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只能两不相帮,先看着吧。

她心里更担心的是:原映星会怎么对付这些叛教的弟子?这些弟子,无疑是忠心圣教的。他们只是不忠于与白道和解的这个命令而已。原映星要是继续像以前那样,对这些弟子杀无赦他的教主之位,难得民心,也是岌岌可危的了。

上位者,虽然是杀出来的一条路,但在常年的统治圣教时,绝不能仅仅让下面的人害怕他而已啊。焉知,圣教那样的地方,又知道谁不是在觊觎教主的这个宝座呢?

望月还想写信,给原映星提个醒,提醒他在想到有效解决方式前,不要对这些叛教的弟子大开杀戒。但是苏铭整天盯着她,她又做不到瞒住苏铭,只能按下不动——到底,苏铭又不是杨清。

她清哥哥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明面上说得过去,她清哥哥就不追究她私下的小动作。

但是她跟苏铭又不熟,苏铭才不会像她清哥哥那样包容她呢说到这个,就好想她清哥哥啊。

都怪这帮笨蛋,非要在滨江守株待兔地等人。等个屁啊!如果她是这个妖女,这帮少侠们等不等,都影响不到她。滨江是苍桐派的地方,又不是他们云门的地盘。云门的弟子,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帮忙呢?

还是回山门过年,比较重要吧?

不过留在滨江,望月也不放过机会,别的弟子们天天忧心忡忡,她则日日出去玩乐,把滨江逛了个遍。为此,遭了路萱萱不少白眼和冷嘲热讽。然而,望月又在意路萱萱怎么看待她么?

这些少侠们,原本还对望月有所期待,现在看望月这样一副“凡事与我无关”的姿调,也有些心灰意冷,不指望她了。所有人对望月态度都冷了下去,独苏铭对她的态度,自始至终不变。

云门那几个弟子呃,那几个弟子,根本不知道望月是他们的小师妹。毕竟云门的弟子很多,苏铭不介绍,大家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

望月与他们之间,划开了很长一条线。

某日,望月在客栈房中,趴在窗口,伸出一个篮子,从小巷里叫卖的摊主那里买回来一碗香气腾腾的虾仁丸。夹着一口一口地吃,眼睫忽然一抬,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眉眼间。伸手摊出,一会儿,又一片冰凉落下。

望月眼眸瞪大,高兴道,“下雪了!”

探身抬眼,细细弱弱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向她。

少女眉飞色舞。

她在工布长大,那里也会下雪,但都是小雪,没有北方这种鹅毛大雪的程度。圣教总坛旁,有座大雪山,那里倒是常年冰封。上了山后,越往上走,气候越冷,也会常年飘雪。那是地势的原因。

和现在这种雪,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在北方,最喜欢看的,就是下雪了。

望月也顾不上吃了,忙去换衣,准备出门。苏铭敲门进来,看到少女穿着焕然一新,米白竹叶暗花的上衫,天蓝色罗裙的裙角,青藤兰桂顺枝缠绕。她还披着一件米分白细绒滚边的披风,花饰用白色梅花。一身素雅,精致无挑。

再梳一个飞燕髻,特别适合她这样脸盘小的美人。

苏铭站在门口,喊她一声,她回过头,凤眼桃腮,窈窕淑女。

苏铭看得呆了一瞬,“杨师妹你要出门?”

“外面下雪了啊!”望月很激动。

苏铭:“”

不理解她的激动。

下雪有什么奇怪的吗?

苏铭勉强让思维散发了一下,想到了一个可能,“因为今天是城隍庙庙会,你要去玩吗?”他这些天,已经熟悉望月爱玩爱闹的风格了。

望月眸子眨了一下,更开心了,“好啊好啊。”

她要在下雪天,出去逛庙会!

她与苏铭摆了摆手,担心自己出去晚了,雪就停了。出去门口,看苏铭寂静地站着,望月一顿,想到点儿什么,又停下,好奇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哦,不用了,”苏铭说,“近日那个妖女的宣言,搅得我心中不安,实在没有玩乐的心情。”

苏铭有些羡慕地看一眼望月:杨师妹心态这么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看望月一眼,望月却从他眼中,看出了憔悴之色。

望月垂下眼,想了片刻,略有些心虚:杨清要她照顾苏铭,她都没管过苏铭。苏少侠为一个妖女的事,烦成这样,她从头到尾都没发表过什么意见杨清知道了,不会说她没良心吧?

到底苏铭不是杨清,没法让望月一心地把他纳入心中,为他着想。

望月这辈子,也就会为那么寥寥几个人,设身处地地着想罢了。

现在,望月想了一想后,决定给苏铭一点儿意见。

她说,“如果我是那个妖女的话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哦,”你这个心眼多的小孩子,可千万别多想,“如果我要杀平民百姓的话,我一定会选人最多的时候。”

“嗯?”苏铭扬了扬眉,看向她。

他觉得望月的话,有那么点儿意思。

望月咳嗽一声,“对江湖人下手不容易,对平民百姓,下手最容易了。你们这些天,总在挑哪些百姓可能遇难,你们特意去关照。但是对我来说哦不,对那个魔教妖女来说,杀谁不是杀呢?我就就地取材,随手杀人啊,根本不会像你们以为的那样,还对受害者挑来选去。我要的是让你们后怕,又不是为了报仇什么的。”

苏铭听了进去。

边听,边想。

他虚心请教,“如果杨师妹你、你要杀百姓的话,你会选人最多的时候?”

“对啊,”望月说,“一杀一大片,这种方式,才是我呃,是魔教人最喜欢的方式。”

苏铭说,“那就是今天了。”

“!”望月瞪大眼。

听苏铭平静说,“过年以前,城中都不会有别的活动。只有今天是城隍庙会,在过年前的最后一波热闹,许多百姓都会出来采购年货。如果要大规模地杀人的话,那就是今天了。”

望月:“哦。”

她的手腕,被苏铭一把抓住。

望月微僵,以为苏铭怀疑自己,却听少侠急促说道,“杨师妹,你今天别玩了,跟我一起阻止这场杀戮吧。没有你,我发现,”他笑了一笑,如释重负般,看望月的眼眸,几次明明灭灭,心想,难怪师父要我问她,原来她的作用,不止是提供魔教的讯息而已啊,“杨师妹,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强拽走了望月。

望月挣扎:“我想去看雪”

苏铭哄她道,“我陪你一起看雪。”

又低头,想片刻,“杀人的话,天时地利人和。杨师妹,你要大规模杀平民百姓的话,你会采取什么方式呢?”

望月被他拽着走,只好答,“用毒,用水,用火。这三样,都是规模最大的了。”

他们下了楼,楼下坐满了弟子们。苏铭言简意赅地说了猜测妖女今天动手的事,把弟子们派了出去,“诸位师兄们,劳你们去官衙一趟,调查最近滨江药铺、医馆药材的出入情况。”

“滨江外有大坝去提醒官府,派人去看看,大闸是不是有松懈、被人放下来的可能。”

“疏散百姓,莫让大家都往城隍庙那边聚。”

苏铭少言少语,他偶尔这样严肃多话,众人纷纷听从。猜他有了线索,便一个个告辞离去。

而苏铭,也拖着望月出了门,一径往城隍庙赶去。苏铭说,“我怀疑火攻的方式,最为可能。”

望月抬头,她跟着苏铭,在一条条巷子里穿梭。站在墙头,看到天色渐暗,细雪飘落,城中,灯火,离城隍庙越近,越是亮堂。

望月心想:是啊,大冬天的,开闸放水,用毒药,都不是那么靠谱。反是这绵延无绝的灯海火光吸引全城人过去,才是最好的。

苏铭脸色凝重。

望月提醒他,“其实,如果我杀人的话,用火攻,会用最极致的形式。”

“什么极致形式?”

“如果失了火,还能救火。虽然会杀很多人,但是如果官府行动快的话,救火也很快,根本死不了几个人。所以用火的话,我大概会采取炸药的方式。”

“炸药?”

“嗯去城隍庙找找吧。我记得那里有滨江最大的寺庙,所有百姓都是往那里聚的。如果有炸药,也会埋在那里。”

“好。”

雪纷纷扬扬地下,将两人的话埋去。

苏铭现在完全听从望月的话,两人向城隍庙赶去。

他们离去后不久,客栈前小二,便迎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白衣公子。将缰绳交给小二去拴马后,青年进了客栈,乌冠束发,面容秀雅。他一进来,拂去衣上的雪花,一室喝酒的客人寂静,皆有被他的气质面容所慑。青年习以为常,微微一笑后,过去柜台边,问掌柜,“有云门、苍桐派等弟子,借住此店?”

“啊,客人,你来晚了,”掌柜热情道,“他们刚走”

青年修长的指骨,扣着柜台,若有所思,“是么那请问掌柜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不晓得,”掌柜也迷糊着呢,“好像是说谁要杀谁,他们去制止了对了,我听到他们提城隍庙!”

“城隍庙,”青年点头,“多谢。”

反身出客栈。

小二栓好马回来,正要问那位客人马用什么饲料,却发现那青年已走。他追出去,地上已经羁勒细细一层雪粒,却根本不见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小二了然:大约又是一个武功高手吧。

滨江这两日,真是聚了不少江湖人啊。

苏铭和望月挤进了庙中,艰难地在人群里穿梭。人来人往,两人走得很艰难。苏铭更是心凉:这么多的人,他越发觉得那个妖女,会在此时下手了。

望月嫌他磨叽。

一把捉住他的手,“跟我走。”

提气而起,跃起来,踩上众人的头,向目标而去。被两人借力的人头,倒一片,哇哇哇的大骂声,被望月毫不脸红地甩在后面苏铭脸红:他第一次踩别人的头。

两人进了主殿,开始搜寻。众和尚正在念经,被这两个人闯入,纷纷阻拦,“你们做什么?”

苏铭解释,“我们找个人”

苏铭应付那些和尚,望月仰着头,开始观察这座大殿。从头顶的藻井,一直看到横梁。看到满室的火烛,望月眼皮跳了跳,然后,她看到无数条细丝线,在空中交替。

有火在下面烤。

线上有细小刀刃。

一下下,线摇摇欲断,刀刃砍着横梁往横梁上看,横梁上铺着一层黄色细沙,轻轻地往下倒。

望月心口一跳:黄色细沙!

横梁离藻井很近,望月就看到线在被烧,横梁在断在她发现的一刻,一条横梁,倒了下来。

望月喊一声,“苏铭!”

苏铭当即抬头去看,也看到了横梁上铺着的那层细沙。

他一跃而起,往上纵走。一跃数丈,脚踩石柱,手托住头顶倒下来的梁子。

他武功比望月高,这些事,自然是他做的。

望月松口气,正要解决下面的火,忽听身后一声男音,“阿月。”

她晃了下神,回头看。看到殿门口的白衣人,望月一愣,面上有了惊喜之意。

身后,又是苏铭的惊叫,“望月!”

望月看到杨清面色微变。

她若有所感,抬头,看到黄色细沙,从空中,向自己洒下来

洒下来的是硫磺。

地面上的是火烛。

第106章 106|54321

殿中,苏铭一举跃上,用双手托住即将倒下来的横梁。望月听到有人叫她,回过头,看到殿门口青年的身影。

依然是白衣,发间眉梢沾了雪雾,他伸手拂过眉眼,眼皮略低,温柔地喊她一声。

风吹过他的衣袂,翩若惊鸿,冰华玉仪。世上美人无数,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也多的是,但独独他站在飘雪中,对她浅浅一笑,那眉目间的暖意,能够消融一切。

像是梦一样。

怎么就有这么戳她的男人呢?

这么戳她的男人,不呆在云门,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滨江,出现在了她面前?

一定就是梦。

然而管他呢。

不管真假,当他每次向她一笑,她就想走过去,拥抱他——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她已经很知道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周围乱哄哄的,明火摇曳,和尚们有的已经反应过来,面露惊惶;有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怒气冲冲指责这几个闯进来的槛外人。望月眼中,根本没有这些和尚,上前一步,目中凝起惊喜之意,想要奔跑过去。

然她听到身后苏铭陡急的叫声,“望月!”

苏铭一直彬彬有礼地叫她“杨师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控着这个距离。望月还是第一次听他叫她名字。

同时,她看到几步之外,杨清面色变了,看向她头顶上方。望月听到一个咔擦的细响,夹杂在一殿混乱中,一个人影倏地从暗黑的后殿飞了出去,而她仰起脸,看到自己头顶,那根横梁,也断了。

铺在梁上的黄色细沙,向她当头罩下来。

那硫磺就在她头顶,在她抬头看时,洒下来最快的一抔,已经近乎到了她眼前。她的脚边,墙边,全是点着的灯烛。这么快的时间,这么快的距离,望月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连脸白的时间都没有,只傻傻往后退了两步。然这两步,对她此时的危机,根本无解。

六神无主、迷惘之际,一股熟悉的凉风吹来,拂过她的鼻端,带着某人独有的气息。

眨了眨眼,一片白光影罩,擦过她的长睫,飞了过来,罩住了望月头顶上方。像是一片云,将洒下来的硫磺,往上拖了那么一拖。洒落的黄色细沙,在一大片强大的气流冲撞中,再次向上空飞去。

望月借着这个机会,便躬身一弯,躲开头顶横梁,并在躲闪时,几道真气从手中弹出,砰砰砰,将她周身离得近的火烛,全都熄灭了。

片刻功夫,望月靠着墙根,看到是杨清出手。危机之刻,他身无长物,直接脱了外罩,向她头顶的细沙罩去。望月看时,殿门口的杨清已经大步进来,以指凝气,虚虚托住向地面摔下来的横梁。他人未到跟前,剑气已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那根倒下来的横梁,在空中停了一瞬,才继续往下倒。空中都是纷纷扬扬的黄色沙粒,相互碰撞,与底下的火烛不远不近地对着。

高高在上,菩萨低眉,金光善目,阿弥陀佛。

到这个时候,殿中的和尚们终于反应过来,面色大变,“怎么、怎么回事?”“横梁怎么断了?”“硫磺!那是硫磺!”

苏铭双手拖着一根横梁,乍然看到望月灵快地闪开,他师父突然现身,控住了另一根倒下来的横梁。然而,苏铭根本没有觉得放心。他的手轻微发抖,脚斜踩着柱子,真气在流走,双手托着的巨木越来越沉,将他压得,一寸寸,往下移。

他快撑不住了!

苏铭鼻尖出了细汗,喊道,“师父!两根横梁上都有硫磺,倒下去就和火烛在一起,爆炸了。这里是主殿,刀刃磨的时候最早,现在横梁断了,其他偏殿,那妖女肯定也在横梁上做了手脚。那边没有人看着,如果我们不过去,和尚们根本不知道,来庙中的百姓也都不知道还有,杨师妹,你能快点灭了火烛吗?我快撑不住了!”

望月已经一边指挥和尚们出去,一边喊着“灭火”,自己也动手了。然她抬头一看,苏铭苏少侠的脸色已经煞白,根本撑不了多久。而这座主殿空间广旷,灯烛长明,平日念经叩拜在此,有庄重肃穆之感,仿若感到原天神佛在遥遥望着自己。但这一刻、这一刻——“你催什么催?!火烛太多了,这帮傻和尚也不听指挥,根本灭不完好么?”

杨清在这个时候,大约听明白苏铭他们遇到的难题了。一手托住倒下来的横梁,一手还得操纵飞起来的硫磺不要挨到墙、不要碰到地,他委实比两个少年辛苦很多。他缓缓开口,“苏铭,你不用管现在的横梁了。你和阿月去别的殿,把其他殿中的火灭了,同时驱散庙里的和尚跟客人。”

“那现在”

“把剑扔给我,”杨清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不紧不慢,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平时让望月觉得好慢,现在,却觉得有他在,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你和阿月一起后退。”

“好!”苏铭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师父。

杨清话音一落,苏铭就解下了腰间剑,丢给那边的杨清。同时,手上松力,横梁追着他的身影向下走。但少年的身形明显更快,急速离开衡量当下,拽走还在吹火烛的少女,一拉之下,两人跃出几丈,就到了殿门口。

“走!”苏铭对望月说。

望月回头,看到殿中情景。

在剑扔去后,杨清身影便摇摇退了开,像顺风飘着走一样轻盈。两根横梁一起向地上的烛火倒去,伴随着不受控的在空中浇撒的硫磺。杨清仍不着急,面色玉白,手持着剑,伸手一抹,一手扬起,手中剑出了鞘。

他足尖一点,借力提起,旋身踩着梁柱飞上空中,一剑在手,四面气流,全都随着他手中的剑在流走。

少年少女的眼前,仿若看到一道无声的河流,气势磅礴,喧嚣而来。千万条溪流,入河,入湖,入海。海之辽阔广远,随着青年手中的剑,在他们面前波澜壮阔地展开——

彼诸山中。有种种河。百道流散。平顺向下。

其水清澄。众华覆上。阔半由旬。水流遍满。

种种香华。种种杂果。青草弥布。众鸟和鸣。

明月夜,短松冈,冈中有风,风中有人如仙。清风徐徐,千河尽开,大道无声。

人影与剑光合二为一,看得人目中绚烂,如痴如醉。

杨清手中的剑,劈开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纵身而起,足不沾地,一剑在手,剑气所至,化作一层又一层的白浪。两根倒下的横梁、空中飞舞的硫磺,全在他能控制的那个世界中,被他扫走。无息的真气,包裹了那个世界,剑气纵横,气势万千。

云门主修非剑。然云门也有剑术。云门的剑术,最厉害的一本,最高的一重境界,唤作“上善若水”。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识过这招的厉害。江湖传言,云门已经丢了自己的剑心。什么“上善若水”,都已经是一辈传说。这一辈的云门,是没有人练成这一招的。

但是杨清会!

杨清会的!

他只是不习剑,不用而已啊!

苏铭满目惊艳:师父的剑剑竟如此师父从不用剑,师父也没有剑心,他是把剑作器来用的。师父的武功核心,跟苏铭是不一样的但是眼前所见,苏铭真觉得,师父不愧是一代武学天才!

他看得目不转睛,满脸不可置信与欣喜若狂,脸被殿中散荡开的真气刮得刺痛,不由地往后退。然他仍然舍不得退开,一时一刻都不想浪费,只想观得此中精髓,日后勤学苦练,也达到师父今日的境界。

望月比苏铭反应快。

在少年肩上推了一把,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你以为杨清的真气不要钱么?他叫你去看别的殿,你别傻愣着!”

苏铭看她一眼:我师父明明说的,是你跟我一起走。

望月才不跟他走,又推他的肩,一叠声道,“我要留在这里照看他,以防万一。你快去!”

“杨师妹”

“如果今天死人了,那就是你婆婆妈妈的罪过!”

苏铭回头,看一眼殿中情况,看那光影流转、青年衣袂翩仿若行于云端,再看殿门口的少女眉目坚定、死活不跟他走。苏少侠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略一犹豫,向望月拱了拱手,言简意赅,“我师父便拜托你了!”

纵身而走,以他能达到的最快身法,向偏殿纵去。因为之前逃出的和尚四处呼叫,那边已经乱糟糟一团,各种杂声和惊惶动作,远远的,苏铭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这正是那妖女的诡计啊。

苏铭将真气纵得更快,心急如焚,在越来越大的飞雪中,恨不得立刻到那些殿中,将所有火烛熄灭。他也遥遥,怒吼出声——“熄火!”

“把所有的油灯火烛,全都灭了!”

一片雪花,落在少女的眼梢。

望月伸手揩去,目光却没有喜悦地追随片雪而走。她站在殿门口,被真气所激,无法往里踏入一步,但她目不转睛,只盯着殿中那个控着半空中的横梁和硫磺的白衣青年。

真气通过剑身游走,殿中土沙沉浮。

玉秀白衣青年持剑半空,如雪景般缓缓展开。长衣翩飞,仙姿秀逸。其灼然玉举,惊才绝艳。

他像是真正的仙人那般厉害。

他却到底没有真正的仙人那般厉害。

被气流所引,风势不受控制,下方有些蜡烛已经灭了,却还有些顽强地坚持着。火烛实在太多了,望月进不去,杨清也没精力管那些。

杨清心想:这个方法,实在不够好。

他其实应该先去灭火,硫磺和横梁,倒在其次。

然在一开始那横梁倒向望月,他接手之际,其实便没有精力去管火了。

他的真气,还没有澎湃到操纵这殿中万千灯火的地步。

今日场景,实在不够好。

然而,他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能尽力用余气灭火,毕竟飞起来的硫磺,还有横梁摔在地上会溅起来的尘土空气,对此时的杀伤力,都挺可怕的。

但是他其实也坚持不了多久。

苏铭看到他剑势波澜壮阔的一面,但实际上,只是一个招式,没有剑心。杨清无法发挥那道“上善若水”的真正力量,只能凭借他的天分,窥得一目而已。他始终用的,还是核心内功心法,行的,还是云门正统之路。

真气流走得太快,杨清渐渐面色发白,顶不住了。

漫天剑光中,望月一直站在殿门口看着,她在等着机会。

她也是习武人,她还和杨清同床共寝。杨清又对她无隐瞒,教授她习武,也是尽心尽力。她偶尔问起杨清自己的武功,杨清也会跟她说。所以她知道杨清不懂剑,不会剑,他说她没有剑心,其实他也没有。

也就糊弄糊弄外人而已。

毕竟杨清是武学天才,他糊弄起人来,挺在行的。当日与明阳对打时,杨清就是用“杀月”一招,让明阳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该不该杀这个人。

现在的“上善若水”也一样。

徒有其形,无有其心。

所以,杨清几乎是必然要败退的。

只是看他真气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在坚持到那个地步的时候,他能不能把殿中的火,全都熄了。

望月心悬在嗓子眼,屏着呼吸,都不敢说话。就怕自己一开口,杨清发现她根本没有,气急攻心,误了他自己。然她也不会走,她也在调动全身的气血,凝聚内力——如果杨清撑不住了,她会立刻进去,带他离开。

什么爆炸,什么死人。

全都跟她没关系。

她只在乎杨清一个人而已!

时间过得并没有多久,望月看到杨清的身形,在空中停滞了一刻,差点摔下去。

那空中无声无气的流走真气,也没有一开始那般运转自如了。然殿中,还有十几根烛火,没有熄灭。

望月心想: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杨清会出事那纵是火烛全都灭了,她也不会高兴。

望月盯着殿中之象,忽而身影一闪,如流星般,破开了一道口,冲了进去。

去势已到,水在枯竭,体内气息的调动,也越来越艰难。杨清的额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抽痛,神经一跳一跳的,压得他脸色虚白,却仍咬牙,盯着那十几根顽强的蜡烛。好几次,功力耗损过度,身子都不由控制地往下摔去。

他吐出一口血后,头晕眼花,神经抽得脑仁更疼了。杨清心里已经在苦笑:完了。我知道我灭不掉了。但我真气走得太快,我现在想罢手,也罢手不了。只能希冀于虚无缥缈的运气了

精神混沌之际,他又乐观想到:我的运气一向很好。阿月就常羡慕我的运气,虽然我并不觉得我运气多好,但是此刻,倒真的希望我有她口中所羡慕的那种运气

有没有运气,杨清也没法去证实了。

因为油尽灯枯之际,一道劲风从后而来,让他心神一凛。这个时候,谁能破开他的真气?

他的腰被一把抱住。

宛如从天而降,无有防备时,杨清被身后人抱在了怀中。

他被抱住腰,肩膀被一只手按住。少女接住了他无力的身体,带着他,快速往殿外走。

杨清气血虚弱,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显得有些可怜,“蜡烛”

望月冷冷道:“关我什么事?”

她不在乎。

谁的生死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杨清一个人。千万人的性命,也不如她清哥哥一个人的重要。如果要死人的话,那别人去死好了,代替她清哥哥好了。

杨清被望月接住身体,强行带走。他大半个身子都完全依赖望月,面色苍白,耳边嗡嗡作响。他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空中的横梁、洒落的硫磺,纷纷扬扬,向着地上的十几根蜡烛上浇去。然他无能为力,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他阻止不了望月。

侧头,是飞雪中,少女清新而冰冷的眉眼。

杨清望着她。

白雪飞絮间,望月用尽了她所学,把轻功用到极致,带着她的爱人又跑又纵,飞飞落落。殿堂和丛林、惊惶人群被她抛在后方。一路不停飞掠,向人飘去,又从人身边轻盈飘走。她的轻功,用的是云门的“蹑云梯”,平步踏云,如有风助。落落长风中,她带着一个人,也走得极快。

茫茫白光中,杨清伸出手,擦去少女睫毛上沾着的雪珠。他伸手覆上她的脑袋,轻轻摸了下。

微微一笑,杨清胸口闷痛,却想到:算了,就这样吧。

我尽力了。

望月以前来过城隍庙,她到底在滨江逛了不少日子。记得庙中离主殿不远的地方,有方大湖。她带着杨清往前飞跃,视野中出现了那片湖水。当是时,心神稍有松懈,便听到身后巨大的爆炸声,热火热气冲向他们——

望月想也不想,带着杨清,便跳下了湖水。

噗通!

两人落水。

火海追逐着他们,烧在湖面上,气势骇人。卷走了主殿,火舌,还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冲向四面殿堂和人群。有被包围的人,只看到一片烈烈火海浓烟,却再没有散开来。

庙中人看到这么大的爆炸,慌慌然逃走。本来因为苏铭的提前警告,稍微冷静的神经,全都乱了。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庙外冲,妇人和小孩被挤在其中,嚎嚎大哭——

“救命啊,爆炸了!“

“有人死了!”

“娘!我要娘!”

苏铭和诸位师兄弟,也挤在人流中,一边安排大家出逃,一边往后挤去。有前来接应的弟子问,“苏师弟,那处主殿”

“其他的殿里火都熄灭了。顺着苏师弟你的说法,我们也派人去追那个妖女了。”

“苏师弟,为什么要往里走?”

苏铭喊了几个云门弟子,声音略急,“我师父在那里!跟我去救人!”

云门弟子一听,苏铭的师父?不是杨师叔吗?虽疑惑杨师叔不是在云门么,怎么来了滨江?但苏铭又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见少年情急之下,竟纵功飞起,踩过众人头顶、不要命地往那处浓焰处冲,云门的弟子们也急忙忙跟上。

到处一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