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八爷面上露出得意之色,道:“但我们现在却可瞧个仔细,瞧个明白。”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那雕像放入水晶盆中。

  雕像入水,竟真的像是立刻就变成活的了。

  最妙的事,她身上的衣裳也一件件在褪落……

  到最后只见一个玲珑剔透,赤裸裸的绝色美人载沉载浮,在晚霞般的光辉中,翩翩起舞。

  富八爷情不自禁,拊掌大笑道:“红云将之视为禁脔,无论谁瞧了她一眼,他就要找人拼命,但我们现在却可将她玩之看之,调之弄之……”

  群豪中大多数人已看得目瞪口呆,连口水都几乎要流了下来,只有一两个脑袋比较清楚的,才觉得这位富八爷的心理必定有些毛病——但这毛病只怕也是大多数男人都有的毛病。

  “画饼充饥”,虽然明知是假的,却也比完全没有的好。何况,偷,还不如“偷不着”哩。

  田龙子笑道:“一人扬舞,不如两人对舞,八哥何不替她找个伙伴。”

  富八爷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他目光在盒子里一扫又道:“红牡丹年龄实已不小,我已找个年轻的跟她对舞了。”

  他又往盒子里拿出个雕像来,投入水中,笑着道:“各位可知道江南第一美人是谁么?我现在就要江南第一美人和塞上第一美人对舞,除了在我这里,各位这一辈子都休想有此眼福。”

  他话未说完,俞佩玉脸色已变了。

  此刻被投入水晶盆的,不是林黛羽是谁?

  只见“林黛羽”在水中飘飘曼舞,眉梢眼角,似带笑意,眼波流动,又仿佛正在向俞佩玉叙说着她的委屈。

  俞佩玉哪里还忍得住,当然冲过去,一脚将桌子踢翻。

  群众又惊又怒,纷纷走避,只道这小子八成是发了疯,所以自己想找死,鱼璇更是顿时面色如土。

  连富八爷都吃了一惊,他实也未想到这小子敢在他面前撒野,只有田龙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俞佩玉,似乎已看出了他的来历。

  富八爷怔了半晌,不怒反笑,点着头道:“好,很好,你既然不想活了,我如何不成全你?”

  他将翻倒的桌子又推开了些,拍了拍洒在他身上的水,一步步向俞佩玉走了过去……

  大家想到他“百步神拳”之盛名,此刻盛怒之下,出手一击,其威力也不知会有多可怕,都不禁走远了些,好像只要一沾着俞佩玉,就会倒楣。

  鱼璇倒有些义气,似乎想替俞佩玉挡一挡,但又有些不敢,犹豫之间,已被田龙子拉住。

  这么多人里面最镇定的反而是俞佩玉。

  他的怒气纵未平息,别人也看不出来,富八爷往这边走,他既未迎上去,也末后退,只是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请尊夫人自己出来吧。”

  这句话说出,大家又觉得很奇怪,富八爷的“百步神拳”天下皆知,倒从未听说过富八奶奶也有一身惊人的绝技。

  富八爷自己的脸色反倒变了,就好像突然被人踩了一脚,失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俞佩玉冷冷道:“我的意思你不明白?还要我说出来?”

  方才不可一世的富八爷,此刻竟突然变得呆若木鸡。

  再看那位富八奶奶,面色虽没什么改变,但脸上的粉却簌簌地往下掉,就好像地震时墙上的粉灰剥落一样。

  俞佩玉笑了笑,自地上拾起了那雕像,悠然道:“其实你们也未必真想得到此物,你们两人的兴趣反正都不在女人,只不过别人既然送来,你们也不能不要而已,是么?”

  富八爷脸如死灰,一步步向后退,嗄声道:“你……你怎会知道的?”

  俞佩玉还未说话,富八奶奶突然抢出三步,一拳打了过来,她拳势还未到,已有一股强劲的拳风向俞佩玉当胸压下。

  谁也想不到文文静静、和和气气的富八奶奶,一出手竟有如此可怕,只见俞佩玉身形滴溜溜转了几次,才堪堪化解开这一拳的力道,但富八奶奶一着抢得先机,后着立刻源源而至。

  俞佩玉几次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步步后退,先求自保,就在这时,看见剑光一闪,如惊虹厉电。

  又听得富八奶奶一声惊呼,凌空翻身,退后两丈,眼睛快的已看出她前胸衣襟已被剑锋划破,露出了胸膛。

  平坦的胸膛上,还长满了黑茸茸的胸毛。

  田龙子持剑当胸,仰天大笑道:“我猜得果然不错,富八奶奶果然也是个男的……”

  群豪这才真的怔住了。

  只见富八爷的身子似已缩成了一团,富八奶奶拼命想用衣襟掩住胸膛,神情之狼狈,既可笑,又可怜。

  其实他两人本来有十成武功,现在还是有十成武功,本来若是可以和田龙子一拼,现在还是可以和田龙子一拼,只不过一个人做的丢人事若是骤然被揭穿,心里难免有些发慌。

  何况这秘密他们已隐藏了数十年,知道这秘密的本来只有一个人,这人却早已死了,如今这年纪轻轻的毛头小伙子却一下子就说了出来,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小伙子是怎会知道这秘密的,越是想不通就越觉得可怕。

  他们自己一害怕,别人自然就不怕他们了,有的甚至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田龙子大笑道:“难怪你们庄子里养的全是些不男不女的妖怪,原来你们自己就是妖怪,男人居然有兴趣娶个男人做太太,这倒也是天下奇闻,从来未见。”

  突听一人道:“他喜欢娶男人做老婆,是他自己的事,就算他喜欢娶猴子做老婆,也由得他高兴,只要他不娶你做老婆也就罢了,你凭什么管他的闲事。”

  话声中,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这人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就好像有几天没吃过饭了,但走路的派头却大得很,只可惜一张干瘪的脸上,皮肤却软软地挂了下来,活脱脱就像是一只被人放了气的气球,身上穿的衣服质料虽极好,但却足足可以装下他三个人,若说这件衣服不是偷来的,只怕谁也不相信。

  敢和“神龙剑客”顶撞的人,这世上可真不多,大家本以为来的人,必定又是位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都不禁有些提心吊胆。

  谁知进来的却是这么样一个窝窝囊囊的怪物,看来无论谁一巴掌就可以将他打到阴沟里去。

  田龙子又好气,又好笑,脾气反倒发不出了,笑嘻嘻道:“看来阁下想必也娶了个男人做老婆,只因像阁下这样的人才,天下只怕再也不会有女人肯嫁给你。”

  这句话说出,大家又不禁笑出声来。

  那怪人脸上却连半点表情也没有,只因他脸上的皮实在太松了,就算他的骨肉在动,这张皮也动不了。

  只听他哈哈大笑了三声,道:“就算我娶了个男人做老婆,也与你无关,你也管不着。”

  别人是“皮笑肉不笑”,他却是“肉笑皮不笑”,他笑的声音虽大,脸与却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笑的人仿佛根本就不是他,那笑声就像是从一个很稀奇古怪的地方发出的。

  大家本觉这人很滑稽,现在又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怕了。

  田龙子轻咳了两声,道:“男人若总是娶男人做老婆,那女人该怎么办呢,这闲事就是管定了。”

  那怪人道:“你管定了?”

  田龙子道:“不错,我管定了。”

  “管”字刚说出,“定了”两字尚未出口,就听得“噼,啪”两声,声音是既清又脆。

  田龙子左右两边脸上又各各多了五个红指印,就像是用朱砂在脸上画出来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会挨了这两巴掌。

  他只觉左边脸上“吧”的一声,身子就要往右倒,但右脸上也及时挨了一巴掌,身子又站稳了。

  再看那怪人还是垮稀稀地站在那里,阴阳怪气地瞧着他,若说这两巴掌就是他打的,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田龙子简直好像在做梦,幸好脸上并不觉得疼痛。

  奇怪的是,大家却在瞧看他的脸,目中却露出了惊骇之色,那模样就和见到鬼差不多。

  田龙子不由自主地往脸上一摸,才发觉自己脸上已肿起了五道指印,一摸上去,比火还烫。

  他大骇之下,不禁呼出声,这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僵住了,麻木得根本无法动弹,所以也不觉得疼痛。

  那怪人才哈哈一笑,道:“这闲事你还管不管?”

  田龙子喉咙里格格发声,却说不出话来。

  那怪人忽然转身拍了拍富八爷的肩头,道:“我替你们出了这口气,你们该如何谢我?”

  富八爷道:“这!……前辈……”

  他也被这怪物武功所慑,这怪物的手往他肩上一拍,他整个人却几乎瘫了下来,哪里还说得出话。

  这怪人道:“你既不知道该如何谢我,不如我告诉你吧。”

  他将那水晶盆带雕像都拾了起来,笑道:“你就把这玩意送给我,也就罢了。”

  富八奶奶鼓足勇气,忽然道:“前辈高姓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这怪人道:“你不认得我是谁?”

  他摇着头,叹着气道:“别人若认不出我是谁,那倒也罢了,若连你们也认不出我是谁,倒真叫我伤心得很,伤心得很……”

  说到这里,他忽然自那件又宽又大又长的衣服里摸出条鸡腿来,一见到这鸡腿,他目中立刻露出了贪婪之色,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放在鼻子上嗅了又嗅,却又长长叹了口气,将鸡腿放了回去。

  看到他的神情,“富八奶奶”脸上的肌肉忽然扭曲了起来,颤声道:“天……天……天……”

  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天”字,那第二个字却硬是说不出来。

  俞佩玉心念一闪,忽也想起一个人来,失声道:“前辈莫非是天吃星?”

  那怪人大笑道:“一点也不错,想不到你这小伙子倒认得我,不容易,不容易。”

  俞佩玉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他脸上的肉这么松,为何他身上的衣服这么大,原来他本是个胖子。

  胖子骤然瘦下来,就会变成这样子的。

  但是其胖得如猪的天吃星,还不到三个月怎会变得如此瘦呢?——胖子若想瘦下来,并不是件容易事。

  “富八奶奶”吃吃道:“你……你老人家怎会……怎会变得如此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