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泪儿道:“可是你年纪也不大,功夫也不错,你为什么一点也不骄傲呢?”

  俞佩玉道:“因为……因为我实在比不上他。”

  朱泪儿柔声道:“谁说你比不上他?在我眼里看来,十个海东青也比不上你。”

  她不让俞佩玉再说话,拉着俞佩玉跃上城头。

  这时天下太平已久,守城的巡卒早就学会了偷懒,放眼望去,城里亦是灯火寥落,整个城市都已人了睡乡。

  朱泪儿瞟了海东青一眼,道:“你的朋友呢?它怎么还不上来?”

  海东青忽然一笑,道:“你几时见过会轻功的马?”

  朱泪儿怔了怔,道:“但你方才不是说它能上来么?”

  海东青淡淡道:“我那话只是哄小孩子的。”

  朱泪儿简直快被气死了,但还是不能反击,只因她若一反击,就无异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

  她总算第一次遇见了对头克星。

  ※          ※          ※

  在月光下看来,一重重屋脊就像是铺满了白银似的,远处偶尔有更鼓声传来,却更衬托出天地的静寂。

  但转过几条街后,前面竟渐渐有了人声,只听有人在喊车唤马,有人在送客,有人在说着醉话。

  一个少女的声音银铃般娇笑着道:“邹大少、张三少,明天千万要早些过来呀,我自己下厨房烧几样拿手小菜,等你们来吃饭。”

  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笑道:“好好好,只要老邹家里那母夜叉不发威,我们一定来。”

  又有个老太婆的声音笑道:“最好将钱大少也找来,我们文文想他已快想疯了。”

  另一个男人吃吃笑道:“你们文文想的只怕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银子吧。”

  那老太婆就道:“哎哟,邹大少,你可千万莫要冤枉好人,我们家的姑娘对别人虽然是假情假意,但对你们三位,可真是恨不得将心窝都掏了出来。”

  张三少道:“香香,你对我真是和别人不同么?”

  那香香就撒娇道:“你还要我怎么样,真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么?”

  于是张三少、邹大少又是一阵肉麻当有趣的大笑,马车才总算走了,过了半晌,就听得那老太婆骂道:“这两个小子每天花不了几文,就一定想连本带利都捞回去,不折腾到深更半夜,死也不肯走。”

  那香香也啐道:“那小子明天若不送一对金镯子,我要是不给他一点好颜色看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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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泪儿听得眼睛都直了,道:“这些人是于什么的呀。”

  海东青道:“你不知道么?除了干强盗外,这就是世上最不花本钱的买卖。”

  朱泪儿还想再问,忽然想通了,红着脸啐道:“你……你为什么将我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

  海东青道:“我不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却叫我将你们带到哪里去?”

  俞佩玉吃了一惊,道:“难道这里就是胡姥姥的……的家?”

  海东青道:“你想不到么?”

  俞佩玉怔了半晌,苦笑道:“不错,她这样做,就是要别人想不到,无论有多少人要找她报仇,都绝不会有一人想到她会在这里开妓院的。”

  海东青道:“而且无论谁一进了妓院,骨头就轻了一半,三杯酒下肚后,在相好的姑娘面前,更没有人能守得住秘密的,所以江湖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瞒不过胡姥姥的耳目。”

  朱泪儿冷笑道:“你对这种事倒知道得真不少,想必也是经验丰富得很了。”

  海东青淡淡道:“不错,我经验本就丰富得很,单只这‘望花楼’,就有我七八个相好,方才那香香就是其中之一。”

  朱泪儿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俞佩玉又抢着道:“海兄若不时常到这里来,又怎能探出这就是胡姥姥的老巢。”

  说话间,他们已转过街角,只见前面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悬着两盏灯笼,上面还写着“望花楼”三个字。

  此刻正有两个青衣短褂的汉子,在门前打扫,还有身穿水绿色缎子长袍的人,负手站在石阶上,望着灯笼道:“这上面有些地方已被熏黑,明天该换两盏新的了。”

  他似已觉出有人走过来,忽然转过头。

  灯光下,只见这人年纪虽已有四十左右,但看来仍是风采翩翩,不但头发梳得很光亮,胡子也修剪得整齐,衣服更穿得很合适,看来就像是个养尊处优,又喜欢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

  这种人竟会站在妓院门口的石阶上,还像是在以妓院里的龟公自居,倒也真是件怪事。

  海东青刚走过去,那两个青衣汉子已迎了上来。

  两人打躬作揖,赔笑道:“这不是海大少么?你老已有两个多月没来了,今天是什么好风将你老吹来的,可是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哩。”

  另一人笑道:“幸好香香姑娘还没睡,她好像早已知道海大少会来的,从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坐在屋子等着了,什么客人都不见。”

  海东青也不理他们,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绿衫人。

  那人只有抱拳一揖,也赔着笑道:“小店虽已打烊,但大少既是常客,就……”

  海东青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绿衫人笑道:“不敢。”

  海东青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绿衫人笑道:“在下这样俗人,若是常在客人面前走动,岂非打扰了各位的清兴。”

  海东青冷冷道:“不错,到这里来的人,本都是来找女人的,见到男人的确胃口倒尽,可是你只怕并不是为了怕扫别人的兴才躲起来吧。”

  绿衫人本来满脸俱是笑容,越听越觉得话不对头,脸上的笑容已渐渐僵住了,转身就想一走了之。

  海东青道:“站住。”

  绿衫人干笑道:“在下这就去叫香香出来,大少你……”

  海东青道:“你用不着叫香香出来,我是来找你的。”

  绿衫人怔了怔,道:“找我?”

  海东青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绿衫人的脸上已变了颜色,强笑道:“莫非是这里的姑娘开罪了大少,大少想要在下去管教管教她们。”

  海东青道:“你们这里倒的确有个人得罪了我。”

  绿衫人道:“谁?是香香?”

  海东青道:“不是。”

  绿衫人道:“是小苏小小?”

  海东青道:“不是“小小”,是‘老老’。”

  绿衫人脸色又变了变,咯咯笑道:“大少可真会说笑。”

  朱泪儿也走了过来,皱眉道:“你何必跟这种人啰嗦,还是叫他去将胡姥姥的老公找出来吧。”

  海东青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朱泪儿吃了一惊,失声道:“难道他就是胡姥姥的老公?”

  ※          ※          ※

  那已老得掉了牙的老怪物,竟和这风度翩翩的花花公子是夫妻,朱泪儿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

  只听海东青道:“你可知道他为何总是躲着不敢见人?”

  朱泪儿道:“不知道。”

  海东青道:“只因他昔日在江湖中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却做了开妓院的龟公,若让江湖朋友知道,岂非连他祖宗八代的人都被他丢光了。”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以前在江湖中也很有名么?”

  海东青道:“倒也可算小有名气。”

  朱泪儿道:“他叫什么名字?”

  海东青道:“他就是黄山‘万木山庄’的少主人,江湖中人称‘如花剑客’的徐若羽。”

  朱泪儿失笑道:“如花剑客,这名字倒真不错,只可惜这一朵鲜花却插到牛粪上了,竟娶了个又老又丑的老怪物做老婆。”

  海东青道:“你难道未见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嫁给老头子么?”

  朱泪儿道:“但那不同……”

  海东青淡淡道:“那也没什么不同,小姑娘嫁给老头子,贪图的是老头子的家财,他娶胡姥姥做老婆,贪图的却是胡姥姥的功夫。”

  只见那徐若羽听得面上阵青阵白,朱泪儿知道他若不翻脸动手,也难免要被气得半死。

  谁知过了半晌,他面上竟反而露出了笑容,微笑道:“各位既然是来找在下的,为何不请进去坐坐呢?”

  海东青冷笑道:“你不请我进去,我也要进去的。”

  那两个扫地的青衣汉子,听得眼睛都发了直,早已想溜之大吉,谁知海东青忽然转过身,将手里托的东西交给他们,道:“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