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锦云怔了一怔,道:“伤心之事。哦,对了,你是不愿再想起、想起你的——”她毕竟是个六窍玲珑的女子,一懂得了公孙璞的心思之后,这“爹爹”二字也就避免出口了。

  公孙璞道:“你既然知道,那就更不必提了。”

  宫锦云笑道:“但我说的可是另一件事情。”

  公孙璞道:“哪一类的事情?”

  宫锦云道:“这个、这个,嗯,比如说一些有趣的事情。”

  公孙璞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宫姑娘一向爽快,为什么她现在和我说话,却是这般吞吞吐吐?”

  公孙璞把盏沉吟,宫锦云说笑道:“想不起来么?”

  公孙璞道:“不知你的意思,哪一些事情才算有趣?”

  宫锦云道:“比如、比如说,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表姐表妹表兄表弟,或者比表姐表妹和你更亲的亲人,你都忘记了他们了,你的母亲没和你提起来?”

  宫锦云煞费苦心,兜了一个大圈子说话,无非是想探问他知不知道他有个未婚妻子,这个未婚妻子是他的父母从小就给他定下来的。未婚妻子当然是比什么表姐表妹都亲的了。

  可惜公孙璞却是莫名其妙,心想:“宫姑娘定是喝酒喝多了,简直不知所云。”当下笑道:“什么表姐表妹我都没有。从我懂得人事的时候起,我们就是两母子相依为命,再也别无亲人了。”说此至处,不觉伤心起来,笑得极是凄凉。

  宫锦云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道:“看来他是当真不知了。”

  公孙璞道:“奚大哥在酒店里一定等得心焦了,咱们走吧。”

  宫锦云道:“我还没有喝够呢,你怕我就喝醉了么?”

  说到这里,忽听有人叫道:“抓小偷,抓小偷!”原来是酒楼上的一个客人给小偷扒去了他的荷包,这小偷的手法太不高明,给他当场就发觉了,此时那小偷正在逃跑。

  登时有几个客人追了下去,那小偷把荷包一摔,叫道:“还给你就是,请你们别为难我啦!”

  宫锦云忽地把一颗金豆放在桌上,说道:“公孙大哥,请你结帐,先回客店等我,我去去就来。”

  那个失窃的客人拾回荷包,打开一看,一个钱也没有缺少,说道:“饶了他吧。”可是宫锦云却已追下楼去。

  酒楼上的客人看见一个少女跑去追贼,而且跑得那么快,都是大为诧异。

  公孙璞当然是更为诧异,不解宫锦云何必如此爱管闲事,心里颇有点担忧她酒醉闹事,但他又不能马上追去,结了帐再去找宫锦云,已经找不见了。

  公孙璞想道:“想来她不至于醉得不知回客店吧?且回去见了奚大哥再说。”只好独自回到那问客店,不料进房一看,奚玉帆也不见了,客店的老板满面紧张的神色跟着进来。

  公孙璞道:“掌柜先生,我正要找你,我那位朋友哪里去了,你知道么?”

  店主人道:“我也正想问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璞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们是逃难的人,从洛阳出来到南边投亲的。”

  店主人道:“但你那位姓奚的朋友可是会飞檐走壁的啊!他有这样大的本领,也要逃难吗?”

  公孙璞大感诧异,心里想道:“奚大哥为何要在客店里炫露轻功?”心中惊异,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当下笑道:“我那位朋友是在虎威镖局当伙计的,是会一点登高的功夫。蒙古鞑子的大军来了,莫说镖局的伙计,总镖头也要逃难的。他是从屋顶出去的么?”

  洛阳的虎威镖局远近知名,店主人道:“原来你们是虎威镖局的,失敬了。贵友刚才追赶一个人,好像两只飞鸟似的,从屋顶‘飞’过,可是也看不清那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我、我还以为——嘿嘿,现在已经知道贵友的身份,那也不必说了。”原来店主人以为奚玉帆是“飞贼”,黑风岛主是来招呼他出去做案的同党。

  公孙璞从来不说谎话,这次为了不想给店主人起疑,替奚玉帆捏造了一个镖局伙计的身份,果然骗得店主人的相信,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我这位朋友也真是的,他不知碰到了什么人,要这么赶忙的追出去,也不留下一句话?”

  店主人倒是替他解释道:“或许那个人是小偷,给贵友发觉,是以追贼去了。”公孙璞点了点头,说道:“反正他总要回来的,待他回来,就可以明白了。”

  店主人走后,公孙璞关上房门,一看玄铁宝伞还在房中,但伞面却有一道白痕,地上有许多白色的粉未,一看就知道是一颗石子给玄铁宝伞打碎的。

  公孙璞惊疑不定,暗自想道:“看来奚大哥是和那人交过手了,这人当然绝不会是寻常的小偷!今天的两件事情都很奇怪,锦云无端端的去追一个小偷,如今奚大哥又不知给什么人引了出去?我只好在客店内等他们回来了。”

  且说宫锦云追赶那个小偷,追到江边,四顾无人,宫锦云喝道:“张弓,你还不给我站住?”

  那小偷回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恕罪。”

  宫锦云道:“张弓,你怎的如此没出息,干起小偷来了?”原来这个张弓乃是她父亲的一个得力仆人。

  张弓笑道:“不是如此,怎能引得小姐出来?”

  宫锦云道:“你引我出来做什么?可是我的爹爹来了?”

  张弓说道:“正是岛主来了。”

  宫锦云又惊又喜,说道:“爹爹现在哪儿,你带我去见他。”

  张弓道:“小姐,和你喝酒的那个少年是谁?”

  宫锦云道:“你管他是谁?”

  张弓道:“他是公孙璞姑爷吧!小姐,你不知道,岛主正是要找他的。”

  宫锦云粉面通红,说道:“他还未知我是谁呢。你别姑爷姑爷的乱叫乱嚷。但爹爹已经知道我是和他在一起的么,他又为什么不和你一同到酒楼来呢?”

  张弓笑道:“岛主怎知你们是在酒楼喝酒,他叫我到处大街小巷去找你们,他自己则到镇上的几间客店寻找。”

  宫锦云道:“好,我回客店等他。”

  张弓道:“小姐,且慢!”

  宫锦云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弓道:“岛主是在黄河五霸那儿,知道你们已经遇上了的。但他又不知道是在哪里听来的消息,听说姑爷和小姐要去金鸡岭投奔蓬莱魔女,他一路上面色很不好看,和我说过,倘若真是如此,只怕、只怕——”

  名锦云道:“只怕爹爹要对公孙璞有所不利,是么?”

  张弓点了点头,说道:“只怕小姐也不免要受一顿责骂。所以我特来告诉小姐,可别和姑爷一同回去。或者看他怎样处置姑爷之后,再去见他不迟。”

  宫锦云吃了一惊,说道:“好,多谢你了,但我还是要回去的。”说罢,不理张弓的劝阻,赶忙便回那间客店。因为她怕公孙璞回去,刚好遇上她的父亲。

  公孙璞正自等得心焦,看见宫锦云回来,大为欢喜,笑道:“你这个爱管闲事的姑娘,可捉到了那个小偷么?”

  宫锦云道:“你暂且不必管那个小偷的事情,你回来可有没有碰见什么人?”

  公孙璞道:“没有呀。只是奚大哥却碰上了一个不知什么人,追那个人去了。你看看这把玄铁宝伞,看来是给那个人用石子打了一下呢。”

  宫锦云心中明白,想道:“这个人一定就是爹爹了,他没有见过璞哥,却把奚大哥认错了。”

  宫锦云不便和公孙璞说明个中原委,便说道:“好,你继续在客店看守,我出去找奚大哥回来。”

  公孙璞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宫锦云连忙摇手道:“不,不!我一个人去找就行,你,你千万不可和我出去!”

  公孙璞莫名其妙,但宫锦云既然坚决不让他跟着同去,他也只好在客店等候了。

  从小镇出去只有一条大路,宫锦云并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躺在路边的奚玉帆。

  宫锦云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奚大哥,你怎么啦?是谁伤了你的?”

  奚玉帆受了七煞掌之伤,正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得有人说话,张开了眼睛,依稀认得是宫锦云。可是他的知觉虽未全失,却还未能开口说话。

  宫锦云其实无须动问,亦已知道他是受了七煞掌之伤的了。受了七煞掌之伤,眉心必有一股黑气,一看就知。宫锦云所以问他,不过是希望他伤得不重,能够口答而已。

  宫锦云看出奚玉帆伤得极重,不由得心中卜卜的跳,想道:“果然不错,爹爹是把奚大哥错当了璞哥了,怎么办呢?”她虽然也练过七煞掌,但功力与她父亲差得太远,可不能替奚玉帆解毒疗伤。

  宫锦云不但为奚玉帆着急,更要为公孙璞担忧了。她一直在忧虑着一个问题:“爹爹将怎样对待璞哥?”如今这个谜底已经揭开了,果然是如张弓所说,她的爹爹要杀公孙璞!

  怎么办呢?她要赶回去告诉公孙璞,叫他赶快离开客店避开她的爹爹。她怕爹爹知道杀错了人,又会回来。

  可是奚玉帆伤得这么重,她又怎能将他抛下不理。

  她摸了摸奚玉帆的胸口,只有胸口还是温暖的。气息虽然微弱,但也还有呼吸。

  宫锦云稍稍透了口气,心道:“幸亏奚大哥内功深厚,遭了爹爹的杀手,居然还能禁受得起。若然调理得宜,或许可以保全他这条性命。”

  可是谁来照顾奚玉帆?没人照顾奚玉帆,她怎能转身回去?

  就在此际,一骑白马从路上飞驰而过,骑在马上的是个女子,宫锦云抬头一看,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但此时她正在心烦意乱,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个女子的了。

  而且那个女子快马疾驰,也已经看不见了。

  宫锦云正自为着求助无人苦恼,忽地又见有一骑快马驰来,骑者是个虬髯汉子,这个人见了他们,突然下马,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这不是奚公子吗?”

  奚玉帆点了点头,宫锦云大喜过望,问明了这汉子是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之后,就掷下一串珍珠,当作镖银,要他护送奚玉帆回家。她自己无暇多说,就匆匆忙忙的回到那家客店。

  且说公孙璞正自在客店等得心焦,忽听得有人轻轻拍门,公孙璞喜道:“锦云,你回来了?”开门一看,只见一个陌生女子走了进来。正是:

  心中悬疑难自决,望穿秋水候伊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