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有什么事?”徐策的声音毫无情绪,却又似乎充满防备的意思。

高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老同学,四年没联系了,现在在做什么呢?”

“嗯…你有什么事?”

“你很赶时间吗?”

对方依然是毫无情绪的声音回答:“不,我有时间,不过我想国内已经很晚了,你作为领导,应该很忙。”

高栋笑了笑,道:“其实我并不没有像别人看起来这么忙。”他顿了一下,道,“老同学,一切早就翻过去了,四年前的那个案子,凶手几个月后就在监狱突发心肌梗死了。”

“我知道。”

“你知道这件事?”高栋有些意外,随即笑了下,道,“当然,你肯定会关注,你知道这消息也是应该的。”

对方突然换了个话题:“为什么用网络电话?”

“嗯…”高栋想了下,只能随口想了个理由,“国际长途太贵了。”

对方哈哈笑了起来,这是今天他的第一次带情绪的声音:“高局长的理由编得太次了。”

理由顷刻间就被对方识破,高栋脸红了一下,还是不示弱道:“除此外还会是什么原因?”

“我想不出,总之,不可能因为你想省电话费,你一个大领导如果都这么省,国家早比美国还富了。而且你打再久的长途,中国的电信公司也不敢乱收费,否则你大可以按经济诈骗罪抓人了。”

高栋忍不住笑出声:“什么都瞒不了你,跟你可以说实话,其实,我是防着电话被监听。窃听电话实在太方便了,随便在线路中间装个东西就行,虽然我是管公安的,也管不了万一有心人对我感兴趣呢?”

“你办公室的电话都有可能被窃听吗?”

“办公室里我有两部电话,一部是公线,一部是后来装的私线,不过我重要通话会用一个知道人不多的非本人手机号。”

“看来都一样,国外也常用两条线防止重要信息窃听。你这么懂得保护自己,难怪官位步步高升。”

高栋笑了笑:“你还关注我?”

徐策笑道:“现在你已经是省刑侦总队的总队长了,在这个年纪,到这个级别的很少,当然别人级别更高的也有,不过大部分靠家庭背景或者格外的贵人照顾,而你,主要还是靠了能力。”

高栋道:“你一个常年在国外的人,我很奇怪你为什么对国内的事这么了解,尤其是各种的人情世故,人际关系的微妙处理。”

“其实,国外的信息比国内更通畅,除此外,人的诉求,这是不分国界,不分体制的。”

高栋哈哈一笑,道:“和你打交道真是如履薄冰,因为每句话都会被你转化为信息进行分析。对了,你现在在美国做什么?”

“在一家大学教课,同时偶尔给一家投资公司做研究。”

“你难道还缺钱吗,做两份工作?”

徐策笑道:“工作有时候并不是单纯为了金钱,大学教课是我兴趣。”

“教什么呢?心理?”

“不,回归我本科的老本行,数理逻辑。”

“有没有兴趣回国内大学教书?”

徐策果断回答:“不考虑。”

“为什么?四年前的案子早就翻过去了。”

徐策似是不想提及这件事,转换话题道:“说吧,你深夜找我,总不会就是为了闲叙家常吧?”

高栋犹豫了一下,道:“现在我在你们白象县公安局。”

对方再次流露出警惕:“做什么?”

高栋故作轻松地道:“和过去的事没半点关系,而是,你家乡新出了一起恶性案件,而且案件诡异,我带队的侦查遇到了点麻烦,想找你聊聊。”

“找我?我能帮助你什么呢,我对刑侦工作知之甚少。”

“不不,这次的案子,刑侦工作的展开遇到了点麻烦,光从一般的刑侦手段我感觉没办法触及案件的灵魂。案子的过程在逻辑上讲不通,你在逻辑分析上的能力我是很清楚的,希望跟你聊之后,能得到你从逻辑突破口上的一些启发。更重要的是,我虽然从警多年,办了很多案,但只是从破案者角度,很难从犯罪者角度思考,因为我自己从没有犯罪过,而…”高栋突然停顿住,连忙笑道,“总之,想找你聊聊,也许能拓展一下思路。”

高栋找徐策,自然有他的考虑,这案子逻辑上讲不通,而从逻辑角度抓漏洞,正是徐策最擅长的。

更主要的是,一个刑警,即便最厉害的刑警,他也只有破案经验,他没有犯罪经验。而徐策,他有着所有刑警都比不上的经验。他有“实践”。

电话那头的徐策一直在沉默,并不说话。

高栋自知一时语失,想了想,又道:“过去的事,早就彻底翻过去了,没有人会再提及,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别忘了,老朋友,不管怎么说,我总帮过你一些忙,当然了——你也可以说我也是帮自己,呵呵,不过愿不愿意帮忙,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你。”

电话那头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几秒,徐策终于再次开口,话语中带着笑意:“没错,老朋友,我欠你一个人情。不过我首先说明,我对你们刑侦工作具体怎么展开的,并不是很熟,我一向只是从数学角度思考,能否帮到你,或者给你带来一些拓展性的思路,我不能确保。”

高栋连连点头,笑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高栋先向徐策介绍了工商所一群人从1月9号中午失去联系,第二天家属报警,警方查了没交通事故,并没做太多理会,结果第三天早上接到绑架电话,下午发现烧毁车辆和五具尸体,第四天下午再次发现朱梦羽尸体,第五天,也就是今天,调查开始陷入了困境。

“非常凶残。”这句回复是徐策听完后说的第一句话,不过他的语气很平和,似乎并不是为几具生命的终结而悲愤,只是很冷静,很客观地评价了这一个事实。

高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接着道:“现在我们警方最大的困境是只查到了这辆别克商务车进入了服务区,监控里却再也没看到该车出来。”

“服务区的结构呢?有其他路线能让车绕开监控出来吗?”

高栋否认:“没有,我的人两次去了服务区,今天还专程拿DV把服务区沿线一圈的场地特征不中断拍下来。服务区是个完全的封闭环境,监控也没有盲点。”

“封闭区域,一辆车包括在车里的人,凭空消失了?”大洋彼岸,徐策也陷入了思考。

“原本我还怀疑最后出事的那辆别克车和进入服务区的那辆别克车,不是同一辆车。但刚刚得到确切结果,就是同一辆车。”

徐策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这点,直截了当道:“管它是不是同一辆车,这一点都不重要。重点只有一条,进服务区的这辆车是怎么出去的。”

“逻辑上有问题,实际中也行不通,车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

徐策笑道:“逻辑上不会有问题,实际中也一定行得通,因为这件事它就是发生了。只不过有些违背通常的惯性思维罢了。”

“另外一点,我们查了这辆车高速的通行情况,这辆车上高速时领的那张通行证,到今天依旧显示该车没下高速。”

“是吗?这问题倒是有趣了。”徐策沉默了片刻,道,“我觉得这些都是次要的,思路还是应该集中到服务区的这辆别克车上来。在你看来,一个封闭的服务区,两头都安装了监控,如果车想只出现进入时的一次,此后再也没出现过,会有哪几种可能呢?”

“第一,车子始终停在服务区,直到1月10号晚上后才离开,我们的监控排查只查到1月10号晚上。但现在证明是同一辆车,而车子1月10号晚上已经出现在老公路上了。所以这个可能被排除了。第二种可能,别克车被装上了其他货车,运出了服务区。不过我们通过监控和现场考察,服务区分客车区和货车区,中间放了路障不相通,并且有管理人员在,不会让人搬开路障,所以这种可能也排除了。”

“好,既然都排除了,就把这两个可能彻底扔到垃圾桶里吧。”

“第三种可能,有吊车开到服务区的围墙外,把别克车吊出去了。”

“嗯…这似乎是个大手笔的动作了,”徐策笑了笑,“如果真是吊车操作的,你们警方能调查出来吗?”

高栋很肯定地回答:“当然,我准备明天再派人去服务区外围调查一番,因为服务区外围是泥地和部分农田,如果有吊车前几天开过,自然证据很明显。”

“还有第四种可能吗?”

“暂时想不出。”

徐策笑道:“确实很难再想出其他可能了。数学上的枚举法来列出各种可能情况,是最不靠谱的研究手段,却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枚举法有个致命问题,对于绝大多数的现实命题,用枚举法会产生无穷多个可能,只不过各种可能性的概率存在差异。枚举法的缺陷在于无法反向论证目前列举出来的所有可能就一定是全部了吗,就没有其他可能了吗?”

高栋耐心地听着徐策的描述,他对徐策一向很佩服,通常人遇到一件事,只会用基本的本能思维去思考,而徐策,他会分析为什么要用这种思维去思考问题,不同角度思考问题的优缺点,哪种思维方式对解决问题最有效。

徐策继续道:“用枚举法继续看这个难题,还有更多的可能,比如汽车是不是飞上天飞走了呢?也或许不是吊车,而是直升机运走了。可能性是存在,只不过相比较前几个,可能性更渺茫。”他停顿一下,自嘲般笑起来,“似乎我有些跑题了。”

高栋连忙道:“没有,我很乐意听你的分析。”

“呵呵,我把这几年学校教课的习惯带进来了。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说,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不知道技术上是否能实现,别克车确实从监控中出去了,只不过它换了个模样,没有让你们认出来。”

“这个…似乎很难。你想说车身换了个颜色吗,这太难了。车身做油漆可不是轻松的事,需要专业设备、专业人员和几天的时间。直接喷漆更不靠谱,喷漆只会把车身弄得乱七八糟,我手下的人早会发现了。”

“你们警方查监控中车辆的辨别依据是什么?换句话说,就是凭什么判断出去的一辆车是不是那辆别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