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推下去和抛出去有什么区别?”

“推下去需要计算的时间就更复杂了。”齐教授喝了口水,继续说,“假如石板当时是立在边缘处,人为推了一把,把石板推下去。那么运动要分解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石板的底部一边依然受挡雨板边缘的支撑,石板上方在空中向外倾斜,当倾斜成水平位置时,受支撑的一边也脱离了挡雨板。随后就是第二阶段,石板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在第一个阶段中,石板是做了一个圆弧的翻转运动。这个翻转的时间很难准确计算,因为如果推出的力度大,翻转的过程就短,反之,推出的力度小,翻转所花费的时间就长。”

“你估计这个翻转过程需要多少时间?”

“大概零点几秒,应该会超过四分之一秒。”

高栋皱上了眉,这一下问题比他原先的假设更加复杂了。

原本他认为,凶手如果要砸死胡海平,必然是对速度和时间进行过计算的,而且这些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凶手只要通过反复连续的跟踪,掐秒表精确地计算下胡海平平时走向单元楼的速度,再计算出石板从六楼落到胡海平头顶所需的时间,然后在地上做个标记,当胡海平一走到标记处,开始把石板往下扔,只要当时胡海平走路速度与平常一样,最后谋杀的成功率是非常高的。

但现在齐教授的话给了他新的思考。

石板非常重,一个成年男子搬起很困难,而你搬起后是要保持水平状态往前扔出去的。扔出的力气小了,石板直接撞在了六楼挡雨板上。而扔出的力气够大时,石板在水平方向会有位移,相当于做了个抛物线运动,落地时很难砸准胡海平。

从常理上来说,成年男子搬起石板并有这力气水平抛出去的已经罕见了,而且扔出的时间点要恰当好处,这更不可能办到。

看来石板应该原本立在边缘处,推下去的。

但这个环节的问题就是推下去的瞬间,石板并不是直接自由落体了,而是先做了一个翻转运动,当石板处于水平时,受挡雨板支撑的一侧才脱离挡雨板,这才开始做自由落体。

而翻转运动又要花费零点几秒。

但凶手犯罪成功的前提是计算出石板下落的全部所需时间,精确地把误差控制在四分之一秒内。

高栋抿了抿嘴唇,他现在有两个判断。

第一是凶手这次的谋杀,运气成分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或许他从来没想过石板下落过程是这么复杂的,完全是看情况大致预估胡海平的走位。或者是他会计算自由落体的时间,把整个过程计算成自由落体,结果也成功了。

这得归咎于他的运气好。

第二种情况是凶手并不是靠运气完成了此次谋杀,甚至,石板下落的两个阶段所需时间他都精确计算在内了。第一个阶段的时间计算要用到微积分,高栋早就把大学学过的微积分知识抛到九霄云外了。

如果凶手会用微积分,那么凶手会是什么身份?

高栋瞥了齐教授一眼。

没错,如果凶手杀人不是靠运气,那么凶手的职业逃不脱教师、工程师或者大学刚毕业没几年的人群。

叶援朝呢?

似乎不可能了,他这把年纪绝对不会微积分。放三十年前他也不会微积分。他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微积分。

可问题是,凶手这次犯罪,到底是凭借了运气,还是抱了必然的胜算?

第二十八章

星期五,陈翔重新来到学校上课。

早自修时,班主任魏老师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和年级组长刘老师一起给他做了思想工作。他们并没提星期一晚上的事,这些拥有人生阅历的成年人很清楚,这学生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他们的责任是帮他减压,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好好学习,早日考上大学,同学和老师依旧是你的同学和老师。

陈翔感动得边哭边点头。

在派出所关了三天,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从未经历过的处境,一度他被告知要刑事立案,这也意味着坐牢。他顿时万念俱灰,多年的苦读,在离大学仅一步之遥时,戛然而止。

更有为了他每天起早摸黑摆摊的母亲,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对不起关心自己的每一个人。直到昨天下午,他突然被告知可以回学校读书了,他几乎不敢相信,据说被他咬伤的那位副局长和城管局都不打算追求了,小小年纪的他压根想不到外面关心他的人为他所做的努力,他更不会想到,自己是否要被刑事立案的命运,仅掌握在领导的一句表态上。

如果不是高栋那句“放了他”,他这辈子就将彻底改写;如果不是他那位物理老师刚犯下重案,高栋不想节外生枝,才说放了他,他这辈子还是会被彻底改写。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顾远以为是自己假冒海外媒体,用网络电话打进公安局,才使警方有所顾忌,放了陈翔。他压根不知道真正原因是自己那天晚上的杀人,才阴错阳差,救了自己的学生。

中午吃过饭,顾远正在办公室备课,陈翔找到他,说想跟他私下谈一谈。

顾远笑了笑,站起身,带着陈翔来到操场的偏僻一角,转过身,微笑地打量着他:“状态恢复得很快,怎么,想找我聊什么?”

陈翔突然双膝一沉,在他还没跪下前,顾远就一把托住,道:“你这是干什么?”

陈翔顿时眼睛红了:“小顾老师,同学和魏老师都告诉我了,这几天是你一直在为我奔波,还…还跟校长闹翻了,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他眼泪在打转了。

顾远拍拍他肩膀,咳嗽一声,他向来不习惯煽情感人的场景,想了想,道:“你是我学生嘛,当老师的不可能面对学生出事不管不顾,你可别这样,啊,我们现在是师生,以后毕业了是朋友。这件事也不光我一个人出力,魏老师和刘老师为你的担心不比我少。事情已经过去,我们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吧。学校这次对你留校察看处分,也只是形式上的,你不要多想,总之到下学期,处分一定会撤销的。加油,好好学习,你可是半只脚踏进清华的学生了。”

陈翔感激地笑着点头。

“对了,你家认识纪委的人吗?”顾远对沈孝贤居然打招呼要重判陈翔这么个学生很好奇。

“不认识,”他顿了顿,咬咬牙,又说,“反正纪委的没有好人。”

顾远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陈翔脸上露出了苦涩,又带几分坚强,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顾远搭过他的肩膀,轻拍几下,道:“能告诉我吗?”

陈翔犹豫了一下,看着顾远真诚的关心目光,缓缓开口道:“我家本来住在绿湾乡,我爸是乡里一个村的村长。六年前,造公路占了我们村的地,上级安排了一千多万的补偿金,结果被乡党委书记江盛截住私吞了,只给我们村不到五十万。我爸为全村人去告状,告到县纪委去了。谁知县纪委书记沈孝贤和乡党委书记江盛是战友,纪委直接把举报信转交给江盛。江家当天就带了一群人来我家砸了个遍,又把我爸打伤。我爸伤好后,跑到市里告状,为此事不但又得罪江家,更得罪了沈孝贤。听说沈孝贤权力很大,最后不但把这件事压下来,还指示江盛要彻底把我家整得不敢乱说话。我爸伤好后,气不过,又去省里上访,这一次江盛把补偿款全部退回村里了,还受了处分,但过后没多久,我爸被人发现淹死在海塘里。乡派出所经过调查,说我爸喝酒后不慎失足落水。可我爸有肝炎,不能喝酒,他怎么会酒后落水呢?”陈翔的脸已经被气愤所憋红,只是此刻他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愤恨的目光。

顾远紧紧地握住拳头,口中不禁道:“实在是畜生,根本不是人!”

“我爸死后,我考上县城的第一初中,我妈也到县里来打工,后来一直摆摊卖盐水鸡。谁知江盛的大儿子江华当上了城管队的队长,有次看到我妈在摆摊,直接把推车收走了,此后他在路上看到我妈,都要把车收走。这次已经是第五回了,我…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所以…所以才做了错事。”

顾远直直地摇头,大声道:“你没有做错事,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他顿了顿,放低声音,充满鼓励地看着陈翔,“只是你社会经验不够,做事不够聪明。记住,你有这样一位妈妈很了不起,你再忍几年,等你将来工作了,赚钱了,你妈妈会为你自豪的。”

与此同时,顾远也明白了,为什么沈孝贤会跟公安打招呼,要重判陈翔这学生。

陈翔他爸当初几次告状,害他们不但把钱退回去了,还受了处分,于是甚至迁怒于陈翔这孩子。城管局的坚持,自然是因为那个江华,也一定是江家告诉了沈孝贤,当初害他们摔个跟头的人的儿子闹出大案子,所以才要彻底把人往死里整。

好吧,沈孝贤,你该死,你儿子该死,你老婆该死,你全家都该死!

你或许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没有人能整你,只有你整别人。可是你别忘了,你的命只有一条!

可是顾远心里又抗拒杀了沈孝贤,因为一旦那样做,叶叔的动机就一览无余了,接着也会查到自己,不管叶叔还是自己,都将走到命运的终点。

第二十九章

下午,顾远接到校长办公室电话,蒋亮要他去一趟办公室,有点事需要找他谈谈。

挂上电话,顾远思索片刻,陈翔已经放出来了,蒋亮还找自己会有什么事?难道江华他们家又通过关系找到蒋亮,学校还是要开除他?可早上老刘明明说学校会对陈翔进行留校察看处分。

顾远心中有些忐忑,想了想,好吧,如果蒋亮你玩阴的,早晚我也要玩你一回。

他收拾一下心绪,朝教务楼走去,进校长办公室前,他又一次偷偷打开了手机录音。

“顾老师,坐吧。”蒋亮出人意料地摆出了一张客气的笑脸。

顾远谢了声,坐到蒋亮的对面。

“顾老师,是这样的,有个问题我想征求下你的意见,陈翔昨天被放出来了,今天也回学校上课,但是后续的处分问题你怎么看?”

顾远微微皱眉:“早上刘老师不是说,给予留校察看处分吗?”

“嗯…”蒋亮咳嗽一声,“一开始是这样的,但这也只是初步意见,教务组不还没最终决定嘛。”

顾远直盯着他的脸问:“校长认为留校察看是处分轻了,还是重了?”

蒋亮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道:“这次陈翔犯的错误是很严重的,这点你不否认吧?嗯…之所以公安机关不对他进行刑事立案,主要顾虑到他毕竟是我们宁县一中的学生。他人虽然放出来了,但他这本身行为是触犯刑法的,一个触犯刑法的学生是否适合继续在我们学校读书,这点还值得商榷。”他瞥见顾远的眉角正微微收缩,心中虽然甚是厌恶,却想避免再闹出上回老师训斥校长的尴尬,连忙补充道,“我个人的意见嘛,一个学生成材不容易,我们学校应该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县里有几个单位和领导跟教育局打过招呼,说是这样的学生不该继续留在宁县一中,最好是开除了,再不济让他转学到二中、三中去。我这边也很难办,所以需要问问你们任课老师的意思。”

顾远忍气道:“我觉得不该开除,留校察看处分已经够重了。在这件事之前,陈翔一向品学兼优,每个学期都拿到奖学金,这样用功上进的学生很难得,开除他将是我们一中的损失。”

“可是他毕竟碰了法律红线吧,这件事整个学校包括社会上都知道了,继续留他在学校,其他家长势必要担心自己小孩在学校的安全问题,社会上对我们学校的评价也会是负面的,这点你有考虑过吗?”

很明显,蒋亮心里想的就是开除陈翔,这件事恐怕和江家、沈孝贤脱不了干系,否则现在人都放了,他也不会逆着学校老师的人心说出这番话。

蒋亮也知道,开除陈翔一定会引起相关任课老师的集体不满,甚至引起高二年级全体教师的反弹,后果可大可小。如果能把最关心此事的顾远摆平了,其他老师就不会冒出来再当出头鸟,开除陈翔也就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