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笑而不语。

她也有这种感觉。

不然,一个堂主派出来做事的,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碰到她呢?在圣教,圣女望月地位极高,几与教主平起平坐,几位长老、护法、堂主、舵主,全都要听她的差遣。而这所有的人中,并不包括堂主手下的一小小下属。

不过望月并不反感这种相遇。

那时是她最惝恍的时期。

昔日与她青梅竹马的人,对一个陌生姑娘重回少年生了兴趣,日日与她离心;看上了眼的男人,日日在那云门深处,根本不让她碰一面;教中事务也多,也有争斗,即便是一心为圣教,望月也有烦闷的时候。

有人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陪着她。因不会说话,所以这样安全。

望月是需要这么个人的。

她只是对他印象不深刻罢了。

有半年多的时间,望月常与此人打交道。她想两人关系就会一直这么不冷不热下去,她是不会垂怜看他的,只待等着他对自己的感情慢慢消磨掉就是了。圣教仰望喜欢圣女的人很多,却是无人敢大着胆子追慕圣女的。

人人都知道,圣女看上了一个白道的俊才。若是拿不下,别的可能,圣女都不会考虑的。

望月对山秀的记忆,有两件最关键的事。

第一次是他们相遇,他坐在阳光中的样子,惊艳了她;

第二次是他们分离前夕,她与他在山中并肩而坐,她靠着他的肩睡了一晚,天亮后跟他一起看了日出。

第一件事导致了她对他的关注。

第二件事导致了她对他的上心。

中间林林总总,望月的印象却都不太深。都需要很用力的、很努力的去想,才能记得,他大约是常出现在她左右。也就这样罢了。在之后很久想起来,望月能记起来的片段,就是开始和最后。

他给了他一个足够惊艳的开头,也给了她一个足够深刻的结尾。

第二件事的开端,是缘自一次与白道人的纠纷。他们被围困在一座山中,原本没有那个面具青年,却是在傍晚时分,他一人从外围中突袭而出,说是奉水堂主之命,给他们这些围困的人送些药,并说第二日,圣教中围救的人就会过来。

火堂主盯着他修长的身形,冷声问,“你一个人,就能从白道的围杀中轻而易举地进来,还不被他们发现?”

“有人帮忙引路。”他做手势,很是坦然。

“你既然能偷进来,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你没有与白道中人动手?你没有杀几个人?”

“未免打草惊蛇。”

“你”

“行了,”望月淡淡看一眼满脸怀疑的火堂主,平静说道,“圣教的人,也有不喜欢打杀的。尤其是聆音手下的,你更该理解才对。”

火堂主一时沉默。

圣教中有与白道结仇、不死不休型,也有被世道逼进来、本身却并不喜欢杀戮的。圣教混乱,唯一的好处,就是海纳百川,这里任何人都能接受,只要你愿意来,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哪怕是白道人进来想当卧底呢,你有这种全头进全尾出的本事,就来呗。圣教的混乱,导致它很难被白道教化,作为圣女,望月也不怕什么。

哪怕姚芙一直想经过原映星之手,改变圣教,不也没成功过吗?

暗夜中,一众人被困山间,山秀带来了清水、干粮,还有药材,算是甘露之喜了。

望月很满意,火堂主明阳跟在她身后,望一眼那边被围着的青年,低声,“聆音手下,不应该有武功这么好的人。”

望月沉默。

是的,水堂主聆音以医为主,她的手下,皆是医毒这一脉,没有武功好到能突破重围的。

望月说,“下了山再说吧。”

现在实在不是闹内讧的时候。

山秀将食物与水分给众人,即便火堂主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也没有对此为难。望月只是在一开始在旁边看了看,看他们分食时,就自动走开,寻到一处藤蔓山壁,靠着休息。

黑暗中,她静静地为明日突围而出思索计策。她向来不喜用脑,只是为防万一,作为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仍要为下属们多想一想。

不知多久,旁边有男人身上的气息落下,她侧过头,看到青年坐在她旁边,递给她干粮。

望月摇了摇头,却借着微光看他,看他黑色锦衣,青玉腰带,坐在旁边,肩膀平窄,静如山岳。

面具连下巴一概遮住,却看到他的喉结,光洁的脖颈,一径沿紧实的衣领往下走,线条美好。在近乎禁欲的清冷中,自带有一份温柔的美好,在寂静中,让人看着无端欢喜。

望月见过的高岭之花般的男人太多,但像他这种,俯眼红尘、抬眼云烟,温和又清澈,清亮又明净的人,无关容貌,真是很好看。

她从他身上学到的,是好看有时候无关容貌,只是一个仪姿仪容,你就觉得他最好。

望月看着他,就像是鱼看到水。

他让她怔然出神。

他突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软糖,递给她。

望月眼珠子一转,噙笑俯身,舌尖在他手上一舔,柔滑的舌头卷去了那块糖。

他的手心一颤,在她碰到时,就往后缩,被望月伸手,抓住他修长的手指。深夜中,她微微笑,“躲什么?吃你一块糖而已,要了你的命?”

他喉结动了动,望月觉得他幽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并没有在意。

望月嚼着口中的糖果,心想真是甜。

过了一会儿,她说,“离天亮还早,我们聊会儿天吧。”

他疑问侧头,片刻后,轻轻摇了下头。

望月抓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她像是把玩一块美玉一样,把玩他的手。他几次欲抽走,都被她擒住命脉动不了。青年看着她,看她是那样的理由当然,似乎天下万物,只要她想,都是她的一样。

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认输。

望月说,“天这么黑,我看你的手势,太累了。在手上写字吧,我想说说话。”

她顿一顿,“明天不知是生是死,我需要转移下注意力,不要总想着明天的事。”

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他没有再拒绝,任由手指被她拉着。

“山秀,你有见过杨清吗?他不知道在哪里,知不知道我在想念他。”

“”

“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疾风已起,万恶丛生,艰难又险。许多时候都觉得太苦,像原映星,像姚芙,还有杨清每个人都让我有种放弃好了的感觉。常觉得,一个人坚持,很没有意思。”

“”

“你大约没有见过教主吧。也是,你这样的小人物,根本见不到他。你不知道,他有时候的想法,很悲观,让我很不可思议。那疾风已起中,他只顺势往下走。面对很多事,他都没有争一争的念头。圣教都说我与他不和,我想了很久,大概从一开始的观念上,我二人就出现了差错。他太有好奇心,又太没有彻底追查清楚的心思。外人大都传他邪魅阴冷,实则对我而言,他一直是一个太脆弱的人。这种脆弱,让他太容易放弃。我自小跟他一起长大,他也在影响我让我很摇摆。”

面具青年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候,才摸索过她的手,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望月沉静地听他在手上写字,又轻又简,又有些漂浮,像沙子滑过手心一样。

她勾唇笑。

人生不言弃他也这么觉得吗?

望月与原映星的观点在这里产生分歧,两人都随性,都不把身外事当回事。原映星是脆弱而敏感的,他需要一点光,需要一点引力,所以他被姚芙吸引。望月却不行,她的随性是向上走的,她与原映星置身一样的氛围,他厌世,她却不。

所以她永远不会为姚芙所吸引,她永远不会喜欢姚芙那种善解人意、又本身性情坚定冷静的人。

原映星的意志太强大,时时刻刻影响着望月。

对杨清的思念太遥远,时时刻刻触手不及。

望月却在摇摆不定中,遇到这样的劝诫,与她的真实心意不谋而合:原映星喜欢姚芙又怎样呢,圣教乱七八糟又怎样呢,杨清不喜欢她又怎样呢一堆又一堆的麻烦在侧,望月逆水而走,也自在飒然,风流独有。

夜中,圣女望月捧着腮帮,侧头问: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

“说说嘛,全天下都知道我喜欢谁,我就问问你,又不会乱讲。”

“正直,热情,善良,诚实,单纯,无邪。”

“”

除了热情和诚实外,其他的要求,与圣女望月差的十万八千里。

她哼笑一声,对他对另一半的要求,觉得像个玩笑,“这种大而空泛的要求,等你真遇到了喜欢的,统统不算数了。”

他们坐在山壁前,靠着手上写字,聊了半晚上。后半夜,许是太累了,望月说话的声音慢慢小了,最后靠着他的肩膀睡去。他的肩膀温暖结实,很给人安全感。他坐姿挺直像松柏,长夜漫漫,不动声色,听了一晚上山间兽鸣鸟叫。

望月模糊间,感觉到肩膀被人推了推。

她睁开眼,靠着的青年伸手指给她,她眯着眼,懵懵懂懂中,看到万道金光在山头绽放。

金米分金沙,漫山遍野。

云雾突然发亮,有光从其中投出,恍恍惚惚中,隐约能看到金色的火球在期间跳跃。金光照在山间,到处一片金灿灿的,又山中飞鸟在日光升起中,飞上那云烟深处,向太阳振翅飞去。

扑棱扑棱的翅膀声。

耳边嘹亮的叽喳声。

清凉的风声。

还有满眼的金色。

这恢弘壮观的日出,让人惊艳,久久不能语。

望月靠着青年的肩,喃声,“真漂亮。”

漂亮得像是梦一样。

她歪头,看身边青年的面具,喃声,“真漂亮。”

模模糊糊,还是像梦。

他的头转过来。

虽然隔着面具,可她觉得他在看她,温柔地看她。

天初亮的金光中,坐在山壁前的男女对望,长久而持续。

望月心中忽动,心想:此劫过后,下了山,我要去问聆音。我要知道他是谁,我要从聆音那里把他要过来。

她没有多太多的话,她觉得自己在看日出。但靠着青年的肩,觉得太安全,太舒服,又昏昏欲睡。

闭上眼,睡梦中,感觉自己的额头,被轻轻亲了一下。

温柔的亲吻。

再次醒来后,他人已经离开了。

彻底的消失。

之前数年,之后数年,再不曾出现。

这个人,彻底消失。

留给她惊艳的开头,惊艳的结局。

再也没有别的了。

第50章 终于上心

山秀,那个被遗忘在记忆长河中的名字,竟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聆音说起时,望月就想到了最开始的惊鸿一瞥,和最后的遍寻无路。那一年,她醒过来,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人,下山回去圣教后,专程去找聆音。聆音只轻描淡写说,“我没让他去给你们送药,他自己去的。这样不听话的人,用着太不放心,我把他打发了。”

“他是为了救我们!”

聆音抬起眼皮撩眼前圣女一眼,针对对方的黑脸,她太过悠然淡漠,“不管是救谁,总归是没有我的命令擅自行事。月芽儿你敢用这样的下属?”

望月道,“我敢用。”再重复一句,“我敢用!”

聆音怔了下后,吃吃笑,“所以说,您是圣女,我不是啊。没有您那么宽的心可是月芽儿你心再宽,他也已经走了。且再不会出现了。”

那半年,因为这桩事,望月跟聆音很久没说话。聆音太随意,她用人不拘一格,不用人也不拘一格,望月对她逼问,她也说不清山秀的来历和背景。望月安排别的下属去找了人,没有找到。

那时她初初对这个人上心,这个人就消失了。如果他再待下去,圣女望月的感情经历,未尝没有别的发展。

不过世上最可笑的就是“如果”了。

没有如果。

没有永远。

走了就是走了,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望月肯定不可能为一个刚心动的人浪费感情,时间长了,她也把这个人忘到脑后去了。比起这小小的插曲,她还是更喜欢杨清一些。毕竟这个人,即使看不见摸不着,也知道他在。他全身上下都讨她喜欢,那般惺惺作态的姿势,也讨她喜欢。

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圣教事务和追杨清上了。一年又一年,山秀这个人,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连午夜梦回,她都没有梦见过。感觉是种玄妙的东西,尚未开始,如何继续?她不喜欢为这种无根无底的事情操心。

乍然从水堂主这里得知杨清就是山秀,山秀就是杨清,望月真是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她面色忽白忽青,唇角颤抖,对面具青年的旧日印象涌上来,对杨清的素日印象也翻上来。

惊涛骇浪在心中翻卷,搅得天昏地暗,头一阵阵发痛。

杨清就是山秀的话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有对你暗示啊,”聆音同情看她,“我问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你又不像我,在没有得到杨清之前,你的移情别恋哪有那么快。”

杨清就是山秀的话

“他那时候好像一直跟我‘偶遇’。”

“这就是他到我手下的目的啊,”聆音答,“你在江湖上对他告白告得轰轰烈烈,全天下都知道。人家青年才俊,当然想摸过来看看,你这个妖女,到底在搞什么鬼。”

杨清就是山秀的话

“他那么早,就跟我聊过天了,跟我说过话了”

望月的语气怅然若失,感觉都有些发飘了。

聆音带给她的消息,冲击力实在太大了,震得她脑仁疼,脑海里乱七八糟,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想。在聆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中,望月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她也说不清自己想做什么,只是第一反应,就是想找杨清问清楚。

她甚至忘了自己一直不想跟杨清承认身份的事情,而如果问的话,必然得身份暴露。

她只是出了门,就精神恍惚地沿着长廊走。昏明的灯烛照在少女身上,光线柔暗,纤细的人影在摇曳的灯火中闪烁,深一层,浅一层。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旁人更加不知道。她就这么一脸虚幻的表情,走在长廊中,让监视他们的人很迷惑。因此时入夜,正是百花楼接客的最热闹时期。小公子卫卓有吩咐,在晚上这个时候,一定要监视好这几位客人。这几个客人也是省心,晚上面对外面的莺莺燕燕,从来不出门。谁想到今晚,这位杨姑娘就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望月是美人胚子,她走在长廊中,已经被好几位常顾的恩客看到,登时眼睛就看直了。且这位姑娘毫无自觉性,越往前走,挤来挤去的人潮越多。她走入人群中,看守的人也怕她逃走,恩客们也趁机揩油,想抱得美人归。

人这么多,动手的话,百花楼表面的平静,就维持不下去了。

“公子,这可怎么办?”有人去请示小公子卫卓。

因为人太多了,追过去的话,太显眼了。

卫卓气急败坏看半天,沉吟片刻,“去找那位杨公子。”

啊,对!

那位来找堂主解毒的杨公子,似乎和这位杨姑娘有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杨清被人急匆匆请出,指给他看陷在人流中、低着头对周遭没反应的少女。杨清眸子一跳,给了人一颗定心丸,“我去看看。”他迈步出行,后面人躲几步远地跟着看。

望月仍陷在人流中。她也发现周围围了很多男人,围着她说很多话,但是人太多,听不清。

她脑海里,还在想着两个人:

一个是风采卓然、白衣翩跹若惊鸿的杨清;

一个是气质内敛、戴着面具、黑金劲装的山秀。

两个人在分割,又合二为一。

让她心中起起落落,发着抖,不知该怎么想。

在她心神不属的时候,突然觉得空气好闷,鼻端全是劣质胭脂香味,呛得很。一抬头,就是好些个男人围着她,有的冲她谄媚说话,有的想要摸她的手,还有的要搂她的腰。

厌恶之心升起。

眸中戾气也起。

一瞬间,她就因为周围环境的不愉快,起了杀心。也许本可以忍下去,但因为心神现在乱的很,便觉得这么多讨厌的人,死了把空间腾出来,让她可以呼吸点新鲜的空气就好了。

垂在身畔的手指动了动,正要抬起来动手,身后伸出一只手臂,动作悠慢又有力,从后横来,从她的胸口绕过去,将她的整个人揽在怀中。力道很巧,她被迫往后退了步,胸口被手臂横着,埋入了身后青年的怀中。

青年声音温温凉凉的,“抱歉,这位姑娘是在下的,请让让。”

当他说话后,便用手臂箍着少女往外走。被熟悉的气息裹着,望月也没反抗,反正人武功高,她也反抗不了。

杨清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怕她一个姑娘家在其中吃亏,自始至终,手臂都从少女的胸横过去,把她完全围在怀中,避免了在摩擦中,别的男人吃望月的豆腐。这种姿势,也让望月的任何状况,他能第一时间察觉。

偏偏望月是个大而化之的粗心姑娘,她从来就没有体会到过杨清的用心。他的温柔太内敛了,对于她这种心思不细腻的人来说,真的很难注意到——

满心向你,只字不提。你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他不会跟你说,不会跟你邀功。如果你一直发现不了,那就算了。江湖再见,你依然不认识他。

在这段感情中,望月尚不能理解杨清。她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用心,最大的优点,却也是不够用心了。也是她这般随意的性格,才能在一直看不到杨清回应的前提下,一直对他痴缠下去。

她在乎的是自己,而不是杨清。

不过从今晚,这一切注定会发生点改变——

杨清就是山秀的话。

望月知道了的话。

现今,被情郎搂抱着,望月不动手杀人了,她维持着娇弱小姑娘的表面印象,以看好戏的心情,想这么多臭男人,又不是每个都讲道理,看杨清打算怎么办。

果然,周围围着的青楼姑娘,一见到公子温润雅致的面孔,就红了脸主动让路。他的谦和有礼,也让些自诩身份的公子哥让开。但还有些男人,或喝醉了酒,或本身色迷心窍,仍然吵吵嚷嚷地追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爷我花了钱还不能玩痛快啊!”

“你、你把她放下来!爷跟你换姑娘!”

望月低着头,看到杨清袖中的另一只手,手指头动了动。似有一股无形的风,像周围荡去。那闹得最厉害的几个人,要么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跌倒,或者傻乎乎地僵住了身子,或者大着舌头说半截话就晕过去了清出了一条很窄的路。

嘿嘿,原来杨清这么好说话的人,也会跟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动手啊。

一点都不假仁假义。

望月在心里更喜欢了他一分。

杨清带望月出了包围圈,一径把她重新拽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靠在门上半天,杨清低头看她。

他靠着门,手臂横箍着少女,少女头枕着他的肩,身子靠在他怀中。

安静与喧嚣,彼此隔离。外面是一个吵闹的世界,而他们关起门来,又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屋中幽暗,只有月光从窗口投来,少女仰起脸,用一种很艰难的姿势,仰头看他。

她的眼神也奇怪,定定地看着这个相貌出众的青年。

想她重生后,刚见到杨清的那几面,心中可惜他身形这样好看,却终日穿着宽松飘逸的云门服饰,仙气飘飘是有了,但自带的优点,比如宽肩窄腰什么的,就看不到了。那时她就想,如果他穿上他们圣教的衣服,身形露出来,该是多迷人。

原来他早早就穿过啊。

那时候的山秀自己对他一眼惊艳,连他脸都没看到,不正是因为身材和气质吗?

有的人,怎么就能这样完全戳中她的点呢?

他带给她当初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好。

只是杨清就是山秀的话,当初,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是对她心动了,还是对她失望了?

望月本觉得是失望。

不然,何以突然作别,何以之后的数年,身份换成杨清的这个人,依然从没有给过她机会。

可是杨清又跟她说,他以前对圣女望月心动过。

那么,就是他作山秀的时候,心动的吧?

虽然望月不太记得了,不过他作山秀的时候,在很近的距离看过她,他觉得她很好,为她所心动。又怕自己对她动情,给自己招惹祸端,所以不得不离开。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来看她,他最后离开时,想来自己是不曾让他失望的。

望月很得意。心想我的魅力真是大,我就说我很适合杨清啊。他原来那么早就心动过,为我的魅力折腰过。管他一开始是什么目的呢,反正他为我心动,我就一点都不想追究他骗我“又毁容又哑”了。

幽白的月光中,少女仰着脸,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杨清,看得杨清失笑。

他揶揄道,“请控制一下你的感情。口水快流出来了。”

望月:哼!你就装吧你!最早动心的人是你,只有我这样大度的人,才不跟你计较。还敢讽刺我?

望月仍照着他说的话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不让嘴角的笑太明显,“你对我之前的话,考虑的怎么样了?”

杨清眼睛闪了一下,慢慢说道,“我不管你和姚师妹的恩怨。不涉及大是大非的问题,我站在你这一方。之前你和她的事”

之前望月死在姚芙手中。

望月本性恶劣,喜欢看人为难。但是现在,杨清一蹙眉,她就怕他为难。她好是舍不得他皱眉,便道,“之前的事,与你无关。我不要你表态。”

“你这样好的人,我永远不想你来表这种态,让你为难。”望月说道。不管杨清听没听懂,她指的是自己的过去,而非杨望月的过去。

她说的很诚实,很真挚。清澈的眼睛倒映着青年秀逸的影子,那样的唯一。

这是难得的,她为他着想了吧。

先前的感情那样放肆,杨清却并不太喜欢。他想要的是用心,望月却没有心。而现在她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吗?

杨清垂着眼看她,横搂她的手臂一紧。

望月深情地看他,看他的样子,心中为自己感动:这么深刻的情话我都能说出来,杨清我就不信你没感觉啊。

她的手,从他袖中伸进去,强行地抓住他另一只松松垂着的手。杨清手往旁边挪了下,望月却紧跟不放,强迫性地与他指指相扣,十指交握。

望月在撩他。

杨清知道。

一手抱着她,一手被她抓握,青年眼睛眨了下,微微笑,“‘永远’这个词,真是夸张的让人不放心。”

“你真是冷漠得让人讨厌。”望月白了他一眼。

杨清没说话,心想:是么?你这么觉得?可我已经很久没讨厌过你了。

他素来毛病多,望月之前许多小问题,他都看不顺眼。只是他看不顺眼,也不会说,只在心中默默记着。而现在,已经好久,他没有讨厌过望月了。她的方方面面,在他眼中,都显得可爱有趣。

望月被他抱得很不舒服,挣扎了一下,“你别这样抱我,你压着我胸了,我很闷,快喘不上气了。”

她的小小胸脯,被他箍了一路。

杨清松开手,放她自由,“抱歉,忘了这事了。”

“这个怎么能忘?”望月转过了身,与他面对面,向来随便的她,突然敏感问,“你是不是没感觉?”

“”杨清看她一眼。

望月小声问,“你手臂压到我的胸口,你却一脸平淡,你是一直没感觉到吗?”

杨清唇角露笑,却是没回答。

对姑娘来说,这是个人魅力的展现,是完全不能含糊的地方。

望月在别的地方一点都不急,她都没那么大的兴趣追问他山秀的事,可是对自己的身体带给他的反应,望月却很在意。

“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她追问。

杨清无奈,一手臂被她搂着,她不停地询问,让他觉得好笑。哪有姑娘像她这样,对这种问题都要问个清楚的?

望月的心,太干净了,一览无余,不留余地。

在能够做到的时候,她会全部展示,好不藏私。想什么就说什么,疑问什么就问什么,拐弯抹角也要知道。这样的人,是杨清从没有接触过的,恰恰,他能够招架。

于是在她问了几遍后,杨清反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望月凝神,盯着杨清似笑非笑的表情,全身警惕——

来了。

又来了。

你要作甚!

你一这么笑,就没好事!

“含糊两可的话?”她小心道。

“你非要问我这样的话,你心虚吗?”

望月:“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在嫌弃我的胸小?”

杨清别目不言,笑而不语。

望月深吸口气,被他气得唇角颤抖。猛地跳上去搂住他脖颈,娇滴滴道,“胸小,你就帮我揉一揉啊。听说揉一揉就大了呢。”

青年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干燥的手,落在了她小小起伏的玉山上。

轻轻笼罩。

“”望月眼睛瞠直。

她咬着唇,茫然中,又带点小羞涩,张嘴欲说话。

杨清挑着眉,轻声笑问,“想喊我‘下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