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喜道:“我正想向你请教呢,是哪三个要诀,你快说吧。”蓦地心念一动:“他为什么漏掉了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没提?哦,是了,厉南星和缪长风都远胜于我,金逐流自是不用说了。”

  金碧漪笑说道:“我怎配教你,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我听人说,上乘剑术中的三个要诀是‘重、拙、大’。一般的剑术,讲究的是轻灵迅巧,‘轻’可胜‘重’,‘巧’可胜‘拙’,‘小’可胜‘大’。所谓以‘小’胜‘大’,亦即以‘奇’胜‘正’的意思。但倘若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却可以返璞归真,举重若轻,行拙实巧,似大而小了。”

  “重、拙、大”的剑理,杨华那天晚上,在母亲墓旁和缪长风和他交手时,也曾听他说过。但却没有金碧漪此际说的清楚详尽,这些道理杨华不是不懂,但由于张丹枫的“无名剑法”有图无文,“玄功要诀”的道理虽和剑学相通,却嫌不够具体。因此杨华的剑术造诣,可说是只凭自己领悟的,懂得不够彻底。听了金碧漪的讲解,当真是得益不浅。

  杨华心想:“他的父亲,一定是位剑术大行家无疑了。但奇怪,他却为何不学剑呢?”由于碰过钉子,疑团满腹,亦不敢多问。不知不觉,又是日落西山的时分了。

  金碧漪一看天色,说道:“不好,咱们错过了宿头,在这荒山野地,要找一家人家也难了。”

  杨华说道:“看这天色,今晚大概不会下雪,前面有座松林,咱们在松林里过这一晚,那也无妨,”不禁又是觉得有点奇怪,要知走江湖的人,露宿荒山,事极寻常,杨华心想:这几个月来,十个晚上我都差不多有八个晚上是露宿的,难道他就没露宿过么?怎的看得这样严重。

  金碧漪想了一想,说道:“我不是不能露宿,而是不惯露宿,但既然没安身之所,那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牵了坐骑,走入松林,但见古木参天,怪石奇岩,触目皆是。杨华笑道:“在这密林处,就是有风雪袭来,也可以遮挡呢。谁说没有安身之所。”

  他们备有干粮,那一大皮袋的葡萄酒也没喝完,杨华喝酒送干粮,说道:“金兄,你只嚼干粮,口不渴吗,还是喝一点吧。”

 

  金碧漪连忙摇手道:“我喝水就行,山里的清泉,比葡萄酒还好喝。”

  杨华笑道:“不见得吧,喝酒可祛寒气,喝水行吗?”

  金碧漪道:“我不觉冷。”

  杨华说道:“喝一点那也无妨,你不是说过要把酒量练出来吗?”

  杨华因为独饮寡欢,故此劝他喝酒,不料金碧漪忽地板起脸孔道:“我在临睡之前,是决计不喝酒的。你喜欢喝你自己喝!”

  杨华又碰了个钉子,讪讪退下,心想道:“这个人与众不同的习惯也是真多!”

  金碧漪“没来由”的发了一顿脾气,但随即又笑起来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怪脾气容易惹人讨厌,故而一早就把话说在头里,非要你迁就我不可。杨大哥,你为人很好,这两天来你真是样样迁就我了。”

  杨华苦笑道:“你不讨厌我已经很感激你。”

  金碧漪说道:“今晚我想早点睡觉。”说罢拿出一团折好的轻纱,拉了开来变成一张帐幕。金碧漪道:“这是天山的野蚕丝织的,折起来不过盈握,张开来可以遮过一间房间,风雪不侵。而且冬温夏凉,好处真是说之不尽。”

  杨华心里想道:“你的用具准备这样齐全,那还害怕什么露宿?”但怕惹起他的“怪脾气”,却是不敢说他。

  金碧漪选择了一处地方,说道:“这里最好不过,你帮我把帐幕挂起来。”

  该处前面是一块矗立的巨石,俨若屏风。两边恰好都有一棵松树,树上蟠着野藤,藤梢枝枝下垂,随风飘拂,形似流苏。中间有一块圆石,平滑如镜,正好可以作床。

  杨华帮他把轻纱挂在树上,刚好可以覆盖那块圆石。金碧漪大为高兴,说道:“我选择这地方不错吧?”

  杨华说道:“好是好,不过,就是可惜太好!”

  金碧漪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华说道:“这地方太过隐蔽,在里面睡觉,好比深居堂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金碧漪道:“咱们有两个人呢。杨大哥,你请进去睡觉。”

  杨华说道:“你呢?”

  金碧漪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又忘记我的习惯了么?我过那边给你守夜。”所指之处是距离百步开外,一个形似螺旋的山坳入口处。

  杨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害怕露宿,而是害怕和我同宿。”当下笑道:“还是让我过那边去睡吧。嗯,你别和我客气,我知道你喜欢睡得舒服,而我则是什么地方都能睡的。”

  金碧漪道:“杨大哥,你真好。好,那我就不和你客气啦,咱们明早再见。”说到一个“好”字,笑靥如花。

  杨华远远走开,在山坳转角处,选了一个可以了望四方的处所,枕石而眠。他不习惯早睡,心里想道:“这位金兄的脾气,真是奇怪。有时甚为豪放,英气逼人,好像在小金川打我一记耳光的时候,就是如此。但有时却又娇气流露,要人迁就,许多方面,行事都似一个女子。唔,听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儿子,由于父母太过宠爱,长大后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脂粉气。莫非这位金兄也是如此?”他胡思乱想了一会,不觉心中暗自好笑:“我管他像男人还是像女人,总之他是一个益友!”

  如眉新月,挂上梢头。不知不觉已是进入二更的时分了,忽听得远远的地方,隐隐似有人声。

  杨华练了一年张丹枫所留下的内功心法,耳聪目明,大异常人,兼之伏地听声,听得更远。凝神静听,听得说话的共有三人,其中一个,声音好熟,说道:“其实这个地方劫镖更好,尚铁宏选择玉树山白教喇嘛寺的门前劫镖,当真是失算了!”

  他说了这几句话,杨华已是听得出来,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小金川和他交过手的那个“五官”之首的邓中艾。杨华心中一凛,想道:“听他口气,莫非他们也是要来劫韩威武这支镖的。哼,哼,他又做官又做强盗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好在给我碰上。我岂能容他们得逞?”当下立定主意,替韩威武打发这几个亦官亦盗的家伙。但转念一想:“我也无须太急,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接着说道:“对啦,老邓,我正想问你,尚铁宏这次劫镖,我们都以为他会马到成功,却是怎样失手的?”

  邓中艾道:“我在玉树山下碰上他们,据尚铁宏说,韩威武本来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不知怎的,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暗算。”

 

  又一个人问道:“尚铁宏可知这个暗算他的人是谁?”邓中艾道:“他当场没能发现是谁,心里则是有所怀疑。”

  两个人同声问道:“他怀疑谁?”

  邓中艾道:“第一个可疑之人是那间白教喇嘛寺的主持沙玛法师。不过他后来仔细想了又想,觉得又不大像,刘大哥,你对白教喇嘛这派武功知之素稔,你以为如何?”

  那“刘大哥”道:“白教法王可算是一流高手,要是他和尚铁宏单打独斗,他会稍胜一筹。但沙玛法师不过是他门下的一个弟子。”言下之意,这个沙玛法师自是没有本领能暗算尚铁宏了。

  邓中艾道:“是呀,所以尚铁宏想来想去,对沙玛法师虽是有所怀疑,终不信他有此本领。”

  那“刘大哥”道:“第二个是谁?”

  邓中艾道:“是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厮,据说是给震远镖局带路的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

  另一个人说道:“一个小厮,那不是更奇怪了。你说说看,尚铁宏何以会怀疑他?”

  邓中艾把尚铁宏告诉他的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那个“刘大哥”沉吟半晌,说道:“这小厮虽有可疑之处,但要说他能有本领暗算得了尚铁宏,却还是不能令人置信!叶兄,你以为如何?”

  那姓叶的想了一想,说道:“我却是有点相信!”邓中艾跟着也说道:“我也怀疑这个小厮干的!最少他比沙玛法师更值得令人怀疑!”

  那“刘大哥”听了他们的话,蓦地想起一事,说道:“老邓,听说你们五官、四道、四僧在小金川吃了一个小贼的亏,这小贼是冒充御林军军官混入小金川的。他扮作一个中年军官,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这事是真的吗?”

  邓中艾面上一红,说道:“这小贼的剑法委实是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我平生还没有见过这么好剑法的人。不过他当时还有一个帮手,是个使软鞭的少年,本领似乎比他略逊一筹,也很厉害,惭愧得很,我们十三个人,竟然败在这两个小贼手下。”

  “刘大哥”道:“我初时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夸大其辞,谁知竟是真的。听说海统领已经派遣马崑和周灿到小金川查究此事,不知可曾获得什么线索?”

  邓中艾道:“毫无所获,他们早已离开小金川了。”

  “刘大哥”道:“他们是到拉萨去给达赖活佛送礼,送礼为名,实则是去侦察小金川那股残匪的下落,并和青藏两地有势力的土王联络,商量围袭的大计的。听说这股残匪已经逃到青海,匿藏柴达木山区,倘不剪除,后患不小。”

  邓中艾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离开小金川的时候,马崑曾经问我有没有意思到西藏去,他可以保荐我官升两级,做驻藏大臣衙门的武官,原来他是希望我去帮他的忙。不久我就接到兵部衙门将我调职的文书了。”

  “刘大哥”笑道:“这是马崑知你之能,海大人也很看得起你,这才叫兵部衙门把你调西藏的。嘿嘿,看来海大人还想把你收作心腹呢。”

  邓中艾忙道:“还得仰仗萨大人和两位大哥提拔。”

  “刘大哥”干笑一声说道:“你有海大人作靠山,还嫌不够吗?”

  邓中艾道:“哪里的话,我这座靠山还是不稳的。而且海大人虽然是御林军统领,但说到得皇上的宠信,海大人恐怕不如萨大人呢。”

  “刘大哥”哈哈笑道:“你远在小金川,对朝廷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实不相瞒,我们的萨大人对这件事情,很是有点生气。”

  邓中艾吃了一惊说道:“我这件小事,也蒙萨大人垂注了么?萨大人,他,他不满意我的什么……”“刘大哥”笑道:“你别着急,萨大人生气,并非为你。”

  邓中艾松了口气,说道:“是,是,是我太糊涂了。萨大人多少大事要理,焉能为我一个小小官儿生气。”

  那“刘大哥”道:“老实告诉你,他是生海统领的气。这样大的事情,海统领也不和他商量,便独自进行了。不过事情虽然秘密进行,终是瞒不过我们萨大人的。但他老人家倒是宽宏大量,非但不在皇上跟前破坏海大人的计划,反而愿意助他成功。”

  那姓叶的跟着笑道:“老邓,你我交情不错,我也无须瞒你。我和老刘正是奉了萨大人之命,要追上马、周二人,跟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有饭大家吃,有功劳大众分。大伙儿齐心合力替朝廷出力,别分彼此。”

  杨华伏地听声,听到这里,对这两人的身份,已经明白。心里想道:“他们的萨大人,想必就是大内侍卫的头子萨福鼎,原来他和御林军的统领在鞑子朝廷里也是明争暗斗的。”

  “刘大哥”接着说道:“我们来到了玉树山,方才知道前几天曾发生雪崩,幸亏遇上你是识途老马,否则只怕我们还被困在山中呢。但有一事我却感到奇怪。”邓中艾问道:“何事?”“刘大哥”道:“听你说尚铁宏那晚劫镖,马崑和周灿也是在那间喇嘛寺的?”

  邓中艾道:“不错。马、周二人当时袖手旁观,其实已是帮了尚铁宏的忙。因为……” “刘大哥”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尚铁宏的忙。我不明白的是,他们既然知道了韩威武那支镖的秘密,一定会跟着韩威武走的。何以我只见韩威武的骡队,却不见马、周二人。”

  邓中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尚铁宏要赶往饮马川找他们的朋友再来劫镖,路上我们只是匆匆谈了片刻,他也没提及马、周二人是否另有事情。”

  “刘大哥”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他们到拉萨送礼不过是个幌子,既然找到了韩威武这条线索,哪还有不跟着他的道理?难道还能让他把药材送给小金川那股土匪吗?”

  那姓叶的说道:“好在韩威武不认识我们,他也不知道除了尚铁宏、闵成龙之外,还有我们知道他的秘密。马、周二人虽然莫名其妙的失踪,咱们也不必急于寻找。要是咱有办法对付得了韩威武,那不是更好?”“刘大哥”道:“不错,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刚才说到哪儿了?”那姓叶的道:“说到曾令老邓吃亏的那个小贼。”

  “刘大哥”笑道:“这圈子可兜得远了。好,咱们言归正传。老邓,你是否怀疑暗算尚铁宏的那个小厮就是你们在小金川碰上的那个小贼?”邓中艾道:“不错。我正想告诉两位大哥,我曾经问过尚铁宏,他所描绘的那个小厮的外貌,和那个小贼确实十分相似。”

  “刘大哥”呆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居然能够暗算擅用暗器的尚铁宏,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除非、除非……”

  那姓叶的道:“五官、四道、四僧都曾吃过这小子的亏,那么他能够暗算尚铁宏,也就并不稀奇了。”邓中艾则是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刘大哥,你说除非什么?”

  “刘大哥”道:“那小贼的来历你们不知,但他姓甚名谁,你们总该知道吧?”

  邓中艾道:“他进入小金川那天,曾对哨兵说姓杨,名字却没有说。因他持有御林军的腰牌,哨兵没敢多问。”

  “刘大哥”道:“姓杨的?恐怕不大对!”

  那姓叶的说道:“他当然不会说出真名实姓,但刘大哥,你这么说,莫非你已知道他是姓甚名谁?”

  “刘大哥”道:“不错。我怀疑他不是姓杨,他是姓……”说至此处,邓中艾和他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他姓金!”“刘大哥”笑道:“老邓,原来你也早已想到是这个人?”

  那姓叶的道:“你们说的是……”

  “刘大哥”和邓中艾又是不约而同的一起答道:“金逐流的儿子!”

  杨华听到这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想道:“我分明姓杨,他们却把金大侠硬派作我的父亲。唉,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邓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听说他与他的师兄江海天易子而教,江海天剑术稍逊师弟,内功则是更高。那小贼不但剑术神奇,内功也甚了得。除了金逐流的儿子之外,还能是谁?”

  “刘大哥”沉吟半晌,道:“你的推论是不错的,不过是否正确无诈,其中涉及一个关键?”

  邓中艾道:“什么关键?”

  “刘大哥”道:“金逐流只有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