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丘生知道这番僧非同小可,一出手便是连环夺命剑法的绝招,长剑一振,声若龙吟,疾如电掣,手起剑落,左刺两剑,右刺两剑,中间又疾刺一剑。连环五招,一气呵成,身受者就好像有五个人同时持剑向他刺来似的。不过迦密法师虽然是给他杀得手忙脚乱,却还是应付过去了。他用的是一根青竹杖,剑杖相交,竟然发出宛如金属敲击的清脆音响,震得丹丘生的虎口都隐隐感到有点酸麻。

  丹丘生不禁一惊:“怎的我竟是如此之不济了?”无暇细思,趁着先手未失,唰地又是一剑。

  这一招剑势更为怪异,看是自左而右,却忽地中途一变,突然间就指到了迦密法师的胸口!出手如此之快,而竟能使剑势随心变换,这在剑术中是最最难练的招数。看得孟华也不禁喝起彩来:“好一招横云断峰!”自思不知还要再练几年,方能练到师父的境界。

  剑光突然凝止,只见迦密法师那根青竹杖顶着剑尖,好像胶着一般。僵持了片刻,丹丘生的青铜剑竟然跟着他的竹杖慢慢移动。看来似是迦密法师占了上风,丹丘生已是挡不住他那牵引的力道了。

  丹丘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心头也不禁一凉:“奇怪,怎的我的气力竟然使不出三成?怎样不济,我也不该糟糕到如此地步的!”原来他这一招本来有两个机会可以杀伤对方,前半招剑锋只要再挺进半寸,就可刺穿对方的胸膛,后半招剑势稍快一分,更可割下对方脑袋。但都由于力不从心,非但给迦密法师躲开,而且给他以一个“粘”字诀,粘住自己的宝剑了。

  孟华叫道:“割鸡焉用牛刀,师父,请让弟子代劳吧!”丹丘生道了一个“好”字,用尽全力,剑势向前一伸,这才摆脱了对方那股粘黏之劲,跃过一边。

  殊不知他固然吃惊,迦密法师比他吃惊更甚。丹丘生退下去,他当真是有如死里逃生一般,想起刚才的惊险,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卫托平等五名高手都已赶到。他们看见丹丘生与迦密法师之战,竟然给迦密法师占了上风,不觉都是颇感意外。卫托平呆了一呆,大喜叫道:“这厮已是无能为力了,咱们还待什么,上去拿他呀!”五名高手登时争先恐后地抢上前去。

  丹丘生心里一凉:“想不到我竟会莫名其妙的失了真力,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好歹也要拼他一个两个!”

  说时迟,那时快,卫托平和刘挺之二人已经首先来到。卫托平双掌翻飞,刘挺之快刀疾斩。

  丹丘生咬紧牙根,一招“胡笳十八拍”展开,剑光闪烁,宛似空中洒下千点万点繁星。

  这一招“胡笳十八拍”,本是他的连环夺命剑法最厉害的一招,一招便可以在敌人身上刺出十八个窟窿。但气力不济,手颤剑抖,虽然剑点洒开,却是凌乱无章,空有“胡笳十八拍”之形,已无此招原来威力。连他自己也感觉到剑尖上毫无力道。对方都是武学高手,料想纵然能够刺着对方,只怕也是无济于事,最多不过划破对方皮肉而已。有气没力,如何还能经受对方一击?

  丹丘生出剑便知不妙,心中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倒不如刚才便即自尽的好,免得落在鹰爪手上。”

  但说也奇怪,他固然不济,对方却似比他还更不济。刘挺之这招快刀刀法,是一口气连劈七刀的,他出手用力太猛,劈到第三刀,便已没有气力,连钢刀都掌握不牢,“当”的一声,脱手坠地。

  卫托平那一掌倒是打着了丹丘生,但掌力之弱,却是还比不上一个寻常的壮汉。丹丘生气力虽然不济,内功的根基还是极为深厚的,卫托平打在他身上这股力道全都反弹回去,卫托平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幸而他打出去的力道不强,这才不至于摔得头破血流。

 

  刘挺之吃的亏就更大了,他钢刀落地,根本无法抵挡丹丘生的剑招,登时连中七八剑,虽然划开的伤口不深,但他内力已失,痛得他杀猪般的大叫。

  跟着追上来的孙道行、张火生和叶谷浑三人,见此情形,不觉呆了。孙道行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张火生也觉眼前金星飞舞。

  只有叶谷浑还比较好些,他是练大摔碑手功夫的,在五人之中,他的内功造诣仅次于卫托平,而在其他各人之上。不过跑了一段山路,此时亦已气喘心跳了。

  丹丘生莫名其妙,心里想道:“奇怪,怎的他们看起来好像比我还更糟糕!”他气力消失,内功还是有的,心想:“反正我已是准备豁出性命不要了,且待我唱一出空城计试试他们。”当下吸一口气,大声喝道:“有胆的就上来和我决一死战,没胆的快快滚下去吧!”

  他这么一声大喝,孙道行和张火生二人首先如奉纶音,膝盖一软,果然就从山坡上骨碌碌的直滚下去。叶谷浑被他们一拉,跟着也滚下去了。

  原来韩紫烟那炉檀香,是一种慢性迷香。不会立即发作。但若是换了常人,只要吸进一点,半个时辰之内,定必昏迷。崔宝山就是因为未练过内功,首先昏迷的。

  丹丘生在韩紫烟房间里吸进了迷魂香,此时已过了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也有多了。只因他的内功深厚,故而在连番恶斗之后,此时方始发作。

  卫托平等五人的内功造诣比不上他,不过也没有似他这样经过连番恶斗,是以发作的先后,也就按照各人造诣的深浅,有的和他交手之后方始发作,有的跑上山来未用真力便即发作了。最后发作的是叶谷浑,假如叶谷浑有胆量和丹丘生一斗的话,只怕丹丘生还更不济。

  孟华虽然也吸进了一点点迷魂香,但因他在韩紫烟房间里不过片刻,吸进的少量迷魂香一时间尚未至于发生影响,而且在他未来之前,丹丘生已先和五大高手恶斗过一场,耗损的气力也是比他为大。

  此时孟、金二人双剑合璧,和迦密法师恶战,正在到了紧要关头。

  斗到紧处,孟华忽觉一阵眩晕,划出的剑圈稍有裂缝,不禁心头一凛:“怎的我竟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了?”

  本来功力悉敌的高手搏斗,稍有破绽,就难免要给对方识破,何况迦密法师的功力本来就要比孟华高出许多。但说也奇怪,迦密法师竟似未能窥破。

  原来此时正是卫托平等五名高手相继滚下山去的时候。而他们也正好斗到和丹丘生站立之处相距不远的山边。迦密法师一抬头,只见丹丘生正在圆睁双眼,盯着他看。他刚刚领教过丹丘生的厉害,怎知丹丘生此际已是毫无能力?目光一接,他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生怕丹丘生就要加入战团。他连孟、金二人都对付不了,如何还能再添强敌?

  他生怕丹丘生阻截,把青竹杖舞得风雨不透,从丹丘生旁边数丈之地掠过,孟华作势欲追,丹丘生哈哈一笑,说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孟华已看出不妙,走近丹丘生身边,悄悄问道:“师父,你怎么啦?”丹丘生道:“你呢?”孟华说道:“我似乎觉得气力正在渐渐消失。”

  卫托平等人滚下山去,伤得都是不轻。只有孙道行精于猴拳,翻腾滚扑乃是他的特长,滚下山来,只是划破一点皮肉,伤得最轻。不过也是感到气衰力竭了。

  他定了定神,回想刚才的情形,疑心顿起,说道,“此事有点邪门,怎的咱们都忽然气力不济?但丹丘生似乎也不会比咱们好了多少,否则他焉能这样轻易放过咱们?”

  卫托平虽然受伤较重,但在五人之中,他的功力也是最高,神智尚未模糊,听了孙道行的话,登时瞿然一省,说道:“对,好歹咱们也还要试他一试!”当下把崔宝山的亲兵队长唤来,说道:“你带队上山,不必太过逼近,在弓箭可以射到的地方乱箭射他!”

  孟华看见清兵已经冲上山腰,而他的气力却正在逐渐减退,无计可施,只好一咬牙根,说道:“漪妹,你背牟姑姑和师父先走,我在这里替你们抵挡一阵。”

  金碧漪忽道:”咦,孟大哥,你看那边,火光好大!起火之处,是不是清军营地?”

  孟华跳上危崖,把眼望去,只见一片黑烟,上冲霄汉,火光也都隐约可见。孟华大喜说道:“不错,正是清军大营起火。奇怪,这是谁干的呢?”他知道桑达儿带领一小队人马是计划好来接应他的,但这一小队人马绝对不可能杀进清军的大营。

  金碧漪片刻兴奋过后,叹了口气道:“可惜远火难救近急,还是让我帮你和他们拼一拼吧。”

  孟华说道:“不,你还是和师父、牟姑姑先走的好。我趁着他们军心慌乱,出去冲击他们。”

  营地起火,冲至半山的清兵也发现了。

  亲兵的队长名叫崔一伦,是崔宝山从家乡带出来的疏房侄儿,对叔父最为忠心。他看见火光,好生踌躇不定,想要回去保护叔叔,但又不愿就此放过刺客。山脚下孙道行似是知道了他的心意,大声叫道:“营中失火,算不了什么一回事情,自然有人扑灭。你先擒刺客要紧!”他受伤最轻,高声说话,声音还是可以传到山腰。

  崔一伦料想不会是无端“失火”这样简单,但一想孙道行的话也有道理。假如这几个刺客当真是如他所料已经有气没力的话,那么擒了刺客再行回去,当然更好。于是他在稍停片刻之后,立即又带队冲上山头。但这片刻的迟延,形势却忽然变了。

  只听得号角呜呜,蹄声得得,一队人马,突然出现,马壮人强,来得有如暴风骤雨。

  孟华大喜叫道:“好了,桑达儿来了!”

  桑达儿人未到,箭先发,百步之外,连珠箭射将过去,登时把三名清兵射下马来。

  崔一伦乃是清军中的神射手,睹状大怒,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箭!”嗖、嗖、嗖,也是三支连珠箭射将出去。

  桑达儿一声长笑,喝道:“好,我就与你比比箭法!”只见弓如霹雳,箭似流星,“卜卜”两声,四支箭在空中碰个正着,跌了下来。

  他们都是三支连珠箭齐发的,桑达儿一个“镫里藏身”,闪开了崔一伦的第三支箭。但他最后的一箭却是后发先至,倏的就射到了崔一伦的面门。急切间闪避已来不及,崔一伦只好持弓拨箭,“咔嚓”一声响,他这把五石强弓,竟然给桑达儿一箭当中劈断!

  乌里赛拍马上前,喝道:“不识好歹的小子,我把功名富贵送给你,你不要,反来庇护这姓孟的小子!你不知道这小子是我的仇人吗?哼,哼,别人怕你神箭,我可不怕!”

  桑达儿心头火起,斥道:“你才是不识好歹的蠢材。不和我们同舟共济也还罢了,反而引狼入室,为虎作伥!好,我倒要看你是真的不怕,还是假的不怕!”声出箭发。

  乌里赛挥舞宝刀,上一个“雪花盖顶”,下一个“枯树盘根”,打落了两支箭。可是第三支箭却已从空门射进,直指胸膛,他的宝刀也来不及收回招架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粒小小的石子飞来,帮他把桑达儿这一支箭打落。这粒石子是孟华以“弹指神通”的功夫打出来的。“桑兄,乌里赛王子虽然一时糊涂,可还不能把他当作敌人,由他去吧!”孟华朗声说道。

  乌里赛本是听信孙道行的说话,以为孟华已经气力不济,这才敢大着胆子上山要捉孟华的。不料孟华竟然还有如此功力,能够在百步之外,弹出一粒小小的石子,就把来势极其刚劲的飞箭打落了。

  更想不到的是孟华以德报怨,他要杀孟华,孟华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霎时间乌里赛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惭愧,哪里还敢再发一言,拨转马头就走。

  孟华的气力正在渐渐消失,在他使用“弹指神通”功夫之时,功力已是不到原来五成,勉强施为,替乌里赛打落了那支箭后,只觉胸口阵阵作闷,恨不得有张床在身边,躺下去睡个大觉。

  崔一伦弓已折断,气沮神伤。自忖打不过对方,也只好下令退兵了。

  此时东方已白,清军营地上空,浓烟还未散开,但火光则已看不见了。孟华心力交疲,摇摇欲坠。桑达儿吃了一惊,忙跑过来问道:“孟大哥,你怎么样了?”

  孟华苦笑说道:“没什么,如今我只想睡一大觉。”丹丘生比他疲倦更甚,只因内功深厚,还可勉强支持。

 

  桑达儿见他们并没受伤,稍稍放心,说道:“现在睡觉可还不行,咱们必须赶快离开险地。孟大哥,你可以骑马吗?”

  孟华迎着晓风,吸一口气,精神稍振,说道:“大概还可以的,跑到哪里算哪里吧。”

  桑达儿挑了三匹好马,给他们四个人。牟丽珠仍然昏迷未醒,金碧漪抱着她合乘一骑。

  桑达儿走的这条山路极为险峻,而且路上积雪数寸,更加难行。不过好在他们的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丹丘生师徒强振精神,运功与睡魔相抗,倒还不至落后。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达桑达儿原来埋伏的山头,这座山头四面都有峰屏高障,地形相当隐蔽。

  桑达儿吁了口气说道:“到啦,孟大哥,你可以下来歇歇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孟华已是跌下马来。桑达儿连忙跃下马背,将他扶起,只见他已是闭上双目,就在桑达儿的怀中呼呼的打起鼾来了。

  丹丘生稍微好些,不过也是一下马就躺在地上,立即就睡着了。

  桑达儿仔细察视,见他们并没摔伤,也无内伤迹象,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但却担着另外的心事。

  他担心的是如何能够突破清军包围圈,安然返回防地,经过了丹丘生师徒昨晚的一场大闹和刚才的一场厮杀,清军自必大举出动,处处布防,唯一的希望,只有等待夜深时分,仗着熟悉地形,悄悄溜走。但此地虽然隐蔽,难保清军不会寻来。

  那个在高处了望的哨兵忽地叫道:“好像有个清兵跑上山来了?”桑达儿怔了一怔,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的是‘好像’呢?”赶忙跳上一块耸立如笔的石头,把眼望去。

  只见一团白影,旋风也似的扑上山头。桑达儿从来没有见过跑得这样快的人,这才明白那个哨兵为什么要说是“好像”了,他虽然约略看得出是个人,却还不敢相信真的是人。恐怕或许是猿猴也说不定。

  桑达儿刚在张弓搭箭,忽听得金碧漪“咦”的一声叫了起来:“来的是张叔叔吗?”

  那人哈哈笑道:“贤侄女,你怎么看得出是我?”

  金碧漪说道:“除了你,天下还有第二个人跑得这样快吗?”桑达儿这才知道来的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心里想道:“怪不得孟华常说此人的偷东西本领和轻功本领都是天下无双,果然名下无虚!”

  桑达儿道过了鲁莽之罪,问道:“清军营地那把火,敢情就是张大侠你放的了!”

  快活张道:“不错,趁火打劫,混水摸鱼,这是我拿手的本领,我还给你们偷了一样东西来呢。”

  金碧漪连忙说道:“别样事情都不紧要,张叔叔请你先看一看孟华和他师父。”

  快活张看了一眼,说道:“他们睡得正酣啊,你担心什么?”

  金碧漪道:“张叔叔,我急都急死了,你还和我开玩笑。孟大哥和他师父岂能在这个时候睡着了觉,我怀疑他们是着了那妖妇的道儿。还有牟女侠,她昏迷得更久了,她是在清军的大营之中,就不省人事的。张叔叔,你见多识广,麻烦你赶快给他们看一看,看看是否真的中毒?”

  快活张笑道:“你不要着急,我不是和你说过我给你们偷了一样东西来吗?”

  金碧漪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你偷来的就是解药?”

  快活张道:“不错!”倏的一个转身,拍一拍手掌,就像变戏法似的,手中已是拿着一个茶壶。这么大的一个茶壶,他藏在身上,金碧漪和桑达儿竟然都看不出来。

  快活张道:“这半壶茶还没凉呢,正好趁热给他们喝下。”依次给牟丽珠、丹丘生和孟华灌茶,过了半炷香时刻,牟丽珠和丹丘生先醒过来,不久,孟华也恢复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