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起,辛龙生每日练功三次,果然练了四五天之后,情形渐渐好转,痛苦日减,反而好像吸惯了毒品的人一样,不练功就不舒服了。

  这门内功见效极速,一月之后,辛龙生已是真气充沛,自知“隐疾”已经完全医好了。

  车淇天真烂漫,对他并不避嫌,但也仅止于耳鬓厮磨,并不逾份。日久情生,辛龙生也不觉渐渐地爱上她了。不过每当夜静无人之际,想起了奚玉瑾,仍是不禁心情动荡,难以忘怀。辛龙生痊愈之后,车卫就对他说道:“本门武功,你可以跟师妹去学。你的家传武学,很有根底,必定可以事半功倍。你跟她练一两个月,我再亲自教你。”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天辛龙生和车淇到外面练武,经过那条山溪,辛龙生怕见自己的水中倒影,疾忙跃过,但不想见的倒影仍是见着了,不觉黯然神伤。

  车淇说道:“我问过爹爹,爹爹说他是有办法令你恢复本来面目的。不过,他却要等待三年之后,才把医治的方法告诉我,叫我给你医治。为了这事,我和他吵了一架。爹爹也是奇怪,什么事他都依我的,就是这件事他不依我。一定要待三年之后,才肯给你医治。”

  这日车卫叫女儿弄饭,把辛龙生唤入书房,说道:“本门的内功心法,我都已传授给你了,本门的武功,你大概也练得差不多了吧?”

  辛龙生道:“是。多蒙师妹天天给我喂招,虽然未窥全豹,招式总算牢记了。”

  车卫道:“很好,那么你明天可以下山了。大五行剑法的诀窍,今天晚上我再点拨你一下。”

  辛龙生又惊又喜,说道:“师父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差遣弟子么?”

  车卫缓缓说道:“不错,你还记得你答应要给我做一件事情么?现在我就是要差遣你去做这件事情。”

  辛龙生心中卜卜地跳,不知是甚么为难之事,说道:“请师父吩咐。”

  车卫说道:“我要你杀一个女人,另外打一个男人的两记耳光!”

  辛龙生大为诧异,说道:“这一男一女是何等样人?”

  车卫说道:“男的名叫岳良骏,是现任的扬州知府,女的是他的二姨太。三月十八是岳良骏的六十生辰,一定大摆筵席,到时他的正室和两个姨太也一定会出来和宾客周旋。你充作贺客也好,假扮叫化子也好,或者硬闯进去也行。要当着一众宾客,痛打他的耳光,把他的二姨太杀掉。但可千万别错杀他的正室,他的两个姨太大约要比正室年轻十岁,你若不知道哪个是二姨太,哪个是三姨太,就把两个都杀了也行。”

  辛龙生道:“那扬州知府是何等样人,为何要杀他的姨太?”心想此人倘若是个贪官污吏,罪该万死,也应杀他本人才是。

  车卫沉声说道:“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必多问!”辛龙生心里想道:“无端去杀害一个女流,我不问个明白,又怎能下得毒手?不过,他的脾气这样古怪,我姑且答应他便是。到了扬州,杀不杀人,那就是我的事了。”于是恭声说道:“是。小婿自当遵从岳丈大人吩咐。”

  车卫跟着说道:“这件事情,不许你向任何人泄漏,淇儿问你,你也不能说!”辛龙生又再恭声应了一个“是”字。

  车卫这才神情一变,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你办妥这件事情,不必等待三年,回来我就让你们成亲,嗯,这里有两包药粉给你。”

  话题突然变换,辛龙生不觉怔了一怔,问道:“这两包药粉要来做什么用的?”

  车卫说道:“红色这一包是用来制炼人头的。你杀了那个贱妇,把药粉开水,人头浸在药水之中,就会变成拳头一般大小。你带回来给我!”

  辛龙生听得毛骨悚然,说道:“白色那一包呢?”

  车卫说道:“本门内功心法,见效极快,但精进却难。我传你心法之时,一时忽略,未曾替你想得周到。”

  辛龙生吃了一惊,问道:“可是有什么祸患么?”

  车卫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祸患,你是有别派的内功根底的,练了我这心法,两种不同的练功途径,有相辅相成之处,也有互相抵触之处,是以你进境得特别快,但以后每隔一个月,你就要发作一次,所受的痛苦和你初练功时所受的大致相同,不过要厉害得多。没有我在你旁边以本门真气助你,那也可能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的。这包药粉可以分六次服食,吃了这药,就没事了。扬州一来一回,加上途中的耽搁,半年就够了吧!”

  辛龙生是个聪明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车卫早有安排,这才放心让他离去,不怕他不听话,也不怕他不回来的。心里想道:“这老头子端的厉害,完颜豪不过是吓一吓我,他却是真的能令我走火入魔。”当下问道:“那么以后永远都要服药么?”

  车卫说道:“这倒无需。但要等到你练本门心法练得大功告成之后,这才不用服药。你放心,将来我会把一切练功诀窍倾囊传授你的。你比我聪明,待你大功告成,你就可以成为一代武学宗师了。”

  辛龙生心头苦笑:“我还敢奢望成为什么大宗师,但求能够摆脱你,我于愿已足了。”想起练了他这门内功,己如附骨之疽,不觉食不知味,寝不安忱。这晚的饯别宴他强颜欢乐也做不到,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闷酒,连和车淇说话的兴趣也提不起来了。

  车淇只道这是他真情流露,舍不得离开自己,虽在伤离恨别之中,心里却也大感快慰。

  临行分手之时,车淇安慰他道:“听爹爹说,你最多半年就回来的,是么?只要你对我真心,半年一瞬即过,那也算不了什么。”

  辛龙生只好装作一个“多情种子”,说道:“古人说一别三秋,半年见不到你,我自是难免难过。”

  车淇笑道:“你不要难过了,我听爹爹说……”突然停口不语,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辛龙生明知故问:“听说什么?”

  车淇道:“爹爹一定也已对你说了,我不说啦。龙大哥,爹爹叫你下山,为了何事?”

  辛龙生道:“我无父无母,但本房的长辈还是有的,你我的婚事,我应该回去禀明长辈啊。师父说,待我回来,就可让咱们成亲了。嗯,你爹和你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车淇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心中更是甜丝丝的,粉脸通红,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嗯,那么就只这件事么,有没有别的事情?”

  辛龙生心中一动,想道:“扬州那件事情,不知她知不知道。”心念未已,只听得车卫在屋子里带笑说道:“淇儿,你让你大哥走吧,你们小俩口子的话总是说不完的,等他回来再说也好呀。反正他又不会去得太久,半年之后,他就要回来的。”

  辛龙生瞿然一省,心道:“幸而我没有偷偷问她。”此时他们虽然是在门前百步开外,但车卫既有“传音入密”的功夫,自然也有“伏地听声”的本领。辛龙生若然偷偷问她,纵然是在耳边私语,只怕也会给他听见。

  车淇面上又是一红,说道:“爹,我不过送他一程,你又来取笑女儿了。龙大哥,你早去早回,我等着你啊!”

  辛龙生望着她的背影独自回去,不觉也有一点为她的痴情感动,心中颇感内疚:“唉,她怎知道我此际想的却是别人?”

  车卫差他到扬州去杀知府的姨太太,这正是奚玉瑾的家乡。她所住的百花谷就是在扬州城外。

  他日夜兼程的赶路,多走一天,就多近奚玉瑾一步。他念念不忘的正是奚玉瑾啊!

  “她现在是在金鸡岭呢,还是在家呢?若然是在家中,我倒可以偷偷的去看一看她了。她不认识我的。但见了她,我又能和她说些什么呢?”辛龙生苦苦相思,不禁颇有“一失足成千古恨”之感了。

  奚玉瑾回到家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的家里只剩下一个管理园子的老仆人,花园也早已荒芜了。

  刚回家时,她是心如槁木,整日都把自己关在房中,什么地方都懒得走动。本来她是应该把辛龙生已经去世的消息给他的师父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报讯的,可是她几度思量,却是提不起这个勇气在文逸凡面前说谎,但若禀告真情,她更没这个勇气。“唉,但愿别人忘记了我,我也忘记别人,在这百花谷里,倒可以安安静静的过这一生。”

  别人会忘记她吗?她想起了谷啸风,想起了韩佩瑛,想起哥哥,想起公孙璞和宫锦云。 ……这些人能够忘记她吗?她也不能够忘记这些人啊!尤其是对谷啸风和韩佩瑛。“他们在金鸡岭想必已经成亲了吧?他们想得到我在百花谷里如此孤独伤心吗?”

  俗语说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春天来到,花园虽是荒芜,没有往年那种花光如海的景象,但在野草丛中,在倒塌了的花架旁边,也还是有许多花朵开放。春天万物滋长,奚玉瑾心里也渐渐有了一些生气。

  这一天她和老仆人在园中整理花草,抚今思昔,不觉慨然,道:“离家不到两年,这花园竟是如此荒芜了。嗯,老王,你还记得往年一到这个时候,咱们就要采花酿酒,大忙特忙吗?”

  那老仆人道:“往年在这个园子里少说也有三五十人呢,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了。你没回来的时候,就只是我一个人看守这个园子,哪里还顾得上栽花浇草?大小姐,好好的一个园子,弄得这样荒芜,你不会怪我吧?”原来奚家在扬州也算得是个名门望族,承平时候,家中僮仆,少说也有百数十人的。

  奚玉瑾道:“你替我看守这个园子,我已经感激不尽,但那些人却都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你一个人?”

  那老仆人道:“小姐,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不久,江南就一直是兵荒马乱,长江巨寇史天泽作乱,听说他是和蒙古鞑子有了勾结,要在江南作内应的。幸好最近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都没打来,这才安定一些。但咱们家里的人,早已到江南投入义军了。我只是因为年纪太老,这才没去罢啦!”

  奚玉瑾瞿然一省,就像一个正在糊里糊涂的做着梦的人,突然给人惊醒一样。

  奚玉瑾瞿然一省,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他们都知道要保家卫国,抗御敌人,我却一个人躲在家里,自怨自艾,这算什么?”

  那老仆见她如有所思说道:“大小姐,你在想些什么?”

  奚玉瑾道:“没什么。我帮忙你整理花草。”抬头一看,只见满园子都是阳光,奚玉瑾心上的阴霾不知不觉也好像在阳光之下消散了。

  忽听得有人叫道:“老王,还记得我吗?呀,奚姑娘,你回来啦!”

  园门是早已破烂了的,还没修好。那个人径自走了进来。奚玉瑾一看,原来是韩佩瑛家里的那个老仆人展一环。

  展一环本来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只因曾受过韩佩瑛父亲的救命之恩,这才自愿做韩家的仆人的。那年他和另一个仆人陆鸿护送韩佩瑛到扬州成婚,其后发生婚变,围攻百花谷之役,也就是由他和陆鸿出面,邀请各路豪杰帮拳的。双方和解之后,陆鸿回洛阳老家,他则去了江南,在文逸凡手下做事。奚玉瑾与辛龙生成婚之时,他也是曾经在场帮忙办事的人。

  往事如烟,但奚玉瑾骤然见到了他,还是不觉颇感尴尬。

  展一环请了个安,问道:“辛少侠呢?文大侠正在盼望他回去呢。许多事情也等着他帮忙。”

  奚玉瑾眼圈一红,说道:“他不能回去了!”展一环吃了一惊,道:“为什么?”奚玉瑾道:“他已经死了!”说了这句话,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展一环呆了一呆,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怎么死的?”

  奚玉瑾道:“他碰上了完颜豪,给完颜豪暗算,伤了他的奇经八脉,伤重而亡。”她说了谎话,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惭,低下了头,不敢正视展一环的目光。

  展一环道:“奚姑娘莫太伤心,我们一定替你报仇。他是几时死的,你还没有给文大侠报讯吧?”

  奚玉瑾道:“他死了已有三个多月了。你来得正好,就托你回去的时候代我报讯吧。”

  展一环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禀告文大侠的,不过,短期内恐怕不能回去。”

  奚玉瑾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展一环道:“我是来看看奚少爷有没有回家的。想不到没见着奚少爷,却见了姑娘。”

  奚玉瑾问道:“你找我的哥哥,有什么事吗?”

  展一环迟疑半晌,说道:“这件事我正想和姑娘商量,不过……”奚玉瑾道:“不过什么?”展一环道:“姑娘正碰上了伤心之事……”奚玉瑾何等聪明,一听便知来意,说道:“啊,想必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哥哥帮忙吧,是不是?你说吧。若做得到的,我也可以帮忙你。”

  展一环道:“并不是我私人的事情,这个,这个……”

  奚玉瑾道:“是义军的公事吗?你怕我泄漏出去。”

  展一环说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正在考虑,好不好让姑娘抛头露面?”

  奚玉瑾道:“你先说出来,咱们再一同商量。”

  展一环道:“我是奉了文大侠之命,刚从金鸡岭回来的,打算在扬州干一件劫官洗库,振奋人心的大事!”

  奚玉瑾道:“你们打算劫的是哪个赃官?”

  展一环道:“是扬州知府岳良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