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华明知他懂汉语,但他既说不懂,为了礼貌起见,孟华也只好当作他是不懂,不便说出自己曾经听见他说汉语了。

  大浮法师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印度话,老叫化装模作样的替他传译。

  大浮法师的师父正是天竺两神僧之一的奢罗法师。他说,“多谢居士关心,他的师伯和师父已经回到那烂陀寺,一切都好。他还说他的师父曾与他提及昔日在天山与居士切磋武学之事,叮嘱过他,倘若碰上居士,托他代为致意的。”

  大浮法师说得出这桩事情,孟华对他的身份,自是相信不疑了。天竺两神僧,优昙与奢罗。优昙精研佛法,戒律深严,孟华对他当然极之尊敬。但奢罗嗜武成迷,性情真朴,孟华和他是不打不相识的,意气方面,却是更为相投。此时孟华听得大浮法师是奢罗的弟子,喜其师而及其徒,感觉上也似乎亲近许多了。

  由于有了对他的师父的好感,孟华不觉暗自想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奢罗法师行事怪僻,但却是个最不懂作伪的人。这个大浮法师假装不懂汉语,想必是有他的道理,并非存心作伪。”

  “佛家讲缘法,”孟华笑道:“小别不过半年,今日就能碰上,我和法师也算得是有缘法了。但不知法师既已回到那烂陀寺,何故再又重来,可能见告?”要知孟华虽然并不怀疑大浮法师会做坏事,但对他在半年之中,匆匆来去,却也不免有点觉得奇怪。

  那老叫化道:“居士此问,我可以替他回答。他因喜爱中华的奇山异水,风土人情,是以来作云游。这次他是希望我陪他走更多的地方,广结善缘。”

 

  孟华本来想问他们是不是要到哈萨克族的鲁特安旗去,但转念一想,假如这样一问,那就等于是向他们暗示,他已经偷听了他们刚才的说话了。如此一想,便即转过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更是他希望能够得到答案的。

  “我有个朋友,叫做段剑青,那日从天山下来时,我曾见到他跟着你们的人一起下山,不知法师可知道他后来的去向么?”

  大浮法师假装不懂汉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避免孟华多所盘问,而孟华这个问题,正是他不愿意回答的!

  他装模作样的听了老叫化的翻译,又装模作样地搔搔光头,说道:“哈,好像我是曾经见过这个人,但他并不是跟我们下山的,未到半山,就不知他是何处去了。”

  孟华只是想打听一点有关段剑青的消息,并没疑心他有可能求这些天竺僧人庇护。这个大浮法师既是一问三不知,他自也不便再问了。

  就在此时,听得一声清脆的啸声,从喷泉那边传过来。这是金碧漪的啸声。孟华知道她已经出浴,于是放心和他们向喷泉走去,果然未到泉边,便看见金碧漪迎上前来。

  那老叫化和天竺僧人听见金碧漪的啸声,却是不禁又吃一惊。

  金碧漪自小就跟父亲练正宗内功,功力虽不及孟华深厚,但却更纯,一听就知是出自名门正派的上乘内功。

  老叫化和大浮法师俱是心里想道:“怎的一日之间,接连碰着两个高手。此人虽然不及孟华,也可算得是武林中一流人物了。”他们只道世间决难再有第二个孟华,此人料想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了。

  哪知他们心念未已,便看见了金碧漪。金碧漪可比孟华还更年轻,而且是个女子。他们更吃惊了。

  孟华替他们介绍过后,那老叫化问道:“金姑娘,请问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金大侠和姑娘是怎么个称呼?”

  “正是家父。”金碧漪答道。

  老叫化哈哈笑道:“我所料果然不差,虎父无犬女,怪不得金姑娘有这样好的本领。”

  金碧漪道:“钟老前辈认识家父?”老叫化道:“仰慕已久,可惜尚无缘相见。不过令祖金世遗、金老前辈,我们是曾经见过一面的。”

  金碧漪没有再说话,低头如有所思。

  老叫化闻到雪鸡香味,啧啧赞道:“好香好香!”

  孟华说道:“这是我们刚在喷泉里浸熟的雪鸡,滋味倒还不错。只不知大浮法师可戒荤腥?”

  老叫化道:“他是有道高僧,早已破了法执、我执,既无执著,何忌荤腥?”

  孟华说道:“这就最好不过了,否则两位远来,我可要惭愧无物奉客呢。”当下把那只又肥又大的雪鸡给老叫化和大浮法师分食。

  老叫化打了个饱嗝,伸了伸懒腰,道:“又暖又饱,好舒服,好舒服!真是难得有这喷泉。”

  金碧漪忽道:“听说西藏喷泉最多,钟老前辈,你是司空见惯了吧?”

  那老叫化好像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不觉变了面色,怔了一怔,半晌方始说道:“不错,西藏地方,喷泉很多。但我虽然去过西藏,两次都是路过。只是路上偶然发现过几个小喷泉,‘司空见惯’还是说不上的。”

  孟华不禁也是有点觉得奇怪,奇怪金碧漪何以突如其来有此一问,好像早已知道这老叫化曾经到过西藏,甚至曾经在西藏住过一段很长日子似的?

  孟华是到过西藏的,于是他顺着话题谈他的见闻:“我只去过西藏一次,却有幸曾经见到西藏一个出名的喷泉,名叫‘白鹰泉’,喷射的时候,一团团蒸气冲上天空,形成白色的好像是兀鹰在摆动着翅膀。比这个喷泉的景象还要壮观。”

  金碧漪道:“记得你似乎和我说过,那次你就是在白鹰泉碰上两个清廷鹰爪,我没记错吧?”

  孟华道:“没错,这两个鹰爪,一个是清廷大内总管萨福鼎的得力手下,名叫丁兆栋,一个是原在小金川的军官调到西藏来的邓中艾。”

  那老叫化道:“我也曾听过邓中艾这个名字,听说他是武林有数的点穴高手,曾得连家双笔点四脉的真传,在小金川号称“五官之首’。孟少侠说的就是他吧?”

  孟华说道:“不错,就是此人。”

  金碧漪忽地问道:“这两个鹰爪后来是怎么个下场?”

  孟华不觉又是一怔,想道:“我不是早已告诉了漪妹的么,怎的她还要问我?”“但想金碧漪或许是想他说给这老叫化知道,于是说道:“丁兆栋后来是死在西藏一个恶霸场主江布的家里,是中了千手观音祈圣因的毒针打进心窝死的;邓中艾则是后来在天山碰上了我,被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点了他的伤残穴。当时有人将他救了去,如今生死如何,我则不知了。”

  金碧漪笑道:“不论生死如何,总之这两个鹰爪是没有好下场!”她说这话的时候,那老叫化的面色不觉又是微微一变,孟华虽没留意,金碧漪却已瞧在眼内。

  老叫化好像不想再提清廷的鹰爪,也没兴趣再讲西藏的喷泉。他吃了最后一块雪鸡,抹了抹嘴,说道:“孟少侠,金姑娘,多谢你们的招待,如今我们吃也吃饱了,歇也歇过了,该向你们告辞了。”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你们就要走了?”正是:

  作贼心虚难掩饰,匆匆来去为何因?

 

 

 

第五十七回

  衣钵难传嗟劣子

  雪山脱险识奸谋

 

 

 

  老叫化道:“已经打扰了你们许多时候,我们也该识趣了。”

  孟华说道:“老前辈说笑了。难得碰上高人,我们正喜有这机会向两位前辈请益呢。”

  老叫化的脸色阴晴不定,暗自思量:“金逐流的女儿似乎已经知道我的来历,孟华这小子要把我留下,恐怕也未必安着好心。”原来他是误会了孟华所用的“请益”两字。自忖武功远远不及孟华,不禁心里发慌。赶忙说两句客气话,匆匆便走。

  孟华待这两人走了之后,说道:“漪妹,你好像不大喜欢这老叫化?”

  金碧漪道:“你不觉得这老叫化有点奇怪么?”

  孟华说道:“是啊,他本来是和那天竺和尚说好了要来这喷泉洗澡,并且准备在这里过一晚,明天才走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们突然改变主意。”

  金碧漪道:“谢天谢地,幸亏他们没有听你的话留下来,否则可要弄脏这个喷泉了。”

  孟华正容说道:“人不可貌相,游戏风尘的异人,大都不喜欢修饰仪表,咱们还是该尊敬他的,眼前就有一个例子,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在崆峒山帮了咱们多大的忙,他不是比这老叫化还更肮脏!”

  金碧漪也正容说道:“这老叫化怎能和咱们的快活张叔叔相比。快活张只是身体肮脏,心地可不肮脏!”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刚才和钟老前辈说的那些话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漪妹,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的?”

  金碧漪道:“孟大哥。你觉得这老叫化子的名字有点古怪吧?”

  孟华说道:“他自称钟无用,我想这名字当然是假的了。”

  金碧漪道:“名字固然是假,他的姓也是假的。不过却是谐音。他姓仲,名叫毋庸。”

  孟华道:“他姓仲?这个姓倒很少见。”

  金碧漪道:“早两辈的武林人物。就有一个大大有名的姓仲的人。”

  孟华瞿然一省,说道:“你说的可是四五十年之前,北丐帮的帮主仲长统么?”

  金碧漪道:“不错,这老叫化正是仲长统的儿子!”

  孟华说道:“怪不得他说认识你的爷爷。不过他倘若真的是仲长统的儿子,他也应该不是坏人了吧?”

  金碧漪笑道:“你这话可说得没道理了。你当人人都是像你一样,父是英雄儿好汉么?父是英雄儿好汉的固然很多,但父是英雄儿混蛋,或父是混蛋儿英雄的也不是没有啊!你想想,假如这个仲毋庸假如真是好人,为什么你就根本没听过他的名字?”

  孟华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话有理。仲毋庸若是好人,先莫说子承父业,最少他也应该是丐帮中一个知名人物了。”

  金碧漪道:“不但你不知道,许多比咱们年长的人也不知道仲长统有这个儿子呢。”

  孟华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金碧漪道:“你听过仲长统一个大公无私的故事么?”

  孟华说道:“我的三师父曾和我说过许多武林前辈的故事,但仲帮主这个故事我可没有听过,请你告诉我吧。”

  金碧漪道:“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当时的南北两帮主翼仲牟、仲长统并驾齐名。他们都是丐帮近百年来罕见的杰出人物。翼仲牟并没娶妻生子,仲长统则有一个儿子,就是这个仲毋庸了。

  “他自恃父亲是帮主,一心以为这帮主之位自必由他继承,于是自小就以少帮主自居。别人看在他父亲份上,少不免让他几分,所到之处,也少不免有些趋炎附势的江湖人物对他奉承,渐渐养成了他的狂妄自大。

  “但在当时北丐帮的年青一代弟子中,论本领论才能,他都是远远不及他的一位师兄,他父亲的二弟子管羽延。

  “仲长统年纪渐老,把帮中的事务让几个弟子和儿子分担。仲毋庸接连几次出错,有一次仲长统叫他去援救一个被清廷鹰爪追捕的义士,他在路上却忙于应酬那些奉承他的人,迟到一天。几乎害了那义士的性命。要不是同门为他求情,他的父亲当时就要把他逐出丐帮。

  “管羽延为人厚道,师父只有一个儿子,他不愿意见到师父对这唯一的儿子失望。于是常常暗中帮仲毋庸的忙,把自己为本帮立下的功劳让给他。

  “南丐帮帮主翼仲牟的年纪比仲长统还大几岁,这一年他和仲长统商量南北丐帮合并之事,由于他们都有告老让贤之意,决定合并之后的新帮主,从年青一代的弟子之内,挑选一人担任。

  “这一大事,当然令得丐帮弟子大为兴奋,谁人出任合并之后的新帮主,成为众所注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