不知怎的,本来说是要来退婚的,见了韩小姐之后,却又把持不定了。他不肯听从老朽之劝,那也是无可如何!但老朽却想劝劝你们——”奚玉瑾淡淡说道:“劝我们什么?”任天吾道:“听说你们要把九天回阳百花酒送给韩大维,这酒不送也罢。”

  奚玉瑾苦笑道:“现在是要送也不能了,那坛九天回阳百花酒早已在途中给人抢去。”任天吾怔了一怔,问道:“是什么人抢去的?”心想奚家兄妹武功不弱,能够在他们手上抢了东西的,定非寻常之辈。

  奚玉帆说道:“是两个年纪和我们不相上下的少年,惭愧得很,我们至今尚未知道他们的来历。”

  任天吾听说是两个少年,颇感意外,当下说道:“既如此,你们似乎也不必在韩家久留了。”

  奚玉帆心里想道:“这位任老前辈大约不会骗我们的,谷啸风和韩小姐既已重归于好,即使找得着他,那也没什么意思了。见着他们,我可以为他们庆幸,只怕妹妹难免伤心。”思念及此,不觉黯然,道:“妹妹,任老前辈说得不错,咱们还是走吧。”

  奚玉瑾尚在沉思,任天吾又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别的事情么?”奚玉帆道:“并无别事,只是离家日久,我们也想回去了。”

  任天吾道:“若没有紧要事情,老朽倒想请奚少侠暂缓归期。”奚玉帆道:“不知老前辈有何差遣?”任天吾道:“不是我的事情,是丐帮有件大事,老朽代陆帮主挽留两位,帮帮他的忙。”

  奚玉帆道:“丐帮有事,晚辈理当效劳。但却不知是否力之能及?”任天吾说道:“丐帮要给义军送一批军饷,须得多有几个高手帮忙押运。鞑子指日即将攻到洛阳,此地也得有人帮忙守城。这两件大事都是有性命之忧的,谁也不敢说一定可以成功,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奚少侠愿不愿意舍身帮忙,老朽不敢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