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泪儿柔声道:“我虽然已经快死了,但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刻,我就会全心全意地对你,我死了之后,你就算立刻再娶别的女人,我也不会怪你。”

  俞佩玉只觉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般在扎着俞佩玉的心。

  朱泪儿望着他,目中又流下泪,垂首道:“你若不答应,我也不会怪你,反正我……”

  俞佩玉忽然道:“我答应你。”

  朱泪儿又惊又喜,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你是真心的?还是勉强?”

  俞佩玉柔声道:“我怎么会勉强呢?无论哪个男人,能得到你这样的妻子,都是天大的福气。”

  朱泪儿痴痴地瞧着他,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大叫道:“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要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么开心,我要叫每个人都来分享我的快乐。”

  她又奔出去,张开双手呼道:“香香,香香……你把你的朋友全都找来好么,我要请她们喝酒,我要请她们来喝我的喜酒……”

  ※          ※          ※

  香香果然将这望花楼里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来,世上只怕再也很少有像她们这么好的客人了。

  她们吃得不多,好听的话却说得不少,一个个都是善颂善祷,绝不会做让主人不高兴的事,而且每个人全都带来一份礼物,有的是一盒花粉,有的是一朵珠花,也有的是一方上面绣着鸳鸯的丝巾。

  这些礼物虽然并不珍贵,但在朱泪儿眼中,却都是新奇而可爱的,这些东西虽然每个少女都至少有一两样。

  但在朱泪儿这不幸的一生中,却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小小的厅堂中已悬起了锦缎,燃起了红烛。

  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在客人们中间周旋着,不时又依偎到俞佩玉身旁悄悄地耳语。

  每个人都对她羡慕得很,甚至还有些嫉妒,只有俞佩玉,他心里却充满了伤感,充满了悲痛。

  他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朱泪儿,他只怕朱泪儿在下一句话还未说完时,就猝然倒下去。

  只见朱泪儿忽然将香香拉到一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香香就笑着道:“好,我带你去。”

  朱泪儿向俞佩玉瞟了一眼,嫣然道:“你等着,我去去就回来。”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朱泪儿红着脸道:“女孩子的事,你不懂的。”

  香香娇笑道:“但他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学了,是么?”

  朱泪儿吃吃笑着,将她推了出去。

  俞佩玉目送她走出房门,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听一个苹果脸的少女悄笑道:“这才叫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竟连一时一刻也忍不得分开,这位朱姑娘也不知几生才修来如此多情的郎君。”

  俞佩玉虽然也想对她们笑笑,但心里却充满了酸楚。

  而且他实在太累了,几杯酒喝下去后,更是四肢乏力,脑子里也是晕晕沉沉的,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他却还是勉强张大了眼睛,瞪着那道门,他只怕朱泪儿此番走出去后,就再也不会走回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佩玉心里已越来越焦急,幸好这时门外已传来了脚步声,他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走进来的,竟只有香香一个人。

  俞佩玉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她呢?”

  香香掩着嘴笑道:“公子但请放心,新娘子绝不会跑了的。”

  俞佩玉虽也觉得有些讪讪,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何不回来?”

  香香笑道:“她在楼上……在楼上有事,但又怕你等得着急,所以还要我带了封信来。”

  少女们又一齐吃吃地笑了。

  那苹果脸又笑道:“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他们才片刻不见,就要写信了,若是一日不见,那还得了么。”

  朱泪儿在旁边的时候,她们眼睛里似乎没有俞佩玉这个人似的,但朱泪儿一走,她们就已围到俞佩玉身旁来。

  俞佩玉既不能将她们赶走,也不愿在她们面前看这封信,他心里实在着急,终于忍不住将信拆开。

  只见信上写着:“玉郎玉郎,我有件事早就想对你说了,但说了好几次,都不敢说出口来,因为我怕你骂我。

  “我实在并没有中毒,胡姥姥指甲上的那点毒,怎么能害得死我,我假装中毒,只是为了要试试你的心。

  “我要看你是不是会为我着急,是不是真的关心我,我实在没有想到会累你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几乎连命都丢了。

  “我有好几次想对你说:‘我并没有中毒。’但看到你吃的苦越多,我就越不敢说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很讨厌,很可恶,但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终于已经嫁给了你。

  “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心愿,这心愿既已达到,别的事我已不放在心上,我想要将今天的快乐永远保留,就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死。

  “我也只有用死来报答你,才能心安……”

  信上的字迹越来越零乱,俞佩玉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

  他早已热泪盈眶,难以自制。

  看到“死”字,他的人已冲了出去,冲上了楼,大呼道:“泪儿,你等一等,千万要等一等……”

  但朱泪儿已听不到他的呼声了。

  俞佩玉撞开门时,朱泪儿已倒在地上,苍白的小手里,紧紧握着刀,胸前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

  俞佩玉若还是个很冲动的孩子,此刻便会扑倒在朱泪儿身上,放声大哭一场,那么至少他的悲痛就可以多少宣泄出——些。

  但此刻,他只能站在那里,让悲痛螫噬着他的心,虽然他早已学会忍受痛苦,但此刻还是觉得整个人都已将崩溃。

  突听香香冷冷道:“她死了,你只是在这里瞧着么?你可知道,你虽没有亲手杀死她,但她却无异死在你手上。”

  俞佩玉茫然道:“我知道。”

  香香道:“你既然知道,还能活得下去么……她既然能以死来报答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以死来报答她?”

  俞佩玉石像般木立着,久久不能成声。

  香香冷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死了,只因她知道你只是为了她已将死,才娶她的,她若不死,你只怕也不会承认她是你的妻子,是么?”

  俞佩玉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香香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已默认了?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我真恨不得痛打你一顿。”

  她嘴里说着话,手已向俞佩玉掴了过来。

  俞佩玉只是呆呆的瞧着,也不闪避。

  因为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总认为肉体上的痛苦,能将心理上的痛苦减轻,俞佩玉正也是如此。

  谁知香香这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打到他身上时,竟忽然变得坚逾金铁,而且正打在他穴道上。

  第二十七回 惊奇之变

  香香软若无骨的手,打在俞佩玉的穴道上,竟忽然变得坚逾金石,俞佩玉只觉身子一麻,人已倒了下去,他眼睛犹在瞪着香香,目中犹自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香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咯咯笑道:“她已死了,我知道你一定不忍独活的,所以就索性成全了你……”

  ※          ※          ※

  海东青回来的时候,只见香香的厅房里,红烛高燃,杯盘狼藉,每个姑娘的脸上都是红馥馥的,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喜气。

  但俞佩玉和朱泪儿都不在这里。海东青刚想问,香香已迎了上来。

  她面上带着一半欢喜,一半娇嗔,拉着海东青的衣袖,道:“大少,一个多月不见,你怎么好像变了,刚才姐妹们都被你吓得半死,现在见了人又是这么冷冰冰的。”

  她咬着嘴唇,悄笑道:“你刚才既然已搜过,总该知道我屋里并没有藏着男人吧。”

  海东青冷冷地瞧着她,等她说完,忽然甩脱她的手,指着那红烛道:“这是怎么回事?”

  香香笑道:“喜筵前的龙凤花烛,你难道都没见过么?”

  海东青冷笑道:“你们每天都要成一次亲,还用得着这龙凤花烛么?”

  香香飞红了脸,连眼圈儿都红了,垂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自然不配用龙凤花烛……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也用不着说这样的话来伤人的心呀。”

  海东青道:“伤心?你若还有心可伤,那倒也不错了。”

  他忽然拧转香香的手,沉声道:“告诉你,我现在不是来逛窑子的,你也用不着来灌我的迷汤,你总该明白,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香香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颤声道:“我……我明白。”

  海东青道:“好,那么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话,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不准玩花样,你懂了么?”

  香香道:“我……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