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方才看得清楚,只见那少女杏桃红腮,娇媚之中不掩其英姿飒爽的豪气。但却不是金碧漪。

  杨华接了她的飞镖,那少女越发愤怒,提起马鞭,唰的一鞭又向杨华兜头打去。杨华用那枚接到手的钢镖一拨,“铮”的一声,把她的马鞭弹开。当下连忙闪过一边,说道:“对不住,我,我认错人了。”

  那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你从昭化老远的追到这儿,原来是认错了人。”蓦地柳眉一竖,接着怒声说道:“我看你是有意来卖弄你的功夫的吧?我虽然打不过你,也不能任你消遣!”

  杨华见她余怒未消,对自己颇有见疑之意,心里想道:“我不该未曾看得清楚,就以为她是碧漪,的确是鲁莽了一些。女孩儿家量小好胜,我又接了她的飞镖,更怪不得她要生气了。”于是只好再次赔罪,说道:“姑娘请你恕罪,这实在是个误会,我的那位朋友,是位年轻姑娘,骑的也是一匹白马。”

  少女似乎好奇心起,禁不住便问他道:“那位姑娘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杨华道:“她名叫金碧漪。”

  少女怔了一怔,说道:“金碧漪?她、她是!”

  杨华说道:“她是金大侠金逐流的女儿,姑娘,你认识她吗?”心想有本领的年轻女子江湖上数不出几个,她们相识那也不足为奇。

  少女板着脸孔说道:“不认识。”但接着却又再问杨华:“你是金逐流的什么人?”

  少女冷笑说道:“你和他的女儿这么要好,不是他的门生,也当是他的故旧。哼,江大侠,金大侠,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就要数他们两个了。也只有他们的门人弟子,才敢肆无忌惮的拿人家作消遣!”

  杨华给她硬派作金逐流的弟子,而且听她语气,好像连天下英雄所钦仰的江、金两位大侠都迁怒了,不禁又是诧异,又是给弄得啼笑皆非。只好呆在一旁,默不作声,那少女道:“你既然是认错了人,那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杨华好生没趣,心里想道:“我本来不想和你谈碧漪的事情,是你引起我说些闲话,如今却没好相而怪我赖在这儿不肯走。”于是立即拨转马头,说道:“对不住,打扰姑娘了。我这就回去,姑娘请便。”

  那少女忽道:“且慢!”杨华怔了一怔,说道:“还有何事?”那少女轻声说道:“把那枚飞镖还我!”

  杨华方才省起,原来手里还捏着她的一枚飞镖。他刚才本来想要还给她的,但不知是否会因此更加惹恼了她,是以一直捏在手中。

  在把这枚飞镖递过去的时候,不免稍加注意,看了一下,只见飞镖上刻有一条龙,柄上凿出“龙翔”二字。

  杨华心中一动,不由得失声叫道:“原来你是龙翔镖局邓老镖头的女儿!”少女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见闻倒是颇广。居然认得我们镖局的镖。”当下面色一沉,说道:“是又怎样?”

  杨华说道:“没什么。令尊可好?”

  少女一听杨华的语气,似乎业已知道了她的父亲曾病过一场,不由得更加诧异,说道:“你知道我的爹爹?为什么你这样关心他?”

  杨华说道:“我曾听得两位朋友说过令尊的事情,其中一位且是令尊的老朋友,对令尊当然是极其关心的。”

  那少女道:“他们是谁?”她好像料到必是“说来话长”,骑在马上和杨华未免显得太没礼貌,于是翻身下马,让那匹马走上山坡吃草,要知刚才她对杨华的底细丝毫不知,自是难免对他怀有敌意。如今虽然仍未知道他的来历,但最少已是知道他有两个朋友和自己的父亲相识的了。故此对杨华的态度自然的为之一变。

  杨华跟着下马,心里不觉也是甚感诧异,想道:“果然是邓老镖头的女儿,但龙翔镖局开在福州,她却怎么犹自一人来到这里?”

  那少女面上一红,说道:“刚才我用飞镖打你,你别见怪。”

  杨华说道:“我太过鲁莽,认错了人。姑娘不怪我已是了。好,对啦,我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我姓杨,单名一个华字。”

  这少女倒是相当大方,爽爽快快的就回答他道:“我叫邓明珠。杨大哥,你刚才说的那两位朋友是谁?”

  杨华说道:“是冷铁樵和韩威武。”

  杨华说出这两人的名字,邓明珠不禁吃了一惊。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气,说道:“你在什么地方见着他们的?他们又怎的这样快知道了家父的事情?”要知冷、韩二人,名闻天下,而杨华却是个名字不见经传的少年,邓明珠自是有点不敢相信他们会是朋友。

  杨华似是猜中她的心思,淡淡说道:“我本来不敢高攀认作他们的朋友,不过我在路上帮过韩总镖头一点小忙,承蒙他们看得起我,把我当作自己人一样,是以也就和我谈起令尊的事情了。”

  邓明珠道:“想必他们和你谈及的是家父几个月前遭人劫镖的事情了。”

  杨华说道:“不错。”邓明珠诧道:“他们的消息倒是来得快呀。”

  杨华说道:“是这样的,不久之前,江大侠的掌门弟子,在川西的叶慕华刚派有人来和冷头领联络。我是数日之前和韩镖头一起,在柴达木见着冷头领的。”

  邓明珠又是欢喜,又是羞惭,不由得粉脸泛红,心里想道:“不知那个人曾否将父亲托叶慕华做媒的事情说了出来?”她是把遭人拒婚的事情当成奇耻大辱的。

  杨华虽不是老于世故,但话出了口,亦是察觉邓明珠似是有点尴尬,连忙扭转话题,说道:“韩总镖头谈及和令尊往日的交情,知道此事之后,实是十分挂念,恨不得能够早日回去探望令尊。想不到邓姑娘却也来了这里。”

  邓明珠道:“韩总镖头现在是在……”

  杨华说道:“他就在昭化,他是给鄂克昭盟送一批药品来的。姑娘,你可想见他?”

  邓明珠似是踌躇难决,过了半晌,方始说道:“家父也常常和我谈起韩总镖头的。我是很想去拜见他,不过我另有事情,只好留待他日了。”

  杨华不便探问邓明珠是有何事,只好说道:“如此说来,可真是太可惜了。令尊近况如何,可能见告?也好让我说给韩总镖头知道。”

  邓明珠面色蓦地黯淡下来,说道:“多谢韩总镖头关心,家父的病还未大愈。我们的镖局已经关门了。”

  杨华吃一惊道:“为什么?”

  邓明珠叹口气道:“镖行这碗饭是不好吃的。家父树了强仇,又在病中,想来想去,还是早日封刀的好。”

  原来吉鸿劫镖受挫之后,不肯甘休,扬言今后仍然继续找龙翔镖局的晦气。邓老镖头则因爱女的婚事不成,一气成病,早已心灰意冷。他自忖对付不了吉鸿,又不愿意厚着面皮,再去请求江海天的门人相助,是以只好把镖局关门,自己躲到别的地方养病去了。

  按说邓明珠的父亲尚在病中,她是不该独出远门的,但杨华与她乃是初交,又曾碰过她的钉子,是以虽感奇怪,却也不便查根问底,只好泛泛的安慰了她几句,便即告辞。

  不料正在他想要呼唤坐骑回来的时候,忽地又听得急骤的得蹄声,说时迟,那时快,两骑快马已经冲出那个山坳,眨眼间就来到他们面前了。骑在马背上的两个人,一个是相貌粗豪的中年汉子,一个是肥头大耳的和尚。

  邓明珠看见这两个人,面色陡地一变,登时拔出双刀,站了起来。杨华连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那粗豪汉子跳下马来,哈哈笑道:“邓家的大小姐,我知道你们父女想要躲开我,可惜你还是给我遇上了!”

  一听他这样说话,不用邓明珠回答,杨华已经知道这个人必定就是那个曾在川西劫镖受挫的吉鸿了。

  杨华向邓明珠询问的时候,那个胖和尚也在问他同伴:“这小子就是江上云吗?”

  吉鸿又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倒希望他是江上云,可惜不是。嘿嘿,人家说十个女子九个水性杨花,这话当真不错,嘿嘿,邓家的大小姐又换了情郎啦!”

  邓明珠气得满面涨红,喝道:“恶贼,我与你们拼了!”

  吉鸿一声冷笑,说道:“邓小姐,你这位新情人恐怕不能如江上云的一样保护你吧?你要和我们拼,那只有吃眼前之亏!”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禅杖,随手一击,把一块石头,击得四分五裂,喝道:“喂,你这小子还有没有胆量护花,没有胆量,就快快给我滚开,我们只要邓家的大小姐!”

  杨华霍地站了起来,说道:“邓姑娘,你上马先走,我来打发他们!”

  那胖和尚笑道:“吉师兄,这回你走眼了。想不到这小子居然有这胆量,他还说要打发咱们呢!”那副狂傲的神态,显然是丝毫也不把杨华放在眼内。

  杨华亢声说道:“我看不过你们蛮横无理,人家的镖局已经关门了,你们还要怎地?”

  吉鸿纵声笑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我们要的就是那位邓家大小姐!”那胖和尚笑道:“吉师兄何苦和这臭小子啰唆,你要的又不是天边明月,不过是个雌儿,那还不易?且看我替你手到擒来!”

  杨华陡地喝道:“住嘴!”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啪”的一响,杨华已是欺到了他的身前,打了他一记嘴巴!

 

  与此同时,那胖和尚也正向邓明珠扑去。邓明珠尚未解开坐骑,只觉得背后微风飒然,胖和尚已是一抓向她抓下。

  这情形正好应了一句成语: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正当胖和尚向邓明珠一抓抓下之时,忽地觉得背后微风飒然,三枚铜钱已对准他背心的穴道打来。原来杨华在这瞬息之间,不但以迅捷无伦的身法打了吉鸿的嘴巴,而且还同时发出钱镖,替邓明珠阻击了那胖和尚的偷袭。

  这胖和尚亦非庸手,只听得铮的一声,第一枚铜钱给他弹开,他迅速即伏倒地上,一个“懒驴打滚”,避开了第二枚钱镖,但饶是如此,第三枚钱镖是打中了他左肩井穴下面半寸的地方。

  虽然穴道没有打个正着,这胖和尚的一条左臂已是感到一阵酸麻,不听使唤了。

  吉鸿吃的亏比胖和尚更大,这一记嘴巴打得他脱了两齿门牙。

  其实若论本身的功力,吉鸿决不逊于杨华。只因他轻视杨华是个无名小辈,做梦也想不到杨华的本领还在江海天的儿子之上,这就冷不防着了道儿。杨华在石林所练成的轻功,和中原各大门派都不相同,当真是瞻之在前,倏然在后,瞻之在左,倏然在右。突然欺到他身前,待他惊觉之时,要想回杖遮拦,已来不及!

  但他毕竟是位武学名家,虽然猝不及防,吃了大亏,但反应却也甚为迅速。杨华打了他的嘴巴,给他肩头一撞,亦是不禁退开三步,呼吸为之不舒,就像给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吉鸿暴跳如雷,一声怒吼,抡起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就向杨华打来。

  杨华笑道:“你这无耻之徒,居然还敢逞凶!刚才我只是给你薄惩,等下我就不只要打掉你的两齿门牙了!”这一瞬间他早已调匀了气息,谈笑之中,挥剑架住吉鸿的禅杖。

  吉鸿越发老羞成怒,喝道:“好小子,我不把你化骨扬灰誓不为人!”当的一声,荡开杨华的剑。

  禅杖抡圆,发出呼呼轰轰的声响,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杨华再想欺身进剑,已是不能。“转瞬过了十数招,杨华的宝剑三次碰着他的禅杖,每次都是火星蓬飞,在他的禅杖上斫出一个缺口。可是吉鸿这根圆杖重达六七十斤,宝剑虽然锋利,想要把它削断,却是谈何容易?三度剑杖相交,杨华在招数上占了上风,但虎口也给震得隐隐作痛。

  杨华心头一凛,想道:“少林寺的疯魔杖法果然非同小可,怪不得江大侠的儿子也仅能将他赶跑,伤不了他。”当下只好沉住了气,寻暇抵隙,找机会破他杖法。

  吉鸿高呼酣斗,越斗越狠。像是发了狂的野兽一般,禅杖横扫直击,乱劈乱戳。但杨华以快剑进攻,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避免和他硬碰硬接,却也尽可以抵敌得住。吉鸿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他的疯魔杖法,表面看来,好像毫无章法,其实却是有其严谨的法度。一看杨华的剑法奇幻莫测,饶是他见多识广,也猜不透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不由得暗暗吃惊。是以虽然仍旧狂攻猛打,但门户却也封闭得甚为严密。打定了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主意。心里想道:“我纵然胜不了这小子,白山师兄却是一定可以制服那丫头的。待会儿我们两人联手杀这小子也就是了。”

  吉鸿所料不差,那和尚虽然是中了杨华的一枚钱镖,一条左臂业己不灵,但和邓明珠交手,还是大大占了上风。

  邓明珠幸得杨华替她阻挡了敌人一下,急回过头来,正好迎着胖和尚的镔铁戒刀。

  这胖和尚法号白山,不是少林派的,但本领也是相当了得,和吉鸿相比,亦不过略逊一筹而已。

  邓明珠以一柄长刀和他狠斗,使出家传刀法,长刀攻敌,短刀护身。双刀斗这和尚一柄戒刀,初时也还能够堪堪斗成平手。但渐渐就不行了。

  胖和尚左臂的酸麻之感渐渐消失,右手的戒刀也就使得灵活得多了。剧斗中猛地喝声:“着!”只听得“当”的一声,邓明珠的长刀已是给他打飞。

  胖和尚笑道:“我虽然是个出家人,也有怜香惜玉之心,邓姑娘,你长得这样美,要是我一时误伤了你,毁了你的颜容,那就未免太可借了!邓姑娘,为你着想,我劝你还是乖乖的投降吧。我们不会难为你的。”

  邓明珠斥道:“放你的屁!”只凭一口短刀,依然顽强抵抗!

  杨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邓明珠形势不妙,无暇思索,立施杀手。此时已占了上风,但还没有可以速战速决的必胜把握。

  刚好吉鸿一杖横扫过来,杨华突然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平地拔起,运用巧劲,平剑在杖头一拍,借用对方打来的刚猛力道,身形一弓,箭一样的向前射出。吉鸿只觉头皮一片沁凉,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杨华在掠过他的头顶之时,利剑信手一挥,把吉鸿的一头乱发削去了一大半。吉鸿本来是个还俗的和尚,此时被杨华又把他变作了“秃驴”。

  这一招杨华实是使得险到极点,倘若不是他的无名剑法善于机灵应变,大出敌方意料之外,他身子悬空,是决计难以抵御敌方的第二招的。

  杨华心中固然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但在吉鸿这一方面,却比他更加感到险绝!这一剑倘若稍稍低半分,只怕他的头皮也要给杨华削掉了!吉鸿摸了摸光头,不由得斗志全消,连忙曳杖而逃。好在杨华业已无暇再理会他了。

  杨华来得正是时候,那胖和尚正在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抓向邓明珠抓下。

  只听得“嗤”的一声,紧接着竟是邓明珠的一声尖叫。原来邓明珠在这危急的瞬间,短刀一划,划破了胖和尚的僧袍,但手上的短刀,立即就给胖和尚夺了过去。

  杨华喝道:“住手!”声到人到,唰的一剑向胖和尚刺过去。胖和尚喝道:“好小子,你刺!”倏的抓住了邓明珠,向他一推。竟然把邓明珠当作了盾牌。

  哪知杨华的剑法当真是奇妙无比,唰的一剑,剑锋几乎是贴着邓明珠的云鬓斜穿出去,却没有伤着她分毫,胖和尚的一根指头反而给他削去了半截,连忙松手,邓明珠倒入了杨华的怀中。

  邓明珠和杨华的坐骑是系在路旁的一棵树下的,距离不过二三十步之遥,胖和尚几个起伏,已是到了树下,跨上白马,哈哈笑道:“得不到人,得到这匹坐骑,也算不俗。”

  邓明珠脱出杨华的怀抱,羞得满面通红,但眼光一望过去,却不由失声叫道:“不好,这贼和尚偷我的坐骑。”

  邓明珠这匹白马久经训练,颇通灵性,好似知道胖和尚是主人的仇人一样,不肯听他驱使,蓦地前蹄人立,胖和尚几乎给它抛下马来。杨华喝道:“哪里跑?”立即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疾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