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留作最后一招的杀手是不能不用了!”海兰察一咬牙根,突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舌绽春雷,蓦地喝道:“好小子,我与你拼了!”

  众人还道海兰察是受伤拼命,但金逐流和雷震子却已看出有点不对了!

  只见海兰察好像轻飘飘的一掌拍出,丝毫不带风声,但孟华却是面色一变,接连退了三步。

  雷震子吃了一惊,悄悄问金逐流道:“这鹰爪孙捣的什么鬼?”要知他的年纪虽然比金逐流大得多,但对正邪各派的武功,见识却是不及金逐流之博。

  金逐流道:“他咬破舌头,口喷鲜血,这是西藏密宗的天魔解体大法。所用的掌力,则好像是他本门的……”话犹未了,海兰察又已接连轻飘飘的拍出几掌,依然听不见风声,但方圆数丈之外,竟然砂飞石走!突然有个人“哎哟”一声叫了起来,打断了金逐流的说话。

  雷震子定睛一瞧,好在这个人不是孟华,而是站在场边观战的一个少年人,他是沧州名武师赵一武的小儿子赵烈。赵一武最疼爱这个小儿子,是以此次带他随同赴会。其实他这小儿子是尚未学成出师的。

  雷震子瞿然一省,叫道:“这厮用的七煞掌功夫!”

  金逐流说道:“不错,刚才玉虚子长老就是被这七煞掌的功夫暗算的。靠近场边的人快退!”

 

  原来这七煞掌功夫擅以“阴劲”伤人,能伤奇经八脉。发掌之时,看似毫不着力,其实却似暗流汹涌,掌力可以波及五十步之内的距离。赵烈是少年人爱看热闹的心性,站得最近场边,忽地感到胸口好像给人打了一拳似的,这就禁不住失声惊叫了。

  其他站在靠近场边的人,功力较高,尚未至于像赵烈那样狼狈,但亦已感觉得到那股暗流汹涌的压力了。一听见金逐流说是“七煞掌”功失,众人无不大惊,纷纷后退。

  赵一武扶小儿子退上石台,又惊又怒,说道:“要是我的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管你们订下什么规矩,我是一定要替儿子报仇的。”

  金逐流道:“让我替令郎瞧瞧。”掌心贴着赵烈胸膛揉搓片刻,说道:“赵老前辈不必担心,令郎未曾伤着奇经八脉,我已替他推血过宫,不会有事的了。”赵一武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

  场中剧战双方,对周围发生的事情,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过海兰察则是着着抢攻,孟华的快剑却逐渐缓慢下来,竟似有点力不从心之感了。

  金碧漪看得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问父亲道:“爹爹,这厮不是已受伤吐血了么?怎的却比刚才还更厉害了?依你看孟大哥能否抵敌得住?”正是:

  替代师尊抗强敌,掌风剑影骇群豪。

 

 

 

第五十五回

  凤泊鸾飘悲侠侣

  龙争虎斗骇群豪

 

 

 

  金逐流道:“你懂什么,他用的是西藏密宗的天魔解体大法,咬破舌尖,自残身体,功力可以陡增一倍。缺点是不能持久,而且过后必将元气大伤。唉,要是你的孟大哥刚才如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满,谅他是不敢施用这种邪派功夫的。现在胜负可难说了。”

  要知孟华在和海兰察交手之前,曾经作出了“一场而决”的允诺,亦即这是最后的一场决斗。海兰察只要能胜这场,就可以从容离去。纵然杀了孟华,也无须顾忌别人再来寻仇邀斗!金逐流替孟华后悔他把话说得太满,就是指此而言。否则他施展天魔解体大法之后,元气大伤,那时,一个不懂武功的小童,只怕也能将他杀掉,他如何胆敢使用?

  金碧漪一听父亲说话的口气,心头不禁如坠铅块,往下一沉。本来金逐流对孟华是极有信心的,但如今却从他的口中说出“胜负难料”四字,显然这信心已是动摇了!

  不错,天魔解体大法的缺点是不能持久,但胜负的关键却在于谁能支持得更久一些。崆峒派的长老玉虚子也经受不起七煞掌的掌力,他能够抵御这威力极大的阴狠掌力的连续不断的冲击么?金碧漪实在是不敢想下去了。

  不仅金碧漪心里是惴惴不安,所有在场观战的侠义道,也都是无一不替孟华担心了。

  孟华的剑法忽地又是一变,变得和刚才截然不同!

  本来他是以快剑制敌,出招如电,着着抢攻的。如今却是越来越慢,慢得似乎是力不从心了。只见他的剑尖如挽重物,慢吞吞的东一指西一划,好像甚为吃力,迂缓不堪。

  但说也奇怪,海兰察那么猛烈的攻击,双掌也是递不进他的剑光圈内。孟华像是江心的一块大石头,任他风浪冲击,竟不摇动分毫。

  金逐流打了结的眉头方始渐渐解开。雷震子悄悄问他道:“孟华使的可是天山剑法的大须弥剑式么?”这“大须弥剑式”,孟华在对付“天南剑霸”龙木公时曾经用过一次,但这次却又似乎并不完全一样。在雷震子这样的大行家眼中看来,乃是更“慢”、更“重”、更“拙”,但也更“巧”了。这并不矛盾,大智本来就是若愚,大巧本来就是若拙的。

  金逐流在回答之前,先叹口气。

  金碧漪吃了一惊,问道:“爹爹因何叹气?”心想:“莫非是孟大哥的大须弥剑式使得尚未到家,爹爹怕他仍然对付不了海兰察的七煞掌。”

  金逐流叹气之后,微笑说道:“我是感叹于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以前我以为孟华须得再过十年,方有大成的。如今看来,你的孟大哥不用三年只怕就已经可以胜过我了。”

  金碧漪大喜道:“那么,你看他的大须弥剑式……”

  金逐流道:“他已得了上乘剑法重、拙、大三字真髓,这套剑式,在他手中又已创了前人未达的境界,除了功力稍逊之外,恐怕未必会输给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了。”

  金碧漪道:“爹,你还未说他究竟能不能够抵敌得住七煞掌呢?”孟华剑法大进,她当然欢喜,不过此时此际,她最急于知道的还是这一点。

  金逐流缓缓说道:“依我看孟华是不会吃亏的。不过……”金碧漪连忙问道:“不过什么?”金逐流道:“别多问了,你赶快瞧!”

  只见孟华挥剑划圈,大圈圈、小圈圈,一个圈圈套着一个圈圈,斜圈圈,正圈圈,花式甚多,但划来划去也还总是圈圈,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招数。把众人都看得不由呆了。

  海兰察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掌力发出,已是带着呼呼的风声,攻势似乎更为强烈了。

  金碧漪看得纳闷,实在不懂其中奥妙,想问父亲,但见父亲和雷震子都是全神贯注,目不暇瞬,时而面有笑容,时而眉头一皱。金碧漪不敢打扰他们,只能从他们的神色揣度。

  原来金逐流早已看出孟华不会吃亏,但最担心的是两败俱伤。即使海兰察伤得比他重,他杀了海兰察自己也要大病一场的话,那也不值。

  如今己是到了胜负将决的时候,海兰察显然已在把所能发挥的精力都“榨”出来,孟华是否抵受得了免致两败俱伤呢?未来到最后的一刻,金逐流都不敢判断!

  场中不乏武学的大行家,许多人也都看到了这一点。人人手心里都在捏着一把冷汗。

  崆峒派弟子尤其着急,要是孟华杀不掉海兰察的话,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害死他们长老的人走了。他们盼望新掌门人,赶快回来,但丹丘生却还未见回来!

  丹丘生正在寻找牟丽珠的下落,他循声觅迹,到了崆峒山最险的所在——断魂崖。

  从崖上高处望下去,隐约可见三条人影,其中一个好像是辛七娘。

  丹丘生怔了一怔:“奇怪,这妖妇受了重伤,怎的还跑得这样快?”凝神望去,这才看出,原来辛七娘是被那两个人抬着跑的。那两个人轻功很是不弱,转眼之间,人影模糊,变成弹丸似的黑点,再一眨眼,连黑点也消失了。

  辛七娘是下手毒死他师父的仇人,如今和她同谋的洞冥子已经毙命,幕后主谋的海兰察在孟华剑下料想也逃不脱,剩下来的就只有这个妖妇了。

  他本来要抓着辛七娘的,但此际却有另一件更紧要的事情,阻止他去追赶这个妖妇。

  他听见金刃迎风之声,山腰处有人正在厮杀。

  虽然还看不见这两个人,但最少他已经知道其中一个是谁了。从那金刃劈风之声,他听得出是牟家剑法,使这剑法的人,不用说当然是牟丽珠了。丹丘生一声长啸,飞快的就跑下去。

  他这声长啸是要让牟丽珠知道来的是他,好放心对付强敌的,不料效果适得其反。

  和牟丽珠交手的那个人,也正好是丹丘生的另一仇家,曾经被他逐出石林的那个大魔头阳继孟。

  阳继孟是四十年前邪派第一高手孟神通的再传弟子,是当今之世,唯一会使修罗阴煞功的人。虽然他尚未能如他师祖当年之把修罗阴煞功练到第九重的最高境界,但他练到了第八重了。练到了第八重修罗阴煞功,发出的掌风,已是奇寒刺骨!

  牟丽珠轻功高明,剑法精妙,但却吃亏在内功的造诣较逊一筹。

  而要抵御修罗阴煞功,必须有比对方更为深湛的内功。

  牟丽珠正在吃紧,忽听得丹丘生的啸声,不由得又喜又惊,高手比拼,必须保持冷静,哪容得心神稍分?她本来正在运功抵御寒气的,这口气一松,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剑尖刺歪,刺着了一根横伸的石笋。

  阳继孟乘机一把就向她的琵琶骨抓去,牟丽珠无暇思索,只能一个“细胸巧翻云”的身法向后倒纵,却忘记了后面乃是悬岩,她已经退到了边缘了?

  牟丽珠一脚踏空,眼看就要坠下深不可测的幽谷,陡然间只觉身子一轻,手掌已是给丹丘生牢牢握住。

  救人攻敌,同时施展。丹丘生伸出右手,拉起牟丽珠,剑交左手,一招“排云驶电”,立即朝着正在扑过来的阳继孟咽喉疾刺。他这左手剑法劲道不及右手使剑之强,但却更为奇诡。仓猝之间,阳继孟未省起这是左手剑法,本能的向左方一闪,等于是送上去给他剑刺,只听得“嗤”的一声,胸衣已是给剑锋划开一道裂缝。幸而由于丹丘生需要同时用力把牟丽珠拉起,本来劲道就已较弱的左手剑更加弱了,否则这一剑已是开膛剖腹之灾。

  说时迟,那时快,丹丘生已是把牟丽珠拉了起来,轻轻用了一股劲,把她推过一边。

  在这瞬息之间,三人都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牟丽珠和阳继孟都是死里逃生,固不必说;丹丘生救起牟丽珠之后,这才知道吃惊,要是稍迟片刻,真是不堪想象!

  阳继孟只道丹丘生还在和海兰察恶战,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突然出现。只好硬着头皮喝道:“你们并肩子上吧,我豁出了这条性命不要,和你们拼了!”

  丹丘生哼了一声,说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斗了一场的,谁也没有占谁便宜。只要你有本领胜得我一招半式,我就放你逃生,决不请人帮手。”

  阳继孟喝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大喝声中,双掌齐发,一照面就使出了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

  丹丘生喝道:“来得好!”说到一个“好”字,已是刺出了六六三十六剑,出招之快,真个是快如闪电!

  过去他们曾经两度交手,虽然两次都是阳继孟败在丹丘生手下,但丹丘生对他的修罗阴煞功也是颇有顾忌的。这次却大不相同了。

 

  原来修罗阴煞功和七煞掌的功夫一样,都是颇为耗损内力的。阳继孟刚才要凭修罗阴煞功来活擒牟丽珠,然未使到第八重的功力,内力亦已消耗不少了。丹丘生虽然也是曾经和海兰察剧斗一场的,不过由于海兰察尚未使出七煞掌来对付他的,他的内力倒是要比阳继孟消耗得较少。

  另一方面,他们上次交手,距今已有三年。三年当中,丹丘生勤练内功,阳继孟虽然也有进境,却是远不及他。

  有这两个原因,此消彼长,丹丘生应付阳继孟的修罗阴煞功,当然就要比从前容易得多了。

  未满百招,阳继孟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丹丘生唰的一剑,剑气如虹,直指阳继孟的琵琶骨。阳继孟无法招架,只能退后。

  阳继孟后退一步,丹丘生就踏上一步,唰的又是一招“白虹贯日”,剑尖仍然不离阳继孟的琵琶骨。

  阳继孟吓得面如死灰,一步步退到了悬崖的边缘。和牟丽珠刚才的处境,一模一样。他自知无力抵抗,双手垂了下来,嘴唇开阖,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丹丘生冷笑道:“你也知道害怕了么?你作恶多端……”他在冷笑声中,剑尖仍然是指着阳继孟的琵琶骨的,话未说完,只见阳继孟一个转身,自己跳下去了。他哪里知道,当丹丘生骂他“作恶多端”之时,其实却是有意只废他的武功,但可饶他性命的。

  丹丘生叹了一声:“可惜,可惜!”

  牟丽珠诧道:“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妖人死了,有什么可惜?”

  丹丘生道:“我不是可惜他,我是可惜修罗阴煞功只怕就要从此失传。其实武功本身我认为是并无邪正之分的,只要用得其当,就可扶善锄恶,无论如何,修罗阴煞功总算是一门武林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