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长刀劈开一人,踩着这个人的身体,一边观察四周情况,一边答明阳,“江岩云门出身,本是前途光明的大好少年,现在追来的弟子,于他来说,都是昔日的师兄师弟们。他下不了手,多正常。”

明阳继续不满。

倒是望月叹口气,“我倒希望他手上不要见血。我宁可他进去陪聆音呢。他今晚要是真的杀了人,他才是回不了头了的。”

明阳无动于衷,江岩的死活和前途,于他完全无感。是圣女大人难得的心善,要帮这个人,明阳和聆音,反正也只是听圣女大人的意思而已。这次跟出来,明阳原本只是死赖着聆音,想看眼圣女的近况。

然而发生这些事后,明阳心中有种难说的小雀跃感:他隐隐有猜测,圣女要回来圣教了!

像今晚,对白道弟子大开杀戒,于之前的望月来说,是不会做的。

不过,明阳在希望圣女回归的时候,也对圣女的感情问题很忧心。一边打斗,他还一边有空,忧心忡忡地关怀望月的感情,“您这样杀人,不怕杨、杨公子知道吗?”

望月叹口气。

心想,我也是没办法,我总不能自己被人杀还不还手啊。

明阳看她叹气,以为她和杨清的感情真的出了问题,掩饰着心中的高兴,明阳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呢。杨公子那棵草,您就丢了吧。教主一定会很开心您回来的!”

望月:“”

她忍半天,没忍住,“你能专心杀人,少管我和杨清的感情问题么?”

明阳委屈闭嘴。

他们两人正说话,听江岩那边,突然有一弟子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江岩你敢!”

两人望去,看到江少侠被四人围堵,手中的剑,冷冰冰的,刺进了一人的胸口。那个弟子是碧落谷的,与江岩缠斗许久,江岩都不下杀手,自以为安全无比。却没想到,江岩下了杀手。

他居然对白道的弟子下杀手!

这还是昔日认识的云门大弟子么?!

这位碧落谷的弟子,目呲欲裂,瞪圆眼,就这么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咽了气。

江岩的脸色苍白,沉默片刻,抬起脸来,眉目却比之前锐利很多,他向前一步,四周剑指他他弟子有胆怯的让开。江岩轻声,“不想死的,都离开。想从我手下活命的,今晚,也别想了。”

“你这样,愧为云门弟子!”有弟子在人群中怒吼,“你这个魔教走狗!你们云门一丘之貉,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江岩长睫微颤,握紧手中剑,“我自然愧为云门弟子,今后、今后我也不是云门弟子了。然你们如何说我也无妨,却不能辱骂云门一分!”

他一剑如虹,白光刺开夜幕,鲜血铺开的路上,几缕血迹喷出,那开口的弟子,也倒了下去。江岩身为最小一辈的云门大师兄,武功是非常好的。又在聆音的帮助下,之前油尽灯枯的真气尽数补了回来。他不习剑,然他一剑之势,实则,比苏铭这个刚入门的内门弟子来说,是高很多的。

云门弟子主修都不在剑,他们都把剑当器来用。等武功到一定层次,便会弃剑不用。

江岩常被长老们夸天分好,说他保持下去,也许到他弱冠之龄,他就能弃剑不用了。

以前,杨师叔也是到弱冠之龄,才不用剑的。

江岩一直把杨清当成自己的目标,他的武功是杨清教的,他的武学路子,是杨清帮他铺的。

但是今晚,江岩想,他不会有不用剑的那一天了。

他抬头,看向虚空。虚空没有月亮,只有化不开的浓雾。

浓雾遮住了前路,打不破,看不开。昔日长辈们的音容笑貌,全都在夜雾中变得模糊。他也一样模糊。

他的路也就到此终止了。

不过算了。

只要云师妹能活下来,他哪怕入地狱呢,那都是他该受的。

看江岩如罗刹般大杀四方,望月与明阳互看一眼,也加快了手下动作。一切无法挽回,今夜来人,全都留下好了。

楼外的巷子,打斗声不绝,血腥扑鼻,弥漫在夜中浓雾中。楼中灯火下,两张床,一女郎奄奄一息、脸白如金纸,满脸的冷汗,身子不住地颤抖,骇然地看着女修罗般的女郎,拿着各种奇怪的刀具,在她身上划。

女子面上轻柔的笑,在此时,变得那么可怖。

也是血味浓重。

不知是巷子里的血腥味,还是屋中本身的血腥味。

路萱萱被折磨得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泪水不停掉,喃声,“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太疼了。

太痛苦了。

丝丝缕缕,时时刻刻,都在备受苦楚。

路萱萱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这么渴望死亡。死了多好,死了再不用受罪了。

然聆音温柔道,“乖,听话,还没到时候呢。”

她看着路萱萱的眼神深情无比,虽然这种深情的目光,让路萱萱更加惊怕。然而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聆音折腾。聆音如何不深情呢?她手下,眼下能随意动的活人,就路萱萱这么一个。她简直把路萱萱当珍宝一样对待,要是路萱萱轻易死了,就没有了她就又得回去,跟那些猴子白鼠玩了,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些不能交流的动物。

还是人好啊。

可惜呢,路萱萱只有一个。

聆音当然要小心使用,不要被自己一不小心玩死了。

当晚,追杀江岩的碧落谷弟子,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泰山,拿到信件的碧落谷谷主的手,看着手下弟子一个个的死亡名单,心都在滴血。

信中,按照碧落谷谷主之前的吩咐,详细记录了那晚大战的过程。更有碧落谷的弟子冒死,从巷子里偷出了几具弟子的尸体,把尸体上刀痕剑光的位置,记载得详细而清楚。

路萱萱在经过一夜折磨后,也丧命了。

传回路萱萱丧命的弟子,是卧底在水堂主聆音手下。这弟子在魔教呆了很多年,连去年魔教内乱的时候,他都跟随着水堂主聆音,没有加入内乱,没有暴露自己白道中人的身份。这是枚碧落谷谷主藏了很多年的暗棋,轻易不动。

眼下也不动。

只是这个内应,想办法把路萱萱的死亡,告知了白道。希望碧落谷的谷主为自家弟子着想,不要再寻死路了。

西南真的是圣教的地盘,碧落谷的弟子,在西南那边,是讨不到好处的。

拿到信件,碧落谷谷主的手轻轻颤抖。

虽然这是他一开始就预料到的结果,虽然派出这么多弟子,本就是为了这么一份说服同盟的报表。但是这些,全都是自家弟子的性命啊!他身为谷主,在事后,也是心疼无比的。

谷主心寒,原想着栽赃给魔教,现在看来,倒是不用栽赃了。原来那帮人,真的是魔教人。

云门这次完蛋了。他们一心帮魔教洗白,又哪里想得到,魔教会在背后,对白道弟子如此杀无赦。

谷主又安慰自己:没关系,起码这份名单,足以让除了云门的其他门派警惕魔教,与魔教撕裂之前稍微和缓的关系!大家要统一战线,以自家碧落谷为核心,继续跟魔教不死不休!

之前四大门派关系并列,今后,碧落谷要成为最核心的那一个!

谷主强自镇定许久,便召来武林盟盟主,并金城派、苍桐派的掌门,一同来商量大事。他将自家弟子死亡的事情一说,再将弟子传回来的信件其他三人看了。金城派盯着验尸一叙,额头青筋直跳,“这是云门的手法!‘蔽云天’那一招留在人身上的痕迹,与这上面写的一样!”

碧落谷谷主沉重点头,“不错,我昔日也见过风掌门使过这一招。他还得意跟我显摆,这是内门弟子师徒相传的武功,外门弟子都不会教的。”

苍桐派掌门一脸沉痛地看着名单,实则大脑飞快想事情,想自家要站的位置。

武林盟盟主愕半天,喃声,“看来江岩,是真的叛变了。”

“他杀了云莹,也杀了路萱萱!就投靠到魔教去了!”碧落谷谷主很激动,“他还是内门大弟子!身怀云门传世武学!这样的弟子入了魔教,一看就是云门和魔教的勾结”

苍桐派掌门看他太过激动的神情一眼,淡道,“谷主慎言。我四大门派同仇敌忾,江岩并不能代表云门。”

碧落谷谷主补救道,“这倒也是。不过起码能说明,云门现在不得信任。江岩如此,我碧落谷损失惨重,还望诸位师兄师弟相助”

打着讨说法的旗号,追杀江岩和杨望月二人。到时候,就把云门排出去了!

“哦,谷主要相助什么?”几人议事中,门被推开,一起扭头,看到云门风掌门站在门外,后面,跟着那个叫杨清的青年。

看到云门掌门出现,碧落谷谷主心中一沉,回头,一眼瞪向武林盟盟主。

盟主躲开谷主的瞪视,淡声,“既然是大家议事,云门也是四大之一,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门口的风掌门,自然是这位盟主请来的。

作为武林盟盟主,身担朝廷和江湖平衡的责任,这位盟主,是最不希望在自己在任时,四大门派瓦解的。如果白道成为了一盘散沙,他要如何跟朝廷交代?还有,碧落谷谷主打的小九九,别以为谁都看不出来。大家都能看出来,只是都在装聋作哑而已。

之前的小打小闹,武林盟不在意。但是碧落谷这是要对魔教下手,突然反目啊。

其实白道和魔教打了这么多年,武林盟明面上站在白道这一边。内里,朝廷其实并不关心他们谁占上风。朝廷只要他们江湖,不出乱子,保持这种乱中有序的作风就行了。

但是,碧落谷谷主想撕毁协约,什么时候都可以,却是不能在这次品剑大会上。

武林盟刚同意了魔教来参加,转接着品剑大会就成了一个埋伏,等着魔教入瓮武林盟,怎么跟那边传话的朝廷交代?

为了自己盟主的宝座,为了不出问题,武林盟盟主,只好把云门也扯进来。希望云门掌门上道,不要真的把四大给分裂了。

风掌门站在门口,看屋中几人神色古怪,摸了摸胡子,风掌门淡淡道,“你们不必多心。不就是江岩叛变的事吗?刚才在屋外,你们说的太起劲,我已经听到了。”

碧落谷谷主缓了缓脸色,谨慎问,“这是我谷中弟子用性命换回来的情报。我们要找江岩和那个杨望月讨个说法,风掌门不会要跟我们作对吧?”

“不会,”风掌门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让几人放松了些,就怕云门到现在、都还向着江岩他们,风掌门看屋中气氛和缓了,才抬步走进去,“江岩既然叛变,我云门,也是要讨个说法。碧落谷的弟子当然不能白死,云门不会置身事外,必给几位师兄一个交代。”

“这就好,”苍桐派掌门和稀泥一样,首先欢迎风掌门加入讨论,“风师兄你看,江岩此行实在过分。先不说魔教如何,他怎能对我正道的弟子出手如此歹毒”

武林盟盟主站一边,脸色古怪:云门这是被拉拢了?

虽然现在认输,却是是不被四大排斥的好方法。四大保住了。但是魔教那边还是希望正道这边稳一稳,不要真的立刻跟魔教反目。

屋中门关上,几位掌门去商量日后的行路指南去了。

他们都没有在意方才与风掌门一同站门口的杨清。

关上门后,这位姿容胜雪的白衣青年缓步离开,悠悠然,沿着廊道回去。他垂着眉眼,若有所思。中途遇到苏铭,苏铭过来向师父请安,看师父眉心轻颤,抬眼望他。

“师父?”苏铭疑问。

杨清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徒弟凑过来,低声与他说,“你去给你姚师叔传信让她领着原教主绕些远路,糊弄糊弄原教主。泰山这边出了事,原教主,就暂时不要来了。”

姚师叔?

苏铭应了是,又跟着师父问,“师父,出了什么事?”

杨清蹙下眉,漫声说,“也许是云门暂时不能跟魔教合作了。你江师兄也许,叛了云门,投靠魔教了。”

“那杨师妹?”

杨清答,“她自然也是这次讨伐的对象了。”

“!”苏铭急问,“那怎么办?江师兄和杨师妹云门真的不管了吗?”

杨清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他细想方才掌门师伯的态度。为了保住云门的地位,风掌门暂时不能跟魔教从往过密。云门在这种危机情况下,不能被碧落谷挑拨,踢出四大。

但是掌门师伯,又是真的要对江岩和望月出手?

杨清想,掌门师伯连自己乱伦这样大的事,在面对天下人时,都要死撑着不认,在外时,也不罚他,一副“我们光明磊落”的样子。那在对待江岩的问题上,风掌门应该也是这个态度——

在门外,死命维护。关上门后,再狠狠罚。

杨清再想想风掌门的态度,若有所悟:师伯进屋后,态度自然,根本没有吩咐他什么。也许不吩咐,已经是一种吩咐了。

在对待此事上,云门确实需要小心再小心了。

不日之后,借武林盟盟主之口,四大门派要捉拿云门叛徒江岩问罪,后面跟着杨望月的名字。只因比起江岩,杨望月是那么的不显眼。如果不是碧落谷拿着乱伦的名头强调再强调,其他几个门派都会被云门掌门忽悠的,忘了这个人。

对此,风掌门白了碧落谷谷主好几眼,碧落谷谷主都当没看见。

品剑大会,发展成了为碧落谷惨死弟子讨说法的大会。

几大门派弟子出行,誓要捉拿叛徒,为死去师兄师弟们报仇。

在这期间,云莹经聆音照顾,还未苏醒。白道那边征讨的弟子们,已经向着那边连日追来了。

几人不以为然,西南是魔教的地盘。只要他们一声呼下,这些白道弟子们讨不了好处。大家唯一疑虑的是,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教主都一言不发呢?白道都差直接踩圣教头上了,原教主都没有发布指令莫不是,原教主深入正道,过程中出了事?

水堂主和火堂主都知道自己惹了祸,原教主现在在白道那边,他们很担心教主的安危。

只望月冷笑,“姚芙不是跟他在一起吗?原映星一直被姚芙耍得团团转。我看他根本不知道我们这边发生的事。他一见姚芙,就容易坏事。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何必这样稀奇?”

聆音和明阳对望一眼,不予答复。

众人商量对策时,江岩江少侠一脸憔悴地下楼,向几人拱手问,“如今,是否应该立刻回工布?”

望月愣一下,看他,皱眉,“你回什么工布?这么大的事,云莹有聆音在看着,自然会醒。你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你不应该回云门,向你的长辈们请罚吗?”

江岩轻声,“有什么好请示的?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回去有什么意思?”

看望月一脸不认同,他还勉强笑了下,开玩笑般,“如今我已是云门叛徒,回去的话,不是自投罗网吗?”

“”望月别目,低声说了几个字。

类似“他妈的”之类。

江岩愕然,“杨姑娘?”

望月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斥道,“没出息,胆小鬼。就算你已经违背了门规,就算你以后可能要跟我回圣教,你现在,也应该跟你的长辈们说明真实情况。他们一无所知,就要承担你所做坏事的恶果,还要为你收拾烂摊子。你对得起他们吗?”

江岩脸色惨白,唇角轻颤。

这个少年,本已经憔悴无比,被望月不留情地数落,更是摇摇欲倒。

聆音同情而心疼:世上有几人像月芽儿这样心脏强大,一无所惧呢?江少侠已经很惨了,月芽儿还专踩人伤疤。

望月说道,“跟我回去。跟云门说清楚。到时候,哪怕你再入圣教呢。起码你得让你家长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明阳和聆音原本闲闲听着,此时,脸色大变:等等?!什么叫“跟我回去”?!江少侠回去也罢了,望月怎么也要回去?

两人连忙拦,“月芽儿(大人),你(您)不能回去!你才是真的杀人不手软的那个!才是真的说不清的那个!风掌门估计会听江岩说好,但对你,肯定恨不得杀了你啊!毕竟你那么连累杨清!”

乱伦什么的,虽然大家还不知道,不过都猜到了。

望月说,“我又不是回去跟风掌门交代的。我是找我清哥哥交代事情经过的。”

她眼睛明亮,一颗心,清清楚楚,“我起码要他知道,为什么我要叛了他,要否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她与他相约半月后见面。

现在,一个月过去了。

她偶见他面,也不与他相认。

哪怕刀山火海,她都要回去,见杨清一面。

“但是现在云门的弟子,也在追杀你!”明阳高声,“杨清也一样!他哪怕心中不想杀你,但是和其他门派弟子在一起,他为了保云门的名声,必须杀你!你就不能过段时间再见他么!你就非要这个时候回去吗?”

“对!我就是要这个时候回去!”望月一步也不退。

拽住江岩的手,就要拉他离开。

江岩怔怔然,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女,心想:杨姑娘真好。

真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像火一样,又热情,又直接,又干脆,又不退缩。

他不禁,也升起了那么点儿期盼:也许,说出来,他起码,不会后悔。

同时间,姚芙收到门派中的命令后,确实也带着本就对品剑大会不太上心的原映星,绕了些远路。

姚芙隐隐猜到那边出了大事,便带原映星与其他门派的人先交流,先不上泰山。

原映星之前收到过望月发出的信号,不过之后再没有消息后,原映星便也不在意了。那边没有后续,自然是因为望月已经解决了。

他这个精神啊,本来就是在勉强自己对望月的事情上心。他本心并不上心,本心还是倾向于姚芙的。

而姚芙,再一次骗了他。

姚芙清楚白道这边的情报网,她绝了这边的情报传递。她却不知道,白道中,现在有一个无所事事的路人范浩,曾经是圣教的土堂主。范浩现在就在泰山,他知道发生的所有变化,然他疑惑原教主为什么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范浩便用昔日传信的方式,把这边的所有事情,巨细靡遗,全盘托出——

杨清希望原教主躲开的事,希望原教主不要掺和的事,因为漏算了一个人,全都被原映星知道了。

第116章 116|12345

望月和明阳他们的争执,也并没有争论个结果出来。很快,白道中人攻了过来,聆音没办法,跟前还带着一个病人,她自己的武功又跟开玩笑似的,相当于没有。明阳只能和圣女分开,护送聆音、并尚昏迷着的云莹转移阵地。

江岩则被望月说服,随望月一同迎难而上。

然后他们便发现,这次白道人,对江岩和望月的打击力度实在大。两人一路往北,围过来打杀他们的打着“替天行道”的白道弟子,蚂蚁一样络绎不绝。江岩几次想跟来杀他们的弟子解释,说愿意束手就擒、实在不必像现在这样非打即骂。然在前来讨伐他们的弟子中,以碧落谷为核心。大家表示不必讨论,江岩的信誉度已经没有了,杨望月,更是一介妖女,从来就没有信誉度可言,言要杀了他二人,才能挽回白道的损失。

言语沟通不能,就只能打了。

望月和江岩商量后,发现在此次讨伐他们的一行人中,云门似乎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所占的话语权,基本没有。江岩对此愧疚无比,想来是因为他的缘故,云门损失惨重,在四大中,如今也是硬撑着场面,说话都没有以前算数了。

最明显的证明是,云门自然是希望活捉他二人回去,听到解释;但是别派弟子,在派中长辈的暗示下,都觉得夜长梦多,怕他们再出什么事,与魔教人联系,如此,不如杀了比较痛快。

现在的情况是,江岩二人想要见到云门的弟子,传个信,都千难万难。

白日两人杀了一路,晚上才躲开那些白道弟子,躲在山上树洞里歇息。望月打坐调息,睁开眼,看少年坐在洞口月色下,从背影看,衣衫破败,沾着血迹,形容几多萧索。

望月撑着下巴,心想一个大好少年,被逼到这个地步,实在可怜。

江岩没有回头,就知望月已经醒来。他开口,“杨姑娘,你说,江湖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吗?”

望月顿一下,没动,也没说话。

江岩也不需要她说话。少年抬头看月亮,看月光清寒,想到以前在山上的日子,再想到现今过街老鼠一样,连想见到派中长辈,都变得那么艰难。江岩只是需要有个人听他说话而已,“我以前在山中,长老们都说,正道弟子,以除恶扬善、行侠仗义,维护天下安定为己任。不得恃强凌弱,不得为非作歹,不得好坏不分。长老们天天教,月月讲,年年说可是现在,我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望月眨了眨眼,想听听江岩要说些什么。

她听少年轻声,“碧落谷的路萱萱杀了莹儿,碧落谷却维护路萱萱,将杀人罪名按到我头上。”

“我想救莹儿,于是跟你下山找魔教的水堂主求医。明明正道也在跟魔教和解,不光是云门,他们也得了不少利益。但是他们听到我找水堂主,第一反应,仍然是我要投靠魔教,要为祸苍生。”

“水堂主救人方式不妥,可她毕竟救了莹儿。她没有要我任何回报,也没有要我苦苦哀求,她就答应了救人。这和我以前听说的魔教,是不一样的但是杨姑娘你也不一样。你应该在魔教中地位很高吧?但我也没见你乱杀无辜,也没见你处处与人过不去。但是大家都那样说魔教,我便也信了。”

“路萱萱不该用那种方式惨死,但是她本来也该死。平心而论,我为救人,水堂主也为救人。路萱萱本就欠莹儿的,她应该偿还我只觉得自己对不住门派的教诲,却至今不后悔,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再千千万万次选择,我还会这么选。”

“我的错,是对正道弟子下杀手吧?我是不得已然谁又知道我的不得已呢。我最终,成为了云门叛徒,被天下人唾弃,成为人人锄奸杀寇的对象。碧落谷的人,索性把一切推到我身上。人也是我杀的,错也是我犯的。只有他们很正义,他们锄奸卫道,才是好人。”

江岩手盖住脸,“杨姑娘,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啊。我曾经很想走进来,进来后,却又想走出去现在,我已经出不去了。”

“杨姑娘,正道是什么样的正道,邪道又是什么样的邪道?我为什么看不懂了呢?”

望月在他说话时,已经起身,向洞口走来。

江岩的烦恼,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她也有过。她疑惑为什么魔教是邪道,为什么自己成长的地方,被人那样不齿。

后来,她也就不想了。

江湖就是这个江湖,从来都是这样的。

望月走到江岩身后,她手搭在少年肩上,沉默了许久。

除了对杨清,望月对别人,并没有那么多话。她本来就不喜欢跟人交心,本来就非常自我,她喜欢看千奇百怪的人与人生,她却并不喜欢对别人的人生发表意见。连劝诫,开解,她都懒得开口。

但是对江岩和云莹,望月已经破了好几次规。

她以前,数次跟江岩和云莹说过,你们这样会吃亏的,江湖世界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这两个人,并不把江湖人想象成非黑即白的世界,然而他们却想象成了人人都有不得已、本心都善的世界。

为什么江岩和云莹都对魔教人不排斥呢?

因为觉得魔教也是好的啊,大家立场不同而已。

这种话,望月可以说,因为她知道魔教的本性是什么样的。但是江岩和云莹说,就显得天真而可爱。

望月也和杨清讨论过这个问题。

杨清也是单纯的,他也不入江湖,他并没有深入过这个大染缸。所以他教出的弟子,和他都差不多。杨清的好处,也就是他想的比较多,心思比较细,才没有那么容易受骗。他看起来随和,本性却极为坚定,少人能动摇他的心。

然就是杨清,也常常被望月骗,在望月这里,吃了不少亏。

云门实则,是不该让杨清和这些弟子频繁相处的。因为杨清的性格,弟子们很容易亲近他,很容易受杨清的影响。然对于云门天真单纯的小辈来说,这种影响,实在称不上是好事。

不是每个人都是杨清。

也不是每个“杨清”身边,都有望月站着。

云门这步,算是做的不够好。江岩之误,某方面来说,云门也得承担过错。

杨清也得承担。

但是,望月心里只是想了一想,又很快维护杨清,想到:我清哥哥只是想教出好弟子来,本心是好的。他当然没错,我当然要帮他。

望月跟江岩说,“你现在受苦受挫,只是大环境使然,你没有占到一定高度上。在这个江湖天下,你还太过弱小。所以才会被喊打喊杀但是江岩,不必沮丧。这是在没什么沮丧的。你看我圣教教主原映星,他是好人吗?”

江岩侧头,看身边少女身上有银色月光,唇角噙笑,望着他。

原教主?

江岩心情复杂,他很难评价原教主这个人。说他不坏,他又曾经对自己等人下毒,想杀掉所有人;说他是坏人,那江岩现在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江岩目光闪烁,迟疑,“你是想说,魔教亦正亦邪,不能单纯定义吗?”

望月:“”

她被呛得咳嗽一声,“不不不,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我要说的是,江湖人,对原映星的认知,就是大魔头,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为什么你们正道的人,光是对原映星口头上说要杀要打什么的,实际上,你们的那些掌门,还在跟他说话、交涉。比如上次云门大典,四大掌门都在,如果一起动手的话,未必杀不了原映星。然他们都没动手,这说明什么?”

“说明大家彼此有利益牵扯,不能完全一条心?”江岩说,“就像云门,在原教主给出的好处里,就心动了。云门会心动,其他门派也会心动。明面上大家自然同仇敌忾,私下里,却不一定也这样。”

望月的笑僵了下,有些崩溃,跟这个少年说不下去了,“你想那么深远做什么?!你以为我要跟你交流深层次的东西吗?我只是想借这个例子告诉你,你现在之所以被喊打喊杀,是因为你没有原映星武功高而已!如果你像原映星一样,身为魔教教主,满天下人都只敢背着你骂,不敢当面骂你!你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什么!”

江岩:“”

被望月重重敲一下肩,“还有杨清!你多学学你师叔的淡定,他要是遇到你现在的处境,肯定不是像你这样忧愁来茫然去。他教你那么多年,你光记着向往江湖了,却没学到怎么跟这个江湖打交道!”

“江岩,别把现在的事情想得多严重。你要试着解放自己,原谅自己。你光想着你违反了门规,你对不起云门又有什么用呢?是,这个江湖不公平,对你是不公平的。那你就去想办法改变它!不公平的世界,那就推倒!重新制定规则,让天下人都听你的!你说了算!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江岩:“”

目瞪口呆。

望月凶巴巴,“怎么,我说的不对?”

江岩摇头:只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了而已。

望月嗤一声,跟他说,“行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跟这些白道人打下去,开出一条路。你要见你的同门,我要见杨清。大家合作愉快。”

江岩回头,沿着月光铺就的路,看那走进洞中的少女。

无忧无虑。

简单直接。

他真羡慕她——她并不能深入了解江岩的痛苦。但是如可能,江岩也多希望像她那样。

人要是少些想法,烦恼,也会少很多啊。

一夜无梦。

然说好第二日一同上路的两人,次日,在江岩下山探过围杀他们的人后,两人就决定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实在因为他们两人走在一起,目标太明显,想杀他们的人,找到一个,就能找到另一个。

江岩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见到自家长辈的。

他非要深入虎穴不可。

他不想连累望月,便与望月告辞。望月倒无所谓,江岩的武功比她好,就是离开,江岩应该也能周旋得开。难的是她。不过那也没什么,武功差,经验足以弥补。跟江岩分开,各找各的目标,也挺好的。

江岩其实建议望月不要深入,她的武功,应付不了那些真正武功高的人。望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来,两人又说好了互相联系的暗号,江岩才不放心地离开。

望月不肯走,是她真的觉得,杨清会想办法见她一面,跟她说清楚的。

现在大环境很难,然而,如果现在说不清楚的话,越往后,身上的污泥会被泼的越严重,再就说不清了。她每日与这些正道弟子周旋,努力想向品剑大会的方向走。她抱着强烈的念头,想要见杨清一面。

她相信,杨清也会像她这么想的。

杨清确实和望月想的差不多。

云门如今被动,风掌门虽然保住了四大的位置,但是在云门江岩的事被洗干净之前,其他门派,都对云门有些质疑。如果不是风掌门厚着脸皮,恐怕围剿江岩这个叛徒的计划,其他几家都不会跟云门说。

武林盟的人现在也很生气,生气这几大门派不听劝。且在武林盟盟主发表过质疑后,盟主被碧落谷的人看了起来,行动都受到了限制。理由是,大家怕武林盟跟魔教传信,坏了大家的大计。

就是在这般情形下,杨清私下见了风掌门,说要下山去,跟上这次几大门派的计划。

风掌门正心烦意乱,闻言冷笑,“跟上去?现在那几个门派都把我云门当贼一样防着,做什么计划,能瞒我们就瞒。不是我脸皮厚,我都不好意思待下去,早想回山了你还想跟下山去,也不问问,人家会让你这位云门长老去?碧落谷那几个老匹夫,肯定又要阴阳怪气质疑,问我们是不是要跟魔教里通外合”

杨清垂目问,“难道我们不是要跟魔教里通外合吗?”

风掌门:“”

杨清笑一声,“开个玩笑。”

风掌门快被他轻慢悠闲的态度气死,狠狠瞪了这个小师侄一眼。才见他收了轻笑,说,“我下山的话,自然不是以云门长老的身份去啊。我可以隐瞒行踪,混入他们中间。”

风掌门眼皮跳一下。

听杨清轻声,“江岩的事,还有很多疑点。师伯你现在出不去,做什么都被人看着。我怕碧落谷再这么下去,真给云门按上什么通敌之罪不妨我下山,看能不能见到江岩,或者拿到些证据。”

风掌门沉吟。

杨清再接再厉,“碧落谷这样搞下去,姚师妹也瞒不了原教主多久。声势太浩大,原教主不可能不察觉。一旦原教主察觉这就相当于我们撕毁了协约。我们如果不能在原教主知道前力挽狂澜,把事情掰回来恐怕整个白道,就要和魔教大开战了。”

杨清这样一说,风掌门也心口急跳。

他这些日子坐立不安,魔教那边的反应,也是他的一块大心病。现在幸运的在于,原教主和姚师侄在一起,又是在正道的地盘。姚师侄还能想办法瞒着原教主,但是碧落谷这么张扬,也瞒不下去了啊原教主会什么反应,作为打交道半年以上的风掌门,真不想想象。

两人在屋中说话,门被重叩两下。不等里面人回话,一位云门长老就匆匆进来,“掌门”看到杨师弟也在,来人点下头,就仍汇报紧急事情了,“碧落谷谷主召集几位大派长老,要一同下山,共同捉拿江师侄他们,说要为碧落谷报仇,为天下伸张正义!”

“!”风掌门惊得差点跌下椅座,揪了一根自己的胡子,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疼法,他猛抽了一口气,站起来,“碧落谷这是疯了啊。就江岩那两个小孩子,值得他们这帮老家伙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