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成德笑道:“所以他在出家之后,改名百悔。但依我看来,他的脾气可还是没有多大改变呢。”

  申子驹道:“他们是怎的和宇文冲结上梁子的?”

  韩成德道:“二十年前,他们二人和雷泽苍是结拜的三兄弟,合称冀北三雄。后来雷泽苍给宇文冲杀了,他们二人便即金盆洗手,都出了家,苦练绝技,誓报此仇。”

  王宇庭道:“他们是在扬州碰上宇文冲?”

  韩成德道:“不错。宇文冲是在扬州城外的一个荒谷里,给他们找出了。一场恶斗,百悔和尚险些丧命,一鸣道人也伤得很重。我碰见他们的时候,百悔和尚走路还是一跛一拐的呢。”

  王宇庭道:“这倒是有点奇怪了,据我所知,他们的本领很是不弱。二十年前,丘大鸣和宇文冲单打独斗,也不过是稍逊一筹而已。经过二十年的苦练,又是两人联手,怎的还会在宇文冲手下,吃这样大亏?”

  申子驹道:“宇文冲是不是也有帮手?”

  辛龙生心情大为紧张,暗自想道:“那百悔和尚是给我一剑刺伤,才给宇文冲打下悬崖的。他又没有和我立誓,只怕是已经将那日的事情抖露出来了。”

  韩成德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但一鸣道长说他们那日是给宇文冲使诈取胜。宇文冲在险地伏击,故此斗了个两败俱伤的。”

  王宇庭道:“即使如此,宇文冲胜得了他们,那也是极不容易了。这厮再次出山,助纣为虐,咱们倒是应该多留点神呢。对啦,你刚才说他找到一个比岳良骏地位更高的主子,那又是谁?”

  韩成德道:“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上个月完颜豪亲自来扬州处理岳良骏失职之事,我们的人打听到确实消息,宇文冲就曾陪同完颜豪在知府衙门出现。岳良骏所受的处分是:革职留任,戴罪图功。听说他能够得到这样的从轻发落,就是靠了宇文冲给他说好话的。”

  辛龙生暗自想道:“完颜豪再来扬州,只怕就是因为冲着我来的。唉,只怕我的秘密终于也是难以保住了。不过一鸣和百悔没有向韩成德说出我来,我倒可以少担一重心事。”

  韩成德接着说道:“说起他们二人,有桩事情我要禀告总寨主。”

  王宇庭道:“韩大哥不用如此客气,请说。”在王宇庭属下七十二家寨主之中,韩成德年纪最长,比王宇庭还大几岁,是以王宇庭一向对他都很尊重。

  韩成德道:“他们想在伤好之后,投奔咱们,请恕我擅自作主,已经替总寨主答应他们了。”

  王宇庭笑道:“山寨里多两个高手,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呀。韩大哥,你做得很对。他们还有什么话说么?”

  韩成德想起一事,笑道:“我想起来了。总寨主,你我都猜疑宇文冲尚有帮手,一鸣道长却说没有,现在我仔细一想,恐怕还是咱们猜得对。一鸣道长不肯说,乃是另有隐情!”

  辛龙生本来已经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的,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王宇庭笑道:“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韩成德道:“一鸣道长和我说那番话的时候,百悔和尚双眼圆睁,似乎颇为气愤,要说什么似的,一鸣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就始终没有说了。后来我和他们分手,转过一个山坳,大家瞧不见了,大概他们以为我已经走得远了,争吵起来。我隐隐听见他们说的几句话。”

  王宇庭道:“他们说些什么?”

  韩成德说道:“百悔和尚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嘿嘿,他是霹雳火脾气,说话大声,我听得清楚。一鸣说的我可听不见啦。过一会又听得百悔大声说道:‘好,你要遵守诺言,那也由你。我可无须受这拘束。’大概是一鸣又在劝他,他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们走得远了,那百悔和尚还在哼哼卿卿,但他说的我可听不见啦。”

  王宇庭笑道:“反正他们是要来的,咱们也用不着盘问他,百悔那个脾气,迟早会忍不住对咱们说。”

  韩成德道:“我还想起一件可疑之事。据我所知,宇文冲和岳良骏乃是亲戚,只是不知他们当年为了何事分手而已。这次宇文冲既然和岳良骏重归于好,但在他刚来的时候,却何以不住在知府衙门,却跑到一个荒谷里躲起来呢?”

  王宇庭道:“你是否怀疑他和别人在那荒谷约会,那人就是他的帮手。”韩成德点头说道:“正是。”王宇庭笑道:“这个闷葫芦待百悔来了,料想也会揭开来的。”

  辛龙生想道:“这里恐怕是不能久留了。待四十九天期满之后,我立即就走。但盼那秃驴不要在这几天来到!”

  心念未已,忽听得“呜呜呜”的三声号角声,韩成德道:“啊,有客人来了!”王宇庭笑道:“不错。来的恐怕还不是普通的客人呢!”

  原来这三声号角乃是向寨主通报,让寨主准备迎接客人。需要王宇庭亲自迎接的客人,当然不是普通的客人了。

  辛龙生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莫非是那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来了?”忙即站起来道:“总寨主有客,晚辈告退。”

  不料王宇庭一把将他拉住,哈哈笑道:“这位客人,倘若我料得不错的话,你和他也是相识的。请你留下吧。”

  辛龙生越发吃惊,但王宇庭既然这样说了,他若坚持要走,恐怕会引起王宇庭的疑心。

  正在他忐忑不安之际,山寨的头目已经陪了客人来到。原来是谷啸风。

  王宇庭笑道:“你们是早就相识的吧?”谷啸风道:“不错。我们是在扬州见过面的。龙兄,你那日受了伤,我们都很惦记,现在已经好了吧?”

  辛龙生对谷啸风一向有心病,但也只好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和他应酬,说道:“多谢关怀。小弟幸蒙王大夫悉心医治,现在已是差不多好了。谷兄,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谷啸风笑道:“我是受了奚姑娘之托,特地来探望你的呀。”

  王宇庭笑道:“龙老弟,你别怪我多事,奚姑娘得不到你的消息,怎能安心?是以我要违背你的意旨,给她通风报信了,奚姑娘呢?”

  谷啸风道:“她已经到金鸡岭了,目前正在帮忙柳盟主训练女兵。本来她要来的,我说不如让我去迎接龙兄来咱们的山寨吧。”

  王宇庭似笑非笑地说道:“奚姑娘真的这样说了?”

  谷啸风知他用心,笑道:“龙兄救了奚姑娘的性命,奚姑娘感激得很,当然是希望早日和他见面。这还有假的吗?”

  原来奚玉瑾在百花谷第二次与辛龙生见面之后,已是引起了疑心。她盼望再见到辛龙生倒是不假,但为了避嫌,可不愿和谷啸风结伴同行,谷啸风说的什么训练女兵,却是为她找的藉口的。

  王宇庭哈哈笑道:“你来得正好,我听得王大夫说,不过十天,龙兄的病就可以完全好了。上次你来这里,匆匆便走,这次正好叫你多留十天,待龙兄康复之后,你们一同走。”

  辛龙生道:“唉,你们待我这么好,可叫我真是不好意思。”

  谷啸风道:“龙兄,哪里说来,那日你为我们冒这么大的险,我们都未曾向你道谢呢。奚姑娘是和我几代世交的朋友,你救了她的性命,我也是感激得很的。”

  谷啸风说的是心里话,辛龙生听了,心里却不由得有点酸溜溜的不大舒服,淡淡说道:“是,我知道!”

  王宇庭道:“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一些。”

  谷啸风倒是极有诚意和辛龙生结交,当下把座位移到他的旁边,与他倾谈。忽地心中一动:“怎的我好像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不由得呆了一呆,定了眼珠看他。

  辛龙生给他瞧得心里发毛,脸上不觉变色,谷啸风瞿然一省,笑道:“龙兄,你有点像我的一位朋友。”

  辛龙生暗暗吃惊,强笑说道:“我不相信,天下哪还有比我更丑陋的人。”

  王宇庭哈哈笑道:“谷少侠,你不说我想不起来,你一说我也觉得是有点相似了。当然不是面貌相同,而是身材神态颇为相似。谷少侠,你说的这位朋友,我猜就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了,对么?”

  谷啸风道:“正是,可惜辛少侠已经死了,否则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只看背面,别人定然要认为他们是两兄弟了。”

  辛龙生苦笑道:“你们说的那位辛少侠,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也知道他是个美男儿,我如何能和他相比?”接着叹口气道:“唉,我有福气能够做文大侠的弟子就好了。”

  王宇庭忽地正容说道:“你若当真有这意思,我可以成全你的心愿。文大侠的掌门弟子也正是奚姑娘的亡夫呢,你于她有救命之恩,文大侠收你作继任的掌门弟子,这可也是武林佳话呀!”这段说话,含意双关。王宇庭说罢,哈哈大笑。

  辛龙生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正自尴尬之际,幸好有个人进来给他解了窘,这个人是“赛华佗”王大夫。

  王宇庭道:“王大夫,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位客人,这位谷少侠是刚从金鸡岭来的,他来这里,是准备迎龙老弟回金鸡岭去。那位奚姑娘早已经到金鸡岭了。”

  接着向谷啸风解释道:“王大夫想要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给龙老弟治病,我们派人到过百花谷奚家问那老仆,奚家已经没有藏酿了。”

  谷啸风笑道:“奚姑娘有家传药方,这酒在金鸡岭也可以酿。”

  王大夫道:“还有十天,我给他的第一个疗程就可以告终了。以后他按照我教他的方法自行调治,倘若又有九天回阳百花酒助他祛除邪毒,那就可以根治啦。不过,龙老弟,你现在可要跟我回静室去,让我给你针灸啦。”原来辛龙生每日早午晚要接受三次针灸,此刻正是午时。

  辛龙生如释重负,说道:“谷兄,咱们明天再见。我在午间接受针灸之后,要练两个时辰的功,今晚恐怕不能来陪你聊天了。”谷啸风说道:“你治病要紧,用不着和我客气。”

  王大夫和他回到静室,笑道:“我今早翻阅先师所留的医案,多了一点领会,从今天起我用新针疗法,刺激你的相应穴道,让你原来所练的内功,可以和我所授的吐纳方法更能和衷共济。”

  辛龙生多谢了王大夫,心里却在想道:“我如何还能够在这里多留十天?”

  这晚辛龙生心乱如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时想道:“我若是听赛华佗的话,冒险在这里多留十天,照他的说法,将来我不仅可以免除走火入魔的灾难,还可以成为一等一的内家高手。”一时又想道:“谷啸风看来已是对我有点起疑,难保他看不出破绽。十天之后,他要陪我到金鸡岭去,我又怎有颜面和玉瑾日夕相见。再说在这十天之内,那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只怕也是会来到这里的了。”

  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做了那件大错事,心里总是疑神疑鬼,日夕不安。终于还是不敢在山寨多留十天,这晚半夜起来,留了一封信,就悄悄的下山了。

  辛龙生等到清晨时分,在湖滨找到一条小船,但这条小船却是山寨的。幸好掌船的小头目认得他,知道他是总寨主的客人。他谎说是病已好了,急着回家,得到王宇庭允许的。

  这小头目虽然有点疑心,心想:“王寨主即使不能亲自送行,也该派人送他啊。”但因他已知道这个客人是在扬州受伤的侠士,是以虽然有点疑心,还是撑船送他渡过太湖。

  晨风拂面,湖光鳞闪,辛龙生倚舷眺望,面对茫茫烟水,不觉悲从中来:“天地虽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地?”

  波光云影之间,幻出两个少女的影子,辛龙生又再想道:“玉瑾我是不能再见她的了,车淇对我一片情深,但只怕我也只能辜负她了。好在我的病虽没全好,但已是没有性命之忧了,我就浪荡江湖过这一生吧。”

  红日东升,不知不觉已是午间时分,这条小船已横渡了大半个太湖,对岸遥遥在望了。

  辛龙生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一条大船,顺流而下。那小头目噫了一声,说道:“这条船可不是咱们太湖的!”原来那是一条可以用于航海的船,和太湖里的各种船只都不相同。

  这小头目为人很是精细,蓦地想起:“和金虏勾结的水寇史天泽,听说上个月在长江战败,他的伙伴中,有个乔拓疆是东海来的,莫非这就是他们的船只,战败了逃到太湖来?”

  辛龙生道:“咦,你怎么不向对岸划去?”那小头目道:“我去盘问盘问他们。”

  说话之际,那条大船已是向他们驶来。小头目朗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只见船头上现出三条大汉,为首的喝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盘问我们?”

  小头目道:“我是西洞庭山的!”那汉子哈哈一笑,道:“原来你是王宇庭的手下!”把手一挥,站在他旁边的两个汉子忽地就走过来!

  原来这三个人正是乔拓疆手下的大头目。当中那个大汉是练外功的,气力极大,轻功则是走过来的那两个汉子高明。

  小头目大怒道:“你们是史天泽、乔拓疆的人!”站在船头的大汉哈哈笑道:“对了!你们碰上了我,算你倒楣!”

  辛龙生一声冷笑,拔剑出鞘,说道:“且看是谁倒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