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伟补充道:“金星小区内外及周边附近路段我们都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没找到凶器。”

高栋点点头:“看来凶手作案后把凶器也一同带出了现场。”

他思索一下,继续道:“现在唯一能肯定的一点,这是百分百有预谋的仇杀。因为人和车上财物没动过。并且,凶手是从背后袭击,表明王宝国回家时,凶手正在他家门外的某个位置蹲点。显而易见,凶手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下手干脆。而且凶手偏偏挑了昨晚,昨晚小区停电,没有路灯,监控也全然无用。诸位想想,凶手挑昨晚下手,这是巧合吗?”

很多人都摇摇头,这案子很明显,敢对检察院检察长下手,凶手也一定知道后果,这一刀下去,就将制造出一个省市县三级轰动的大案。从杀人方式上,手法干脆利落这一点看,凶手也是有备而来。而案发当晚刚好停电,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凶手特意利用了停电的机会。

高栋继续道:“案发前一天,电力部门在附近区域都贴出告示,第二天晚上要线路检修,停电一晚。金星小区听说是你们县的高档小区,平时安保还算可以,要进小区在王宝国自家门口割喉杀人,有点困难。凶手一定是抓住了停电的机会,在所有监控全部歇业的情况下,趁机进入杀人的。”

江伟点头:“保安已经问过了,平时除了车辆,行人只要不是衣着邋遢的,出入小区是不需要登记的。加上昨晚由于停电,他们也就一个年轻保安坐在保安室里值班,当时那年轻保安在玩手机,没注意到有什么可疑人员。保安这块接下来怕是查不出什么线索了。”

“昨晚停电的区域是哪块?”

“县城东面的大部分地区。”

“这块地方面积有多大?”

“大概五、六个平方公里。”

高栋点点头:“这面积倒是不小啊。”他沉吟片刻,又问,“停电通知贴了哪些地方?”

“停电范围内的大部分街道和小区都有张贴告示。”

“你们县停电次数多吗?”

“不多,一年也就两三次。”

高栋点点头,分析道:“根据已有线索,我们可以肯定这是起仇杀案。既然是仇杀案,也就是说凶手不会是昨天才想着去杀王宝国的,一定是在这之前就有了杀害王宝国的想法。而下手的时间挑在了停电的昨晚,这更不会是巧合。凶手一早就有动机,停电这个契机促使他下手。那么我们该想一想,凶手是怎么知道昨天晚上会停电的?”

高栋顿了顿,继续道:“凶手知道停电消息,共有三种可能。一是凶手刚好路过,看到了告示。二是凶手也住在镇东的范围内。三是这是一起雇凶仇杀案,仇人住在镇东,看到消息后通知凶手下手。”

说到这儿,高栋给专案组下了一个当前的侦查方向:“目前对这起案子,咱们要做的工作分三步走。第一,也是最重要一点,彻底查清王宝国的人际情况,谁跟他有仇,并且仇大到敢动手杀人。第二,金星小区附近区域进行大面积的排查走访工作,寻找是否有目击者当晚见到可疑人员。第三,市局法医组接手物证的后续勘查工作,看看是否还有新的发现。其他还有什么要补充?没有的话即刻动起来,虽然是停电又是冬天,但八点多也不算晚,我就不信凶手杀人后没一个人见过他。”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对了,大家注意到杀人手法了吧,背后一刀割喉,再踹出一脚。这种事不是大部分人做得到的,首先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承受力,其次要有一定的身手敏捷度。王宝国人际排查中,尤其要注意是否有人干过类似侦察兵之类的工作。”

第三章

这套九十年代的商品房显得老旧而冷清,顶上一盏白炽灯寂静地亮着,灯管覆盖了厚厚一层灰,显已久未擦拭。

墙上有个佛龛,里面是两张女人照片,一个中年妇女,另一个是展露亮白牙齿笑着的妙龄少女,只是两张照片都是黑白的。

佛龛前,两支白烛悠悠燃烧,不时发出呲呲声响,下面的小方桌上放着一个盛满米的碗,碗上插了几支香,已快燃尽。另外还有几盆荤素菜,供奉着。

一旁的桌前,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颓废地喝着闷酒,他头发花白,眼睛通红,警服敞开着。

他叫叶援朝,今年五十多岁,是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公认的好警察,老好人。辖区内的各种治安纠纷,邻里矛盾,老百姓都愿意找他调解。可他从前做梦也想不到,家破人亡的遭遇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原本叶援朝有个幸福的小家,独生女叶晴年轻漂亮,大学毕业后考进县里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妻子早年国企内退,他过五六年也能顺利退休,一家收入虽说不上多,但很稳定,福利也丰厚,夫妻俩积攒了一笔钱准备给女儿买房。

一年前,经人介绍叶晴与县纪委书记的公子沈浩谈恋爱,原本以为对方父亲身居要职,女儿若能和沈浩结婚,一辈子吃喝不愁。相处不久后,叶晴发现沈浩多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遂提出分手。谁知沈浩执意不肯,双方多次争执。

最后一次沈浩驾车守在叶晴单位门口,叶晴下班一见沈浩,转头就走。沈浩大怒,放言今天你不回头,我直接开车撞死你!叶晴不理会,继续走,随后耳旁听到发动机呼啸,一辆坦克般的宝马越野车压住她,她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

事后,沈家动用多方关系处理善后,由于事发地是道路,经过交警、公安多方联合认定,这是一起交通事故,车主负大部分责任,行人乱穿马路,承担小部分责任,车主也对死者家属积极赔偿,因此免于承担刑事责任。

独女突遭噩耗,叶援朝夫妇一夜老了十岁。

妻子后来从派出所人员那儿听到了事故的内幕,怒不可遏,要去告状让凶手偿命。但叶援朝深知此事牵连众多,领导也不断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他自己也明白,他这都快退居二线的派出所副所长压根没办法动沈家分毫,便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一直劝慰妻子别乱来。

不久,妻子患上了严重的精神抑郁症,多次去精神病院治疗,但效果有限,最终,趁叶援朝不在家时,选择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

叶援朝独坐在桌子旁,回想着一年来发生的一切,脸部肌肉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再次猛灌下一口酒,望着佛龛里的两张照片,张大了嘴,憋红了脸,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通红的双眼落下了大颗的泪珠。

他仰头朝向天花板,咬牙切齿一番,豁然站起身,从包里掏出那把从未扳动过的手枪,狠狠地拍在了供桌上,随后,他拿出一直包在信封里的所有六发子弹,一颗颗竖直立在枪前,朝着照片低下头,紧握双拳。

“咚咚咚。”突然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叶援朝吓了一跳,忙伸手把枪收回包里,却碰翻了竖排在桌上的子弹,叮铃咚隆,几颗子弹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声响。

叶援朝忙快速地把桌上和地上散落的子弹装回包里,擦了下眼睛,收敛情绪,问道:“谁啊?”

“是我。”一个年轻、平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援朝松了口气,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子比叶援朝略高,脸上五官长相普通,但整个人显得很沉着、冷静、文质彬彬,给人足可信赖的感觉。

“你今晚没在学校值班?”叶援朝问了句。

男子微笑点点头:“我请了个假,夜自修让其他老师代了。今天是阿姨的七七,我过来一下。”他朝里张望一眼,颇有些唏嘘,“我也好些年没进这道门了。”

他走进屋,关上门,打量了一下叶援朝的表情,又看了眼桌上的酒瓶,没说什么,缓步来到供桌前,抽出三支香,点上,认真地拜了拜。随即转身,目光朝房子里看了圈,无意中发现了落在地上一枚尚未收拾掉的子弹。他走过去,弯腰拾起子弹,轻轻地放回桌上。

叶援朝看着他,他也看着叶援朝,两人都没说话,过了好久,男子微笑一下:“叶叔,这颗子弹是怎么回事?”

“大概…可能我整理东西的时候弄掉了。”叶援朝掩饰着。

“枪和子弹,你不是一向藏得最仔细,连阿姨生前都不让碰吗?”

叶援朝没有说话。

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挎包,包里还鼓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叶叔,你是不是想着…”

“想什么?”

“想着为她们做点什么?”

“你…”顿时,叶援朝不知该说什么,在这个聪慧男子温和而明亮的目光下,叶援朝感到自己被瞬间看穿了心思。

男子停顿了些许时间,才道:“昨天,王宝国死了,本来我只是猜测,”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那颗子弹,随又放下,缓缓道,“看到这颗子弹,我确信了,真的是你…叶叔,是你做的。”

“你…”叶援朝瞪大了眼睛,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叶援朝深知对方是个聪慧的人,他没有办法欺骗对方,不光现在,即便是这男子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时,叶援朝每次说谎话,都会被他马上识破,不过这男子却从未点破他在说谎。

男子继续平静地道:“王宝国没有杀人,却也间接杀了人。他罪不至死,却也同样该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叶叔,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遭遇这么多不公平,好人不该负担这么多,好人更不该去杀人,即便杀的是个——混蛋。”

男子径直走过去,拿起叶援朝的包,叶援朝木然立在原地,并未阻止。

男子从包里掏出枪和子弹,放在桌上,平淡地笑了一下:“这个玩具太危险,暂且由我替你保管。叶叔,你是个好人,不要再想这么多了。”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伸手握住叶援朝的肩,轻拍一下,“现在开始,就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男子的笑容淡定从容,叶援朝心里充满矛盾。

那一晚,他们谈了几个小时。

此时的专案组组长高栋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即将迎来他从警以来最强大的对手。

 第四章

顾远快要迈入教学楼时,有个大物体径直从他视线前方落下,他本能地往旁边一跳,一个装满水的气球在他面前炸开了。

看清是水球后,他松了口气,皱眉抬头寻找“肇事者”,楼上刚有许多脑袋探出来,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缩得一干二净。

好吧,他无奈撇撇嘴,还好,没砸中自己,也没溅湿衣服。他转念一想,幸好只是水球,这帮学生尚未邪恶到用尿球、粪球的地步。他只能捡起地上的气球,扔进垃圾桶,走入教学楼。

顾远从浙大物理系毕业后,回到家乡宁县一中教书,一晃就是六年。

他思想很开放,对学生的管理很松,不过这不影响他带的班级成绩,带过两届毕业生都有人上了清华北大。

现在,他是高二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同时还是两个理科重点班的物理老师。学生们知道他好相处,从不责骂学生,所以对他的善意恶作剧也频频发生,不过他总是一笑了之。

上课铃响起,他握着课本迈入文科班的教室。

一进门,他看到了不少同学脸上拼命压制住的笑意,他撇撇嘴,露出一个苦笑:“招吧,谁干的?”

全班哄堂大笑,但没人承认,显然,这是一起拥有大量同伙的“集体犯罪”。

顾远眼珠动了动,拍拍手示意安静下来,道:“理论上说,刚才我并没有防备,走进教学楼的速度是匀速运动,气球直径接近二十厘米,你们从楼上扔下气球,理应可以砸中我的,为什么失败了?当然了,我不相信你们这帮家伙会手下留情。”

一名小个子男生在下面起哄:“那我们下次可看准了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