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子颓然坐了下来,怔了半晌,突又展颜一笑,道:“在今天早上之前,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和你死在一起,但奇怪的是,我现在竟一点也不觉害怕,我现在才知道,死,并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可怕的事,何况我能和你死在一起,总比那八个女孩子强得多了。”

  俞佩玉眼睛突然一亮,失声道:“你说哪八个女孩子?”

  金燕子也不知为何突然叫起来,吃吃道:“是,是呀。”

  俞佩玉抓住她的手,道:“你瞧清楚了么?的确是八个?不是九个?”

  金燕子想了想,道:“不多不少,正是八个。”

  她忍不住又道:“但八个九个,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大声道:“有关系的,简直大有关系了。”

  金燕子瞧他竟似喜动颜色,不禁更是奇怪,问道:“有什么关系?那些女孩子岂非都已死了么?”

  俞佩玉紧紧握住她的手,道:“那老人说亲眼瞧见九个女孩子进来,以他的眼力,自然不会看错,而你却只瞧见八个女子的尸身,也没有瞧错。”

  他长长吐了口气,眼睛盯着金燕子,一字宇道:“那么,我问你,第九个女孩子,到哪里去了?”

  金燕子似懂非懂,喃喃道:“是呀,那第九个女孩子,难道不见了么?”

  俞佩玉道:“偌大的一个人,怎会不见。”

  金燕子道:“是呀,那么大的人,又怎会不见呢?”

  俞佩玉失笑道:“你难道还不懂,那第九个女孩子踪影不见,想必是因为这里还另有出路,否则她难道钻进地下了不成?”

  金燕子也终于懂了,忍不住跳起来抱住俞佩玉,娇笑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傻,我却真的是个傻丫头。”

  死在眼前生机突见,他们当真说不出的欢喜。

  但他们却实在太欢喜了些,竟忘了那九个女子既然为了此间的宝藏而来,若是真的已从另一条路走了出去,为何竟未将藏宝带走?

  她既已入了宝山,难道还会空手而回么?

  那银光老人是在形式奇特的、落地的石柜里,找到销魂秘笈的,此刻那石柜的门,仍然开着。

  石柜前,有只青灰色的蒲团,仔细一瞧,却也是石头雕成的,雕刻之精妙细腻,几乎已可乱真。

  孤零零一只蒲团放在那里,已显得和这石室中其他地方都极不调和,何况这蒲团又以青石雕成的。

  更何况在俞佩玉的记忆中,蒲团下总是会隐藏着些秘密,他一眼瞧见了这只蒲团,就立刻走了过去。

  但这只蒲团却像是连根生在地上的,扳也扳不动,抬也抬不起,无论向任何方向,旋转俱是纹风不动。

  俞佩玉失望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突然瞧见柜子里的石壁上,也雕满了一双双淫猥的人像。

  而这里的每一双人像,竟都巧妙地盘成一个字。

  “得我秘笈,人我之门。

  传我心法,拜我遗灵。

  凶吉祸福,惟听我命。

  违我留言,必以身殉。”

  这四行似偈非偈的铭语旁,还有几行较小的字。

  “得我秘笈藏宝,当即跪于蒲团,面对此壁,诚心正意,以头顿地,叩首九九八十一次,以行拜师之礼,自然得福,若是违我遗命,得宝便去,我之鬼魂,必夺汝命,切记切记。”

  那银光老人显然并未将这销魂娘子的遗言放在心上,他自然不会相信一个死人还能要他的命。

  但俞佩玉微一沉吟,却真的跪在蒲团上,叩起头来。

  金燕子忍不住惊笑道:“你难道真想拜这死人为师么?”

  俞佩玉一面叩首,一面微笑道:“这销魂宫主生前行事,已令人不可思议,临死时,必定更要绞空心思,来想些怪主意。”

  金燕子叹道:“一个人能像她那样活着,自然不甘心默默而死。”

  俞佩玉道:“所以,我想她既然花费这么大功夫,刻下这些遗言,就绝不会全无用意,这其中必定还有秘密。”

  金燕子皱眉道:“但一个死人,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心念一转,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颤声道:“莫非……莫非她并没有死?”

  她说完了这句话,俞佩玉已叩完了八十一个头。

  突然间,只见那刻满了字的石壁,竟一分为二,向两旁分开,石壁后灿烂辉煌,强光炫入眼目。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那石蒲团竟如流星般向石柜里滑了过去,俞佩玉跪在坚硬而又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叩了八十多个头,双膝自然有些麻木疼痛,还未来得及跃起,那蒲团已载着他滑入了裂开的石壁。

  俞佩玉身不由主,但觉光芒耀眼,什么也瞧不见,这时蒲团却骤然改变了个方向,向后滑出。

  俞佩玉身子向前一栽,已跌在地上,只觉“噗”的一声,他身子像是压破了一种什么东西。

  接着,便有一股烟雾,暴射而出,蒲团已又退出石壁,石壁立刻又合起,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里发生的。

  这一刹那里的变化实在太多,太快,俞佩玉也是应变不及,鼻子里已吸入了一丝胭脂的香气。

  香气虽甜美,却必定蚀骨刺肠。

  俞佩玉再也想不到遵守了销魂宫主的遗命后,换来的竟是这种“福气”,他想屏住呼吸,却已来不及了。

  金燕子但觉一阵强光,照得她睁不开眼来。

  她依稀只瞧见那蒲团带着俞佩玉滑入了石柜里,等她眼睛再瞧见东西时,蒲团已退回原地。

  再瞧那柜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像是毫无变化。

  但俞佩玉却已不见了。

  金燕子整个人都呆在那里,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几乎忍不住要放声惊呼出来。

  但此时此刻,她就算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听见。

  金燕子闯荡江湖,也曾屡次出生人死,究竟不是普通女孩子,她在俞佩玉身旁,竟然是那么娇弱。

  但世上又有那个女孩子,在男人身旁不显得分外娇弱呢?她们在男人身旁,也许连一尺宽的沟都要别人扶着才敢过去,但没有男人时,却连八尺宽的沟也可一跃而过,她们在男人身旁,瞧见老鼠也会吓得花容失色,像是立刻就要晕过去,但男人不在时,就算八十只老鼠,她们也照样能打得死。

  现在,只剩下金燕子一个人了,她知道现在无论什么事,已全都靠自己想法子,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

  女孩子在没有人可以依靠时,就会突然变得坚强起来,能干起来,何况,金燕子本来就不是软弱无能的。

  她反复去瞧壁上的字,反复思索,突然失声道:“我明白了。”

  原来这石蒲团下,果然是有机关的。

  这蒲团既不能扳开,也不能旋转,却要人的重量压上去,再加上弯腰叩头时,因动作生出的力量,等到叩到第八十一个头时,那力量恰好足够将蒲团下的机簧扳动,引动石壁,石壁一开,便引动另一根机簧,将蒲团带进去,等到这一根机簧力尽时,蒲团又弹回,石壁也随之合起。

  这道理说穿了十分简单,只不过销魂宫主故弄玄虚,使这一切事看来都有说不出的恐怖神秘。

  金燕子再不迟疑,立刻也跪在蒲团上,叩起头来,但叩到第五十二个头时,突又一跃而起。

  她目光四转,找到了一个三尺宽的铁箱子,就将这铁箱的盖子揭了下来,反转一手,将这铁箱盖顶在后面腰上。

  然后,她才又跪到蒲团上去叩头。

  谁知她叩完了八十一个头,那蒲团还是动也不动,金燕子不禁又怔住,难道这机关用过一次后,就不灵了。

  但她还是不死心,想再试一次。

  这一次她刚叩了四五个头,蒲团就箭一般滑了出去。

  原来她身子苗条,重量不够,身后虽然有个铁盖,但却令她腰弯得不够低了,所以直等她叩到八十六个头时,那力量才够将机簧扳动。

  她一瞥之下,人已滑入石柜。

  人了石壁后,蒲团便又弹了回去。

  但金燕子却早已有了打算,她身子刚向前一栽,两只手已将那铁箱盖往后面甩了出去。

  金燕子之暗器在江湖中也是一绝,手上的力量,拿捏得自然不差,那铁箱盖恰巧被她甩在石壁间。

  石壁合起来,却被这铁盖卡住,虽然将这铁箱盖夹得“吱吱”作响,却再也无法完全关起来。

  这时,金燕子眼睛终于已习惯了强光,终于瞧清了这秘窟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是个八角形的石室,四壁嵌满了龙眼般的明珠,每一粒明珠后,都有片小小的铜镜。

  无数面铜镜,映着无数粒明珠,珠光灿烂,看来就如满天繁星,全都被那销魂宫主摘下。

  石室中央,有一具巨大的石棺,除了石棺外,自然还有些别的东西,但金燕子却已都没有心去瞧了。

  她心里只惦念着俞佩玉。

  只见俞佩玉盘膝坐在那里,全身都在颤抖,裹在头上的白布,宛如被一桶水白头上淋下,更已湿透。

  金燕子忍不住惊呼道:“你……你怎地变成这样子了?”

  俞佩玉紧咬着牙,连眼睛都没有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