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掌门人的身份说话,雷震子不便驳他,却对吉鸿说道:“你只说事实,别发议论。后来怎样,赶快说吧!”弦外之音,已是把洞真子也责备在内了。

  不过在场的大多数人,虽然明白洞真子替何洛的辩护,却是认为吉鸿的惴测也不无道理了,只有孟华,则是另外一种想法:“何洛想除掉我的师父之心那是不用猜疑的了,不过恐怕也还是次要的。事情不会仅仅是为了要争夺掌门弟子之位这样简单!”

  在大家急于一知究竟的等待之下,吉鸿终于把那天晚上的事实说出来了。

  “何洛安排好行程,在他从米脂接亲回来的第三天晚上,他会在一座深山中的古庙中过夜。约定我在那天晚上动手。

  “那天晚上,我依约前往,不料事情的结果,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当我到达那座古庙的时候,便听得里面有呻吟声,似乎有人已受了伤!”

  雷震子问道:“受伤的是丹丘生还是何洛?”

  吉鸿说道:“都不是,是护送嫁妆的牟家仆人。

  “我听得有人在骂‘狗强盗’,也听得有人在叫,‘还不赶快去找小姐回来!’我心头一跳,只道有人已是先我而来,把嫁妆和新娘子都抢走了。

  “我冲进庙里,有两个未受伤的仆人大叫强盗又来了。无可奈何,我只好把他们杀了灭口。我定睛一看,庙里有牟家仆人的尸体,有昏迷不醒等于已死的人。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说出话的人了!刚才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见丹丘生,不见何洛,那位待嫁的牟家大小姐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我最关心的是那几箱嫁妆,好在没有给人搬走,我打开一个箱子一看,果然里面满是金银珠宝!我大喜过望,没有丹丘生在这里对我更好,我用不着冒和他交手的危险了。此时我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他和何洛是死是活?

  “我匆匆把那几箱嫁妆搬上驴车,可是正当我要溜走的时候,丹丘生忽然回来了!”

  “只他一个人吗?”雷震子问。

  “不错,就只他一个人,何洛仍然不见露面。我吓得傻了,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动手。

  “唉,何洛以为我最少可以抵挡他的十招,我自己也以为是可以的。但何洛和我的估计都错了!

  “不过三招,我便给丹丘生刺伤。喏!你们瞧,我这脸上的伤疤,便是那天晚上丹丘生给我留下的!”他摸一摸脸上的伤疤,似乎心中犹有余悸!

  洞真子冷冷说道:“丹丘生为何会放你走?”他自以为是抓着了破绽。

  吉鸿说道:“保命要紧,无可奈何,我只好把秘密披露出来,大声叫道:‘是何洛叫我来的!我最多只是帮凶,你可不能杀我!’

  “丹丘生听了我的话,似乎呆了一呆,就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清脆的啸声,似是女子所发。丹丘生面上变色,突然收敛,喝了一声:你给我滚!他却先我而走了!

  “我哪还敢搬走嫁妆,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金创药也无暇去敷,忍着疼痛,立即飞奔。当我跑过山坳之时,还隐隐听得有金铁交鸣之声。料想是有人在谷中交手。”

  洞真子忽然发问:“是什么人交手,你可曾见到?”

  众人觉得洞真子此问未免有点愚昧,心中都是想道:“假如吉鸿不是编造谎言,按当时的情势而论,他哪里还有功夫和胆量跑近去看?洞真子实是多此一问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吉鸿答道:“当时我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伤口都无暇敷上金创药呢,我焉敢多惹闲事?金铁交鸣之声从山谷底下传出,我在山上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吉鸿作供完了,众人都觉得案中有案,大是蹊跷。谁都不敢随便开口。静默了一会儿,还是雷震子首先说话:“如此看来,谋害同门的不是丹丘生,反而是何洛了。”

  洞真子道:“何洛的父亲,我的师弟洞玄子后来曾经找到两个受伤未死的牟家仆人,据他们的目击作供,他们亲眼见着何洛确实是被丹丘生所杀!”

  金逐流道:“据吉鸿所说,他只发现受了重伤的牟家仆人,可没发现有何洛的尸体!”

  吉鸿续道:“我再说得清楚一些,牟家总共五个仆人。有一个早已给人杀掉,有两个重伤昏迷,还有两个伤得较轻给我打死。不可能还有另外的牟家仆人在另一处地方看见何洛给丹丘生杀掉!”

  金逐流道:“而且假如真的是何洛给丹丘生杀掉的话,那些仆人应该指名道姓,骂丹丘生才对,但吉鸿听到的,他们只是骂狗强盗!”

  洞真子道:“吉鸿的供词是真是假暂且搁在一边,但即以他的供词本身是说,他是曾经听得有人在谷中交手的,焉知不就是丹丘生在把他打发之后,又去追杀何洛呢?”

  雷震子说道:“纵然如此,那也是因为丹丘生已经知道何洛要谋杀他,他为了自卫才杀何洛的!”他这样已经是顾全洞真子面子了。不过这样解释,也算是合乎情理。

  洞冥子松了口气,暗自思量:“原来吉鸿知道的不过是他亲身经历的一小部分事情,我倒是不必过分担忧了。嘿,嘿,反正死无对口,要驳他的话又有何难?”于是未曾开言,先发三声冷笑。

  雷震子怒道:“洞冥道兄,你笑什么?”

  洞冥子道:“雷老前辈,我不是笑你。我只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好笑!”雷震子道:“哪一点好笑?”

  洞冥子并无直接答他,却回过头来,向金逐流发问。

  “金大侠,你是否相信吉鸿的说话?”洞冥子问道,眉宇之间,颇有轻浮之态。

  金逐流道:“我并无成见,但咱们既然是为了求得此案的真相,就不能偏听一面之辞。吉鸿的作供是真是假,固然可以存疑,但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洞冥子道:“我总觉拿他的证供来对证我洞玄师兄的说话,这件事情的本身就有点可笑了。吉鸿是少林寺的叛徒,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强盗,请问这样的一个人,焉能和我的师兄相提并论?”

  吉鸿大声说道:“不错,我过去是曾作恶多端,如今后悔莫及。但正因如此,我才不忍见丹丘生被你们冤枉,我要拼死为他作证,稍赎前愆!”

  洞冥子道:“有谁可以给你证明所供是实?”

  吉鸿道:“丹丘生!”洞真子摆出掌门人的身份说道:“按照规矩,丹丘生是被指控的疑犯,你帮他辩护,他就不能作为你的证人。还有别的目击证人没有?”

  吉鸿愤然道:“我早已说过,目睹我进入那古庙的人,除了丹丘生之外,早已死了!”

  金逐流忽道:“我也有一事想请问道兄。”洞真子道:“何事?”金逐流道:“请问除了已死去的洞玄子之外,还有谁人曾经见过那两个指证何洛是被丹丘生所杀的牟家仆人?”

  洞真子道:“没有!”金逐流也冷笑一声,说道:“好,要是你们认为只能相信你本门中人的话,那我也就不必再问下去了。”

  雷震子也是心中有气,说道:“对呀,若然如此,你们尽可自行定罪,何必多此一举,主持什么公道?”

  洞真子连忙放宽口气说道:“老前辈误会了,我并非偏听一面之辞,不过正如金大侠所说,是要查究吉鸿的证供真假而已。”

  金逐流道:“他的话既然除了丹丘生之外,无人可以证实,你又如何查究?”

  洞真子道:“是呀,既无人证,那就只能根据常理判断了。吉鸿的供词,一来太过不合情理,二来他又是声名狼藉的武林败类,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了。”

  雷震子道:“他与何洛无冤无仇,也没受过丹丘生的恩惠,照他所说,他还是受过丹丘生的创伤的。他为什么要捏造谎言,反而替丹丘生辩护?”

  洞冥子道:“这只能问吉鸿了,不过问他恐怕他也不会说真话的!”

  吉鸿怒道:“反正我说的你们也不会相信,那我还能再说什么?”

  洞冥子忽道:“金大侠,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金逐流冷冷说道:“你是本案的控方,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洞冥子缓缓说道:“依我看来,恐怕是有人要帮丹丘生洗脱罪名,吉鸿知道了那人的用意,反正他已经做了许多坏事,也不怕多认一桩,他帮那人的忙,那人当然也会帮他向少林寺说情的。”

  江上云勃然大怒,说道:“你这样说,是疑心我教吉鸿捏造口供的了。哼,那我也要不客气说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洞冥子满面通红,说道:“什么,江二公子,你,你骂我是小人!”

  金逐流心里想说的话给徒弟从口中说了出来,心中大感痛快。有意让他说了之后,这才斥道:“上云,你怎么对前辈如此无礼,还不快过来赔罪?洞冥道兄,我这徒弟性情鲁莽,说话不知检点,你看在我的份上,可莫见怪!”弦外之音,江上云的说话只是“不知检点”而已。至于他说的究竟对是不对,做师父的可没作结论。

  洞冥子越发难堪,怫然说道:“不用了。我怎敢当金大侠高徒的赔礼!”江上云乐得他有此言,把跨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了。

  丁兆鸣微笑说道:“洞冥道长不必动怒,上云世兄,你也不用着恼。咱们是来寻求事情的真相,不是来吵嘴的,对吗?说到吉鸿的供词是真是假,我倒有一个旁证,可以证明他刚才那番话大概不是胡乱捏造。”

  洞真子道:“哦,什么旁证?”丁兆鸣道:“有人要把吉鸿杀了灭口。连我们也几乎遭了鱼池之殃!”

  洞真子暗暗吃惊,但却不能不明知故问:“哦,有这样的事!那人是谁?”

  丁兆鸣道:“是江湖上擅于使毒的妖妇辛七娘!”

  “辛七娘”的名字一说出来,场中不禁又是群情耸动,纷纷议论。“难道这妖妇也和此案有关?”“是谁把她请出来作凶手的?”

 

  雷震子道:“请大家静些,让丁大侠说出事情经过。”

  丁兆鸣道:“我们本来是要把吉鸿押回少林寺的,下了崆峒山之后,第二日途中就碰上这个妖妇……”

  丁兆鸣继续说道:“我们正在路旁的茶铺歇息,那妖妇来得有如鬼魅,倏的现身,立施毒手。幸亏江公子挡在吉鸿身前,出剑得快,只一剑就削去了她的覆额青丝,这才把她吓走的。”

  洞真子故意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将那妖妇擒下?”

  江上云愤然说道:“那妖妇的暗器没打着吉鸿,却打伤了我。丁叔叔为了照料我,只好暂且让那妖妇逃了。”说至此处,拿出三枚黑黝黝的梅花针。

  他把这三枚梅花针放在手帕上,拿去交给雷震子,说道:“雷老前辈,你见多识广,请你法眼鉴定,是否那妖妇的独门暗器?”

  雷震子仔细审视之后,说道:“不错,这是辛七娘淬过五毒的梅花针。天下能用这种毒针作暗器的只有两家,另外一家是川西唐家。不过唐家的毒针是暗红色的,这妖妇的毒针则是紫黑色的。唐家的毒针,中了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全身的肤色都变得通红,那时纵有多好的内功,多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无法医治,必定身亡,但这妖妇的毒针更加厉害,六个时辰之内,就会全身瘀黑而亡的。两位道兄要是不相信的话,不妨就拿这三枚毒针试一试。”

  这话自是有意挖苦洞真、洞冥不肯相信别人的,他们纵有天大的胆子,岂敢试这毒针?洞真子讪讪说道:“江世兄的说话和雷老前辈的鉴定,贫道岂敢稍有怀疑?”

  江上云继续说道:“幸亏丁叔叔有天山雪莲泡制的碧灵丹,我一受伤,他便立即给我料理。用磁石将那三枚毒针吸了出来。但虽然如此,我也还要打坐六个时辰,才能恢复。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迟来的原因了。”

  丁兆鸣接着说道:“那间茶店离此不到一百里,当时,目击这妖妇行凶的还有茶店的老板,人证物证大概可算得齐全了吧?”这话他是盯着洞冥子说的。洞冥子力持镇定,淡淡说道:“丁大侠和江公子说的话我当然是相信的,不过‘杀人灭口’四字,似乎还可商榷!”

  江上云怒道:“这妖妇和我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她来暗算吉鸿,不是杀人灭口是为什么?”

  洞冥子道:“吉鸿作恶多端,仇家之多,自必难免,说不定是他曾经得罪过这个妖妇,她是来为自己报仇呢?”

  吉鸿说道:“我和这妖妇过去是曾相识,但那时正是同恶相济,怎能会是仇家?”

  洞真子道:“或者你是有别的仇家,请这妖妇出来杀你?”吉鸿说道:“与我为敌的人十九是侠义道,他们料想也不会求助于这个妖妇!”

  洞冥子道:“你总干过一件黑吃黑的事吧?”吉鸿说道:“不错,那就是剩下来的十分之一的黑道上的对头了。但我知道,他们是没一个够得上份量去请那妖妇的!”

  江上云冷笑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除了是杀人灭口,还能再是什么?”

  洞冥子勃然作色,说道:“江二公子,你这话也未免武断了些!好吧,我们就姑且相信她是杀人灭口,请问指使她杀人灭口的是谁?那妖妇有说出来没有?”

  江上云怒道:“她怎肯亲口说出来?”洞冥子冷冷说道:“那么谁又能够断定她是为了此案才去杀人灭口?”

  本来对辛七娘“杀人灭口”的指控倘若能够成立的话,就可以连带证明吉鸿并非编造谎言。此时大多数人也已相信了吉鸿的证供,认为洞冥子是嫌疑最大的指使人了。想不到洞冥子还有这番狡辩。

  虽然强辞夺理,但苦无对证,却还当真没有办法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