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华笑道:“那是老天爷有意要你得到这条羊腿送给罗曼娜姑娘啊!否则咱们两人都是空手而回,岂不叫罗曼娜姑娘失望?”

  罗曼娜笑道:“不必争论了,我领你们两个人的情。”

  孟华问桑达儿道:“和咱们抢羊腿的那个人是谁?”

  桑达儿道:“我不知道。罗曼娜,你知道么?”

  罗曼娜不知怎的,忽地面上一红,说道:“你跑的地方比我多,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其实她是已经知道的了,不过她不愿意说出来。

  羊肉分食完了,一个小伙子走过来说道:“‘姑娘追’应该开始了吧?”

  罗曼娜笑道:“你的小茉莉等得不耐烦了吧?”“小茉莉”是这个小伙子心爱的姑娘。

  那小伙子傻乎乎地笑道:“恐怕桑达儿也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嗯,桑达儿,你说,你是不是已经等了几年了?”原来桑达儿有心追求罗曼娜,这心事已存了几年,但罗曼娜从没一次和他一起参加“姑娘追”的游戏。

  桑达儿黑脸泛红,啐那小伙子一口,说道:“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赶快去准备坐骑,去追你的小茉莉吧!”

  那小伙子笑道:“小茉莉我是不愁追不上的,你不用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吧。”向桑达儿扮了个鬼脸,就跑开了。但他的话语却是在桑达儿的心上留下了疙瘩。

  “罗曼娜近来对我很好,这次她该和我一起参加姑娘追了吧?”桑达儿暗自想道:“不过她这汉人朋友要是也参加的话,她的皮鞭可就不知打在谁的身上了?”心头患得患失,暗暗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姑娘们请跨上你的坐骑,游戏就要开始了。”桑达儿叫道。偷偷一瞥,罗曼娜可还没有跨上她的坐骑。不过孟华也还是坐在她的旁边,并无参加“姑娘追”之意。

  弓如霹雳,箭似流星。桑达儿“飕”的一箭射上天空,待它刚刚落下来的那候,接着又是一箭射出,两支箭在半空中碰个正着,同时落到地上。小伙子大声喝彩,叫道:“好!今晚一定是每个人都能如所愿。”原来,这两支箭是代表小伙子和姑娘的互相追逐,要是“他们”刚好能碰在一起,就是好兆头。所以必须找个箭法高明的人发射方能保险。而这个人照规定必须是未曾成婚的小伙子。

  在小伙子的喝彩声中,姑娘们纷纷骑马跑出去了。罗曼娜还是没有动作。桑达儿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次又是只陪人家闹了。”他是发射令箭的人,自己非参加不可。好在虽然是个“求爱”的游戏,却并非一定要有心爱的人才能参加。你也可以抱着只是趁趁热闹的心情,陪别人玩的。

  罗曼娜忽地低声说道:“孟大哥,你不出去玩玩?”

  孟华说道:“这游戏怎样玩的,我可不懂。”

  罗曼娜道:“你不用懂的,把你的马放到草原上去跑就是了。只有一样必须记着……”

  “记着什么?”孟华问道。

  罗曼娜轻轻说道:“我的爹爹一定已经告诉你了,我想,用不着我告诉你啦。”

  孟华想了起来,罗海是曾经告诉过他,要是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就别让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

  孟华心想:“大概她说的就是这个吧?”但罗曼娜没等待他再发问,便即跨上坐骑,跑出去了。马背上回过头来!向孟华嫣然一笑。

  罗曼娜这一出场,登时引起全场瞩目。

  “我们这位公主从不参加这个游戏,想不到今晚也出场了!”“就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是谁?”“那还用说,咱们族中,除了桑达儿之外,还有谁配得上她?”小伙子们纷纷议论。但姑娘们却有不同的意见,有一个姑娘低声和同伴道:“汉人有句俗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桑达儿是咱们族中的第一勇士,但不见得外面的人没一个能比得过他的。”

  “你说的是独力击毙大黑熊的那位汉族客人么?”另一个姑娘问道。

  “我又不是罗曼娜,怎知她的心意,或许还有第三个人也说不定呢?”先头那个姑娘说道。也不知道她是信口开河,还是其实她是知道罗曼娜的心意。

  罗曼娜此时正是心乱如麻,她已经发现她所要找寻的那个人,而桑达儿也在她的前面。她的皮鞭要打在谁的身上呢?她回头一望,孟华已是策马跑来了。她对这三个人都有好感,但认真说来,还谈不上就是爱情。虽然她希望在这三个人之中选择一个。花落谁家?她自己也还拿不定主意。

  孟华并没留意去听小伙子和姑娘们的窃窃私议,他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情出场的。

  “姑娘追”的游戏与“刁羊”不同,“刁羊”的限定范围在草原中心的方圆数里之内,“姑娘追”则是不限定范围的,辽阔的草原上,都是沐浴在爱河中的男女竞逐的场所。小伙子和姑娘们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赶,越跑越远了。

  这晚天公特别凑趣,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月夜下的草原好像特别有一股诱人的魅力。

  孟华在大草原驰骋,草原上虽然没有他要追逐的姑娘,他也同样的感染到欢乐的气氛。

  有个姑娘向他追过来,扬起皮鞭,似乎想要打他。孟华吓了一跳,想起了罗海的叮嘱,连忙把坐骑斜刺窜出去。不过那姑娘扬起皮鞭,却没打下。因为她给同伴劝阻了。

  孟华隐隐约约的听到后面的那个姑娘说道:“你怎的这样糊涂,你的皮鞭可以打在任何一个小伙子,却怎能打在这汉人的身上?”

  “为什么?并没有规定不许打外族的人呀!”前头的姑娘虽然放下皮鞭,却是很不服气地问道。

  后面那个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知道什么?”“他是罗曼娜看上的人!”“胡说八道,罗曼娜不是和桑达儿一对的吗?”“哼,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问你,为什么罗曼娜以前从不参加!这个汉人来了,今晚她才参加?”“我、我不知道。”前面那个姑娘显然有点气馁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后面那个姑娘继续说道:“不错,桑达儿是打从心眼里爱上了罗曼娜,但罗曼娜可不见得是喜欢他!”“这个汉人今天刚到,她就喜欢他了?”前面那个姑娘似乎还是半信半疑。

  后面那个姑娘“噗嗤”一笑,说道:“罗曼娜是他从熊爪下救出来的,最少他们已有交情。你和他可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呢。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他。”

  她的同伴满面通红,道:“谁说我喜欢他?我是提起皮鞭赶马,你,你却编派我……” “好啦,算我误会你好啦。咱们是好姐妹,我只是怕你自招烦恼!”

  两个姑娘咭咭呱呱地谈话,以为孟华听不见的,但由于一双双的情侣已是分散在草原上追逐,不像刚才那样挤在一起,是以虽然嬉笑之声还在草原上此起彼落,但却没有刚才那样的嘈杂了。孟华身具上乘武功,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跑在前头,对她们的谈话,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大半。

  孟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她们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我还只知道罗曼娜是感激我救了她,才对我这样好呢。如果真的是如她们所说,我倒是对不起桑达儿了。怪不得桑达儿与我见面的时候很不高兴,敢情他也是害怕我抢了他心爱的姑娘?”到了此时,他也隐约明白几分,懂得罗曼娜的父亲吩咐他,不要让姑娘们的皮鞭打在他的身上的意思了。

  那两个姑娘不再追踪孟华,向另一个方向跑了。孟华也放开坐骑,让它加快奔前。

  “早知如此,我不该参加这个游戏,自招烦恼,更令桑达儿心有不安。”孟华心想。

  心想未已,忽地发现罗曼娜就在他前面。他正想避开,另一骑马已是追到罗曼娜背后,扬鞭虚击,发出呼呼声响,作势要打罗曼娜。

  这个小伙子正是桑达儿。孟华暗暗欢喜,但愿罗曼娜接受他的求爱。

  这个游戏名为“姑娘追”,但按照传统的规矩,却是男的先追女的,快追上时,女的扬鞭作抗击状,男则纵马急驰,然后才是女的在后追赶,直至女的赶上,将鞭击男,皮鞭打着那个男子,游戏即宣告结束。男的先追女的,这是男方先表示爱意。待到女的反过来追他之时,他要躲避一会,这是要维持男子汉的身份,不甘立即便受到女方“俘虏”之意。但到了最后;他仍然甘心变作女的“俘虏”(即是让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这就等于正式宣告:从今之后,他们是一双情侣了。据民俗学家的意思,这可能是母系社会的遗风。由于实际上已是男性中心社会,所以女的到了决定终身大事之时,还要争取最后一点女性权力的象征,要男的挨她一鞭,方肯嫁他。

  “古风”如此,但传到后来,规矩也就没有这么严格了。女的喜欢一个人,要是那个男子不来追她,她可以先去追那个男子的。不过那个女子就难免会受到女伴的取笑,笑话她是急于找个丈夫,失了女性的矜持。

  此际的情形,是桑达儿按照传统的规矩,男方先向女方求爱。如今就要看罗曼娜是否接受他的求爱了。

  要是愿意接受,她就应该回过身来,扬鞭作抗击之状。然后才是桑达儿逃跑,她去追。两个步骤缺一不可。当然她反过来追男方是最要紧的,但第一步先要她扬鞭抗击。

  桑达儿和孟华的两双眼睛都注视着罗曼娜,注视着她手上的皮鞭。她会不会转过身来,举起鞭子呢?

  就在桑达儿的一颗心卜通卜通的乱跳之际,一匹快马忽地又从斜刺冲了上来,那人一扬鞭就把桑达儿的皮鞭格开了。

  由于孟华正在全神注视他们,直到那人跑到桑达儿旁边,他才发现,便连忙叫道:“桑大哥,留心!”

  桑达儿的皮鞭给他荡开,虎口隐隐发麻,用尽全身气力方才拿捏得牢,两匹快马迅即分开,各向一方驰过。罗曼娜听得孟华的叫声,听得皮鞭碰击的声音,方始知道事情有了意外的变化。她回过头来,心中一片茫然。当然她的皮鞭也是不用再举起来了。

 

  但在这瞬息之间,后面的孟华已是看得清楚,忽地想起来了,这个人竟是他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小王爷”段剑青。而这个段剑青也就是刚才在“刁羊”游戏中和他们争夺最烈的半条羊腿的那个人。

  孟华想了起来:正是在他学成无名剑法,将要离开石林的那一天,段剑青和一位姑娘一同来到石林的,为的是找寻张丹枫的剑谱。那位姑娘他后来才知道是冷冰儿。冷冰儿是义军首领冷铁樵的侄女。

  也正是那天,阳继孟的徒弟盘石生带领崆峒派的长老洞冥子进入石林。段、冷二人给他们发现,险遭毒手。孟华当时正在剑峰上的石窟中,赶忙跳下去救他。但段剑青则在他和洞冥子恶斗之时,慌慌忙忙地拉冷冰儿逃跑了。

  那天他和段剑青只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其后两天,他虽然又曾把夺自清军的两匹骏马送给他们,但却并没有和他们会面,他是在山坡上把那两匹马赶下去的,由于匆匆一面,事隔一年多,他做梦也想不到段剑青也会跑到回疆,而段剑青此际又是穿上回人的服饰,是以他一时想不起来。

  现在他想了起来,却是不由得大感诧异,满腹疑团了!

  那天虽没相叙,但段剑青和冷冰儿的谈话,他是听到了的。他知道段剑青正是他二师父段仇世的侄子。段家的祖先,是宋代大理国的国王。国灭之后,仍有封号,直到明代方始取消,但当地人仍然尊称如旧,段剑青正是“小王爷”的身份。他记得段剑青想回大理,好像是舍不得他那早已名存实亡的“王府”虚荣,冷冰儿曾经劝阻过他。

  段家在明代的祖先曾与张丹枫有深厚的渊源,而段剑青又是他二师父的侄儿,是以孟华也曾一度想过要把师父的剑法抄份副本送给他们,就是因为他觉得段剑青这个人似乎华而不实,方才打消这个念头。不过,虽然如此,他对段剑青还是颇有一些好感的。尤其在他知道冷冰儿是冷铁樵的侄女后,他更是深深为他们的相爱而高兴。不过当时他已经有点担心了;冷冰儿对段剑青的热情恰恰和她的姓名相反,但段剑青却是对她相当冷淡。

  想不到他当时的担心,如今竟成为事实了!

  “段剑青为什么要跑到回疆躲起来?为什么不与冷冰儿一起,而独自来参加这‘刁羊’之会?还要阻止桑达儿向罗曼娜求爱呢?难道他也爱上了罗曼娜?”

  一连串的疑问在孟华心头打结,他是不能下继续追下去了!

  段剑青那天匆匆逃跑,却不知道这个“陌生”的汉人少年就是那天曾救过他的那个人。正是:

  几番恩与怨,陌路又相逢。

 

 

 

第三十回

  可叹宝玉陷泥淖

  非因美色爱蛮花

 

 

 

  不过,段剑青虽然不认识他,却是怕他从中阻梗。“这小子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几次三番帮桑达儿与我作对,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得到罗曼娜还是只为朋友助拳?但只要罗曼娜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怕他从中作梗。”于是段剑青低声说道:“罗曼娜,我如约前来,你快跟我走吧,咱们到前面的山谷相会。”

  罗曼娜给这意外的变化扰乱得心神不定,也不知她是否听见段剑青的说话,心中兀是一片茫然。

  两个男的在“姑娘追”的游戏之中争夺一个女的,这种事情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却是很少有的。动武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姑娘追”这一个游戏是男的示爱,女的选择伴侣,她可以接纳,也可以不接纳。求爱的男子多过一人之时,最后的取决仍是属于女方。像段剑青那样格开桑达儿的皮鞭,这是不尊重女方的表示。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即使罗曼娜选择段剑青,桑达儿也还有权要求和段剑青决斗的。

  罗曼娜只是曾经向段剑青提及,她这一族今晚有个“刁羊”之会,段剑青当时就说他希望前来趁热闹,希望能够做她的客人。好客是哈萨克人的风俗,罗曼娜当然答应了他。或许罗曼娜多少也对他有点情意,但严格来说,却还不能算是“约会”。

  不过,此际罗曼娜心中一片茫然,她也无暇去理会这是不是“约会”了,她想的只是:“桑达儿的脾气是十分倔强的,要是他和段剑青决斗的话,只怕会死在段剑青的手上。”她并不想嫁给桑达儿,却不愿意桑达儿为她而死。她的心里忽地冒起一个念头:“要是我接受了第三个人的求爱,桑达儿自是不免大大伤心,但却可以免除他和段剑青的决斗。”她心目中的“第三个人”是孟华。孟华是不是会来追她呢。她不知道。她心里一片茫然,只能任从自己的坐骑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乱跑了。

  孟华见她不是去追赶段剑青,稍稍放了点心,于是立即快马加鞭,先追上了在前面气沮神伤的桑达儿。

  桑达儿给段剑青的内力震得虎口酸麻,初时还不怎样严重,不多一会,一条臂膊已是麻木不灵,而且好像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孟大哥,你快去追罗曼娜吧。我宁愿你得到她,不愿她落在那个小子的手上。”桑达儿道。

  孟华赶上前去,与他并辔同行。忽地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桑达儿吃了一惊,说道:“孟大哥,你干什么?”话犹未了,只觉得一股热气好像透过掌心似的,转瞬间,流转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肩头给孟华轻轻揉搓几下,那麻木之感,也顿然消失了。原来孟华是以本身真力,为他推血过宫,舒筋活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