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做了一军的主帅,当然也就常常要到韩侂胄的相府中商讨军国大事,这一天他就是恰巧在谷啸风离开相府之后来到的。

  耿照笑道:“幸亏我到相府之时,韩相爷正在昼寝,要等到他醒了才能接见我,我和白老师是老朋友,因此我就先去与他相叙,我是从他的口中知道你的事情的。”

  谷啸风道:“原来如此。”

  耿照继续说道:“此时白老师已经知道了史宏和蒙铣偷出相府要追捕你的事情,他正在为难,见我来了,他就把这件事情付托我了。你要知道白老师在相府中乃是客卿性质,当然迫不得已之时,他是可以挺身而出,制止史宏的,但能够避免,总是避免的好。”

  谷啸风道:“我明白。白老前辈古道热肠,此次脱我于难,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耿照笑道:“史宏假公济私,要谋害你,我也依样画葫芦来这一套,叫他无可奈何。哈哈,这可正是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谷啸风道:“耿大侠不怕这厮在韩侂胄跟前进谗吗?”

  耿照笑道:“谅他不敢。白老师已经知得确实,这厮是假传韩侂胄的命令的。他在我们面前说谎,我不揭穿他,已是给了他的面子了,他还敢在韩侂胄面前说我?我回去只须对他说追不上了你,即使他有所思疑,也是无可奈何的。”

  谷啸风道:“耿大侠,既然韩侂胄午睡醒来就要见你,你现在不是就要赶快回去了?”

  耿照说道:“韩侂胄的习惯,午睡非到傍晚时分不会起来,我也向他的家人打点过了,万一韩侂胄提早起来,接见宾客,我叫他们替我最后通报。对啦,你刚才说起我的徒弟公孙璞,他现在怎么样?”

  谷啸风这才得有空暇,把他和公孙璞交往的经过,从在洛阳开始结识,联手合斗西门牧野、朱九穆两大魔头说起,说到给丐帮押运宝藏,中途又被那两大魔头率领的蒙古骑兵截动为止,一一告诉了耿照。

  耿照听得眉飞色舞,道:“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魔头,在武林中也差不多可以算在前十名之列了,璞儿与你联手,居然可以和他们一斗,这样说来,璞儿的武功境界,也算是很不错了。”

  谷啸风道:“公孙大哥的本领比我高明得多,联手斗那两大魔头,我其实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那两个魔头八成以上的攻势都是他抵御的。”

  耿照笑道:“谷少侠,你客气了。不过璞儿的机缘确也太好,比我都好得多。他得当代三位武学大宗师为他琢磨,不成大器亦无道理!俗语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你们后一辈的少年英雄是应该超过我们长辈的才是。”

  武林中人最重视师徒的情份,得有一个好徒弟比什么都宝贵。耿照听得公孙璞已经“扬名立万”,心中的欢喜自是可想而知。

  谷啸风道:“我们在乱军之中失散,现在尚未重晤,不过,我们是曾经说好了在金鸡岭见面的。”

  耿照不觉有点担心,说道:“你到了金鸡岭将近一月,又奉派来江南联络,璞儿却还未到金鸡岭,不知会不会又在路上遭了意外?”

  谷啸风道:“我想该不会的。公孙大哥武功高强,和他同行的那位宫姑娘也是武学名家之女,本领亦很不弱。”

  耿照突然皱了皱眉头,说道:“对啦,你说的那位与他同行的宫姑娘,究竟是谁家的女儿?”

  谷啸风道:“听说她的爹爹是黑风岛主,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不过——”

  耿照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哎哟一声叫起来道:“不好!”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什么不好?”

  耿照道:“璞儿也真是糊涂,他爹给他定下的这门亲事他岂应答允?奇怪,这门亲事,他的母亲本来是瞒着他的,他怎会知道呢?想必是那小妖女不顾廉耻,亲自到中原寻夫,告诉他了?”

  谷啸风莫名其妙,说道:“什么?!他们本来是订有婚约的?”

  耿照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上一代的恩怨纠缠,说来也是冤孽。”当下将公孙璞父母结为冤偶的惨剧以及他的父亲怎样和黑风岛主结为亲家之事,简略的说给谷啸风知道。

  谷啸风笑道:“这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了!”

  耿照眉头一皱,说道:“你的意思是——”

  谷啸风道:”黑风岛主纵然是邪派魔头,那位宫姑娘却很不错。俗语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她和公孙大哥在一起,相信定会变成侠义中人。耿伯伯倒也似乎不必为他们担心。”

  耿照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能不怀疑黑风岛主别有企图,而且这门婚事是他母亲深恶痛绝的,我做师父的也不能答允!”

  耿照本来不是个很顽固的人,但因他和公孙璞的母亲桑青虹少年时候有过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桑青虹是因为得不到他的爱,后来才给公孙璞之父公孙奇骗上手的(事详拙著《狂侠·天骄·魔女》)。是以耿照常觉内疚于心,桑青虹既然把儿子付托给他,他就一切都要照桑青虹的旨意去办。

  谷啸风一来和耿照不过初次见面,二来他们师徒母子之事,谷啸风一个外人,也实是难以插口,心里想道:“只要他们二人真心相爱,什么人也阻拦不住。师父和父母也有可能给他们的真情感动的。我又何必为他们过分担心?”

  耿照见他默默不语,笑道:“咱们不提这件事了。对啦,我就要赶回去了,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和你说呢。”

  谷啸风道:“什么事?”

  耿照道:“我想托你代我送一份贺礼。”

  谷啸风心中一动,问道:“送给谁?”

  耿照说道:“你不是要到文大侠那儿的吗?这份贺礼就是送给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的,听说他这几天就要成亲了。现在适逢其便,我想把这份贺礼送给他也送给你!”

  谷啸风心中又是酸痛,又感诧异,若不是因为耿照乃是长辈身份,他几乎以为耿照是有心开他玩笑了。当下谷啸风苦笑说道:“辛少侠的结婚礼物,我岂能分享他的?”

  耿照笑道:“别的不可以,这件礼物却是可以的。”

  当下把礼物拿了出来,原来是一幅绘有八种武功姿势的图解。

  耿照道:“这是大衍八式。没练过内功的人,练了它可以得十年的内功基础。身有内功的人,练了它功力可以倍增!你练的少阳神功是正宗内功心法,正好与这大衍八式互相印证参悟。是以我把这份礼物送给你们两人,希望你们共同钻研。你是会比辛龙生领悟得快的,你还应该多帮他一点忙。”

  原来耿照这样做法,其中还含有一层深意。他听得白逖说,谷啸风和辛龙生曾经打过一架,是以他把这件礼物送给他们二人,让他们二人共同钻研上乘的武学,这就可以毫不着迹的给他们化解这段梁子了。正是:

  深情已付东流水,蝉曳残声过别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解佩空余忏情恨

  怆怀犹有劫余哀

  耿照哪里知道,谷啸风与辛龙生之间的“梁子”,并不是仅仅打了一架这样简单,他们之间的“梁子”,只怕今生也是难以“化解”的了。

  谷啸风苦笑道:“这件贺礼我会给他送到,不过我可不想分润。”

  耿照有点不悦,说道:“谷老弟,我是个爽直的人,恕我问你一句,你是看不起我这大衍八式呢?还是拘泥于世俗之见,和我客气呢?”

  谷啸风惶然答道:“大衍八式乃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耿大侠慨然相赠,晚辈感激不尽,但晚辈资质平庸,常以‘戒贪’‘立诚’作为自勉,于武学之道,但求循序渐进,日有寸长,便自满足,不敢贪多务得。对朋友则只知以诚相见……”

  耿照点了点头,插口说道:“严以律己,诚以待人,戒贪立诚这四个字的座右铭立得很好,很好!”

  谷啸风接下去继续说道:“这是给辛少侠的新婚贺礼,意义非比寻常,我以为还是只送给他一人的好。至于说到武学上的相互切磋,辛少侠倘若不耻下问,晚辈自当竭尽所知,掬诚相告。”

  耿照笑道:“你这样想法也对。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有点思虑欠周了。”心里想道:“文逸凡豪放不羁,这是我素所深知的,但辛龙生是否和他师父一样,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给他的新婚贺礼,若然也送给谷啸风,难保他没有芥蒂,以为我的送礼不是出于诚心。”想至此处,便道:“谷老弟,既然你坚持不要,我也不勉强你。刚才错怪你了,你莫放在心上。见了文大侠师徒,请代我道喜,现在我可真是非回去不可了,咱们后会有期。”

  耿照自觉“思虑欠周”,这还只是从人情世故着眼,却不知谷啸风的想法其实并非和他一样。

  二人分手后,谷啸风怅怅惘惘,独自前行,禁不住心中苦笑,又再想道:“诚以待人,说得不错,我自己却也不知能不能够做到呢。我与玉瑾的事情,我该不该毫不隐瞒的坦诚告诉辛龙生呢?”

  入山越深,但见云气弥漫,峰峦恍似蒙了一层薄雾轻绡,人也似置身云海中了。谷啸风抬头看看那变幻得千奇百怪的白云,不禁又再想道:“白云苍狗,世事亦是变化无常。我与玉瑾也何尝不是真爱,哪里想得到会有今日?”

  想到自己刚才和耿照的说话,耿照坚持不允公孙璞与宫锦云的婚事之时,自己曾想过:“只要他们二人真心相爱,谁也阻拦不住。”现在想来,这句话也未必可靠了!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之间,中天竺的稽留峰已经在望了。谷啸风仍然心乱如麻,不知见了奚玉瑾之时,应该怎样才好?

  此时,另外有一个人也是像谷啸风一样,心乱如麻,反复思量:“见了玉瑾,我应该怎样和她说才好呢?”

  这个人不用作者来说,读者诸君也一定会知道是辛龙生了。

  且说辛龙生在外西湖和白逖会见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宁。他把谷啸风打落湖中,谷啸风却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浪。

  当然他还未知道是谷啸风,但却知道他是谷家的人了。因为当他施展杀手之时,白逖曾叫他手下留情,后来白逖把谷啸风救了起来,他诧问其故,白逖告诉他道:“这人使的是七修剑法,七修剑法是扬州谷家的家传绝学,谷家子弟,料想不是坏人。”

  他因为急于回去向师父复命,来不及等谷啸风醒来再盘问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正是怕知道这个人当真就是谷啸风啊!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谷啸风若然当真还活在人间,我怎么办?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玉瑾呢?”

  他和奚玉瑾的婚期已经定好,三天之后,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如果谷啸风突然出现,这喜事会不会变成悲剧呢?即使不会,只怕也是难免兴起波澜,大杀风景了!

  回到师父家中,已经是三更时分。奚玉瑾也是寄居在他师父家中的,但住在内间,此时亦早已睡了。

  他向师父禀告了和白逖会商的结果之后,文逸凡道:“这事你办得很好,虽然还没有得到圆满的结果,但要韩侂胄这样的人,和咱们合力抗敌,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有耐心。”接着说道:“我以为你明天方能回来,想不到你这样快就回来了。要不要叫玉瑾出来和你相见,让她惊喜一番?”刚好有一个小丫头捧茶出来,说道:“奚姑娘刚睡未久,待我唤醒她吧。”

  辛龙生连忙说道:“不要吵醒她了,明天再见不迟。”他可还没有想好应该和奚玉瑾怎样说呢!

  文逸凡笑道:“对,反正你们还有三天就是夫妻的了,要亲热也不必急在一时。”接着说道:“我准备在你的喜日,向亲友宣布,正式立你作掌门弟子,好让你们喜上加喜!”

  辛龙生道:“谢师父!请师父早些安歇吧,弟子告辞了。”文逸凡见他并无喜色,有点诧异,说道:“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吧。”只道他的没精打采是由于劳累所至,怎知辛龙生乃是心事重重。

  辛龙生睡不着觉,披衣而起,走出山边散步,忽见一个人向他走来,说道:“辛少侠,你几时回来的?”

  辛龙生吃了一惊,蓦地心头一动,想道:“我何不向他打听打听?”

  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日护送韩佩瑛到扬州就婚的那两个韩家老仆之一的展一环。

  百花谷之围解后,展一环和另一个老仆陆鸿投奔豫鲁交界之处的青龙岗义军,这支义军在蒙古鞑子入侵之后,遭受了很大的损失,其后陆鸿留在鲁南,展一环却几经辗转,到了江南,做了文逸凡的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