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来的这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高大的粗豪汉子,一个是短小精悍的汉子,一高一矮,腰间挂的都是一把式样相同的长刀。矮子挂的长刀,尖端触地,铿铿作响。

  那粗豪大汉哈哈笑道:“咱们可找对地方了,又有地方避雨,又有生好的火可以烤肉来吃。”那矮子笑道:“是呀,还有许多朋友在这里,不愁寂寞了。”

  粗豪汉子一面说话,一面脱下身披的斗逢,用力一抖,水珠四溅,溅得围着火堆烤火的一班人脸上都着了水珠。

  药帮的伙计瞪起眼睛,安陀生摇首示意,暗示他们别忙发作。

  那矮子大声说道:“好朋友,你们怎么不招呼客人呀,也该让让我们烤火了!”口中说话,大踏步走上前来,忽地一脚踢翻一个药篓。

  这药篓本来是放在一边并非挡路的,是以一看就知他是故意踢翻这个篓。

  那矮子骂道:“岂有此理,什么劳什子放在这里,害得老子几乎跌了一跤!”拿下连鞘的长刀,一刀就插下去。”

  药篓踢翻,大包小包的药已经滚了出来,再给他这长刀一插,包的是什么药材也都暴露出来了。这人的刀法也的确算得是罕见的快刀,他只是这么一插一撩,药篓里凡是用厚纸包裹的药材,都给他的快刀割开。不用纸包的药材,当然更是滚了满地。

  这短小精悍的汉子看着那滚了满地的药材,哈哈笑道:“当归、党参、何首乌、麝香、阿胶、鹿茸、犀角、海狗肾、黄芪、苏合香、五灵脂……嘿嘿,哈哈,贵重的药材倒是不少呢!”麝香、苏合香之类的粉状药材,包裹割开之后,撒在地上,和潮湿的泥土混在一起,已是不能复用。药帮的伙计又是心痛,又是恼怒。

  安陀生打个手势,叫手下沉着应付,不可起哄。随即站了起来,喝道:“两位朋友,意欲何为?”

  那粗豪大汉笑道:“安老板,你也是老江湖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已跟踪了你两天,还用得着问吗?”

  安陀生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们是冲着安某而来的!那就划出道儿来吧,何必糟塌我的药材。”

  那粗豪大汉说道:“不用着忙,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你运的这批药材,我们也用得着,看在你安老板的面子,我卖你一个交情,只要一半。好,你们现在就出来整理一下,把各种药材平均分为两半,我信得过你们。待到天明,料想也可分配好了。安老板,你再拨一半伙计给我们搬运。”

  安陀生冷笑道:“你倒想得好美!”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说道:“怎么样,你是嫌我们要得多么?我们开的‘价钱’已是格外克己了。”

  那粗豪大汉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登程。安老板,你少说废话,快快督促你的伙计按照我们的吩咐分好药材,也好让我们烤火。”

  安陀生面色一沉,亢声说道:“你们才是说的废话!”

  那粗豪大汉道:“安老板,你是想四六分帐还是三七分帐,还有两个时辰方才天亮,咱们可以商量商量。”

  安陀生沉声说道:“用不着等到明天,你们给我滚出去!”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笑道:“我们既然来了,可就没这么容易走了!嘿嘿,照你这么说,你是毫无商量余地了?”

  安陀生道:“不错。你们不肯走,那就按规矩办事吧!”

  那粗豪大汉道:“好,你说你要怎办?”

  安陀生道:“你是想要群殴还是想要单打独斗?”

  那粗豪大汉道:“动手之前,咱们可得说个明白。”目光横扫众人,忽地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你安老板有恃无恐,原来你已邀了高手助拳。咦,这位不是史宏史大哥吗?”

  史宏说道:“巴老大,原来你还认得我。可是你误会了,史某纵然不材,也还不至于当药材商人的伙计。”

  那粗豪大汉道:“不错,自从那年一别之后,我听说你已得遇贵人,用不着干没本钱的生意了。史老哥,这些年你在哪里发财呀?”

  史宏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位韩公子就是我的少主人。嘿嘿,这位安大老板可还不配做我们公子的朋友。”

  安陀生“哼”了一声,说道:“姓安的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也还不屑于和鹰爪交朋友呢。你们是老相识,要联手和我们群殴嘛,那也可以。”

  韩希舜轻摇折扇,淡淡说道:“你们闹你们的,你以为我也会跟着你们闹吗?”神气傲岸,显然是对这种江湖上的纷争意殊不屑。

  史宏笑道:“安老板,你别担心,我们公子爷不会插手的。当然我也是两不相帮的了。巴老大,韩老二,凭你们两位的本领,收拾一个小小的药帮绰绰有余,料想也不会怪我袖手旁观吧?”

  那粗豪汉子哈哈笑道:“你不趁这趟浑水,我已领情,我知道你的公子爷看不上我们这桩小买卖。不过对你史老哥我们总还要尽一份心意的,待会儿你抽一成彩头。”

  安陀生听史宏说出这两个强盗的姓氏,瞿然一省,想道:“原来是黑道上以快刀驰名的巴天福和韩天寿。”原来那粗豪汉子名叫巴天福,短小精悍的汉子名叫韩天寿,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合伙在黑道上干没本钱的买卖也有十多年了,在黑道上名头很不小。不过安陀生却从没会过。

  韩天寿目光移到辛龙生身上,说道:“这位朋友呢?”

  辛龙生正要说话,安陀生已抢先答道:“人家夫妻是避雨来的,别把他们牵扯进去。”

  巴天福说道:“好,不管你们有多少人,都是我们两人接下!你安老板若是要想单打独斗,那也可以!”

  安陀生道:“很好,你说话可得算数,我与你一决雌雄!”

  巴天福笑道:“安老板,你若输了给我,这批药材,我就不止只要一半啦!”

  安陀生怒道:“我若输了给你,药材你都取去,另外奉送我的一颗头颅!你若输了给我呢?”

  巴天福道:“你说吧!”

  安陀生道:“我也不要你的人头,你们两人给我滚出去!”

  巴天福道:“好,就这样,二弟,你监视这批人!”

  韩天寿道:“我会的了。只要他们不动手,我就不动手。”

  安陀生喝道:“话已经说清楚了,来吧!”巴天福道:“安老板的七十二把擒拿手我是久仰的了,很好,我就来领教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看刀!”说到一个“刀”字,呼的一刀就劈过去。

  巴天福的快刀果然名不虚传,顿时间在木棚里站立观战的十几个人,都觉得刀光耀眼,掌影飞舞。木棚当中虽然只有两个人交手,但重重叠叠的人影,却似走马灯一样此去彼来,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安陀生沉着应付,在刀光缭绕之中穿来窜去,巴天福一欺到他的身前数尺之地,他立即便是一抓抓向对方要害,每一招“擒拿手”都是狠辣之极的分筋错骨手法,巴天福一口气斫了六六三十六刀,竟然都是斫他不着。好几次还险而给他抓着。

  辛龙生松了口气,心里想道:“目前是这姓巴的攻得狠些,但久战下去,他一定不是安老板的对手。”

  巴天福料不到安陀生的空手入白刃功夫竟是如此的沉稳狠辣兼而有之,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我不该答应和他单打独斗。”原来他在开始之时,自以为有刀在手,是一定能胜安陀生的一双肉掌的。由于他看出了辛龙生是把“硬手”,虽说安陀生有言在先,不把辛龙生牵扯进去,但辛龙生并未表明态度,说是决不插手。故此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才答应和安陀生单打独斗的。

  辛龙生看得出来的,巴天福的师弟韩天寿自然也是看得出来了,心里想道:“我若等待师兄显露败象之时才去帮他,面子上甚不好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又是一脚踢翻一个药篓。

  那药帮的脚夫骂道:“臭贼,你是不是存心捣乱!再掏乱,老子可不和你客气!”韩天寿喝道:“臭小子,我又没有踢你,你胆敢骂我!”

  那脚夫骂道:“谁叫你老是掏乱,骂你又怎么样?”

  韩天寿“呸”的一口唾液就吐过去,喝道:“你这臭脚夫好大的胆子!闭上你的鸟嘴,老子非教训你不可!”

  那脚夫避开正面,但饶是他闪得快,衣裳已给唾液沾上。脚夫大怒,抄起扁担,喝道:“不错,是要教训教训你这小子才成!”担扁一起,迎头就打。

  韩天寿叫道:“这是你们先动手,可怪我不得!”原来他是有心挑衅,才好群殴的。喝骂声中,刀光疾闪,只听得“当”的一声,那脚夫的扁担给斫了一截。说时迟,那里快,韩天寿一个“盘龙绕步”,转过刀锋,已是朝着安陀生劈下来了。

  安陀生在双刀夹击之下,登时险象环生,药帮的伙计抄起家伙,争着加入战团。

  巴天福哈哈大笑道:“我不怕你们人多,来吧!来吧!”本来是他们有意造成群殴的,说来倒好似变成了他们“有理”了。安陀生无暇和他们分辩,双掌一伸一缩,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了对方三招极为凌厉的攻势。

  但药帮的伙计可没有这样本领了。巴韩二人双刀合璧,只见刀光霍霍展开,药帮伙计立足不稳,纷纷后退,有两个脚夫中了一刀,幸而只是轻伤。那个和韩天寿吵架的脚夫,倒是勇猛得很,拼着受伤,兀是不肯后退。

  韩天寿冷笑道:“好呀,你这臭脚夫要抢先去见阎王,我就成全你吧!”唰唰唰连环三刀,把这脚夫的扁担又斫了一截,刀光笼罩之下,眼看这脚夫就要性命不保。

  安陀生一招“龙顶夺珠”,双指朝巴天福面门一戳,这一招来得狠辣之极,巴天福若是一刀硬劈过去,可以将他斫得重伤,但两只眼珠只怕也要给他挖去。巴天福如何敢冒这个大险,当下霍的一个“凤点头”,只好先闪后攻,安陀生抢先一步,一招将他迫退,已是闪电般的欺到韩天寿身前,韩天寿回刀护身,防他突袭,不得已放松了那个脚夫。

  安陀生以声东击西的战术替那脚夫解困之后,叫道:“你们挑了药材快走,我来对付这两个强盗!”

  药帮的伙计如何肯弃他而去?那脚夫大声说道:“安大哥,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恕我不听你的命令了!”安陀生顿足道:“唉,你们真是糊涂……”话犹未了,巴天福的钢刀又已从他背后斫来了。

  安陀生情知手下义气深重,不肯舍他不顾。激斗中他没法和手下说明其中利害,只好狠咬牙根,和对方拼死恶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那个伙计碰上险招,立即扑去解救。仗着人多,暂时还勉强可以抵敌得住。

  原来巴天福与韩天寿乃是同门师兄弟,一个使左手刀,一个使右手刀,练成了一套“双刀合璧”的快刀本领,两人联手之时,威力可增三倍。

  安陀生若是单打独斗,可以胜得他们,在“双刀合璧”之下却是难以抵敌了,他又要分神照顾手下,形势越来越是恶劣。

  史宏哈哈大笑,说道:“我这一成彩头是抽定的了。”韩希舜轻摇折扇,意殊不屑的淡淡说道:“打得倒还热闹,可也没有什么好看。”

  辛龙生心里想道:“再不出手,只怕安老板的手下定有死伤。我一插手,这韩希舜恐怕也非插手不可。论形势还是敌强我弱。不过救死要紧,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正当辛龙生想要出手之时,忽听蹄声得得,在木棚前面戛然而止。此时大雨早已停了,听得出来的乃是三骑快马。

  辛龙生想道:“来的不知是什么人,如果是这位安老板的朋友,那就好了。”

  心念未已,只见那三个人已经踏进木棚,辛龙生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两个蒙古武士和一个金国军官。

  那金国军官喝道:“都给我住手。”双方激斗方酣,一时间哪里喝阻得住?

  那军官冷笑道:“你们乱打一场,我可没有兴致看你们打架。好,劝你们不听,只好给你们一点苦头尝尝了!”

  冷笑声中,陡然间一道银虹横空卷出,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巴天福、韩天寿的两口钢刀断为四截,安陀生的衣袖给削去一幅,脚夫的扁担也短了一半。其他给打断的兵器或落在地上,不计其数!

  这军官只以一招“横云断峰”的剑法,就把双方的兵器或是削断或是打落,众人都是惊愕不已,不罢手也只得罢手了。

  辛龙生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曾听得师父说过,完颜长之手下有个剑术大名家,名叫金光灿,莫非就是此人?”果然便听得一个蒙古武士笑道:“金大人,你的龙形一字剑当真是名不虚传。”

  金光灿笑道:“这些人不值得你们两位动手打发,只好我来献丑了。”说罢,回过头喝道:“你们站好,听我问话!”

  辛龙生不愿暴露身份,心里想道:“这两个蒙古武士的本领不知如何,但金光灿加上了韩希舜,我和淇妹已经不是他们对手。”无可奈何,只好站了起来。史宏跟着也站起来。只有韩希舜仍然是大马金刀的坐着烤火。

  金光灿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话犹未了,韩希舜打开那把描金扇子,拨了两拨,傲然说道:“你是御林军的军官吧,想必认得这把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