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湘华道:“别要叫她,我,我有话和你说。”

  杨洁梅心中一动:“想必他也是早已认出我是当年那个女孩子了。”说道:“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吧。”

  邵湘华果然就说道:“我们好像是多年以前见过的?你是不是也有这样感觉?”

  杨洁梅急于从他口中找寻线索,不想再绕圈子,便径自问他道:“不错,我也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我在古庙中见过的那个男孩子?当时是有一个面上有刀疤的恶汉带你来的?”

  邵湘华喜道:“一点不错,你果然是那个女孩子了,难为你还记得。”

  杨洁梅道:“你是怎样给那恶汉拐出来的?”

  邵湘华道:“说出来或许我的遭遇比你更为可怜,我是惨遭家破人亡之祸,后来又给别人拐到江南来的。”

  杨洁梅道:“你本来姓什么?”

  邵湘华道:“我本来姓石,家父是中牟县的武师。”说到这里,突然问杨洁梅道:“令尊名叫杨大庆,没错吧。”

  杨洁梅怔了一怔道:“你爹爹不是对你说过的吗?”

  邵湘华道:“我也是你来的那天,才第一次听得我爹爹提起令尊的名字。不过在我未入邵家之前,却是听人说过这个名字的。”

  杨洁梅大为诧异,说道:“那么该是在你七八岁之前的事情了。是谁说的,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邵湘华叹了口气,说道:“那天正是我惨遭家破人亡的不幸日子,我怎能不记得呢?”

  杨洁梅道:“请你先别伤心,说给我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邵湘华道:“那天白天,来了一位客人,家父招待他在书房里,关起门来说话。他吩咐了家中的仆人,不经召唤,谁都不许进去的。

  “我也记不起当时是为什么事情要找爹爹的了,总之我是一个人走近了书房,刚好听得那个客人说道:确实不错,杨大庆是在龙岩隐居,我打听得清清楚楚。家父说道:好,那么咱们明天就动身到龙岩找他!”

  杨洁梅甚为惶惑,暗自思量:“他们在密室商议,要找我的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是爹爹的朋友,用不着这样鬼鬼祟祟,难道,难道他们乃是图谋对我爹爹有所不利?”

  邵湘华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我也不知家父与令尊有何关系,不过我却可以断定他们绝不是仇家!”

  杨洁梅道:“你怎么知道?其实他们是不是仇家,这都是上一代的事,与我们无关。”

  邵湘华道:“我不是为家父隐讳,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使我得到这个结论的。”

  杨洁梅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邵湘华道:“说起来真是令我伤心,不过我还是要让你知道的,你且听我慢慢地说。”

  杨洁梅道:“好,你说得详细一些。”

  邵湘华想起惨痛的往事,虎目蕴泪,说道:“好,我再从头说起,那日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当我走进书房,刚好听得那个客人提起令尊的名字时,忽地一柄飞锥,从窗口打了出来。那客人喝道:‘是谁在外面偷听?’”

  杨洁梅吃了一惊道:“那客人用飞锥打你?那你爹爹——”

  邵湘华道:“爹爹当然不会让他打中我的。只听得咔嚓一声,飞锥插在我身旁的一块石头上,溅起了点点火星,把我吓得慌了。

  “我的爹爹随即开门出来,说道:‘白大哥不必惊疑。哼,果然是你这小鬼,好在我的手快,拨歪了这柄飞锥,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出外面玩吧。’

  “那客人很不好意思,说道:‘我不知是令郎,好在,好在……’

  “我的爹爹笑道:‘也怪不得你起疑心,我已经吩咐过仆人不许进来。一时疏忽,却忘了吩咐他们管束这个孩子,难怪你恐怕有对头的人跑来偷听。’

  “爹和那个客人再入那间书房关起了门,我也吓得连忙跑到妈妈房里躲起来了。”

  杨洁梅道:“那么他们后来说的话你是没有听见的了,你又怎知道他们和我爹爹不是仇人?”

  邵湘华道:“就在这天晚上,一件非常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也是令我这一生的命运完全改变的事情!”

  杨洁梅道:“什么事情?”

  邵湘华咬了咬嘴唇,神色惨然,说道:“当天晚上,有一帮强盗,明火执杖的打进我的家!爹爹和那姓白的客人和他们恶战,我听得那帮强盗有好几个人叫道:原来是白老七,不是那姓杨的。又有人叫道:打虎容易放虎难,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什么人,都干掉吧!又有人道:对,免得他们泄漏了风声,让那姓杨的知道!”

  杨洁梅心里想道:“这样说来,这帮强盗才是我爹爹的仇家。他们以为爹爹藏在石家,石老伯和那位客人自必是我爹爹的朋友了。”

  邵湘华继续道:“当强盗破门而入之时,爹爹就吩咐一个老仆人带我从后门逃走,我们还没有逃出去,那帮强盗就已打进来了。幸好那老仆人拖着我,从屋后的沟渠爬出去。屋后是座松林,我们是从山坡上滚下去的。那帮强盗的呼喝声和兵刃磕击的声音我们还听得见。但我当时慌得很,也只是记得强盗说的这几句话了。”

  杨洁梅听得紧张之极,问道:“后来怎样,你爹爹——”突然想起,邵湘华的父亲可能就是在这一战中给强盗杀死的,不敢再问下去。

  邵湘华虎目蕴泪,说道:“以后我就没有再见着爹爹了,但我也不知他是死是生。唉,只怕多半是已遭不幸了。”

  杨洁梅道:“那么你后来可曾回过家里?”

  邵湘华道:“那老仆人和我躲进松林,极其不幸,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支冷箭,把老仆人也射死了。我伏在山沟里,侥幸没有给强盗发现。

  “第二天一早,我独自回家,只见好好的家已经给强盗放火烧得变成了一片瓦砾,火头还没有熄灭。地上横七竖八的许多烧焦了的尸体,也不知有没有我的爹爹和那客人在内。

  “似乎是火发之后曾经有人救火,地上湿漉漉的,房子虽然变成瓦砾,尸体尚未焚化。我数一数,共有九具尸体。我家的仆人连爹爹和客人在内,一共是十三个人,除掉那个老仆是给冷箭射死之外,应该还有三人是逃跑了的。唉,但却不知这三个人之中,有没有我的爹爹了。”

  杨洁梅听得毛骨悚然,想道:“若是我,我一定没有他这样大胆,还敢去数有多少具尸体。”当下安慰他道:“吉人天相,令尊说不定还在人间,你们尚有父子团圆之日。”

  邵湘华道:“但愿如此。唉,不过即使家父尚在人间,他又怎会知道我已经变成了邵湘华,如何找得着我呢?这希望只怕也是极为渺茫的了。”

  杨洁梅道:“天下往往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不要太过伤心了,说不定有奇迹出现的。但你后来怎地给人拐卖来到这儿?”

  邵湘华道:“我正在瓦砾场中哭泣,左邻右里想必是给强盗吓得都逃跑了,我一个人哭泣,也没人来理会。

  “忽然有一个人轻轻拍了我一下,我回转头来,这才发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个人来到了我的背后!”

  杨洁梅手心里捏着一把汗,问道:“那是什么人?”

  邵湘华道:“就是那个面有刀疤的汉子!”

  杨洁梅早已知道他是给那汉子拐卖的,但听到这里,还是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邵湘华说道:“这汉子当时倒是对我颇为和气,他说是我爹爹的朋友,姓周,要我叫他做周大叔。他说要带我到他家里,慢慢再给我打听我爹的消息。我年纪小,见他这个凶恶的相貌,心里是害怕的,但无处投奔,也只好跟他了。

  “跟了他之后,离开故乡,他的凶相就完全显露了。我不听他的话,他不是打就是骂。你还记得吗?那天在那座古庙里,我只不过问你一句话,他就打我骂我。”

  杨洁梅道:“记得的,你问我姓什么,我当时可还不敢告诉你呢。后来你我分手之后,他就把你卖到这里吗?”

  邵湘华道:“不,我是现在的这个爹爹从他手上救出来的。”

  杨洁梅道:“啊,邵老伯知道他是恶人,来救你的吗?那么邵老伯想必是你爹爹的朋友了?他救了你,有没有拿着那个恶汉,审问他的口供?”心里想道:“那恶汉和拐我的人是一伙,若是那恶汉有口供,这就不难找到线索了。”

  邵湘华道:“不,我现在的爹爹和我的生身之父并不相识。”

  杨洁梅诧道:“那他何以会救你呢?”

  邵湘华说道:“我现在的爹爹当时是个武官,他是虞允文将军的部下。这位虞将军的名字,想必你会知道?”

  杨洁梅道:“就是二十年前,曾经在采石矶大破金兵的那位虞元帅吗?我们虽是在北方的穷乡僻壤,也曾听人说过的。”

  邵湘华道:“我爹在他帐下十多年,升到了记名总兵的职位,当时驻在温州。

  “那个恶汉把我带到江南,加入了一个匪帮,但这帮恶匪帮不是以抢劫为生的,他们贩卖私盐,兼做人口买卖,各地的拐子常常把拐来的孩子交给他们代为出手,拐我的那个恶汉和这个匪帮的头目似乎是结拜兄弟,我听得他们大哥二哥的叫得好不亲热。

  “有一天他们带了六七个孩子走路,突然给官兵追捕,头目和拐我的那个恶汉拒捕给官兵杀了,其他的一网被擒。我和那几个孩子给官兵救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几个孩子都是温州富户人家的孩子,他们拐来,准备勒索的。我爹爹当时是温州的兵备道,接到了事主的投诉,勃然大怒,故而亲自来破案的。

  “那几个孩子各有父母领去,只有我是没人领的。爹爹就把我带回衙中,要我做他的儿子。”

  杨洁梅道:“你把你的身世对他说了吗?”

  邵湘华道:“当然说了。爹爹答应帮我查究这件案子。但他也吩咐我不许对人泄漏我的身世。我的妹妹也不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哥哥呢!”正是:

  偶遇竟为同命鸟,飘零身世总怆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身世堪怜同命鸟

  沉冤未雪戴天仇

  杨洁梅诧道:“这是什么缘故?”

  邵湘华道:“我的母亲是二娘——”他见杨洁梅脸有诧异之色,接着说道:“我说的是现在的父母,我已经叫惯他们做爹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