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女走了之后,谷啸风暗笑自己的多疑,想道:“这苗女大概是因为在邵家做了几年丫头的缘故,多少也懂得一些江湖顾忌,是以她找个藉口,喝了这一杯茶,以免我的疑心。”

  “不过江湖上诡诈的事情很多,龙新就曾差点上了人家的当,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谷啸风心里又再想道。

  原来他刚才之所以不喝那一杯茶,就是因为忽地想起“龙新”所曾遭遇的一桩事情。

  “龙新”到苏州“赛华忙”王大夫的医馆求医之时,不知那医馆已给敌人窃据。幸亏他谨慎,没喝那杯茶,不然就中了毒了。

  “那苗女虽然不似坏人,但前车可鉴,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谷啸风想道。固然不敢喝茶,糖果也不敢进口。

  谷啸风本来是个爱花的人,闲坐无聊,不知不觉就走近观赏那盆墨兰。只见寥寥几枝,却是婀娜多姿,有如淡妆美人,虽然不施脂粉,薄扫蛾眉,也有难以描画的天然风韵。走近了去,只觉幽香如酒,中人欲醉。

  谷啸风不禁啧啧赞赏:“玉瑾的百花谷里,什么花都有,却也未曾见过这种墨兰。怪不得杨姑娘这样爱护它,要叮嘱那苗女小心照料了。”

  花香扑鼻,浮想联翩。谷啸风不觉又想起了杨洁梅的可怜身世来了。“她本来是好人家的女儿,给人拐去,卖给辛十四姑做丫头,这已经是大大的不幸了。听说辛龙生还曾骗了她的芳心,在玉瑾和辛龙生成婚那天,她曾经前来闯席,大闹一场。她当时心中的悲苦,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她总算是不幸中之幸,历尽折磨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又再想道:“世事变化,也真是难以预料,辛龙生负了她,不料竟也死于非命。不知她现在还恨不恨他,这消息要不要告诉她呢?嗯,君子之道,应该隐恶扬善,过去的事还是不必和她再提了。”

  谷啸风从这盆兰花想到了百花谷,想到了奚玉瑾,又从奚玉瑾想到了辛龙生和杨洁梅,浮想联翩,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迷迷糊糊。奚玉瑾、辛龙生、韩佩瑛、杨洁梅等人的影子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转,突然他就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地脑袋一阵清凉,好似给了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谷啸风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那苗女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正在向他喷冷水呢。

  谷啸风大吃一惊,叫道:“你回来了,我怎么会这样的?邵少爷和杨姑娘呢?”

  那苗女笑道:“你要找的人来了!”

  话犹未了,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谷啸风饶你机灵,也吃了老娘的洗脚水!”进来的正是辛十四姑!

  谷啸风又惊又怒,他本来担心韩佩瑛碰上这个女魔头的,想不到却是自己碰上了。他本能的要跳起来,只觉软绵绵的浑身乏力,那苗女笑道:“你安静一点吧。”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了。

  辛十四姑笑道:“谷啸风,你得她服侍,真是天大的福气,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湘西苗峒的三公主!”那苗女笑道:“小女子蒙赛花,我在湘西见过你的,只是你不知道我罢了。”

  原来辛十四姑逃出黑风岛之后,先到湘西苗疆打听韩大维下落。苗疆峒主蒙得志与她是旧交。蒙得志有三个女儿,大女二女已出嫁,三女蒙赛花尚待字闺中,她是辛十四姑的干女儿。

  蒙得志因为上次帮忙辛十四姑与汉人的侠义道为敌,遭受了总峒主的责备。是以这次辛十四姑来到他的地方,他虽然念在旧情,仍加款待,但却不愿意帮忙她了。

  但蒙赛花不知怎的,却与辛十四姑特别投缘。辛十四姑把外面的世界说得花花绿绿,又答应传授她武功,她这就背着父亲跟辛十四姑跑了。

  辛十四姑这次回来,有三个人是她要找来报仇的。第一个是韩大维,第二个是她的表妹孟七娘,第三个就是她从前的侍女杨洁梅了。

  韩大维曾打断她的琵琶骨,废了她的武功,她当然是要报复的。不过她对韩大维乃是爱恨纠缠,虽然恨他,在她心目之中,却还不是最大的仇人。

  孟七娘曾经是她的情敌,又曾与张大颠联手把业已在她掌握之中的韩大维救了出来,她当然也是痛恨的。不过痛恨的程度,却还比不上她之痛恨杨洁梅。

  第一,她恨杨洁梅“背叛”了她。第二,她恨杨洁梅偷她的毒药害她的侄儿。第三,她已经知道那本穴道铜人秘笈是落在杨洁梅父亲生前的好友石棱手上,而石棱又正是杨洁梅未婚夫邵湘华的生父。这本秘发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杨洁梅正是可以找到这本秘复的一条线索。有这三个原因,她自是第一个就要找杨洁梅来报仇了。

  杨洁梅本来是住在邵家的,但邵家为了避祸,早已搬迁。邵家的两个大对头,一个是乔拓疆,一个是辛十四姑。但邵家以为辛十四姑武功己废,这次避祸,倒不是为了防备她,而是怕乔拓疆再来寻仇的。

  辛十四姑和蒙赛花到了邵家,找不着杨洁梅,就在邵家住下,等邵家的人回来。不料邵家的人和杨洁梅还未回来,却是谷啸风光闯来了。

  谷啸风来的时候,辛十四姑恰好有事外出,蒙赛花设计把谷啸风擒获,这才赶紧去找辛十四姑回来的。

  且说谷啸风给蒙赛花推倒,只觉浑身乏力,要跳也跳不起来。辛十四姑笑道:“你吸了‘千日醉’的花香,武功已失,挣扎也没有用了。你还是乖乖地听我的话吧。”

  谷啸风情知自己即使武功未失,也不是辛十四姑的对手,唯有恨恨说道:“我中了你们的诡计,落在你的手上,只有死而已,要我屈服,那是休想!”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我故人之婿,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怎能取你性命?不过,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嘛,我也唯有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说到这里,回头又对蒙赛花笑道:“干女儿委屈你了。用不着你‘服侍’他啦,你还是去照料那盆兰花吧。”

  蒙赛花笑道:“不错,这次能够把谷少爷留下来,还是多亏了这盆兰花呢。谷少爷,你别生气,我们苗人好客,不是如此,怎能请得你留下来?”

  原来那盆墨兰乃是苗疆特产的一种奇花,用含硫磺的矿泉水浇它,就会发出一种异香,故此别名“千日醉兰”,吸了花香,便如中酒,昏醉不醒。

  谷啸风脸儿朝里,闭上眼睛,不理不睬。辛十四姑把他翻转过来,说道:“你不回答我的话,只有多吃苦头!”轻轻在谷啸风眼皮上一抹,谷啸风只觉双目酸涩,眼泪籁籁而下,不由自己的张开了眼睛!

  谷啸风喝道:“你把我杀了吧!”辛十四姑笑道:“我说过不杀你的,我费了如许大的气力把你弄来,怎会杀了?你告诉我实活,我还可以给你解药呢。你岳父在哪儿,快说!”

  谷啸风冷笑道:“你毒如蛇蝎,我的岳父一见你就讨厌,你还不知羞耻,想去缠他!”

  辛十四姑气得双眼发白,却阴恻恻地笑道:“你想激怒我杀你是不是?我偏偏不如你的所愿,留下你慢慢消遣。你知趣的答我第二个问题:孟七娘这贱人在哪里?”

  谷啸风道:“你才是贱人呢!孟七娘在哪里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辛十四姑冷笑道:“侍梅这臭丫头在哪里,你料想是不知道的了,但我的侄儿在哪里,你总应该知道了吧?我要你替我把侄儿找来!”

  要知辛龙生是江南大侠文逸凡的弟子,辛十四姑想要会见亲人,却是不敢亲自去我的。她需要谷啸风亲笔写一封书信,才好遣人到文逸凡那里把辛龙生骗来。

  谷啸风淡淡说道:“你的侄儿我倒是知道的,可惜谁也没法再找他啦!”

  辛十四姑道:“为什么?”

  谷啸风道:“你要找他,到阎王殿上找他吧!”

  辛十四姑大惊道:“龙生已经死了?是你毒死他的?”

  谷啸风道:“辛龙生是我佩服的人,我只恨不能救他性命!”

  辛十四姑冷笑说道:“这倒奇了,你佩服他?那你说实话吧,是谁害了他的?是侍梅那臭丫头吗?”

  谷啸风冷笑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辛十四姑道:“你是君子?”谷啸风双眉一轩,说道:“我纵然不配称为君子,最少我还识得是非好歹,懂得分清黑白。杨姑娘更不是如你所想象的心肠恶毒的人,是你的侄儿先对她不住,她要报复那也是人情之常,但决不至于就下毒手杀他。”

  辛十四姑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还说佩服我的侄儿,如今又说他的坏话。”

  谷啸风道:“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是就事论事。古人有云:君子之道,大德无亏,小节出入可也。这句话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辛十四姑道:“我不和你谈古论今,闲话少说,我的侄儿到底是谁害死他的?”

  谷啸风缓缓说道:“是完颜豪害死他的!”辛十四姑大惊道:“是完颜豪?”

  谷啸风说道:“不错,是完颜豪,我也正是因此,才佩服他的。说老实话,我是曾经讨厌过你的侄儿,但他大节凛然,勇拼鞑子,死而不屈。这我就不能不佩服他了。哼,你的侄儿可比你好得多了,不,不,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亏你还有脸问你的侄儿,你敢为他报仇么?”

  辛十四姑半信半疑,心里想道:“龙生的为人,我是深知的。他最多可以做个伪君子,决不会是真正的侠义道。我就不信在临危之际,他不会向敌人屈服。不过完颜豪他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龙生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在他觉得难以利用龙生之时,当真就杀了他,那也是说不定的。这事是真是假,慢慢我再查个水落石出。”

  谷啸风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冷笑说道:“你打什么鬼主意,你不敢为侄儿报仇,何必还要问我?”

  辛十四姑阴恻恻地说道:“我报不报仇,这是我的事。但若然真如你所说,我的侄儿已死,那我也就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啦!”说至此处,突然把手一扬。她的指甲缝里藏着一撮药粉,弹出药粉,化为一片烟雾,谷啸风无力动弹,登时给药粉洒得满身。

  蒙赛花大概一直是在外面偷听,辛十四姑弹出药粉之际,她失声惊呼,立即就跑进来,叫道:“干娘,不要杀他!”可是她还是迟了一步,药粉早已洒在谷啸风的身上了。

  辛十四姑笑道:“干女儿,我答应过你,怎能杀他呢?但他辱骂于我,我可不能不叫他吃点苦头,不许你为他求情,你和我出去吧。”

  蒙赛花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辛十四姑走出房间。辛十四姑反手掩上房门,笑道:“谷啸风,你等着尝尝好滋味吧!”正是:

  深入苗疆寻爱侣,谁知却遇女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深入苗疆寻爱侣

  误投罗网醉奇花

  谷啸风只觉浑身痕痒,好像有无数虫蚁在他身上爬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再过片刻,那些无形的虫蚁,竟似钻进了骨头,骨头都好似酥化了。痛还好受,奇痒可是比痛更要难堪。谷啸风忍不住用力抓痒,抓得皮穿肉裂,鲜血淋漓,痕痒之感,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不过一会,谷啸风已是给折磨得筋疲力竭,神智模糊。他若是完全不省人事还好,偏偏那种奇痒的感觉就似从脏腑里透出来,要睡也睡不着,只是连抓痒的气力都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他给痛苦煎熬得极度难堪,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到一阵清凉,痕痒大减,真有说不出的舒服。

  谷啸风清醒过来,定瞧一看,却原来是那个苗女正在他的身上涂抹不知什么药膏,他的上衣早已被那苗女脱下了。

  蒙赛花见他张开眼睛,柔声问道:“舒服点吗?”谷啸风哼了一声,不理睬她。心里虽然恨她助纣为虐,但得她止了痕痒,总是好过得多。是以只好既不谢她,也不骂她。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一定是恨极我了。但我实在是不知她会这样对你的。”

  谷啸风忍不住冷笑说道:“是那妖妇叫你来给我卖好的,是吗?你们一个做好,一个做歹,意欲何为?”

  蒙赛花忽地眼泪滴了下来,说道:“我是冒着给师父责打的危险来给你医治的,你还把我的好意当作恶意!呀,我已经向你认错,你都不能原谅我吗?”

  谷啸风看她不像做作,当下半信半疑地问她道:“你们不是串同做戏的,那妖妇为什么让你进来?”

  蒙赛花道:“师父已经出去了,她一出去,我就进来给你医治的。”

  谷啸风道:“你为什么不怕师父回来责打?”

  蒙赛花双颊晕红,半晌说道:“我对你不住,累你受苦。给师父责打,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谷啸风道:“你既然不是坏人,为何听那妖妇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