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大婚之日,你要在今天开杀戒吗?

你前些日子,不还吩咐大家,谁也不许在今天见血光吗?

原映星被棠小玉的话,提回了一些神志。他霍然松开手,站起了身。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疼。他的精神世界被颠覆,他多年来坚定不移信着的自我,全是错的。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他的两个精神在脑海中打架,他要如何不头痛吗?

每一次痛起来,都是神经在抽。

这一次疼起来,更是恨不得以头撞墙的那种疼法。

然而,原映星冷然而立,肩膀平直,他连扶额的动作都没有。只观外形,谁也看不出他现在的精神屋脊,正在瓦屑纷飞,崩溃抽离中。

“教主、教主!”渐近的脚步声,从外到内。很快,一个下属到了石牢铁门外,不敢看里面情况,只低着头跟教主焦急报道,“碧落谷那边,请了好几位域外高人,很厉害,圣教教众在那边死伤很多。教主,怎么办?”

原映星声音阴鸷,“那就全死了好了!”

“!”

“教主,域外高人是在挑衅我们。我们”

“我说,”原映星回过头,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这个下属,一步步走上前,对方骇然后退,“死了关我什么事?!要我送你们再去死一遍吗?!给我滚开!”

此下属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此前,明明是教主吩咐他,实时汇报碧落谷那边的情况。如果他少说了一句,教主就让他尝遍刑堂手段。现在,他跟教主汇报了,教主却说“关我什么事”?

棠小玉被原映星的戾气逼得无法靠近,见那下属再待下去,恐怕会被愤怒之下的教主误伤,提着一口气,勉强快速道,“先下去。稍后我自会找你。”

有右护法的袒护,下属忙忙滚着跑出石牢。

原映星盯着地牢长廊,幽幽弱弱一整个长廊的灯火看。那升起来的火影,映在他冷硬的面孔上。他一言不发,大踏步往外走去。棠小玉吐口气后,忙跟上前。然原映星走了一半,停下步子,再次折返往回。

无人理会姚芙,姚芙抱着膝盖,坐在幽黑中发呆。她的心神,在黑暗中一点点回复。可是回复又有什么用呢?原映星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性格那么强烈的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后,怎么还可能原谅她?

他连她杀了望月,都要跟她同归于尽。

而今、而今她对他做的事,又岂止是杀一个望月那么简单。

姚芙坐在一片幽冷中,再次感受到自己的错。她默默流着眼泪,已经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也许她本来,就不该回来。回来了,没有得到他的信任,没有帮他治好病,反而让他对她彻底、彻底

“姚芙!”姚芙一抬头,看原映星重新站到了她面前。

她仰着头看他,见他一手将她提起,压在石壁上,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晦暗不明。他一字一句,“我的灵魂,是我自己的!”

姚芙缓缓的,点头。

他再说,“谁也不能决定我是谁,只有我可以!”

姚芙抖着唇,泪眼婆娑。再次点头。

“我的人生,不为你控制!”

“我提醒过你很多次,别骗我,”他眼里的光,让人害怕,“唤醒了魔鬼,你要承担后果。”

姚芙流着眼泪,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哭了又哭,可在他眼中,她再不是那个让他心中悸动的人了。那种悸动,在现在,变成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他是想杀了她的,只因为今天的特殊场合,他先不杀她。

他将她甩开,再次离开。

这次,真的走了。再没有回来。

姚芙瘫坐在地上,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她从来没这样哭过,因为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过,让她觉得一切都挽回不了了,一切都是罪孽。她再赢不得他的心,她失去了他,永远地失去了他

她与魔教教主相爱,月亮照在水上,光照在水中,留下暧昧不明的阴影。现在,那水,终于被打破了。没有水,也没有月亮,阴影扩散,深渊来临。她再没有爱人了!

原映星回去后,就甩开一众跟在他后面的人,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众位长老就前方战场上的事项请示原教主,根本来不及开口,看到教主阴森的目光,就不敢多话了。

棠小玉也没有进去,她抿下唇,想这件事,该让教主自己想通,便把几位长老请走,自己过问那些事。想教主清醒后,问起自己,自己不至于一无所知。

只是不知道教主还好不好?

原映星一点也不好。

进了屋,就溃散一样失力。再没有在外的强悍,他跌坐下去,靠着墙,双腿叉开,手撑着膝盖,头埋在膝间。

一点点的,在发着抖。

他的身体已经放空,精神世界,两个人格在争斗,争吵。

姚芙带来的消息,姚芙的所为,颠覆了他的世界。六七年了已经有这么长的时间了。他对自己身上的问题,居然一无所知。

被欺骗,被利用。

连爱的权力,也被剥夺,被深藏。

一个他深爱望月,眼睁睁看着望月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个他深爱姚芙,姚芙却是将他的感情从头到尾地玩弄。

她怎么可以,怎么敢?!她将他强行重塑,什么样的人,是神还是鬼,这么任意打磨别人的世界?!却不用付出一丁点儿代价?!

他想到晚上见到的望月。

她大红嫁衣,红绸一端被杨清牵着。她和自己的夫君给自己这位教主下跪,她有了一生最爱的人。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了。

可是本来、本来不用这样的。

他才知道,这么久以前,自己对自己的自厌自弃,是多么可笑。他在姚芙眼中,是跳梁小丑吧?那么强大的人,被她玩弄于手掌心,她一定很得意吧?

两个意识,在厌弃与争执——

“现在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月芽儿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她不是我的了!”

“那就把她抢回来!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什么要背负?!为什么要被别人牵着走?!”

“有本事你就去杀杨清啊!你看你会不会把月芽儿推得更远了!你这个懦夫、蠢材你被姚芙利用至今,还一次次在我想杀她的时候护她。现在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可笑啊?”

“可笑,当然可笑。我绝不放过她!我要她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比我失去月芽儿更惨重?”

“她弥补不了!她永远弥补不了!”

“我要杀了姚芙!”

“把月芽儿抢回来!”

“杨清也杀掉,所有人都该死!”

“我也该死!”

两个意识,打架一样,不停地争,不停地吵。精神被来回牵扯,来回分裂。互相怨恨,怨恨的其实都是自己;互相怒骂,骂的也全是自己。

身体很痛,神经抽搐。然在两个同样强大的精神体中,身体的痛,根本撑不上什么大事。他们在碰撞,在相争。若有一汪大海,两波最强盛的浪涛,一次次地卷向对方

他们不停地吵骂。

很多年了,全是骗局。

四面嗡嗡嗡,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五感也被封闭。

空空荡荡的,他原来是个实验体啊。

想到好多年前,下着雨,他抱着月芽儿,坐在幽冷的黑暗中。他们相依为命,吸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她在月亮下抬起脸看他,一片玉莹莹的白,对他笑。

那雨声沙沙沙,成为他数年回不去的梦。

又想到那个最开始,他与姚芙见面。根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偏偏越来越讨他喜欢。想着人的感情真奇怪,说变就变。

不知道那种变,也是别人给他的。

最后想到那个晚上,听到月芽儿身死,他在圣教,看了一晚上的月亮,听了一晚上的杜鹃啼鸣,凄厉咳血。

那些都过去了。

不可追逐。

无法回头。

他只是一个牵线木偶,别人要他怎样,他就怎样。他的人生被搅得乱七八糟,连感情都不属于自己。万箭穿心,然万死无辜。最冷的秋天,最寒的晚上,他一人独坐。

想那铁马冰河,想那檐角玉铃。

厉风如剑,四野空茫,走投无路。没有姑娘靠着他肩膀,等他安慰;也没有姑娘白衣如雪,从远方的黎明走向他。

春风十里,温笑如玉。都在很远的地方。

旧爱的誓言像一个巴掌迎面打来,他纵是杀了所有人,也回不去了。

他往往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到头来却知道不过是被人玩弄的笑话。他没有错,错的是别人。错误却已经无法挽回哪怕不是今晚呢。哪怕再早一天呢。

灾难到来的如此突然,强硬地选择了他,让他身心疲惫。

他被别人操控。他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但他总有权利,决定自毁吧?

体内两个意识交纵在一处,吵着,扛着,提防着,互搏着。慢慢的相融,慢慢的合二为一

快天亮的时候,冷光照入室内。暗中幽沉中,一个充满了疲惫的声音,打断了两方最后的不可相让,“够了。”

诡异沉默中,原映星睁了眼,眼有风霜,神色倦倦,看着虚空。魔王睁开眼,对两个自己的争夺,做出了裁决——“够了。”

魑魅魍魉退散,魔王重归新生。

第131章 131|10043

睡了一个没有腰酸背痛烦恼的洞房之夜,次日天亮,望月在一片红光中醒来。她趴在床上,想着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新婚第一日,此后日日夜夜,都可以和杨清睡一床,待一起,不必再躲来躲去了。

心中欢悦无比。

抱着一床被子,兴奋地在床上滚一圈,往外翻去。

口中喊着,“清哥哥”

一个没收势,抱着被子滚下了床。

被子和肉体接触木质地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殿外守候的侍女听到里面动静,得知圣女大人醒来,忙推门进去里间。过了门槛,几女便目瞪口呆,看着圣女大人只着单衣,半个肩露在外面,正一脸寒霜地抱着被子坐在地上。

侍女忙过来扶圣女起来,忍着一脸古怪神情,当作什么都不知。却听望月忍着火气问,“杨清为什么不在床上?!”

成亲第一天清晨,他就不在床上!

害得她撒娇不成,丢脸已出。在望月对婚姻的美好期许中,她幻想的成亲之后每日清晨,她都应该在夫君的怀中醒来。一张大床,翻滚一圈,就能滚到夫君怀中去。在众人还没睡醒前,男女一床被子,拥抱着说笑。

他亲一亲她,她逗他开心。

等耍得差不多了,互相穿好衣服,再眉目传情地下床出去。

现实却是成亲第一天,杨清就留给了她一床冷被,害她撒个娇,还撒得滚到了地上去!

这样的夫君,暖床都做不到,要来何用?!

杨清要是成亲第一天,就还能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天未亮就出去练武,衬得她这个妻子一点用都没有,她就、就就想办法收拾他!

幸好侍女提供的答案,没有给圣女大人的新婚生活火上添油,“杨公子去膳房了,说给大人做早膳。”

望月愣一下后,笑了:夫君如此贤惠,不热爱幻想,专供现实,顿时治愈了她受伤的小心灵。

梳洗过后,望月就溜达着往膳房去,看望自己的夫君。

她一路过去,走去膳房那片,路过的众人大都能猜到这位的意思,纷纷心照不宣地给大人指路。望月过去的很顺利,到了膳房那片院子,靠在指定的一间房舍门口,往里探头,果然看到黑衣青年忙碌的身形。

望月咬着手指头,看他发呆:杨清的厨艺是很好的,想来是他少时的悲惨经历早就的。但他平时并不主动做饭,是她怀孕后,于食物上百般挑剔吃不下去,杨清才接手了为她煮饭这件事。

看他站在烟火腾腾中,着圣教专属的服饰,黑衣青玉,金丝绕袖。少了很多云门服饰带给他的清贵缥缈感,多了一些人间烟火气。看起来像个男人了,然禁欲之色,又加重了。

望月欣赏着他修长的手骨、冷玉般的侧脸,再次在心中夸赞自己的好眼光。

锅中油热,杨清回头,看了门口咬手指的妻子一眼。

她对他露出一个打招呼式的笑容,调戏般拖长声音,叫他一声,“娘子”

一转十八弯,深情柔婉,抹着蜜一样。

贤惠至此,可不是“娘子”吗?

青年润清的眉眼隐含笑意,一点都没有不适应,还很好脾气地回她一句,“夫君。”

望月笑得弯腰,捂住肚子。她夫君太经得起玩逗啦,让她一点都不寂寞。

两个人一个在屋中做菜,一个在门口围观,心情很好地说话。周围路过的圣教人士,隔着老远,好像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快被闪瞎眼的米分红色泡泡。耳力好的,都能听到那两人的打情骂俏。众人惊诧互看:原来圣女大人这么喜欢杨公子啊。

圣女大人跟他们,虽然也是轻松写意的,但话并没有这么多。

圣女大人奉行的,一直是“就是干”政策。

这是独属于杨公子的话唠啊。

众人心中想到这些,琢磨着日后恐怕要对杨公子上心些。不见最近一段时间,圣女望月不便处理政务时,要事都交给杨公子去办了吗?教中地位最大的,是教主和圣女。然现在看来,日后,恐怕杨公子靠着圣女的关系,隐隐会成为圣教的新一股强大势力。

一个出身正道、身上没有一点污点的清流弟子,成为圣教说得上话的人物,真不知会带给圣教什么样的变化。

望月和杨清甜蜜蜜地调情时,有一教徒赶过来。望月回头,见教徒对她行了一礼,说,“昨天和今天的公务,都送了过来。有紧急事务,长老们和堂主们在等候,问圣女大人过不过去?”

望月心中明白,昨天成亲,今天新婚第一日,她的公务堆了不少。但那都是杨清帮她处理的。她现在的身体,实在不适合久坐,接见下属。

只是听到这位弟子的话,望月讶了一下,“这么急?”停顿一下,“紧急事务的话,为什么你不提教主呢?长老和堂主们,不是应该等候教主去议事吗?”

这位教徒含糊地表示一句,“教主说‘滚’,大家就滚了。”

望月:“”

好吧,可能紧急事务到来时,正好赶上原映星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说“滚”,识趣的人,确实“滚”得离他远远的,才能好端端地活下去。

杨清已经听到了门口教徒的话,走了过来,跟望月说,“你帮我看下火,我过去看看什么事。”

望月应了一声,眼珠又一转,笑眯眯道,“你也不用太着急回来。我心里有个主意,做几样小菜,让你看看我的水平!”

杨清垂眼看她,“你不恶心?”

望月摇头,现在即使站在这里,也并没有想吐的感觉。她跃跃欲试,催着杨清快走,说自己要大展身手。杨清还真挺好奇望月会做什么菜的,她可从来不动手,永远在旁边围观。他还以为她不会呢。

其实应该是会的。江湖儿女,尤其是望月这种远比杨清走江湖有经验的人,她可以不是烹饪高手,但她肯定会。不然出门在外,早就饿死自己了。

杨清噙笑,答应一会儿再来品尝妻子的手艺,就随人走了。杨清走后,望月很快进屋,接手了杨清的活,手忙脚乱地开始忙碌。

杨清与人去前殿,带路的下属对他态度很恭顺,只因最近一段时间,圣女的事,能交给杨清的,全都交给了杨清。杨清路上问起他出了什么大事,这个普通教徒只是摇头,层次不到,他也不知道。

杨清垂着眼,若有所思发生了什么大事,让那帮教中老人,请示望月。毕竟圣女新婚,又怀着身孕,一般的事情,宁可大家忙碌些,也不应该去打扰望月。

行路间,杨清忽然有所感应,抬起头,往右侧一个方向看去——

杨清与人站在桥上,隔着一弯曲折碧水、荷叶浮萍,他看到相对的另一座石桥上,黑衣青年面无表情地走过。

风吹长袂,他浓眉压眼,唇角平直,眸子幽黑寂静,像是群山皑雪,万河冰封。身上的那种“闲人勿扰”之强大气势,让人纷纷避开。像是黑夜中的深渊,吞噬一切幽暗和光芒,带着很强的阴郁感。

过亮的光线照在他面上,他走在桥上,束琅玕冠,穿一件大面黒缀金的长袍,飒飒而过,一池碧湖的阴影,在他的周身浮动。

圣教教主原映星。

他漠然走过时,远远近近的众人,无一不停下来,恭敬弯身行礼,恭候教主走过。

即使教主一言不发,眼里根本没有这些人一样。

杨清站在桥上,看到原映星走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个青年的眼睛与他对上。然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原映星的眼睛幽幽静静,透着一种疲惫感。并没有之前与他对视时,那种强烈的感情基调。

杨清长睫飞扬一下,与众人一同等候原地,看原映星走了过去,离开他的视线。

问起身边人,“原教主并不是另有要事,才不过去前殿商议重务的?”

身边教徒心有余悸地哈哈笑一声,“杨公子,咱们圣教呢,一切围着教主转。他喜欢去,不喜欢去,咱们也不敢过问的。”

杨清嗯一声,不再提这回事了。

只是垂下眼帘的时候,心中记了一笔:原映星有些奇怪。

望月还在膳房劳碌。

她多年不碰这里,偶尔为了夫君高兴,过来锻炼自己,真是顾东不顾西。过了好久,才勉强找到了节奏,专注于杨清临走前、让她看火的一锅鲜菌浓汤上。拿着大勺子,在锅中搅动,时而低头,用小勺子咬一口品尝味道。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原映星的身影,鬼影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看着屋中自娱自乐的小姑娘。

望月第一时间没有感觉到有人过来,她还哼着小曲。但她是在等杨清啊,偶尔一道余光往门口瞥去,握着木勺的手就紧了紧,拍拍胸口,“原映星,是你啊。你吓死我了。”

青年站在门口看她,闻言不应。

望月早八百年就习惯他那种莫名其妙的脾气了,虽然他不把自己奇怪的脾气用到她身上,但现在跟以前,又不一样了。原教主心情不好嘛,人家任性一点,可以理解。

望月眼睛还盯着锅中汤,口上跟原映星说话,“你怎么过来这边了啊?大早上就听说长老们找你,好像是有要紧事。你居然不过去,跑来这边。做什么啊?”

原映星淡声,“当然是找你来的。”

“”望月呃了一下,诧异回头,看门口青年一眼。他面容俊秀,神情淡漠,温情蜜意都不在脸上,实在看不出他抽的什么风。望月往正常方向上想,说,“是有关那个什么要紧事务吗?这个,杨清代我过去了啊。你不放心他吗?”

原映星又不吭气了。

没有回头,望月都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

她抓着木勺的手紧了紧。长久在丛林争斗长大的孩子,对周围的风吹草动,实际是非常敏感的。她本能察觉到原映星的奇怪,然她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只能装傻作不知罢了。望月不敢回头,只僵硬地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好吧,怕了你了。你等一等,这锅汤熬好了,我再跟你说话,好么?”

身后有细弱的风。

该是原映星终于动了,走向她。

原映星和杨清都属于内功深厚的人,走动间无声无息。不过杨清怕惊着望月,一般离望月很近的时候,他就会可以加重脚步,让望月知道他来了。原映星则不同,他鬼魅一样地靠近,而望月很久以前就习惯他的靠近,并不会被他吓着。

走过来就走过来吧。望月心想。原映星又能做什么呢?

青年站到了姑娘身后,抬起手臂,从后,抱住了姑娘的腰。

“!”

咣!

望月手中的勺子,被他的动作,骇得掉下了地。

这不对!

心脏倏地往上猛跳,本能地抬起手肘去打身后人,奋力挣扎。

但原映星武功远非她能抗衡的,他牢牢地抱住她,胸口紧贴着姑娘的后背。搂抱着她,制住她欲撞的手臂,将她完全地,从后抱在怀中。

望月立刻往门窗的方向看去,怕被人看到。

怕杨清看到。

幸好没有。

门窗口都没有人,空气中,只有锅中汤沸煮的汩汩声音。

怕被人知道情形,望月不敢闹出大动静,只咬着牙,忍着怒火道,“原映星,你干什么?!放开我!”

青年说,“为什么要放开,我只是抱一下而已。”

他目中,流露出追忆之色,“又不是没有这样抱过。”

望月全身僵硬,努力跟他解释,“不、不一样。我已经成亲了,我长大了,你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抱我了。原映星,我知道你是不在意这些的。”望月绞尽脑汁跟原映星说,“但是我清哥哥在意这些。你快松开我,我清哥哥回来看到了,他会误会我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误会。”原映星低下头,闻到她身上清甜的气息。

他的鼻尖,挨着她耳边的碎发。她在发抖,轻微的、颤颤的发抖。这个姑娘,他从小看到大。

那么多年,一直只有他们两个。

现在,她紧张地不停往窗口看原映星想,是怕被杨清看到吗?月芽儿怕杨清生气?

他心想,有什么好气的。如果他想强了月芽儿,凭月芽儿,反抗得了吗?他真是好奇,那时候,杨清又该怎么办?

他温热的唇瓣,贴着她血红一样的耳珠,轻声与她说话,“月芽儿,我做你情郎好不好?”

“”望月全身绷得很紧,讶然后,沉默后,她吐出一个字,“不。”

原映星低头看着她,他搂抱着她的手,松了些。她已经可以动了,她却直直地站着,看着前方眼皮下的那锅汤,始终没有回头,看原映星一眼。

原映星慢慢说,“为什么不好?我知道你喜欢杨清,嫁了杨清。但是谁一辈子,只能有一个男人呢?我并不要你跟杨清分离,也不打扰你想要的婚姻生活。只是做你的情郎而已。悄悄的,不让杨清知道。圣教是我和你控制的,不让他知道的话,他就不会知道。”

他的目光,如星辰一样,亮起来,“月芽儿,谁教你只能跟杨清一个人呢?我教的圣女,就该大方一些,不要学外面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家。你我”

望月冷声,“我说‘不’!”

她仍然没有回头,却打断了他的话。

望月低下眼,“原映星,你不要这样。”

身后青年的声音,停住了。

原映星低头看着她,看她头顶的发旋,看她乌黑的云鬓,雪白的侧面。看到现在的她,就好像看到以前的她。乖乖地睡在他怀中,依恋着他。原映星怔忡地看她半天,眼睛都快红了。

他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倔强地抱着望月不肯松手。

一种悲凉的感觉,席卷向望月。

望月根本不回头看他:她不能给原映星希望。一点都不能。

她还心中惊涛骇浪涌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原映星敢于说出这些。

他一贯是个反复无常、又很优柔寡断的人。望月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只要不说出来,他们就还是以前的关系。他像是兄长,她像是妹妹。说说笑笑,一整天就过去了。

但是他说出来了望月开始害怕:我该怎么办?

我要失去原映星了吗?

不能接受他,无法面对他,我要失去他了吗?失去这个我最看重的人、像我的亲人一样的原映星?

好久,听到身后一声轻笑。

原映星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往后退开。

他伸手,在她发上按了一下,笑容低凉,“傻子,我跟你开玩笑呢。”

身后紧逼的强大退开,望月立刻扭头,看到原映星看着她,面上又是平常的那种慵懒促狭笑。他对她眨一眨眼,好像在说,“有没有被我吓到啊”。

望月抿着嘴,看他对她眨下眼,便带着懒懒的态度,退出了门,离开这边。望月犹豫下,追过去,扶着门框,喊他一声。在他回头时,她很认真地问,“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对吗?”

阳光下,青年深深与她凝视。

咫尺天涯,也不过是这样的距离。

原映星压下心头的疲惫倦怠,对她温柔笑,“当然没问题啊。”

望月问他,“你也没有问题,对吗?”

原映星轻声,“你希望我有问题吗?”

“不希望!”望月很肯定地答他,“我要你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万事如意,得偿所愿!”

在望月的祝福中,原映星低头,眼中血丝强硬忍下。

他的月芽儿,希望他一切好好的。他的人生,却早已被毁的差不多了。月芽儿多好,可是她一无所知。

如果她知道姚芙对自己做的事,她一定不会不管自己的。她一定不会跟杨清走,一定会陪自己的。

可是他人生为数不多的温暖,在月芽儿说“不”的时候,已经彻底离开了他。他千疮百孔,怎么会没事呢?但是在姑娘关怀的眼眸注视下,原映星抬起眼,笑了一笑,“我当然没事了。顾好你自己吧。”

“那你现在去哪里?”

“处理些私事。”原映星向她挥了挥手,就这样走了。

望月咬唇,看他的背影消失,到底,也没有追上前去。她忽视方才,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种绝望悲凉感。她想,整个圣教都是原映星的。如果他有什么事,大家都会知道。自己不要多想。

姚芙昏昏沉沉中,手上突然传来的剧痛,把她从噩梦中喊醒,发出一声惨叫。但是手脚都被铁链绑着,那抽痛感让她全身发抖,睁开眼,却根本动弹不得。

抬起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她看到原映星坐在昏暗的地牢对面,看着她微笑。

可是姚芙都顾不上欣赏原映星的好心情,就被手上的痛感带走。

她看到了原映星手上的钳子。

低头,看到自己右手上,血肉模糊的指甲。

右手小指上的指甲,连皮带血,被原映星用钳子,给拔掉了。

原映星笑问,“痛不痛?”

他凑近她冷汗密布的面孔,抓着她的头发,让她仰视自己眼中冰冷的笑意,“这点痛都受不了,后面的怎么办呢?”

木桌边,他掏出药瓶来,一瓶瓶,摆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的,给发抖的姑娘解释,“这个瓶子里是春药,最烈性的,只要一滴,让人去跟狗交配,都能做到啊。你不是喜欢我么,让我欣赏欣赏你的喜欢,到哪种程度,好不好?”

“原映星!”姚芙目中,出现惊恐之色。他方才拔去她的指甲,那种痛感,都在她能忍受的范围内。他却敢,却敢!

原映星又指一瓶药,“这瓶呢,是加大你的感官,数十倍,数万倍地放大。要你身上的痛,感官被放大无数倍。我很好奇你这种冷心冷面的人,这种药,对你有没有用。”

“你这个疯子!”姚芙剧烈地挣扎,铁链打在身上,她红着眼看对面那疯狂的青年,“你这么恨我,杀了我好了!”

原映星微笑,再次给她介绍一瓶药,“我才舍不得你死。你不就一直仗着我不舍得杀你呢?好吧好吧,你继续仗着好了。这瓶呢,是生骨血的。只要一滴,滴在人身上,血肉就会长出来。当然,副作用呢,是在消耗你的底子。不过我是在救你性命,怕你承受不了刑讯而死。身为你爱人的我,自然不能让你这么轻易的死去了。”

“这瓶,是”拿起一小瓶,他研究了半天,没看出来,懒得想了,就直接说,“我也忘了这瓶是干什么的了。到时候望你身上一试,不就知道了嘛。”他眼中露出诡异的笑,“对了,各种药,可以给你混搭着用。一个底子这么好的药人,平时可是不容易找到的。”

“还有最后这瓶,”拿起来,在姚芙恐惧的眼神中,他哈哈笑,“是蜂蜜。”

姚芙不敢相信他这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