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海兰察的拳脚功夫也是怪异之极,尽管他出手迅若雷霆,疾如风雨,身法步法,却是按着“八斗”“五步”,丝毫不乱。

  在武学中“八斗”是指八个方向,根据“八卦”的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而来。即四个“正方向”和四个“斜方向”;“五步”是指五个立足的位置,即前进、后退、左顾、右盼和中定。这“八斗”“五步”的进退变化,讲究的本是以柔克刚,海兰察的拳掌刚健之极,脚底施展的却是绵密阴柔的身法步法,刚柔合用,更得相辅相成之妙。若非功夫已臻化境,万万不能。孟华和他斗了一百多招,丝毫也没占到便宜。

  殊不知孟华固然暗暗吃惊,海兰察竟是惊奇不已,心里想道:“我平生自负无敌,如今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打不过,给洞冥子见到,岂不笑话?”

  辛七娘见孟华碰上敌手,金碧漪也还躺在地上,并无意外,心头大喜,走过来道:“小阳,你这位朋友武功很不错啊,他是谁?”

  阳继孟也不知是不愿泄漏海兰察的身份,还是看得紧张,无暇回答。辛七娘看了一会,说道:“拳法是关外的长白山派,功力还在我三十年前所曾见过的长白山派掌门之上,看样子他是满洲人吧?哈,小阳,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了。他是关外的第一高手,也是现今御林军的统领海兰察!小阳,你有这样遮拦的大靠山,怪不得胆敢不怕金逐流和丹丘生找你的麻烦,明知他们是要来的,你也来了。”她武功算不得第一流,见识倒是很广。

  阳继孟悄悄说道:“你知道无所谓,可别说出去。”

  辛七娘有点不大高兴,说道:“这样紧张干吗?嗯,你的海大人虽然厉害,恐怕也未必胜得这小子呢?”提高声音说道:“海大人,要不要我们帮忙?”

  海兰察自视甚高,焉肯要一个和他交情不深的辛七娘帮忙,他一时无暇回答,连接化解了孟华七招攻势之后,方始冷冷说道:“用不着!”

  其实辛七娘不过是要占点面子,说说而已。当真出手的话,恐怕她非但帮不了海兰察的什么忙,反而会帮了他的倒忙。要知辛七娘最拿手的功夫是使用喂毒暗器,论功力她远远不如海兰察,论招数的奇、快、精妙,她又远远不及孟华。海兰察和孟华相斗,拳风虎虎,剑气如虹,她哪里插得进手去?用喂毒暗器的话,在双方斗抢攻势、方位迅速变换之中,很有可能她打不着孟华,反而会打着海兰察的。

  辛七娘讨了一个没趣,淡淡道:“好,海大人你既然用不着我帮忙,那我先上清虚观去了。”说罢走过去把金碧漪抓了起来,冷笑说道:“小丫头,你想不到还是跑不出老娘的掌心吧?”

  金碧漪心中悲痛之极,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不是梦了,哪知还是一个恶梦!”话未说完,已给辛七娘点了穴道。

  孟华又惊又急,几乎给海兰察一掌劈个正着,掌锋斜削而过,肩头火辣辣作痛。海兰察喝道:“好小子,看你还敢……”“逞强”二字还未曾说出口来,孟华唰的一剑刺出,斜划两个圈圈,剑势变幻之奇之快,大出海兰察意料之外,只听得声如裂帛,海兰察左手的衣袖又给削去一幅。

  孟华定下心神,暗自想道:“漪妹已给他们捉去,我可不能再失事了。”剧斗中忽闻断魂崖上传来三下掌声,阳继孟道:“啊,洞冥子来了!”海兰察全神应战,自是不能击掌回答。阳继孟说道:“海大人,你当然可以赢得这个小子,不过洞冥子就要来到,请你让我稍尽绵力,快点打发这小子,好和洞冥子说话。如何?”阳继孟功力之深厚还在孟华之上,他的修罗阴煞功是不怕误伤海兰察的。

  海兰察也怕给洞冥子见到他连一个“乳臭未于”的小子都斗不过,心里笑话,于是淡淡说道:“也好。”

  孟华多了一个强敌,登时险象环生。断魂崖上,隐隐传来辛七娘和洞冥子说话的声音。

  “啊,七娘,原来是你!这是谁家的女娃子,你把她捉回来了?”

  “这女娃子可比江上云还更值价呢,她是金逐流的女儿,不胜于金逐流的徒弟么?”

 

  洞冥子无暇问她经过,说道:“七娘,你看见阳继孟和他的一位朋友没有?”

  辛七娘道:“你的那位朋友是御林军统领海兰察对吗?”

  洞冥子怔了一怔,说道:“啊,你已经知道了。”

  辛七娘道:“恭喜你找到这样一位大靠山,不过,你想要他帮你的忙,你现在可得先帮他的忙了。”

  洞冥子吃了一惊,说道:“什么?海大人、他、他……”

  辛七娘道:“你的海大人正在和阳继孟双战一个姓孟的小子,看情形恐怕他们还未必打得过那个小子呢!”

  洞冥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想道:“姓孟的小子,莫非就是孟华?不错,这小子的剑法听说已得张丹枫的衣钵真传,是很厉害,我也曾经吃过他的亏的。不过无论如何厉害,海兰察总不致输给他吧?”

  此时阳继孟那三下掌声已自崖下传来,洞冥子再一凝神细听,果然隐隐听得下面似有厮杀之声,心中惊疑不定,连忙跑下山去。

  辛七娘一来因为不高兴海兰察的傲岸,二来因为她自己败给孟华,是以故意夸大其辞,贬低海兰察,抬高孟华。其实单打独斗,孟华和海兰察是各有所长,谁也胜不了谁。如今孟华一敌二,却已是陷入险象环生的局面了。

  不过孟华虽然险象环生,急切间海兰察也还是未能得手。高手搏斗,双方也还是都能够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孟华情知片刻之后,洞冥子便会来到,只好抑制自己焦躁的心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马上救出师妹是不可能的了,没奈何,我只好先求脱身,徐图后计吧!”

  他打不过海、阳二人,要脱身还不太难。心意一决,立即一招“星汉浮槎”使将出来。这是以进为退,败中求胜的一招天山派绝招,他新近才从唐经天那里学来的。剑柄一抖,登时卷起了一片寒光,剑花错落,恍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下来。

  阳继孟想不到他看来己是在“强弩之末”的情形之下,居然还有如此凌厉的反击。他是曾经吃过孟华的亏的,不禁骤吃一惊,连忙倒纵闪避。海兰察“噫”了一声,虽然看出孟华是以进为退,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却也不敢立下决心和孟华硬拼。他“噫”了一声,只能双掌齐飞,以雄浑的掌力荡开繁星般洒下来的剑,力求自保。说时迟,那时快,孟华已是从缺口冲出去了。他的轻功比海兰察还高,转眼没了踪迹。

  海兰察虽然占了上风,但也生怕洞冥子来到之时,自己尚未能取胜,会给洞冥子笑话。如今孟华先自逃走,这正合他的心意,当下哈哈笑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这句话是有心说给洞冥子听的。果然话犹未了,洞冥子就来到了。不过,海兰察却不知道,孟华虽然逃走,却没有远远躲开,他还在附近埋伏。

  孟华伏地听声,只听得洞冥子问道:“那小贼是谁,如此大胆?”

  阳继孟道:“正是丹丘生那个小徒弟孟华。”

  洞冥子早已知道,故意装作大吃一惊的神气说道:“他的师父还没有来,这小贼居然就敢独自来了!更想不到他还敢袭击海大人。”

  海兰察道:“这小贼倒是不可小觑,剑法相当不错。不过……”阳继孟不放过替海兰察吹捧的机会,接下去便道:“这小贼的本领是不错,不过,当然还不是海大人的对手!”他可不敢提自己助战之事。

  海兰察笑道:“我本来可以把这小贼抓住的,但道兄已然来到,我不想误了咱们大事,是以只好暂且放过了他。料想他也逃不出道兄掌心的。”轻轻几句说话,就把捉拿孟华的任务,推卸给洞冥子了。

  阳继孟道:“不错,这小贼虽是疥癣之患,但也要抓住了他,咱们才能安心。”

  洞冥子道:“明天一早,我亲自率领门下弟子捕搜他。阳兄,你的的客人明天也会到了吧?”

  阳继孟道:“最少会有一半来到。对,咱们一起去搜这小子,有这么多人,总会抓得了他的!就只怕他今晚就逃下去。”洞冥子道:“他的师父还没有来,料想他不会就下山的。不过今晚却是不便兴师动众了。”

  海兰察道:“今晚当然是不宜惊动众人的了。我此来不想给别人知道,当然你要和我先回清虚观去,咱们还有大事要商议呢。料想那小贼吓破了胆,他也决不敢来骚扰。嗯,我来到这里的消息,观中还有旁人知道吗?”

  洞冥子道:“海大人早就吩咐过我,我岂敢泄漏,我是连心腹弟子也瞒住的。”

  海兰察说道:“很好。不过,还有件事要交代你,从现在起,你可不能再叫什么海大人了。我的身份己是你们观中一个临时请来的杂工。”洞冥子道:“请放心,我理会得。”他们边走边说,后面的话,孟华凝神细听,也听不见了。

  孟华抬头一看,月亮悬挂天心,正是午夜时分。他最亲爱的人不见了,敌人也都走了。午夜空山,唯遗寂静。但他的心情却是刚刚相反,纷乱不堪。

  今晚这一意外的发生,把他原定的计划完全打乱。他非但已是行藏泄露,而且由于他撞破了洞冥子和海兰察的秘密,他们是非把他杀之灭口不可了。亦即是说,他不能用天山派代表的身份去见崆峒派的掌门人了。

  还有几个时辰就是明天,明天对方就将大举出动来搜捕他了。他能躲得过吗?

  “当然,最好是希望三师父和金大侠明天来到,能够见得着他们。但会期还有两天,他们却不一定是明天来到。而且我的踪迹一露。只怕立即便会招来敌人的围攻。他们肯让我见金大侠和师父吗?怎么办呢?”

  一阵山风吹来,孟华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心里想道:“急是没有用的,我必须想个对付办法。”定下心神,仔细想了想刚才偷听到的洞冥子和海、阳二人的谈话,他忽然得了一个主意,一个非常大胆的主意!

  “他们料准了我今晚不敢再去‘骚扰’,我偏偏不如他们所料,不待他们明天捉我,我今晚就送上门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胆大心细,说不定可以找到救漪妹的机会。救出漪妹,金大侠也不至于受他们威胁了。”

  在日间他已经摸清楚了地理形势,知道清虚观的所在,于是便即攀上断魂崖,大约四更才过,便即到了清虚观。但清虚观的房屋少说也有一百多间,却不知道洞冥子是在观中的哪个角落。

  正当他要准备不顾一切,先行进去再说的时候。忽听得观后的松林中好像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孟华施展绝顶轻功,悄悄走过去听。一听之下,又惊又喜,原来其中一个正是他昨晚见过的那个洞冥子的心腹弟子大石道人。另一个人从他们的谈话之中知道,是大石道人的师弟。

  只听得大石道人的师弟叽叽咕咕的埋怨:“师父忒也小心,怎会有什么奸细胆敢夜探咱们的清虚观?前两晚都没派人守夜,今晚却要咱们来喝西北风。”

  大石道人说道:“师弟,你不知道。听说是来了紧要的客人,师父要和他们密室商谈,所以不能不加意防备,不但是防备外来的奸细,还得防备给掌门师伯的门下弟子知道。师父本来还要多派人的,但别的人师父相信不过,他最信任只有咱们两个,不派咱们在外面巡视派谁?”

  “是什么样紧要的客人,你知道吗?”大石道人师弟问道。

  “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是阳继孟,还有一个是辛七娘。和阳继孟同来的那个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师父对这个人最为敬重,看来他的来头恐怕是比阳继孟更大的了。”

  “听说辛七娘捉了一个女娃子来,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辛七娘好像把她当作活宝贝一样,进了清虚观,就和那女娃躲起来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师父安排她们躲在哪间密室,只是听说有这么一桩事情,连那女娃子的面也没见过。”大石道人说道。

  孟华躲在他们后面偷听,听到这里,不觉大为失望。他本来是想抓着大石道人,逼他带自己去救金碧漪的,如今连大石道人也不知她藏在什么地方,这一如意算盘可就打不通了。

  “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是有点奇怪,师父要我找十套观中普通杂工的衣裳给他,你知道是作什么用的吗?”大石道人的师弟再问。

  “这我倒知道。是给那个客人挑选一套合身的衣裳。”

  “你把那客人说得如此尊贵,为何他要充当咱们观中的杂工?”

  “这我就不知道了。师父只吩咐我明天带他去见管工,并交代管工,让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准多管他的闲事。”

  “你没听见师父和他谈些什么吗?”

  “那时他们已经谈完了,师父正在必恭必敬的请那位尊贵的客人早点安歇呢。”

  孟华听到这里,忽地得了一个另外的主意,倏的就跳出来,出手如电,一指点了大石道人师弟的穴道。大石道人“啊呀”一声还未曾叫得出来,已是给孟华一把抓住。

  孟华手掌按在他背心的大椎穴,在他耳边说道:“听我的话去做,否则要你性命。”

  大椎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大石道人为他所制焉敢不依,忙道:“好汉有什么吩咐?”

  孟华说道:“带我去见你的师父!”

  大石道人说道:“这个容易,不过……”孟华道:“不过什么?”大石道人说道:“请你告诉我,在未曾见着我的师父之前,要是有人盘问,我应该怎样说?”

  孟华道:“你不是说师父只派你两个人巡夜吗?何况你是同门之长,你带进来的客人,除了你的师父,谁敢盘问?”

  大石道人说道:“观中除了本门弟子还有外来客人,说不定有人半夜起来,偶然碰上。如今已是将近四更时分,客人是决计不会这个时候来的,他们见了,能不起疑?万一发生意外,你可不能、不能迁怒于我。”原来他倒不怕孟华暗算他的师父,只怕孟华万一在图谋不遂之时,先行把他杀了。他想:“这小子虽然厉害,料想也还不是师父的对手。只要见到师父,我就不必害怕这小子能够杀我了。”却哪里知道,早在三年之前,他的师父就曾经败在孟华的剑下。

  孟华想了一想,说道:“好,要是发生意外,自然有我对付,不用你来操心。只要你听我的话去做,我就不会杀你。”说罢便即放开大石道人,过去剥下他那师弟的道袍。

  孟华的手掌虽然松开,大石道人仍然动弹不得。情知已是给他点了穴道,当下暗运本门内功,运气冲关,自行解穴。他是洞冥子的大弟子,剑法内功都是仅在师父之下,在一众同门之上。运气解穴的功夫,更是他得意本领。

  哪知他不运气还好,一运气冲关,丹田穴登时痛如刀割,叫又叫不出,喉头咕咕作响。

  孟华披上道袍,把斗篷拉低,遮过了半边面孔,这才回来给他解开穴道。说道:“你别打逃跑的主意,现在我虽然给你解穴道,还是点了你的隐穴。你不信可以再行运气试试。我这点穴手法,谅你师父也不会解救。要是你解不开穴道,三天之内,定必全身血坏而亡。莫怪我言之不预!”

  大石道人运气一试,果又是腹痛如绞,不禁骇然。他是武学的行家,知道点隐穴的功夫乃是最难练的一种上乘内功,他的师父也只是和他提过这个功夫,自己也还没有练成功的。至此,他才真正知道孟华的厉害,对师父必胜的信心也不觉有点动摇了。

  孟华道:“好,走吧。你熟悉观中情形,尽力避免给人碰上。只要你不运气冲关,轻功你还是可以施展的。一见到你的师父,我就立即替你解开隐穴。”他扮作大石道人的师弟,和大石一起,偷入观中。黑夜之中,看不见他的面貌,暗坳处虽然埋伏有守夜的崆峒弟子,也有两人看见他们的背影,但在那惊鸿一瞥之中,却是谁也没起疑心。

  孟华的打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洞冥子擒来作为人质。要知洞冥子三年之前已是曾经败在他的剑下,经过三年的此消彼长,他的本领自是更要胜过洞冥子了。他自信要是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大有把握可以把洞冥子一举制伏。清虚观中他顾忌的只有海兰察一人,“如今已是四更时分,海兰察料想也已睡了。只要他们不是一起,我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洞冥子决计逃不出我的掌心。只要捉拿着了洞冥子,那就不怕他们不把漪妹送出来和我交换了。”孟华心想。

  不过毕竟是深入虎穴,孟华也不能不加倍小心。踏入清虚观便即凝神静气,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大石道人带领他转弯抹角的深入腹地,正在带领他向东面走的时候,他忽地隐隐听到西面隐隐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再一细听,说话的这个人竟然似乎是洞冥子。不过隔着不知多少重门户,听得还是不很清楚。

  另一个人也开始说话了,孟华竖起耳朵细听,一听就知道这个人是辛七娘。她的声音比较大些,好像正在和洞冥子谈论金碧漪的事情。

  大石道人的听觉不如他的敏锐,似乎还没听见,仍在继续前行。孟华一把抓住了他,在他耳边说道:“你的师父在西面。”大石道人怔了一怔,说道:“不会吧?家师的卧室是在东院,穿过这个院子就到了。”

  孟华冷笑道:“你别骗我,我已经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了。”

  大石道人道:“我怎敢骗你,我不要命么?既然你说是在西面,那么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他是临时有事,过那边找什么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