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霜降是女孩子,不要总碰冷水。”

这么些年,好像也只有想到温良哲的时候,温以凡的情绪才会被影响。她鼻子一酸,用力眨了下眼,回过神慢吞吞地把手洗干净。

温以凡高中的外号,同学们也不是胡编乱造,起得有依有据。

她那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干,住宿生活所有清扫的事情,都是舍友教着干的。她脾气很好,人家有时候不耐烦了跟她发火,她也不会记仇。

温以凡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是家里的独生女,是温良哲和赵媛冬唯一的掌上明珠。他们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对她没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快乐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那会儿温以凡过得极为无忧无虑。

就算在班里没太多的朋友,她仍然是快乐的。

因为她得到的爱已经够多了。

可温以凡没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温良哲去世,因为再婚的赵媛冬,因为极其恐惧被她抢了父亲宠爱的郑可佳,她被赵媛冬送到奶奶家住。

后来又因为奶奶身体不好,被送到了大伯家。

那大概是温以凡这辈子,心思最敏感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没有人要。

尽管有地方住,却仍然觉得这世间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容身之处。

觉得自己毫无归属感。

温以凡非常怕做错事情,过得极为战战兢兢,就连吃饭的时候,筷子和碗发出碰撞声,呼吸都会下意识一停。

温以凡莫名想起了一件往事。

有一回周末。

大伯母给了温以凡二十块钱,让她出门去买盒手撕鸡回来。

温以凡乖顺地拿着钱出门。

到大伯母指定的店买了份手撕鸡,温以凡准备给钱时,却发现钱不见了。

她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老板的表情,只能讷讷地说一会儿再回来拿。而后,温以凡沿途走了回去,认认真真地盯着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就这么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

温以凡也没有看到那张二十块的半点踪迹。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的感觉。

极为恐慌,却又茫然无助。

尽管现在想想,好像只是一件挺可笑的事情。

就单单只是二十块钱。

她只是掉了二十块钱。

就只是因为这么小的事情。

温以凡一个下午都没回去,漫无目的地在周围走,一直走到天都黑了。她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停下,坐到椅子上,盯着灰色的水泥地。

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不敢回去。

怕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大伯送到下一个亲戚家。然后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接连不断地发生。

她会成为一个所有人都在推脱的包袱。

然后。

那个时候,桑延像是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似乎是刚从哪儿打完球回来,手上抱着个篮球,上半身都湿透,发梢还染着汗水。

桑延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气息。那会儿他知道了她的小名,像是故意似的,再没喊过她的本名:“温霜降,你在这儿干什么?”

听到声音,温以凡缓慢地抬起头看他,沉默不语。

桑延扬眉:“你怎么这幅表情?”

依然安静着。

桑延拿篮球碰了碰她:“你倒是说句话啊。”

“桑延,”温以凡这才有了反应,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

“……”

“我出来买东西,钱掉了。”

桑延愣了下,伸手翻了翻口袋:“我出来没带钱。”

温以凡立刻低下眼:“那不用了……”

“什么不用,我就只是现在没钱,不代表我五分钟后也没钱。”桑延站直起来,“你就坐这儿,五分钟就行。”

“……”

想了想,桑延又把手里的篮球塞她手里。

“等着我。”

没等温以凡应话,桑延就已经跑开,不知道要去哪儿。她重新低下头,盯着手里那个脏兮兮的篮球,看着上边的纹路。

晚风安静吹着。

面前的车来了一辆,又来了一辆。

温以凡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五分钟。

只记得,当时桑延很快就回来了。他还喘着气,蹲到她的面前,从口袋里翻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二十块钱:“拿着,记得还啊。”

温以凡的手有些僵,接过那张钱:“谢谢。”

桑延仰头看她,汗水顺着额间的发落下:“你这怎么还要哭了的样子?”

“……”

他笑:“也没必要这么感动吧?”

温以凡抿了下唇,重复了遍:“谢谢。”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察觉到她的情绪依然不佳,桑延挠了挠头,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不就掉了二十块。”

“……”

“下回如果再掉,你就给我打个电话呗。”少年眉眼意气风发,扯了下唇角,“多少我都借你,行不行?”

第18章

虽然按照郑可佳那个什么都瞒不住的性子, 温以凡也没想过她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她倒也没想过, 这还没过半小时, 郑可佳已经将这事儿上报了。

刚出医院,温以凡就接到了赵媛冬的电话。

赵媛冬的声音顺着电流声传来, 语气有些犹疑:“阿降, 我刚听佳佳说,她在市医院见到你了?你回南芜了吗?”

温以凡往对面的公交站走, 边嗯了声。

这声一落,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赵媛冬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回来多久了?”

温以凡:“没多久。”

赵媛冬:“以后就打算在南芜安定下来了吗?”

温以凡顿了几秒,老实说:“不知道。”

“那以后再决定吧,南芜挺好的。你一个人在外边,妈妈也不放心。”赵媛冬说,“还有, 你过年有假的话,就回家跟妈妈一块过年,别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了。”

“嗯。”

赵媛冬絮絮叨叨:“最近南芜又降温了,记得多穿点, 别因为工作忙忘了吃饭,对自己好点儿,知道吗?”

温以凡坐到公交站的椅子上, 心不在焉地听着:“好。”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温以凡隐隐听到那头传来了抽噎声。

她的眼睫动了动。

“阿降, ”说这话的时候, 赵媛冬的声音渐渐带了点哽意,“妈妈知道你怪我,这些年我确实,没怎么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这两天一直梦到你爸,他也在怪——”

“说什么都行,”温以凡打断她的话,“但你能不能别提我爸。”

“……”

察觉自己的情绪似乎上来了,温以凡又垂下眼,立刻收敛了些:“别哭了,我过得挺好的。有时间的话,我会去你那儿的。”

赵媛冬没出声。

温以凡笑笑:“而且你这母亲的责任做的挺好的。”

——只不过不是对我而已。

恰好公交车来了,温以凡站起身,跟那头说了句道别语便挂断了电话。她上了车,找个位置坐,盯着因为车的行驶窗外糊成一团的光影。

思绪渐渐放空。

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所有负面情绪消化掉。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能将其掏空。

又像是,只能将之堆积,压在看不见的地方。

下车的同时。

温以凡也调整好了情绪。

-

可能是今天睡得够久,温以凡一整天都精神十足。

从派出所出来后,她回到电视台,整个下午都呆在编辑机房里听同期音写稿,写完之后继续剪起了片子。之后回到办公室,还将之前积攒的不少稿子写完。

四周的人来了又走,渐渐只剩下她一个人。

再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温以凡神色一愣,立刻起身收拾东西,迅速出了单位。因为时间已晚,街道上已经没几个路人,一路上静谧而又沉。

她小跑着到地铁站,喘着气,在广播声中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温以凡松了口气。

这个点的地铁站人不算多,温以凡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翻了翻手机。

忽地注意到两小时前,赵媛冬给她银行卡转了三千块钱。

温以凡抿了抿唇,直接给她转了回去。

……

到家也差不多十一点半了。

她进了门,垂头把鞋子脱掉,抬头时,恰好与躺在沙发上的桑延对上视线。

“……”

温以凡突然有点儿羡慕他的生活。

她出门的时候,他在沙发上躺着。

她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来之后,他依然在这沙发上躺着。

像个无所事事却又有钱的无业游民。

此时客厅的电视开着,放着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家庭伦理剧。

桑延没往上边看,估计只是当背景音乐听着。他手上拿着游戏,听声音似乎是在打游戏。手机的音量也放得很大,跟电视声混杂在一块。

温以凡没提醒他。

打算先去洗个澡,如果出来之后他的“存在感”依然这么高的话,再发个微信让他消停一点儿。隔着道屏幕,应该也算是给他点面子。

温以凡正想往房间走。

桑延又抬眸,喊她:“喂。”

不知道这大少爷又要作什么妖,温以凡犹疑地站定:“怎么了?”

桑延的话来的突然:“我这人呢。”

温以凡:“嗯?”

桑延继续打游戏,边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话:“有个毛病。”

“……”

温以凡很想吐槽。

你只有一个吗?

“我的安全意识非常强,睡之前,房子的门必须得锁,”桑延停了几秒,又直直地看向她,“不然我睡不着。”

他这个表情和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谴责她。

因为她的缘故,影响到了他正常的休息

“我回家之后也有锁门的习惯,”温以凡跟他商量,“你如果困了先睡了就行,我如果比你晚到家,会把门锁上的。你不用担心不安全。”

“我说的是,”桑延半躺着,看她得抬起头,却仍显得傲慢,“睡、前。”

“……”温以凡提醒,“我们合租之前,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工作会经常加班,很不规律,你也接受了的。”

“对。”桑延不紧不慢地说,“所以以后你十点前回不来,麻烦提前跟我说一声。”

沉默。

温以凡问:“说一声就有用?”

“当然不是,这算是我们对彼此的尊重。”桑延吊儿郎当道,“不然你哪天要是彻夜不归,我岂不是一整晚不能锁门,要在恐惧和不安中度过一夜。”

“……”

温以凡是真觉得他一天到晚事儿真的多。

想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温以凡没跟他争:“好,以后晚归我会提前跟你说一声。”

说完,她正想回房间。

桑延又道:“还有。”

温以凡好脾气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生意,”桑延言简意赅,“帮忙吗?”

“……”

这事儿温以凡还没跟钟思乔他们商量,她本想直接拒绝,但又鬼使神差地想到桑延的那二十块钱。她咽回嘴里的话,改了口:“真只能九九?”

“……”

-

最后桑延还是松了口。

给她打了个最最最友情价。

——八九折。

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给答应下来了。

回到房间,温以凡打开手机。

恰好看到钟思乔和向朗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聊天,正在提后天聚会的事情。温以凡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半天,极其后悔自己因一时闪过的感激之情而应承下这件事。

温以凡硬着头皮:【要不去‘加班’吧?】

钟思乔:【啊?那不是咱上回去的那个吗?】

钟思乔:【桑延那酒吧?】

温以凡:【对。】

钟思乔:【为啥去那个,咱都去过一回了。】

钟思乔:【我这次想换一个!】

向朗:【桑延?】

向朗:【他都开酒吧了啊。】

温以凡:【因为。】

温以凡:【……】

温以凡:【我跟你们说个事儿。】

向朗:【什么?】

钟思乔:【说。】

温以凡:【我之前跟你们说找到的那个合租室友。】

温以凡:【是桑延。】

“……”

群内在顷刻间像是静止住。

向朗:【?】

钟思乔:【???】

钟思乔:【我靠???你俩住一块了?】

钟思乔:【我对他的印象还停滞在他叫你把他的外套拿回去当个纪念。】

钟思乔:【怎!么!回!事!】

钟思乔:【如!实!招!来!】

温以凡:【等见面了我再跟你们说吧。】

温以凡:【去吗?他说会给我们打个友情折。】

钟思乔:【打折啊,那我同意。】

钟思乔:【打多少啊。】

温以凡:【……】

温以凡:【八九。】

钟思乔:【……】

向朗:【……】

钟思乔:【你叫他滚吧。】

钟思乔:【把谁当冤大头!傻逼才相信他的友情折!!!】

温以凡:【……】

温以凡:【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