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锦云道:“好,那咱们在这里吃喝饱了再走,你可以在这时候慢慢驱毒疗伤。”公孙璞道:“你还要在这里喝酒?”

  宫锦云笑道:“不会再有毒酒了。你吃了半顿,我可没有吃过呢。仪醪楼的佳肴美酒,岂可错过?不吃个饱,那不是如入宝山空手回吗?”

  刚说到这里,只见厨房里走出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腰系围裙、满面油光的胖子。宫锦云笑道:“大师傅,你受惊啦。”

  原来这胖子乃是仪醪楼的大厨师,其他的人,有的是酿酒师傅,有的是“二厨”、“三厨”,总之都是在厨房干活的伙计。要知濮阳坚和那“胖掌柜”霸占了仪醪楼,楼面的伙计可以换成他们的人,厨房里的伙计却非保留原来的旧人不可。

  大厨师率领一众伙计向他们二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多谢两位大侠,给我们赶跑了恶人。两位要吃什么东西,尽管吩咐。”

  宫锦云笑道:“想不到我这煤黑子也变作大侠啦。好,且待我想想要吃什么。对,公孙大哥,我们就要那天所点的菜式好不好?”

  公孙璞问道:“你还记得?”只听得宫锦云已在念道:“清蒸黄河鲤鱼、玉树鸡、翡翠羹,排南,油泡竹笋。公孙大哥,你瞧一瞧是不是那天所点的菜式,还有没有遗漏的?”

  公孙璞笑道:“你的记性真好。”宫锦云道:“你和我也是那天的装束,只可惜少了佩瑛姐姐。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和我都几乎给赶下楼去,后来是佩瑛姐姐请我的客,我又作你的东道主人。”

  其中一个伙计还记得当日的事,笑道:“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你们两位可别见怪,今天让我们用心做好菜肴,孝敬你们两位。”

  过了一会,厨房里端出酒菜,殷勤招呼,宫锦云抹干净了脸上的煤灰,现出一张俏脸,笑盈盈地说道:“公孙大哥,你不怪我和你开这个玩笑么?我给你敬酒啦。”

  公孙璞道:“韩姑娘和谷大哥我都见过了。谷大哥现在江南,我就是在七八日前和他分手之后才来这里的。”

  宫锦云道:“他们两人怎样了?”

  公孙璞笑道:“早已和好如初了。说不定待咱们回到金鸡岭的时候,正好赶得上喝他们的喜酒。”

  宫锦云道:“是吗?江南好不好玩?”

  公孙璞说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两句话果然名不虚传。对啦,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和谷大哥在杭州的时候,曾经到月老祠求过签。”

  宫锦云道:“求得什么签?”

  公孙璞说道:“两支都是上上签。月老祠那副对联真有意思,我念给你听: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姻缘。我一求到上上签,就知道咱们一定还会重聚的,但却想不到今天就能见着了你。”

  宫锦云粉脸通红,嗔道:“你本来是个老实人,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的?”其辞若有憾焉,心实喜之。

  公孙璞道:“我说的可是心里话啊,难道你不想见我么?”

  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不想见你,我老远的赶来这里做什么?你明知故问,不和你说了,罚你喝酒。”她心中充满蜜意柔情,终于把真情流露了。

  公孙璞更是心花怒放,笑道:“对,仪醪楼天下闻名的美酒,若是不痛痛快快地喝它一顿,那就正如你刚才所说,是如入宝山空手回了。好,我喝,我喝!”

  宫锦云见他接连喝了几大杯,不禁又有点为他担心起来,说道:“大哥,你的酒量似乎并不怎么好,可别喝醉了。”

  公孙璞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醉的。”

  只见他的头上散发出热腾腾的白气,这团白气越来越浓,好像一团浓雾,空气中也弥漫着酒香。原来他正在以上乘内功,把体内残留的毒质,化成汗水,散发出来。上乘内功,藉着酒力,攻效更大。

  宫锦云大为欣羡,说道:“大哥,相隔不过一年,你的内功又增进了不少啊!如此精妙的内功,不知我几时才能练到?”

  公孙璞道:“你刚才打败了濮阳坚,本领也是大胜从前了啊。以你这样的聪明,用不了几年,必定可以赶过我。”

  宫锦云笑道:“那可得要你这位老师悉心指点才行。”

  公孙璞笑道:“第一,我这点本领可不配做别人师父,第二,我也不敢收你这个弟子。我只想——”

  宫锦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截断他的话笑道:“不许你油嘴滑舌。对啦,我知道你是怕教会徒弟打师父是不是?”

  两人正在说笑,忽听得楼下一个伙计说道:“楚大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过你老可来得有点不巧呢,小店刚刚出了一点事情……”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人业已走上楼来,正是黄河五大帮会的副盟主楚大鹏。今次这个约会,就是他和公孙璞订的。

  楚大鹏走上楼来,哈哈笑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们这里出了事情,这才赶忙来的。哈哈,公孙少侠果是信人,我们都在盼望你呢,想不到你早已来了。宫姑娘,难得你也一同来到,这更是喜上加喜了。”

  宫锦云淡淡说道:“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

  楚大鹏说道:“我帮不上你们的忙才是真的,宫姑娘,你刚才把濮阳坚打得夹着尾巴逃跑,真是令人称快!”

  宫锦云笑道:“原来你早已来了,躲在附近,是不是?”

  楚大鹏面上一红,说道:“姑娘明鉴,我可惹不起他们。”

  公孙璞道:“多谢你来接我,你既然来了,先喝两杯再走吧。”给楚大鹏倒了一杯酒,接着问道:“你那几位朋友的伤势没有什么变化吧?我记得是后天才到期的。”

  楚大鹏道:“还是像平日一样,早午晚发作三次,发冷之后跟着发烧。海砂帮的洪副帮主似乎稍重一些。”公孙璞道:“不用担心,我会替他治好的。”

  楚大鹏忽地放下酒杯,神色有点古怪,向宫锦云问道:“宫姑娘,令尊没来吗?”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你是听说我的爹爹来了吗?”

  楚大鹏道:“这倒没有。不过我以为姑娘来了,他老人家或许也会来的。我们五个帮会弟兄都愿意听他老人家的号令,非常盼望他老人家能够光临呢。”

  宫锦云淡淡说道:“是吗?可惜这件事情,我可没有告诉爹爹。我到你们这里来,爹爹根本不知道。”

  楚大鹏好像有点失望,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又喝闷酒。

  公孙璞已把体内残留的毒质蒸发净尽,说道:“救人要紧,好,咱们这就走吧。”

  宫锦云心有所疑,路上禁不住又问楚大鹏道:“楚帮主,你一定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爹爹的消息吧?”

  楚大鹏迟疑半晌,讷讷说道:“我倒是听得一些风言风语,不过要请姑娘恕罪,我才敢说。”

  宫锦云道:“但说无妨,决不怪你!”

  楚大鹏道:“听说令尊对公孙少侠有点、有点小小的芥蒂,不知是也不是?”

  宫锦云心道:“原来我们的事情,江湖上都知道了。”当下说道:“这又怎样?”

  楚大鹏面色阴暗,说道:“那么这谣言是真的了?”

  宫锦云是任性惯了的,心中不大舒服,就发作出来:“爹爹不喜欢他,我喜欢他,这又和你们有甚相干?”她在人前坦率表露自己的真情,公孙璞却不禁羞得脸都红了。

  楚大鹏赔笑道:“我不过是问问而已。这也是姑娘要我说的。”

  宫锦云道:“我知道你们盼望我的爹爹能来,如今他是不会来了,所以你们很是失望,是不是?”

  楚大鹏连忙再赔笑道:“姑娘莲驾亲来,我们已经是大感荣幸啦。”

  宫锦云道:“给你们治伤的是他,我爹爹可不会治化血刀之伤,他来了也没有用。”

  楚大鹏说道:“是,是。公孙少侠一诺千金,如期来到。我们五个帮会的上下弟兄都是深感大德。”心中却在暗自踌躇:“黑风岛主不认这个女婿,他来了也未必会帮他女儿。何况他根本不知此事,恐怕更是不会来了。嗯,黑风岛主不来,事情可就有点不妙。不错,公孙璞会治‘化血刀’之伤,但他的武功却是决计敌不过西门牧野。唉,是要他医治的好呢,还是不要他医治的好呢?可当真令我为难了。但他既然来了,我也只好陪他回去,让受伤的洪大哥他们自己决定吧。”

  到了海砂帮总舵,其他四个帮会的首脑人物早已得知消息,抬了受伤的人,赶来恭候。

  公孙璞知道五大帮会受了化血刀毒伤的共有八人,但举目一看,只见七人,据说受伤最重的海砂帮副帮主洪圻却不在这七人之内,公孙璞有点奇怪,心里想道:“难道洪圻伤得不能走动了?”原来化血刀的毒伤一发便可致命,但在期限来到之前,却还不至于寸步难行。

  那些人看见只是公孙璞和宫锦云来到,脸上不禁都是颇有失望的神色。长鲸帮的帮主于鲲首先问道:“宫岛主他老人家没有来吗?”

  楚大鹏道:“这位是宫岛主的千金。宫小姐说,她爹爹不来了。”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失望的神情更显露了,宫锦云大不高兴,说道:“给你们治伤的是我这位公孙大哥,可不是我的爹爹。”

  于鲲似乎有点尴尬,连连说道:“是,是。”但他接连说了几个“是”字,底下又没有别的话了。只见他的目光在那七个伤者的身上扫过,似乎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治“化血刀”之伤颇耗内力,公孙璞误喝毒酒,功力已经略减,忖度自己每天最多可以医治三个人,恰好在第三天最后的期限之前,可以将八个伤者全部医好。于是迫不及待,便即说道:“治伤要紧,事不宜迟。是哪位先来让我医治?”

  七名伤者面面相觑,大家都不说话。过了一会,黑洋帮的伤者说道:“丁二哥,你的伤势比我重,你先治吧?”那个“丁二哥”道:“不,不,刘大哥今早发烧就比我厉害得多,刘大哥先来吧。”那个“刘大哥”又让给另一个“张三哥”,大家你推我让,谁都不肯先来求治。

  宫锦云忍不住说道:“你们这班江湖好汉怎的却忽然变了婆婆妈妈的?大哥,他们大概是不想治了,我也没工夫等他们,咱们走吧!”

  公孙璞道:“依我看还是请伤得最重的人先来。”

  正要说出洪圻的名字,只见洪圻已经扶着拐杖,颤巍巍的独自走了出来。公孙璞说道:“对啦,我看是这位洪帮主伤得最重,让我先给洪帮主医治好不好?”

  洪圻一声长叹,说道:“事已如斯,你们还不实话实说,怎对得住好朋友?”

  回过头来,向公孙璞一揖到地,说道:“公孙少侠,你不辞千里奔波,不怕结仇树敌,来给我们治病,洪某感激你的义气,佩服你的侠肠,但洪某可不想连累你了!这位宫姑娘说得好,你们还是赶快走吧。洪某即使不治身亡,也是一样的感激你!”

  公孙璞诧异之极,道:“这是什么缘故,怎的你们连性命都不爱惜了,请洪帮主细道其详。”

  洪圻说道:“好,我和你说实话吧,我们正是为了恐怕性命不保,所以才不敢要你医治的。”

  公孙璞愠道:“你不相信我的医术?”洪圻道:“不,不。我知道你会治化血刀之伤,我们怕的是西门牧野!”公孙璞道:“啊,西门牧野!”隐隐猜到几分,一时间尚未完全会意。

  宫锦云心思灵敏,登时恍然大悟,道:“是不是这魔头曾有言语带来,恐吓你们?呀,其实我也应该早就想到了,他既派濮阳坚到禹城来占据了仪醪楼,当然就不仅只是为了对付我们的。”

  洪圻道:“姑娘明鉴,确实如此。西门牧野早已有说话捎来,不许我们接受别人医治。刚才又得到信息,说是他已经到了禹城,只怕就要来了!”

  宫锦云听得这个消息,也不禁吃了一惊,“啊呀”地叫了出来。

  洪圻继续说道:“西门牧野心狠手辣,用这种手段迫我们降服,我们谁都不愿服他。可是他的武功实在太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宫锦云道:“你们既然怕他,何以一年之前,你们又要千方百计的求公孙大哥给你们医治?”洪圻苦笑道:“那是为了想要仰仗姑娘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