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朱泪儿还想挣脱俞佩玉的手,海东青也拦住了她,皱眉道:“解药,你莫非忘了么?”

  朱泪儿嘶声道:“我宁可被毒死,也要宰了他。”

  突听楼板响动,一人大声道:“又有谁中了我那死丫头的毒,快让我来瞧瞧。”

  年高辈尊的胡姥姥,到了这人嘴里,竟变成“丫头”了,大家虽还未见到此人,已猜出她必是胡姥姥的母亲。

  只听一阵“叮咚”声响,一个端庄慈蔼,富富态态的老太婆,左手数着串佛珠,右手拄着根龙头拐杖,被两个丫鬟扶了下来,头发虽已全白,满嘴牙齿却连一粒都没有脱落,竟似比胡姥姥还年轻得多,而且看来就像是位福泰双全的诰命夫人,哪里像是胡姥姥这种人的母亲?

  就连朱泪儿都不禁看呆了。

  徐若羽立刻恭恭敬敬迎了上来,低低说了几句话。

  胡太夫人满头白发都颤抖起来,道:“就……就在那边桌上么?”

  徐若羽道:“是。”

  胡老夫人颤声道:“死得好,死得好,我不知跟她说过多少次,叫她莫要害人,我就知道她害人不成,总会害了自己的。”

  她嘴里虽这么说,眼泪已不禁流了下来,顿着拐杖道:“快抬出去埋了,埋得越远越好,我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你们以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起她。”

  俞佩玉再也想不到胡姥姥的母亲竟是如此深明大义的人,他虽然对胡姥姥恨之入骨,此刻心里倒有些难受起来。

  只见这老太婆闭着眼喘息了半晌,缓缓道:“是哪一位中了毒?”

  徐若羽道:“就是那位姑娘。”

  胡太夫人张开眼瞧了瞧朱泪儿,长叹道:“天见可怜,这么标致可爱的小姑娘,她竟也忍心下得了手……羽儿,你还不快去瞧瞧人家中的是什么毒?”

  徐若羽刚想走过去,朱泪儿已大声道:“用不着你来瞧,我中的就是她指甲里的毒。”

  胡太夫人失声道:“你身上难道被她抓伤了么?”

  朱泪儿道:“嗯。”

  胡太夫人道:“伤在什么地方?”

  朱泪儿道:“手上。”

  胡太夫人眉已皱了起来,道:“她是什么时候伤了你的?”

  朱泪儿道:“天一亮,就是整整三天了。”

  胡太夫人望了望窗外天色,长长叹了口气,道:“天保佑你,你总算没有来迟。”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此刻还有救?”

  胡太夫人柔声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老天也舍不得让她死的,你只管放心吧。”

  俞佩玉这才松了口气,几天来的种种艰辛和痛苦,到这时总算有了代价,但几天来的疲乏劳累,到了这时,也似要一齐发作。

  他只觉全身脱力,几乎就要倒了下去,却仍勉强说道:“太夫人虽然如此通达,但有件事在下还是不得不说的。”

  胡太夫人道:“什么事?”

  俞佩玉道:“胡姥姥之死,并非别人所伤,而是她自觉已绝望,那块木板上还留有她的遗言,也曾提及解药之事。”

  胡太夫人长叹一声,黯然道:“若非如此,你以为我就忍心不救这位小姑娘了么?”

  俞佩玉也长叹道:“无论如何,太夫人相救之情,在下等必不敢忘。”

  胡太夫人道:“你们看来都累了,坐着歇歇吧,我这就去将解药拿来。”

  她嘴里说着话,人已蹒跚而出,扶着她进来的两个小丫头方才已抬着胡姥姥的尸身走了出去。

  徐若羽就抢先两步,去扶着她。

  俞佩玉还想说什么,却已不支而倒,跌在椅子上。

  海东青道:“你放心,不出片刻,她就会将解药拿来的。”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她若是偏偏不拿来呢?”

  海东青冷笑道:“她明知不将解药拿来,我绝不会放过她……她只怕还没这胆子!……”

  朱泪儿也冷笑道:“她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怕你?”

  海东青傲然道:“她出去一看那木板上的字,就知道我是谁了。”

  就在这时,突听“刷”的一声,接着“啪”的一响,所有的门窗都已被一道铁闸隔断。

  俞佩玉也被吓醒了,跳起来道:“不好,我们还是上了当。”

  海东青面上也变了颜色,跺脚道:“想不到这老太婆竟比她女儿更阴险,更毒辣。”

  朱泪儿冷冷道:“而且她的胆子还不小,居然连天狼星都不怕。”

  海东青一张黑沉沉的脸已气得发青,忽然怒吼一声,冲到门前,“呼”的一拳击了出去。

  他一拳立毙奔马,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只听“轰”的一声大震,桌上瓶盏俱都跌到地上,跌得粉碎,墙上挂的字画也被震了下来。

  可是门上的那道铁闸,却还是纹风不动,再仔细一看,原来窗台门框,也都是铁铸的,只因刷着油漆,所以不易看出。

  海东青呆在当地,面上连一丝血色都瞧不见了。

  朱泪儿却又扑进俞佩玉怀里,嗄声道:“这全是我不好,我……我……”

  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起来,她每次都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每次话都未说出,便已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墙上忽然冒出了一股烟雾,俞佩玉退后几步,失声道:“毒烟!闭住呼吸。”

  其实用不着他说,海东青和朱泪儿也已闭住了呼吸,只不过一个人闭住呼吸,又能维持多久呢?

  毒烟自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冒了出来,就算他们能闭气调息,能比常人支持久些,但也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海东青咬了咬牙,又是一拳向墙上击出,这一拳力道更大,所有靠着墙的桌椅都被震倒。

  但墙壁仍是纹风不动,连一道裂痕都没有。

  整个屋子都似已化作烘炉,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朱泪儿伤痕未愈,额上又沁出一点点汗珠。

  俞佩玉刚伸出手去为她擦汗,忽然发现衣袖上全是白灰,他站在屋子中间,这白灰是哪里来的?

  再看屋顶上,已裂开了一条裂缝,俞佩玉又惊又喜,身子突然跃起,用尽全力向屋顶撞了上去。

  只听“轰”的一声响,粉垩如雨点般落了下来,裂缝也更大了,这屋子四面虽都是铁壁,屋顶却不是。

  海东青不等俞佩玉身子落下,也已撞了上去。

  这一次震动的声音更大,粉屑纷飞,烟雾弥漫中,海东青的人已瞧不见了,屋顶上却已多出了个大洞。

  朱泪儿、俞佩玉跟着蹿了出去,只见上面也是间很精致的屋子,锦帐低垂,似乎正是胡姥姥的“闺房”。

  屋里没有人,海东青已窜了出去,这小楼上一共有六间屋子,六间屋子里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凡是可以躲人的地方,他们全都搜过了,非但楼上没有人,楼下竟也瞧不见半条人影。

  朱泪儿皱眉道:“姓徐的和那老太婆难道早知我们会冲出来,已先逃走了么?”

  海东青冷笑道:“他们逃不了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地方是他们辛辛苦苦造成的基业,他们怎舍得抛下来不要。”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掠出小楼。

  朱泪儿望着他背影,也冷笑道:“这小子说起话来,就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似的,其实他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俞佩玉柔声道:“但你也莫要忘了他的好处,此番若不是他,我们只怕早被困死在那屋子里了。”

  朱泪儿嘟着嘴道:“明明是你救了他,为什么要说他救了你呢?若不是你发现屋顶上的漏洞,他这条小命岂非早已完蛋了。”

  俞佩玉笑了笑,轻轻替她拂去了头发上的白粉,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再上去找找。”

  朱泪儿道:“找什么?”

  俞佩玉没有回答,只因他生怕自己若是说出“解药”两个字,会引起朱泪儿的慌愁悲伤。

  但他虽然体贴人微,心细如发,虽然绝不提起任何和朱泪儿中毒有关的事,朱泪儿又怎会不知道他要去找什么。

  她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你用不着去找了,他们的人既已逃走,又怎会将解药留下?何况,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解药。”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我想他们既然已将我们逼入绝境,自己就绝不可能会逃走,他们一定是在发现我们已冲出来之后,才逃走的。”

  朱泪儿道:“我也是这么想。”

  俞佩玉道:“所以,他们一定逃不远,说不定还躲在楼上一个秘密的地方,我还是再上去找找看的好。”

  朱泪儿却拉住了他的手,道:“我不许你去。”

  俞佩玉怔了怔,柔声道:“为什么?”

  朱泪儿没有说话,只是遥望着远方,呆呆地出神。

  俞佩玉也随着她目光望了过去,只望了一眼,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脚下再也无法移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