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醉好奇地观察凌伏,见他身形高大,一脸青色胡渣,浓眉下神采奕奕。最醒目的是耳下到脖际赫然有道长疤,想是大战时刀伤所致,平添了几分凶悍。可是他说话的腔调,却和和气气,像是涵养极好,只有在偶尔间一扬眉,露出豪气峥嵘。

“上将军太谦了,此事你可不能置身事外。”郦伊杰深悉他的能耐,含笑拉过他,“燕家军一路攻城,都是在你两淮境内。”这话说得厉害,好在郦伊杰语带微笑,不似指责,凌伏身后诸将方把惭色收起,一个个愤愤不平。

凌伏脸色寒意微露,冷哼了一声,燕家军骤起发难,他们追之不及,诸州县守军又不得力,转眼就丢了几城。如今正是挽回颜面的时机,云翼大营与昭远大营既已收服,剩下翔鸿大营一个,群起攻之,应该说是容易收拾。

但是燕陆离曾待他有恩,故而燕家众位质子在他那里,礼遇有加,日子都过得不错。当然,一旦燕家军真的有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这些人,毕竟他效忠的是皇帝。

对凌伏来说,与燕陆离正面为敌,他没有把握。可他对郦伊杰有信心,因此郦屏一到,他立即全力支持,如遇皇命。

“王爷既然发话,末将敢不从命?”凌伏笑了笑,他已知郦逊之领兵守宁陵,心想总不能输给那位公子爷,“与燕家军交手,我就做先锋,诸事请王爷决断。”

郦伊杰摇了摇手:“你给我一支兵已经足够,我不干涉你的行动,我们兵分两路,一齐围剿。”

凌伏想了想,问道:“为何要分兵?王爷可是在等天策大营?”

郦伊杰点头:“不错,我的确在等天策大营,不过分兵,却是为了尽快拦截燕家军。燕陆离所求的,必是速攻京城,你我不知道他究竟会兵分几路,只要我们想尽办法在堵住他、拖住他,到时再徐徐图之,他成不了什么气候。”

凌伏一想便明,燕陆离事起仓促,云翼大营与昭远大营又落郦伊杰手中,一时无法集中太多兵力。把他堵在京畿之外,战线战时一起拉长,他补给不及,自然就灭了。

郦伊杰三言两语,凌伏便看出燕陆离面临的是一个死局,心中感叹,又有几分兔死狐悲的黯然。前几年军方在朝廷的势力极大,文官们见到武官诸将,只有侧身避让的份儿,让他们好不骄傲。这天下是他们当兵的打下的,朝廷也给了他们应有的尊荣和地位。

可是这两年,随了皇帝亲政,一个个文臣儒生出现了,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开始挺直了脊梁,见了武将们也是不卑不亢,大有分庭抗礼之势。而后,军费开支在缓慢地裁减,朝廷又下令“减兵并营”,打算动手削减诸军兵力,此事虽被地方上竭力拖延着,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有一半将士要收拾铺盖回家。

好在有这场战争。

凌伏觉得十分讽刺,燕陆离的反叛怕与裁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借他这一乱,朝廷养兵千日,终于有了用兵这一时。幸有大量的人马,足够皇帝坐稳了江山,收拾叛军。这一来,裁撤冗兵之事,又有法子拖上一拖。

郦伊杰见他沉思不语,道:“你我久在军中,都知道太平易生乱局。你的兵有机会真刀实枪地练练,是好事。只可惜,练兵的对手,是燕家军…”

纵然是白骨赤血铺满前路,可一支强兵,确要从九死一生的战争中百炼成钢。燕家军是难遇的敌手,他们的名声激起了凌伏血脉中狂野的一面,他慨然笑道:“淮军向来不输任何人,王爷只管放心,末将自当领兵堵截燕陆离,不让他有丝毫北进的机会!”

郦伊杰欣慰一笑,继而露出淡淡的愁容。

江留醉一直悄然站在他身后,既喜且忧。他看到凌伏对郦伊杰如此信任尊让,与有荣焉,但听到大战不可避免,又心怀不忍。想到郦逊之竟要亲自领兵抵抗燕家军,钦佩之余,也深感忧虑。

他又不期然思念起花非花,她在京城,不知道有没有受到战火余波,心里好生挂念。

郦伊杰等稍事休整,略略操演了军队,于次日发兵往西面的陈州方向堵截燕陆离,凌伏亦同时开往亳州。这两处是燕陆离平乱之城,此时消息断绝,当被其牢牢控制。

郦伊杰与郦屏行军数日,绕过亳州赶到陈州一带时,正值燕夜辰宁陵兵败,将残兵往西收拢。此时太康竟已被燕陆离攻下,京畿在望。

郦伊杰收到宁陵战报,大感安心。江留醉听说郦逊之打了胜仗,欢喜雀跃之余,又好生羡慕,只盼这边也能传出捷报,让郦逊之放心。郦伊杰随即派人打探太康驻军消息,不多时,前方军情回报,燕陆离领了陈亳两地守军和昭远大营来投的燕家军,自太康出发直奔京城,太康、陈州两地仅有极少的燕家军留守。

郦伊杰立即转道,燕家军无力守城,他也无心攻城收复,只要能阻止燕陆离前行的步伐,就已稳操胜算。

大军急追而上。

赶了大半日,到了黄昏时分,前方燕家军运送粮草辎重的部队忽然发现后有追兵,急欲派人通知主帅。但郦伊杰布置奇快,立即截断对方退路,数箭频出,杀了报讯的军士。郦屏亲率五千骑兵迅速追击燕家军主力,其余人马全力赶上。

“爹,我们一路追赶,会不会太莽撞?万一燕家军在前方布好陷阱…”江留醉始终陪在郦伊杰左右,他不惯叫“父王”,郦伊杰反喜他这种家常称呼。

“你看这天色。”

江留醉如有所悟:“爹怕燕家军趁黑逃走?”

“太康附近一马平川,燕家军不易埋伏,我军一路追击,的确疲累。但燕陆离同样也赶了那么多的路,燕家军前途未卜,我军却气势正盛。仓促之间,我不怕他有什么埋伏,却怕跟丢了他们。到时累的就是我们,休息一夜可能再追不上,不做歇息,茫茫黑夜里又到哪里去找?那时就算找到了,说不定真的中了埋伏。”

江留醉一拍坐骑,点头道:“好!爹说的是,我们就一鼓作气拿下燕家军!”

郦伊杰却眯起了眼,渐暗的天色下,他的眸子闪亮如鹰隼。两淮联军虽是强兵,骤然调入他的麾下,很难做到像郦家军般如臂使指。燕陆离同样有这个顾虑,他帐下有陈亳守军,一旦对阵,未必能听他指挥。

凡事皆有变数,谁能笑到最后?郦伊杰望着前方,一阵寒风自面前拂过,凛冽地侵入甲衣。

急行一枝香的辰光,郦屏所领骑兵终于发现了敌踪。此时天色晦暗如墨,远处影绰的大军恍如鬼魅飘动,不少士兵生了怯意,行军不免有几分凌乱。郦屏旋即整肃队伍,停止前行。这一来,远处埋伏着的燕家军反而心急起来。

燕陆离已命陈亳守军编成五大方队守住包围圈的出口,剩下的昭远大营精锐则以粮草辎重为饵,在两边密林伏击追兵,只留了一支骑兵故意在大道上来回走动,造成人数众多的假象。

“听说郦伊杰带来的是两淮联军,我们被追上了!只不知这人是真是假…”燕琼挑眉,冷然望着后面不断涌出的旗帜兵马。得知郦伊杰亲自领兵,太康传来的军情令燕家军知情的高层将领为之震惊,应该在宁陵出现的人,居然会追到他们身后来,令他们对宁陵的战局很是担忧。

这几日,更让燕家军焦虑的是,昭远大营不再有任何军情回报,像是整个军营都搬空了似的。燕陆离心知出了问题,却不明言,只说大军另有安排,于是先前来投的一万人马信以为真,以为他要兵发两路。

“真假不论,就怕他不来!扫掉这些尾巴,我们就能入京。”燕陆离淡淡说道,情绪仿佛没有丝毫的波动。他属下将士见主帅高深莫测的神情,心中大定。

“他们已经停下,是否怀疑我们有埋伏?”燕琼犹疑地道。

燕陆离微微一笑:“那就打到他们忘记。”当即传令一队骑兵先锋,趁郦屏大军立足未稳,杀入阵中。为首的燕舒是有名的悍将,锐气无敌,一马当先提刀冲了过去。

骤然迎敌之下,郦屏不慌不忙指挥应对。他布阵甚是严密,燕舒杀将过去,只见无数刀光盾影在前面闪动,对方阵营竟是针插不进,无从下手。他挥刀乱砍了片刻,盾影忽然闪开,两支利箭破空急射,正到他面前。燕舒骇然低头,箭矢擦身掠过,刚松口气,又有两箭射至。他躲闪不及,狼狈摔下马去,顾不上吃痛,立即上马,指挥整队人马跟上,一齐进攻。

郦屏阵下有两淮联军的两名神射手,向来百发百中,今次都没射中燕舒,面上很是难堪。两人对视一眼,心念流转,均拈出三支箭,要连珠射出。郦屏注视燕家军,眼中露出锋利的杀机,微微一笑:“给我取了那人性命!”

两名神射手慨然领命,一人三箭前后射出,仿佛六条奇毒无比的小蛇,偷偷掠了过去。

燕舒周围环绕的尽是燕家军,杀声震天,遮掩了箭矢的风声。他依稀察觉到了侵人的寒意,令他竖起全身的毛孔,战栗地等待危机降临。那生离死别的恐惧感仅有一瞬,燕舒忽然瞧见了一点寒星,直扑眉间。他全身热血洋溢,用尽全力低头,箭矢低飞而过。

可他的喜悦尚未流露,另一支箭紧接着射入头颅,像没进了西瓜一般,没半点声响。

此时又一箭钉入他的喉间。

未等燕舒倒地,噗噗噗连了三箭,插在他的背心。燕舒便以一个低头认罪的姿态,直直挂在了马上。他的马顿时受了惊,胡乱踏蹄四奔,被这一颠簸,燕舒如一截断木重重掉了下来。

两名神射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信心大增,在盾牌兵的护卫下,悄然地寻找燕家军的其他将领。

夜色掩盖下,燕舒的死让他身边的将士心惊胆战,其余的燕家军且战且退,往前方密林撤去。郦屏心知远处必有埋伏,下令坚守阵地不许追踪,但两淮联军早被燕家军今次挑事起兵弄得心怀怨恨,此刻见敌方退却,一个个大喜追上,想杀个片甲不留。他们本就不服郦家将领管束,如今燕家军不堪一击,岂会再听郦屏的话?

五千骑兵中顿时有五百人快速冲入密林所在区域,浩浩荡荡欲扫荡残兵。郦屏急呼不止,后方淮军看到前面的人抢功,也心急地想赶上,郦屏狠下心肠,挥盾将一名为首副将从马上扫下,又命那两名神射手瞄准另两位副将,怒道:“谁敢不听号令?”

诸军士这才略略稳住,与此同时,燕家军见敌人分成两截,前方骑兵已经入套,密林中顿时射出无数飞矢,将那五百人尽数当作靶子随意蹂躏。郦屏身后淮军在远处听得声声凄厉的惨叫,这才清醒,露出惊恐的神情,胆气尽失。

咚咚咚鼓声敲响,密林中掠出两支骑兵,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像尖刀割开了两淮联军的防线。郦屏叹息一声,号令全军聚拢成圆阵,将来敌缓缓包裹在阵内,同时留意密林处的动向。

他知道郦伊杰带领的主力就在后面,当下稳住阵脚,布下数道防守,让来犯的燕家军仿佛啃到一块石头,怎么咬都不是味儿。郦伊杰已接到前方交战的战报,大军正在有序地急行赶来。掩在密林中的燕陆离看出端倪,冷冷地对燕琼道:“速战速决。”

隆隆鼓声再度响起,密林中杀出一队队手持利刃的步兵,凶狠地扑向淮军。被围住的骑兵见来了援军,军心一振,向了接应的方向突围。混乱厮杀了一阵,淮军突然起了欢呼,原来郦伊杰率领的大军已经赶到。

新生的血液有力地融入到战场中,淮军不知不觉杀到了密林的附近,郦屏深恐有失,不断下令守在外围,不许深入燕家军后方。

两方攻守之际,郦伊杰肃然地凝视阵前。他记得和燕陆离调换兵符时,对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愿天佑吾皇,不起战端。”随了燕陆离被押北上,战事的硝烟便已悄然弥漫,那时说这句话时的嘉南王,是否已经有了反意?

郦伊杰看了看身侧的江留醉,世事无常,这场战争让很多人家破人亡,却让他们父子重新聚首。当仙灵子告诉他一切的时候,他不敢贸然相认,唯有把对儿子深切的愧意埋在心底。如今,江留醉在几日间成长了许多,他庆幸上天的宽容,让父子俩可以没有隔阂地相认相守。

“爹,小心乱箭无眼。”黑暗中厮杀的血光,仿佛映红了江留醉的脸,他驾马护在郦伊杰身前,满是警惕之意,“燕陆离有备而来,我怕他们扛不住。”

郦伊杰欣慰地一笑,胸有成竹地扫视着战场,对儿子招手道:“你附耳过来。”江留醉犹豫地靠近,听了几句,神色大定,不觉露出了笑意。

月色下,混战厮杀的淮军井然守护着远处的一块阵地,燕陆离知道,那里坐镇的必是郦伊杰无疑。

开国诸将之中,郦伊杰擅守,燕陆离擅攻。郦伊杰有“十役王”的美誉,那些战役大半是用水磨的功夫,凭借固若金汤的防守一点点磨来的。虽然他麾下也有诸如郦屏、路惊眸等擅长进攻的大将,但无数战役下来,郦伊杰领兵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防守。

毫无破绽、无法撼动的防卫,能消磨任何一个进攻者最坚强的信念,然后,在必胜信念瓦解的刹那,被郦家军击倒。

燕陆离领兵则不同,燕家军在他带领下,无坚不摧、锐不可当,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在他强有力的攻击面前,再顽固的敌人都会崩溃投降,因此他的锐气也深为帝王所忌,天泰帝会让郦家军防守边关,却放任燕家军镇守南疆,就是这个道理。

北方凶残的草原民族,需要有郦家军守卫,以免对方长驱直入。而南部那些名义上归顺了的附属小国与部落,则要有燕陆离这样杀伐决断的王者,镇住他们的反叛之心。

燕陆离与郦伊杰,就像矛与盾,尚未有对敌的机会。

此刻,却在这太康之北,不期而遇。

燕陆离叹了口气,如果这是龙佑帝苦心营造的局势,皇帝的心术实在太过了得。幸好郦伊杰手中带的不是郦家军,而是两淮联军,这给了自己可乘之机。只要能一举擒获郦伊杰,此去就是坦途一片。

他聚精会神地望着战场,燕家军徐徐推进,淮军艰难抵抗。燕陆离的嘴角稍稍流露出一抹欣喜,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破空而来,响起在整个夜空中。

“翔鸿大营宁陵大败,全军覆没!”

江留醉提起一口真气,将语声远远送出,如是者数次。无视战场的嘈杂喧嚣,这句话如清越的金石之声,在每个人耳边震动,继而汇聚成一阵雷鸣般的巨响。

不多时,无数淮军一起跟着大叫:“翔鸿大营宁陵大败!全军覆没!”

昭远大营燕家军的脸上惨白如霜,他们分神不定之际,又听见江留醉断然喊道:“燕夜辰,死!燕晖阳,死!燕宁,死!”这三人都是翔鸿大营高级将领,每个人都识得他们的名字,闻言更添惨然。

此时军心顿失,黑夜中人心越发多了烦躁,燕家军没了交战的心思,边打边往密林逃窜。两淮联军则被这消息激得士气大振,趁机反压,连“燕陆离已死”的口号也喊了出来,得意的叫嚣在四周激荡。

燕陆离胸口一闷,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这是攻心之战,偏偏刺中他的心事。宁陵那边没有消息传来,他最为倚重的翔鸿大营应是首个攻进京城的大军,如今声息全无。云翼大营更是透出蹊跷,派出的信鸽杳无音信,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

燕琼见燕陆离如此,情知不妙,急忙调遣另一处的陈亳守军,欲保护燕陆离向北而去。燕陆离挣扎摇手:“不,我们回太康,有城池可守,粮草可用,胜过胡乱北进。”燕琼听了,松了口气,燕陆离既肯求稳,他自然乐于遵从,于是调兵冲击淮军阵营,以求打开突破缺口。

陈亳守军乃是新力军,他们熟识地形,深知要往何处去最有利。只是守军中骑兵力量薄弱,勉强凑出百余骑,引了骁胜军一齐护定嘉南王突围,步兵押后。对于这些陈亳的军士来说,他们并不知燕陆离起兵的用意,只知皇帝命嘉南王领兵,因此听到宁陵大败,心下糊里糊涂。

两淮联军与燕家军的厮杀,他们看在眼里,但是黑夜里瞧不清楚,心里都在嘀咕,不晓得究竟对方是哪路人马,只当又有乱民造反。可一旦亲身出战,杀到淮军面前,这些人认出对方的服饰顿时傻眼,一个个又是惊慌又是茫然。淮军却毫不留情,管他是谁,眼前尽是叛军,一通混战后,陈亳守军已折损千余人。

燕琼知道陈亳守军不济事,只能当肉盾吸引对方战力,趁机保留燕家军精锐。在他的刻意安排下,骁胜军骑兵终护了燕陆离杀出一条血路,往南奔去。

这缺口一开,后面的燕家军一齐拼命赶来。郦伊杰也不派人拦截,反而故意留出那个缺口,让敌军一一逃去。郦屏此时赶到他身前,皱眉道:“王爷,何不乘胜追击?”

郦伊杰沉思良久,摇了摇头:“有寿国公在前方接应,燕陆离不死也要元气大伤。你我带的毕竟是两淮联军,不好叫他们太过搏命。”他垂下眼帘,似乎不想看到一代名将的陨落,言语里有兔死狐悲的感叹,“我回去安抚云翼、昭远两营,他们一旦知道燕陆离兵败,大势已去,也就真正死心。等歇过一晚后,你替我领淮军远远缀着,不必抢先动手。”

郦屏心知,江宁两营中视燕陆离为神的将军不在少数,只怕存了反扑报仇的念头,郦伊杰的确需要亲自坐镇,才压得下那些不平之念。他回望淮军,这一战下来的确已经疲了,夜色既深,歇息一晚也罢。

“既是如此,我将战事报予世子,让他早做准备。”

郦伊杰此刻方露出欣然的微笑,朝江留醉招了招手,父子俩并肩而行,招集士兵清理战场。郦屏却不期然想起了郦逊之,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燕陆离逃出战场后,连夜南奔十几里后,为防郦伊杰围追堵截,便要布置人马,于险要处埋下伏兵。候了许久,探子回报未见郦伊杰派兵追踪,五里内不见追兵,燕陆离满腹狐疑,与诸将推敲良久,不可得知。僵持在一地,越发延误战机,燕陆离思忖半晌,终命弓箭手再埋伏一个时辰,其余部队先行开拔。

如此一来,伏兵成了弃子,留守的将士不由一脸决绝。燕陆离见了,只得安抚他道:“若不见追兵,立即追赶我军。”那将军倒识大体,慨然道:“王爷放心,末将拖得一刻是一刻。”

燕陆离直到黎明破晓,后面不见追兵,这才命全军稍作歇息。从将军到士兵,每个人累得再也抬不起手脚,顾不得扎营就倒地大睡。

燕陆离却睡不着,此时若来了敌人,随意进攻,就能让他们片甲不留。他叹息着望了来路,只盼郦伊杰不要追来。

歇了一个时辰,简单吃了点口粮,燕陆离便命大军再行。这支疲惫之军勉强行了大半个时辰后,眼看太康在望,远远地过来一支大军,燕琼如惊弓之鸟,立即命全军戒备。可是上上下下都提不起精神,尤其是陈亳守军,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临近了,发觉来人都著燕家军服饰,燕陆离看见为首大将,不由一喜。

燕夜辰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