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杨清转身,就从他端坐蒲团前的案上取下一个小包袱,丢在了望月面前。在少女惊讶的目光中,听他笑道,“我一直有东西要转交给她,但是见不了她的面。既然你这么有恒心要见她,如果见了面,就帮我把东西交给她吧。”

望月:“”

目瞪口呆。

身后有弟子们窃笑。

望月干笑一下,瞥了案上的包袱一眼,“很重要的东西吗?师叔不能自己去给?”

杨清想了想,“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不是顺路么,就帮师叔一个忙,顺过去呗。”

“杨清师叔,你这么热心地给我指路,到底是想帮我见到姚师叔呢,还是帮你自己拿东西跑腿啊?”

杨清露出酒窝,伸手拍了拍她长发乌黑的小脑袋,道,“这个并不重要。”

又转过去,给别的弟子讲习去了。

望月抱着包袱,无语至极——她怎么可能主动去找姚芙?她就是问一问,好避着姚芙而已。杨清又逗她玩!还是公开调戏她,让她想反调戏,都得顾着他高大上的师叔形象,不好让他下不了台。

一个师兄在杨清转身时,凑过来坐到了望月旁边,笑着跟她解释,“师妹,你别生气。日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杨师叔就是这个样子。看着特别端正清雅,时不时就会逗咱们一下,欺负一下咱们。他为人可有意思啦。”

望月撇下嘴:哼,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被他这么逗过来的!

这位师兄又跟她嘀咕,“内门几个师兄为了庆祝你们几个新弟子入门,想私下里在后山开个篝火会,大家一起玩一玩,师妹你去不去?”

望月同样小声,“都有谁去啊?”

师兄报了名,望月一听,江岩、尚淮、云岚等,这几个她熟悉的内门弟子,居然是他们私下组织的活动啊。这帮少侠们,挺好玩的嘛!望月想了下,“都是年轻人的话,请不请杨师叔啊?我看你们要请的韩师兄,比杨师叔年纪还大呢,韩师兄都能去,杨师叔也能吧?”

师兄脸上的笑顿时僵住,用惊叹古怪的眼神看望月,摸摸她的额头,“师妹你怎么想的啊?怎么请杨师叔?他是长辈啊,从来不跟咱们一起玩的。要是杨师叔知道咱们私下的活动,掌门他们也会很快知道。你是想咱们私下的玩乐,被长辈们完全掌握吗?”

望月瞥他一眼,有点不高兴了,“你是说杨师叔会告状?他才不会。”

这位师兄还要跟望月解释,就听杨清清淡的声音远远传来,在耳边炸开时却何等清晰,“你们两个,上课嘀嘀咕咕,自我堕落也罢,还影响周围的弟子。去外面蹲一个时辰的马步去。”

望月抬头,对上大堂通风处侧身看着这个方向的杨清目光。

湖水千波,平淡幽静。

望月:杨清你居然敢罚我!

杨清微笑,“这位师侄,我罚不得你?”

望月憋屈:“我这么貌美如花,师叔你忍心我去大太阳下暴晒?”

杨清笑,“我这么和气亲切,师侄你忍心我的话被人当耳边风过?”

望月:“我忍心啊。”

杨清点头,“我也忍心啊。”

望月乖乖地与跟她说话的师兄一起去太阳下蹲马步去了。

杨清真是时时刻刻就盯着她了!这日子,也太惨了吧?

不说对小情人宽容一点,反是她稍微做点什么,杨清都会跟她过不去。望月再次后悔——做什么小师侄啊,要是做杨清的长辈,那才有趣。让他总是罚他!

坐在习武堂最前方的江岩,无语地看着杨师叔和望月的互动。他真是服了这两人了:明明认识,明明是那种关系,还都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旁的师弟妹们也不知情,天天看杨师叔和杨姑娘斗智斗勇,还看得津津有味。

眼瞎啊!

看不出这两人公开眉来眼去地调情啊!

知道内情的江岩等人,每看一眼,都受不了他们两人这种心照不宣的风格,憋得快得内伤了。于是只过来听课了几天,后来江岩也不过来了,宁可自己去请教别的长老。理由都是现成的:杨师叔忙着门派大典,顾不上教他们武功。

等今日的习武结束,望月到没人的地方,毫无心理压力地打开杨清给她的、据说是拿给姚芙的包袱。她要看看杨清给姚芙什么东西,她是绝对不可能帮杨清传东西给姚芙的。

打开包袱,一个木瓶子。

什么啊?

望月怔了一怔后,打开瓶子。

瞬间,花花绿绿从瓶口飞出,包围了她。

少女站在阴影与阳光交替的地方,一群蝴蝶围着她飞舞。发上、肩上、手指上,短暂地停留,又长久地拍着翅膀旋转。淡金色阳光照拂这片天地,初初碰到阳光,蝴蝶们都不舍得飞开,只围着少女打转。

远远看去,是一群蝴蝶托着美丽姑娘,发着极淡的光。

过了一会儿,蝴蝶们才如一道空河般,沿着一个向上的绸带般的轨迹,飞上了天空,远离了望月。

“哇。”望月感叹,仰着脸。

“哇!”她再叫一声,眼睛就开始发光了。

一直看着这些,心里稍动,确认了:杨清不可能送姚芙这些。姚芙性格冷淡坚毅,花花鸟鸟都非她所爱。那杨清就是送给望月自己的了。

口上说让她给姚芙,心中想她肯定不给。这礼物,便是送给望月一个人玩的。

难得没有情趣的杨清,带给她这种惊喜。

少女慢慢蹲下身去,靠着柱子,头埋在膝间,抿嘴笑不住。

闻到空气中的某种味道,好像看到他站在后山草露间捉蝴蝶的身影。一望无际的世界里,心中的欢乐无人知道,无人可诉。在这个燥热的午后,少女得到情郎的安抚,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她在一瞬间,萌生想永远和他在一起的念头。

温暖得让她发笑,又引她偷偷湿了眼睫。让一个本心对这些一无所感的人,放下架子,为她做这些事,逗她开心,多么难得。毕竟他又不是原映星,他又不知道她最喜欢的是什么。然他还是在试着让她高兴。

真是,太喜欢杨清了。

望月回报杨清的方式,就是日日过来习武堂报道,勤奋修习自己的武功。她的武功,也在水平停滞了很久后,以缓慢的速度,一日日好起来。偶尔碰到杨清讲课,望月又会嬉皮笑脸地调戏他。

师兄师姐们都看了出来,也都嘻嘻哈哈哈地看热闹。反正杨师叔脾气好,又不生气,看他每天与杨师妹斗来斗去,还挺有意思的。

至于两人之间的私情?除了不肯再来听课的江岩等几个内门弟子,其余人压根没敢往那个方向想:毕竟,这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他们的教养,让他们绝对不敢想这种可能性。

望月的行为,也就是勇于挑衅权威了。

幸而这时候都是这些弟子们,若是让熟悉杨清风格的内门几位长老过来一看,登时就能看出问题。但一般情况下,内门长老怎么可能在杨清已经去教授弟子课业的时候,再跑过去围观呢?又不是闲得慌。

于是也就这么下去了。

杨清对望月的武功要求挺严格的,她心性散漫,练武的时候会认真几分,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一边围观别的弟子开脉,自己都没有去用功的几次可能。一群弟子们围着师叔,在湖边行走,杨清讲习武功,会突然间回过头,催促漫不经心的望月一句。

等他一转过身,少女就扮鬼脸、横眉冷眼,对虚空拳打脚踢,作势要在后背打杨清。

众师兄师姐们捂着嘴,强忍笑意。

杨清忽地回头,看向望月。望月立刻收势,被杨清抬手,在手臂上啪地拍打一下。

“哈哈哈杨师妹又被师叔发现了”一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欢乐无比。

江岩偶尔过来瞅一眼,心惊胆战地又走了。

最后,望月还是没有给那位跟她传话、说要开篝火会的师兄明确答复。只说自己住得远,有时间就去,没时间就不去了。本就不是强制活动,算是年轻人自娱自乐的节目,师兄也就随她了。但到那天时,师兄还是跟望月提醒了一句,怕她给忘了。

望月满口答应。

傍晚后,在进云门做小弟子后,望月第一次溜进了内门山中,去寻杨清。她只要小心路上远远绕开那些长老就行了,到杨清所住的院落后,就彻底放下了心。杨清根本没有收弟子,亲传的和不亲传的都没有,他的院落,至今都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看到屋中一盏明火,青年影子映在竹窗上。望月欣赏片刻,在门上敲了两下,不等里面人回答,就推门而入。

“晚上有篝火晚会,咱们远远跟上去,围着看看呗。”杨清在写书目,少女从后扑了上来,拽住他的手。

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夺过笔,把他从椅上拉起来,将他往外面拽。

青年挣扎了一下,“什么篝火晚会?你有问过我的行程吗?问过我有没有时间吗?你就这么自行替我安排了?”

“装什么装啊你,”少女娇俏地白他一眼,拉着他出门,“我早问过江岩了,知道你没什么事才来找你的。”

“我从不参加这些篝火晚会的。”

“但你要参加有我在的活动,”望月仰脸,一本正经宣布,“任何活动。”

杨清垂眼看她,看她明媚小脸、眉眼灵动,忽而笑了笑。手上一反,就挣脱了她的桎梏。在少女哎一声后,他反身往屋中走,说,“容我换身衣服。”

重新出来后,他换上了一身紫白色的长衫,落拓清风尽在周身。他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提,望月就被他带着约上了半空。

望月指给杨清方向,两人若清羽般,飘飘然地跟着众白衣弟子。

众人在后山围了一圈地,表演各种所学,有唱曲的,有跳舞的,有舞剑的,杨清和望月站在绿树浓荫处,看他们玩乐。杨清跟望月解释,“我不好过去。我一过去,他们就会不自在。今晚的活动,也就玩得不尽兴了。”

望月点头,她知道,早就知道。别看这帮弟子平时喜欢杨清,但都是对长辈的那种喜欢。没人当杨清是同龄人的。

杨清推了推望月的腰,“你过去玩吧,我在这里看着你们玩就好了。”

望月摇头,挽住他的手臂,“我还是更喜欢跟你说话。”

“哥哥,我们说说话吧。自从回了山,你负责那个门派大典,我们都很久没时间好好说话了。他们玩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

杨清在她发上揉了揉,目中温润。俯身在她额上亲一口,望月心中雀跃。

他们两人边走边聊,却都是喜欢玩的人,看他们闹,也看得津津有味。师侄们闹累了,就坐下来传八卦。杨清不喜欢听人说这些,见开个头,就打算走了。望月却死命拉着他,非要听。教育他,“你不要这么无趣!听听八卦怎么啦,少装模作样了。我看你知道的八卦不比我少,你就是不说而已。”

杨清在她头上敲一下,笑,“那是我耳力好,不是我非要偷听。”

望月笑眯眯靠着他,“耳力好哇?那有没有偷听过我脱衣,洗浴?”

杨清说,“你以为谁都是你?”

望月冲他翻个白眼,心中挤兑他:装什么啊装。谁不知道你那两下啊?

看一眼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她又在心里骂自己,杨清好气好笑,又拿她没办法。

两人却也不说话了,听那些男弟子们夜话:

“咱们云门,在今年苏师兄入内门后,就有‘云门双壁’啦。”

“什么‘云门双壁’?师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哈哈,都是咱们弟子私下评的,外面人也都知道。不过掌门、长老他们不知道,大家都是瞒着他们的。在苏师弟入门前,杨师叔就是咱们的‘云门之璧’呢。”

偷听弟子们聊天的望月,诧异地瞪大眼,回头看杨清:你?!

杨清也很惊讶,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然后就听这些弟子们在侃,说杨师叔生得如何如何好,武功多么多么好,江湖上多少姑娘喜欢。唾沫横飞地讲,每次别的门派有女弟子过来,基本都是过来看杨师叔的。就靠着杨师叔一个人,云门近年的女弟子数量直线上升。

那个声名狼藉的魔教圣女,简直是给杨清的出彩更为正名。这些年,大家私下里,都偷偷给杨清起外号,叫他“云门之璧”。

这块碧玉,品质太好,专属于云门。人虽然出色,但同辈的都是中年人老年人,和年轻弟子们形不成竞争力,于是就被年轻弟子开玩笑地这么喊开了。

然后今年,一个叫苏铭的弟子从外门入内门,也是容颜姣好,多少女弟子都巴巴地上课,就为了看他一眼。杨清温润如玉,苏铭端正肃冷,大家都纷纷开玩笑,苏铭苏师兄算进来,“云门双壁”就凑齐了。

几个女弟子争道,“苏师兄怎么能和杨师叔共名?苏师兄长得才没有杨师叔好看!”

“你眼瘸啊?明明苏师兄相貌更出色啊。杨师叔是天上云,可望不可攀。苏师兄就在咱们中间,像剑一样锋锐,我就喜欢这样的。”

“还是杨师叔好!”

“苏师兄更好!”

男弟子们看女弟子们为这个吵起来了,颇为不可理解,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争的,忙去劝架。然越劝,女弟子们吵得越起劲。

旁观的杨清,就感觉到身旁自己小情人的怒火也在上升。

望月卷起袖子,便要冲出去,“明明是杨清更好看,他们眼瞎吧?不行我要过去教训他们!”

“阿月,别闹!”杨清一把抱住她的腰,哭笑不得,不许她因为这么幼稚的理由冲出去。

望月死命挣扎,非要冲过去——“杨清更好看!”

杨清:“”

他抱着望月,将这个生机勃勃非要冲出去打架的少女夹在怀中,又是喜欢,又是尴尬。

一手夹着望月,一手捂住她的嘴。既不肯放她走,又不敢让她喊出声。

杨清被她弄得满头大汗——少女热情洋溢。她的热情突来乍到,每每吓他一跳,不得不跟在她后头收拾。

“苏师兄好看!”

“杨师叔好看!”

伴随着少女的奋力呜咽——“杨清好看!”

杨清觉得,他要是放望月出去,望月能跟一帮弟子们打得两败俱伤。

谁像她为了谁更好看这种话题,大动刀戈啊?

望月就会!

那边的男弟子们,大约有跟杨清这边同样的烦恼。也怕女弟子们打在一起,一直在努力劝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几个女弟子劝开。几个姑娘心情不美妙,看对方各种不顺眼,扭头就走了,说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做早课。

留下一帮男的围坐,无奈地面面相觑。

看到争执终于停了,阴影处,杨清也终于放开了望月。望月回头,瞪他一眼,“杨清最好看!”

杨清轻笑道:“你瞪我干什么?我又没说我不好看。”

望月在他脚上踩一脚,噗的笑了。

杨清简直怕她了,怕她再生龙活虎地要跳出去做什么,劝她说天色已晚,回去睡觉吧。望月也觉得已经尽了兴,打算回去。然刚准备答应杨清,又听到男弟子们的笑声,耳尖动了动。听到他们讨论的话题,少女脚跟钉在地上一样,任杨清死命拉,就是不肯走了。

杨清一听对方的话题,脸僵了僵,看望月的目光,很无奈。

少女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蹲下来,“你不是也没经验?听听!杨清你好好听一听!这才是男人该聊的话题!”

入秋寒夜,蝉声已消,薄雾将起,青年被自己的小姑娘情人拉着蹲在草丛里,被迫听“男人该聊的话题”:“我喜欢姑娘脸蛋漂亮的!长得漂亮的,勾魂一样好看!”

“腿长的好!腿长的勾着腰,那销魂劲儿”

“眼睛长得好的姑娘勾人!我下山时啊,碰到一个姑娘”

没有了几个姑娘,男人的话题,就越说越往下流的方向走了。江岩等几个少年臊得听不下去,起身要走,被众人齐齐按住,传授他们经验之谈——“江师兄,别看你是内门大师兄,可你年纪实在太小了些。你这两年也该和云师妹完婚了吧?要是什么都不懂,那就丢了咱们云门的脸面,多不好?”

男人们开始争论起什么样的女人最绝色。

暗处,望月很惊奇地跟杨清讨论,语气颇为费解,“他们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

杨清挑了下眉。

听望月疑惑说,“十个男人喜欢长腿的女人,也不如一个杨清喜欢胸大的女人啊。”

杨清:“”

望月还在说,“不信你问姑娘们,大家更在意杨清的看法,还是普通男人的看法?他们讨论这些,对我们姑娘家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们会为了普通男人改变自己?我们只会为像杨清这样的男人,迎合他的喜好啊?说长腿就长腿,说大胸就大胸。”

杨清忍了半天,问她,“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合适吗?”

望月扬下眉,“大家都一样。男人喜欢讨论女人,女人也喜欢讨论男人。你猜猜看,如果你不是云门的长老,你的女师侄们,早就想扑倒你了。还是她们太放不开了,要是我啊”

杨清说,“要是你啊,一开始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云门根本不会让你上山。太危险了。”

望月在他手臂上重重啪了一下,瞪他一眼。

男人的话题,聊着聊着,居然转到了杨清身上,聊杨清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说师叔清心寡欲这么多年,肯定有喜欢的,说不定那个圣女就是。谁知道呢,师叔神神秘秘的,谁都不说。

大家热烈地为师叔选女人,聊师叔这样的男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脸蛋漂亮的。”

“不,还是气质好的。”

“纤腰长腿!笑起来一魅众生的!”

“胸、胸、胸!”

最后,大家的结论是,必然是绝色佳人,胸大的。

望月笑倒在杨清怀里,哈哈哈,“你的师侄们,真是太可爱了!都给你归类出,你喜欢女人的模样了!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这样子的?”

杨清笑了下,“我不喜欢这样的。”

望月仰头,在他脸上摸一把,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调戏他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胸大的,就喜欢我这样胸小的,对不对?”

热气清香喷在青年耳边,让青年身子僵硬。

低头笑,酒窝初现。

这才是真正的一魅众生。

第92章 92|12345

离九月中旬越近,云门上层的长老们便越忙。各家门派纷纷到达云门山下,山下镇上客栈爆满,不时有弟子需要下山招待各家门派的来人。杨清也越来越见不到人,因此次门派大典,重点就是他与姚芙。

初入九月的时候,杨清还时不时来习武堂上课。但也就十天吧,他基本再不来露面了。外门弟子们非常失望,打听下,都知道柃木长老在随长老招待贵客们,根本顾不上他们。反是姚芙姚师叔来外门的次数多了些,道理是,越是这个时候,门派越容易生乱,掌门派她过来震场的。

且说望月一次去习武堂上课,正好看到白衣女子的清瘦身影。顿时让她倒尽胃口,当时便沿路反悔,拒绝上课。之后更是再不去习武堂,除了被长老斥几句“懒怠”,她也没别的损失。

既不想去习武堂,又见不到杨清面,望月改在山上溜达,观赏山中气象与风景。而溜达着溜达着,次数多了,就容易出意外。

她便是在这样的意外情况下,遇到苏铭的。

某一日,望月如往日般,早早起床,去后山竹林打坐一个时辰,慢悠悠返回,准备去用完早膳后,再去林子们给自己找些乐趣。青山掩在远方,涂满金米分。近处日光初升,吹散雾气,白云深处,林风拂在面上,有些清,有些暖。

少女走在林中,眯着眼看翠翠绿野后升起的红日。露水浓雾散去,云雾在发亮,红光喷薄而出,从巨大的峭壁后升起来。细枝末节从远及近,曦光照了满眼。在薄薄的青天上,红日渐近渐亮,遥遥而对,仿若永生般存在。

望月正感受晨日的壮美,忽看到红日的影子下,一个人影从远而近。

长时间看太阳,让少女眼睛有些不适应。于是她好奇地等在原地,等人走过来。人越走越近,看清了轮廓,望月大惊失措:五旬上下的白衣中年人面容冷漠,负手而行,正从竹林深处走出。目光平平地看着前方,扫到望月身上望月突地转身,往林外用轻功飞掠而走。

“站住!”身后中年人一凛,目光如炬,行云流水般运起轻功,向着望月追了上来。

望月心里冒汗:她认得这个人。云门的重明长老沈清风。

昔年,沈清风的长子死在魔教手中,沈清风为子报仇,曾与圣女望月交过手。

这位沈长老,性格古板,一丝不苟,对魔教怀着深刻的仇恨。望月曾经对他十分头疼,不知是该杀还是不该杀。在望月的命令下,魔教人躲着这位长老走。大约无趣,这位沈长老后来便回云门修身养性去了,不大出来。

到云门后,望月也没有见过重明长老沈清风。谁料到偶尔一日在竹林里练过武,惊鸿一瞥下,竟遇到这么个人。

于是望月在对方认出她的脸之前,掉头就走——不走不行,迎面而上,沈清风忽然对她出手的话,她实在无把握。

沈清风性格冷硬,又不像杨清那么好说话。她在杨清面前敢哄骗调笑,仗着就是杨清不怎么生气,不会一言不合对她下重手,正是杨清的这种脾气,才让望月勇于追他。换了沈清风望月必须得衡量再衡量。

少女转身。

沈清风倒是没有看清望月的脸,但一个云门弟子见到他,掉头就走,实在可疑。当即运功追上来,“站住!你是谁门下的弟子?”

身后清风徐来,迅疾无比,同样的轻功,望月紧迫无比。

紧急之时,她用上了杨清教她的“蹑云梯”。此轻功只内门弟子可学,由师父口授而传,外门弟子是万没有这班机会的。看到她这般的轻功,重明长老追逐的脚步缓了一缓,心里惊疑:是内门弟子?哪一个?云岚?常曦?谢婉绮?还是

沈清风眸子冷下:为何内门弟子见到自己要躲?!

少女飘逸的身形在林中穿梭,往最近的剑堂而去。剑堂比较大,楼阁假山湖水。进了剑堂,可能躲避的机会大一些

望月计划的很好,她就输在内功差,轻功也无法发挥出十成之力。只觉身后人愈追愈快,心急如焚,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她万万不想被沈清风抓到,给自己和杨清惹麻烦!

望月拼了真气,跌入剑堂。在她踏入的一刻,若撞到什么一般,阵法展开,让人动作滞住。似有风在耳,少女敏感地察觉到周围气流发生了变化。远处似有钟磬声敲响,叮咣声沉脆,眼前之景已经发生了变化。

假山挪开,湖水干涸,密密树林出现,一条通曲小径在前。

望月凝望着面前消失的假山湖水,还有出现的青苔小路。少女手心出汗,犹豫了下,还是踏了进去。沈清风就在身后,她不得不进来。

其实望月并没有来过剑堂。杨清昔日跟她说云门的武功,说如果不是一心想练剑,剑堂并不适合弟子进入。云门的武功,初时掌握不好,弟子们用剑做辅助,但越往上练,越是要弃掉这些外物。从一开始,杨清就引导望月不用武器。据他说,这样练的功法比较纯粹,好处到后面就能看得到。

当然,云门也有以剑证心的路子。各人缘法不同,杨清只说望月用剑是糟蹋剑,她还是舞她的长刀去,不要沾惹剑了。

云门一心练剑的人很少,没有人邀请过,望月这是第一次来剑堂。进来后,发现这里布有大阵,她便后悔了。破阵需要时间,一个不好,就能闷死在阵中。她素日所学并不在阵法上,也就知些皮毛,身后又有虎狼相追,哪来的时间破阵?

她如无头苍蝇一样,在阵中乱转。

耳边又听到长钟声,望月心中一紧:沈清风也入阵了!

身为云门长老,沈清风必然知道这处阵法怎么破!若是对方占了先机,她可如何是好?

少女咬着牙关,在阵中穿梭,突后有小风吹上面颊,激得她眸子瞠住。即要反身出手之际,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出来,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陌生的少年声音在她耳后响起,“跟我来。”

少年不容置疑地握住她手腕,另手剑光飞向高空。明日当头,剑气纵横,望月便见四面似有如纹般的水波荡起,气流再次在周围发生变化。

望月被迫跟着少年,只看到他清瘦的背影。他领着她在阵法中一阵穿梭,望月之前走的路迷迷瞪瞪,跟着他,眼前景光大亮,路也渐渐走了出来。

湖水的凉气重新扑面,假山也从虚无中显了出来。

少年带着她钻进了假山,寻到一处石洞,便把她捞进去,推在石壁上。

背后是日光,少年终于转过了身,直面望月,让她看到了他的脸——

眉心一点朱砂痣,清中带艳。

眉骨舒展,眉毛压眼,眼珠色泽浅浅,显得几分轻佻冷淡,但他眼头深邃,眉眼轮廓非常浓郁,下垂着。整张面孔线条干净,额头、眉骨、颧骨、鼻梁、下颌,清明中带着锐角。

这个眉心朱砂的少年,绝对是望月所见少年中,生相最为出众的一个。

不仅仅是长得好,少年全身的骨架都很修长漂亮。白衣穿在他身上,宽松无比,硬是带出一种凛冽剑意,锋芒毕露般锐利。

岩岩清峙,壁立千仞。又清秀,又冷峻,还有少年特有的明朗。

望月被他的长相惊艳一把,就听他在耳边低声,“杨师妹,得罪了。”

望月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比她高半个头的白衣少年倾身而来,在她乌眸瞪大时,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嘴,面孔挨了过来,与被压在石壁上的少女越来越近。在望月警惕而望时,他眉目颤一下,垂落下去,红唇亲上了自己的手背。

望月:“?”

虽然很尴尬,可是她大约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所以只是后背僵硬地靠着凹凸不平、甚至有些潮湿的石壁,并没有推拒对方。

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沈清风只看到少年背着光,搂着一个姑娘,在俯身亲吻她。甜蜜温柔,缱绻情深。

沈长老僵了一僵后,重重咳嗽一声。

见那少年受了惊般,将姑娘往山洞中推了一把,慌慌张转过脸来,看到是他,俊脸微红,过来拱手请安,“弟子请师伯安。”

“苏铭啊,你真是”望月在山洞中,听到沈清风用一种很复杂、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训斥少年,“才刚入内门,不急着拜师,就先胡闹开了?你若是与哪位同门两情相悦,大可请长辈们做主,何至于此?”

少年垂头认错,“弟子知错了。”

沈长老感叹般,“果然从外门过来的就是”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似有批判苏铭不检点的意思,沈清风顿一顿,怕伤了少年人独有的强烈自尊心,垂眼看去。

只见苏铭一径低着头,恭恭敬敬,再次道,“弟子知错。”

看他这样,沈清风想到苏铭的经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感叹地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无声地诉说自己的歉意。然后似不经意般地问,“我刚才追一个女弟子过来你可是和她有约?”

苏铭迟疑一下。

看他这个神情,沈清风哭笑不得,懂了,“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谈情说爱就谈呗,怕我做什么?我还会拆散你们不成?算了,让她也别躲着了,过来见见我。”

“师伯恕罪,她、她实在不好意思”苏铭身子一掠,挡住重明长老欲往假山洞中抬步而去的动作。

沈清风一顿,心中虽然仍有疑虑,但无十足把握之时,又不好伤了小辈们的心。看苏铭这态度,便知自己除非用强,是见不到那个追着的小姑娘了。心里留了心,这次沈清风却是打算给苏铭一个面子,不打算追查下去了。

暗自嘱咐苏铭一番,又指导了几句他的武功,沈长老最后深深看一眼后面的假山,背身远离。

苏铭站如青松,一直等沈长老的身影在眼前彻底不见,还专门等了半刻,才返回假山,去见少女。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少女已经一改之前的慌乱,笑盈盈坐在了凸起的石头上,打量着进来的他,向他招手,“原来师兄就是被称为‘云门双壁’之一的苏师兄啊。”

望月用欣赏的眼光看着眉心朱砂的美少年:

那日晚上,她坚持认为杨清比苏铭长得好。

但其实她并没有见过苏铭。

苏铭从来没去过习武堂,弟子们也不提起他,望月都是在那天晚上,才知道云门弟子们私下,有这么个戏称。

那时觉得杨清长得最好,现在见到苏铭,望月就知道自己偏心了。

杨清和苏铭是完全不同的长相风格。

杨清眉目秀气清明,气质若山水重逢,其间温润如玉,朗朗凉风,见之令人欣悦,想要亲近。

苏铭看起来,与望月一般年纪。眉心有朱砂痣,眉目浓郁深邃,气质若一把直插云霄的寒剑,笔直而坚挺,望之生寒。

很难说谁更胜出一些,相貌不是一样的风格,气质也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反着来的。

望月喜欢杨清那样的相貌与气质,但她也得承认苏铭的出众相貌。心中感叹,难怪被云门弟子们戏称为“云门双壁”呢,这长相,拉出去,谁看谁惊艳啊。

再加上苏铭刚才救她一命,望月心中对少年充满了好感。

苏铭向她点个头,“杨师妹。”

望月诧异,“你认得我?”

她摸上自己的小脸,心想:我这么出色?才进云门没几天,我都没见过苏铭,苏铭居然认识我?

苏铭点了下头,“我听杨师叔讲课时,见过师妹。”

什么时候见过的?

望月完全没印象。

想了半天没想到,望月也就懒得多想,把疑惑丢到了脑后,拱手对苏铭客气一笑,“今日沈长老与我有些误会,我不想与长老见面,多亏师兄助我。日后师兄若有难,师妹必然鼎力相助。”

苏铭道,“多谢。”

望月:“”

略窘。

明明是人家救了她,反倒是人家来道谢了。

两人说完几句客气话后,就相顾无言了。看出苏铭不是那种擅长言辞的人,望月又摸不准这个人,不好逗他,两人干巴巴站半天,望月就拱手告别。然后轻微的,她听到少年松口气,表情轻快了些,“师妹慢走。”

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