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夫人说道:“你也留下。我要说的事和你们三个人都有关的。”

  邵湘华惊疑不定,只见义母已向厉赛英招一招手,请她走到床前,说道:“厉姑娘,你是不是有一位师伯,名叫丘抗?”

  厉赛英道:“不错,但这位师伯在我出世之前已经死了。”

  高氏夫人说道:“你有一位师姐,你知道吗?”

  厉赛英道:“曾听爹爹说过,说是丘师伯的唯一徒弟,丘师伯将她当作女儿一样看待。后来却不知什么缘故,离开了她的师父私逃了!”

  高氏夫人缓缓说道:“我就是你那位师姐!当年之事,我是后悔得很!”

  厉赛英心道:“果然给我料中。”故作惊诧说道:“师姐,想不到我会见着你。爹爹说师伯临死的时候还在惦记着你呢,当年你是为了什么事情离开他的?”

  高氏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差不多一百年之前说起!”

  邵湘华更是惊诧,心里想道:“百年之前,只怕外祖还未出世,不知义母何以要从这么远说起?”

  高氏夫人道:“你们先听我说个故事。百年之前,那时宋室尚未南迁,京城是在汴梁。那年金寇入侵,攻陷汴京,徽钦二帝给金寇掳去,宋室方始南迁的。

  “城破之日,宫中有个掌管内库的太监冒了极大的危险,偷了几件宝物出来。

  “那些宝物当然都是价值连城之宝,但其中最宝贵的却是一幅穴道铜人的图解。比起这份图解,内库所有的宝物加起来恐怕都不及它!”

  厉赛英吃了一惊,说道:“我听爹爹说过,穴道铜人的图解不但是医学上的珠宝,而且也是武学上的奇珍。听说金寇攻陷汴京之后,将宋宫中的穴道铜人搬回大都,但因得不到正确的图解,金国数代的皇帝,曾费了几十年的时间,集中了全国的武学高手与名医,来研究穴道铜人,这才重新弄出一幅图解,但恐怕仍是比不上原来那份图解的详尽呢!”

  高氏夫人忽道:“你有没有学过图解上的点穴功夫?”

  厉赛英怔了怔,说道:“爹爹也只是知道宋宫中有这么一个穴道铜人,连见也没见过!我又焉能学会?”

  高氏夫人道:“真的吗?”突然中指一弹,点着了厉赛英的穴道。厉赛英晃了一晃,幸亏得杨洁梅扶住,才没倒下。

  邵湘华大惊道:“娘,你怎么啦?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厉姑娘?”

  高氏夫人吁了口气,缓缓说道:“不错,你是没有学过。否则你就决不会给我用普通的点穴手法制服了。”说罢,这才轻轻的在厉赛英身上一拍,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

  厉赛英道:“师姐,你为何要试我?”

  高氏夫人道:“因为我以为这份图解是在你的爹爹手中?”

  厉赛英道:“怎的会在我爹手中?”

  高氏夫人道:“我以为是在我的师父去世之后,传给了他的师弟、你的爹爹的。”

  厉赛英诧道:“你不是说这份图解已经给一个太监盗走了吗,怎的又会落在我师伯的手中?如果真的是落在他的手中,你是他最宠爱的徒弟,他是应该传给你了。”

  高氏夫人说道:“所以我一直是怀疑不定,不知师父是否真的得到了这份图解。但现在看来,大概是假的了。”

  厉赛英道:“何以你有这个怀疑。”

  高氏夫人道:“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你坐下来听我说吧。”

  喝过了一杯茶,高氏夫人接着说道:“刚才我说到那个太监盗走宫中内库的宝物,你们想必也是在怀疑他了。”

  邵湘华道:“是呀,这个太监得皇帝宠信,在宋帝国破家亡之日,他不报皇恩,反而乘危盗宝,也实在是太可恶了!”

  高氏夫人道:“不,你猜错了。这个太监正是怀着孤臣孽子之心,忠于主上,才这样做的。”

  邵湘华说道:“哦,我明白了。他是为了不让这份稀世之珍落在金寇之手,并非为了自己偷的。”

  高氏夫人道:“不错。他本来是个武林人物,最初是因为想要学这穴道铜人图解的点穴功夫,才净身入宫当了太监的。

  “后来在汴京陷落之时,他冒险盗宝,穴道铜人图解的奥秘,他还未曾参透十之一二,但他可没有再练了。他说他若是藏之名山,传之后代子孙,别人一定以为他是为了私利,他要把它送还继位的皇上。”

  邵湘华道:“原来他是怀有这样苦心,后来怎样?”

  厉赛英却在想道:“奇怪,师姐怎的知道这样清楚?连那太监想些什么,她都知道。”

  高氏夫人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微笑说道:“你们想知道这太监是什么人吗?他是我的叔祖,姓高名鹞。七十岁以上的武林前辈,大概都会听过他的名字。”

  第一个谜底揭开了,厉赛英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份图解后来哪里去了?”

  高氏夫人说道:“他盗宝之后,设法逃出京城。后来宋室南迁,奸臣秦桧当国,这份图解,若然送回临安,只怕会落在秦桧手中。因此他就一直将它藏着,等待秦桧死了,有忠臣柄国之时,方始准备归还内库。”

  邵湘华叹道:“奸臣恐怕是死不完的。秦桧死了有吏弥远,史弥远死了有韩侂胄。爹爹不就是因为事事给韩侂胄掣肘,才宁愿自解兵权,告老还乡么?”

  高氏夫人道:“过了四十多年,我那叔祖年纪渐老,秦桧还没有死,他自知等不及了,在他病重之时,把他一个侄子叫来,将这秘密告诉他,要他发下重誓,无论如何把那匣珠宝连同穴道铜人图解送回临安。若是做不到的话,也绝不能据为己有。他的侄子就是我的爹爹了。”

  厉赛英道:“师姐世代忠良,可敬可佩!”

  高氏夫人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云,半晌说道:“说来惭愧,我的爹爹并非如你所想象的那样秉性忠良。我、我也不是。”

  此言一出,大家都感到意外,甚是尴尬,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还是厉赛英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份图解后来下落如何,还望师姐见告。”

  高氏夫人道:“我爹爹实是想据为己有,当时向叔父发下了毒誓,只盼能得这份宝图,可是却不如他所愿!”

  厉赛英问道:“为什么?”

  高氏夫人道:“叔祖讲了这个秘密之后,又再说道:不是我不敢信你,但兹事体大,你一个人也未必能做到。我要另找一个人陪你去,这个人就是杨姑娘你的爹爹杨大庆了!”

  杨洁梅说道:“怎的找上了我的爹爹?”

  高氏夫人道:“你的爹爹当时是汴梁一家镖局的总镖头,为人侠义,叔祖的年龄虽然与他相差甚远,亦非知交,却是可以信任他的。于是他要我的爹爹把杨大庆找来,当面将那个宝匣交给杨大庆保管。”

  邵湘华听得心急,想道:“原来杨姑娘的爹爹是这样牵连进去的,听她日间和乔拓疆说话的口气,我的爹爹似乎亦是与此事有关,却不知是如何了?”便即问道:“后来怎样?”高氏夫人凄然一笑,果然说道:“现在可就要说到你的爹爹身上了。”

  邵湘华又惊又喜,说道:“我的爹爹?他也是干镖行的吗?”心想:“此事果然是和爹爹有关,今日大概我可以得明真相了。”

  高氏夫人道:“不,你的爹爹并非镖局中人,他是一位江湖游侠,不过他却是杨大庆最要好的朋友。”

  杨洁梅道:“是不是我的爹爹请他帮忙送宝?”

  高氏夫人道:“不错,你很聪明,一猜就着。”顿了一顿,喘口气接着说道:“华儿的爹爹名叫石棱,我的爹爹名叫高杰。为了叙述方便,我不加以尊称,只叫他们的名字了。杨大庆找他的好友石棱帮忙,高杰本是不同意的,但因那份图解在杨大庆手里,他拗不过杨大庆,最后只好勉强依从,可是他却在打另一个主意。”

  杨洁梅道:“什么主意?”

  高氏夫人道:“当然是独吞宝物的主意了,可是他想来想去,只凭他一人之力,绝不能把宝物抢到手中,独吞是不行的,他也只好找人暗中帮手了。”

  邵湘华隐隐猜到几分,问道:“找谁?”

  高氏夫人道:“就是那乔拓疆了。”

  邵湘华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但心中仍有疑团,问道:“为什么不找别人,单独找他?”

  高氏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是呀,我的爹爹找他,可正是自找祸殃了。不过除了他,我的爹爹就无人可以信任,因为乔拓疆是他的师兄。”

  邵湘华和杨洁梅都是“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心想:“原来如此!”

  高氏夫人继续说道:“我的叔祖将那匣宝物交给杨大庆后,这年冬天就去世了。过了大约四五年,杨大庆听得南宋的秦桧亦已去世,宋朝有一位将军名叫虞允文,忠义双全,认为时机已到,于是找个藉口结束镖局,便和高杰、石棱三人,带了那匣宝物,一同渡江,往江南去找虞允文将军,意欲拜托虞将军把这匣宝物转呈皇上,归还内库。他却不知高杰在这几年当中,早已布置妥当,和他的师兄乔拓疆接过头了。”

  邵湘华道:“那么这份图解终于没有送到虞将军的手中?”

  高氏夫人说道:“乔拓疆从师弟处知道了这个秘密,知道有这样一份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图解,还有好几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哪里还能放过?当然是不会送到虞允文的手中了。

  “宝物藏在镖局的时候,他是无法下手的,如今送往江南,在路上他就有办法下手了。不过若以武功而论,他还是打不过杨、石二人的,是以他和师弟阴谋定下诡计,只用智取,不以力劫。”正是:

  秘宝不藏于密室,江湖从此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不料宝图成祸水

  太怜罪孽累红颜

  杨洁梅道:“如何智取?”

  高氏夫人道:“乔拓疆有一种秘制的药散,无色无味,混在茶水之中,让身有内功的人服下,那人渐渐就会消失真力。妙又妙在服了它的人也不会发觉有甚异状,要待和强敌交手之时,方才发觉自己的真力不及从前的。而且这种药对身体亦无妨害,它的药力只能保持十二个时辰,过了十二个时辰,又会复原的。

  “乔拓疆把一包药粉交给高杰,和他约好在某一天动手。这一天他们是刚好要经过一个险要的地方的。在动手的前一天晚上,要高杰把药粉混在茶水中,让杨大庆和石棱服下。为了避免嫌疑,高杰自己也得喝这茶水。高杰算准他们第二大一早就要经过那个险要的地方,于是在午夜时分,临睡之前,悄悄做了手脚。

  “杨大庆也算得小心谨慎了,他们三个人一起送宝,在路上白天固然是在一起,晚上住客店的时候,也必定是同住一个房间,不许分开的,但饶是这样小心,仍是做梦也想不到身为‘正主儿’的高杰竟会心怀异志,终于着了他的道儿!”

  邵湘华骇道:“布置得这样周密,杨伯伯着了他的道儿,那么这匣宝物应该是落在乔拓疆的手中了,何以他又得不到手呢?”

  高氏夫人道:“这就叫做强中更有强中手,他们安排陷阱,好比是螳螂捕蝉,但却不知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