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装修好,新年工人不上班。”桑延语气平淡,直截了当道,“装修好也没法立刻住进去,可能得延一段时间。”

温以凡稍愣:“那你一个月之后不搬吗?还要住一段时间?”

“是这个意思。”说着,桑延看向她,“行了,你倒也不用高兴成这样。”

“……”

温以凡点头,没再吭声,心里琢磨着只能让苏恬那个朋友找别的房子了。毕竟她也不能自己这么把桑延撵走。她边喝着水,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两人在一块住了一段时间后,温以凡才发现,桑延每次打开电视似乎都不是为了看,只是给房子找点儿声音。

先前有一次,她在桑延开电视的时候跟着看了一会儿。

当时电视里的女人边哭边吃着东西,哭得极为惨烈。温以凡不知道前面的剧情,看着觉得有点心酸,便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闻言,桑延掀起眼皮扫了眼,懒懒道:“太饿了吧。”

“……”

所以这会儿,温以凡虽然依然看不懂剧情,但也没打算去问他。

自顾自地看了一会儿。

这回桑延倒像是对这剧来了兴趣,没多久就收起了手机,跟着看了起来。几分钟后,还跟她聊起了剧里人物的行为举止:“这人是什么情况?”

这是个悬疑剧。

此时,剧里的时间是在深更半夜,光线都显得昏暗。男人似是从睡梦中醒来,动作缓慢地换了身衣服,把自己裹得严实后便出了门。

温以凡猜测:“双重人格吧。”

“我怎么感觉——”桑延转头看她,一字一句地说,“更像梦游?”

“是吗?”这个词让温以凡愣了一下,她又看向电视,“我也区分不来,双重人格的主人格是不知道副人格做的事情的吗?我只知道梦游是不记得的。”

桑延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温以凡老实道,“我以前也会梦游。”

“……”

毕竟住一块,温以凡没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着的。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毛病是有点吓人,补充:“我就只有小时候,还有大学住宿的时候梦游过,但已经很久没犯这毛病了。”

桑延指出其中的逻辑问题:“你怎么知道你很久没犯过了?”

“啊,”温以凡顿住,给出了个合理的解释,“没人跟我说过我梦游。”

“所以你毕业之后,”桑延笑,“跟别人一起住过?”

温以凡思考了下:“就只有王琳琳,但只一起住了一周。我也是来南芜之后,才开始跟人合租的,之前都没有这样的经历。”

沉默下来。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温以凡隐隐有个猜测,犹疑地问:“我在你面前梦游过吗?”

“……”

想到自己可能还会梦游,温以凡有些恐慌。

因为这是在她不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可控,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有种对未知的恐惧和无力感。

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刚上大学时,梦游这毛病又开始犯了。

头一回在宿舍里梦游,她把半夜起来上厕所的舍友吓到了。以至于后来几天温以凡都不太敢睡觉,怕又会梦游吓到人。

这事情被三个舍友知道后,四个人找机会谈了一番。

几个小姑娘人都很好,都说能接受,再加上温以凡梦游不会做出什么事情,久而久之她们也就习惯了。

见他不答,温以凡又问了一遍:“有吗?”

桑延反问:“我昨晚回来的时候你知道不?”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温以凡觉得纳闷:“我昨天睡得还挺早的,没有听到你回来的动静。”

桑延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观察她说的是真是假。

“……”温以凡突然明白了过来,也沉默了,而后略带肯定地提出来,“你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出房间了是吗?”

桑延靠在椅背上,歪头,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这对温以凡来说就如同晴天霹雳,她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讷讷地询问:“那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桑延倒也诚实,用视线指示了下:“就在这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去了。”

温以凡有些窘迫:“没吓到你吧。”

“吓到我?”桑延笑了,“温以凡,你搞清楚一点。我这人呢,就没有害怕的东西。你就梦个游能吓到我什么?”

“没吓到你就好。”他语气照旧讨嫌,温以凡反倒松了口气,“我大学舍友跟我说过,我梦游的时候不会做出什么事情,你之后如果再看到我,直接当成空气就好了。”

桑延意味深长地“噢”了声。

温以凡:“只要睡眠质量好,我应该就不会梦游了。应该也不会太影响你。”

桑延:“行。”

“对了,”温以凡突然想起还有个最关键的事情遗漏没问,谨慎地问,“昨晚那次,应该是你第一次看到我梦游吧?”

桑延:“当然。”

温以凡的精神放松:“那就——”

话还没说完,又听到桑延慢条斯理地吐出两字:“不是。”

“……”温以凡懵了,“嗯?还有吗?”

桑延唇角轻轻一扯,坐直起来,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后,他稍稍抬眸,非常有耐心地告诉她:“还有一次。”

“那,”温以凡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犹豫地问,“那次我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呢,”桑延拖着尾音,像是想不起来了似的,“我想想——”

温以凡心平气和地等着。

觉得需要想这么久的话,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过了好半晌,桑延才道:“啊,我想起来了。”

温以凡接话:“什么。”

桑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突然跑出来抱住我。”

“……”

温以凡表情僵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嗯?什么?”

本以为这已经是个惊雷。

哪知还有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在后边等着她。

桑延挑眉,闲闲地补充了句:“还亲了我一下。”

第32章

四目对视。

在此刻, 电视背景音乐仿若听懂了人话, 极其配合得消了音。周围静谧到像是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陷入尴尬至极的局面。

温以凡从容不迫地收回视线。

内里的情绪却如同惊涛骇浪般地翻涌。

抱、住、我。

亲、了、我、一、下。

抱。

亲。

“……”

这两个字, 几乎要将温以凡烧炸了。

温以凡想能很清晰得感受到脸颊烧了起来, 完全不受控。她想平复一下心情, 想努力静下心来,镇定分析这事情的可能性。

而后迅速给他一个合适的回答。

但桑延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时间。他的目光还放在她身上, 吊儿郎当道:“不是, 你怎么还脸红了?”

温以凡淡定道:“哦,红了吗?”

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桑延打量着她:“是啊。”

“可能是我今晚吃的东西太辣了吧,”温以凡面不改色地扯理由, 说话也不慌不忙地,“刚刚我朋友也说我脸很红。”

桑延扯了下唇,看上去明显不信:“原来如此。”

温以凡也不管他信不信,这会儿能应付下来就足够了。冲击一过,她再一细想, 又觉得桑延说的这话不太对劲。

如果他单说抱了一下, 温以凡还觉得可能是真的。

毕竟这行为的难度系数不大。

但加上亲……

温以凡觉得自己梦游起来把他打了一顿, 都比他说的这句话靠谱。

“这个事情,你是不是说的, ”温以凡声线细细地, 斟酌了下用词, “稍微夸张了些?我可能只是梦游不小心撞到你身上了, 然后有了一些肢体上的触碰。”

“噢。你的意思就是,”桑延语气悠悠地,直接戳破,“我故意往你身上泼脏水。”

“……”温以凡立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是要指责你。”桑延碎发散落额前,神色松散,“但我现在是被占了便宜的那一方,你总不能这么反咬我一口吧?”

温以凡完全没有记忆,此时有种极其浓郁的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她觉得这话实在不合理,没忍住说:“既然有这种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怎么没有?”桑延说,“但你不都说了是特殊情况么。”

“……”

“我呢,也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这话让温以凡稍微愣了下,回想起从赵媛冬那回来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收到桑延那个莫名其妙的竖大拇指表情。

温以凡沉默下来,也开始怀疑自我了。

桑延很欠地补刀:“不过这算什么。”

温以凡抬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桑延拖腔带调,又吐了个字,“游?”

“……”

温以凡忍了忍:“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桑延:“说。”

他刚说这个情况的时候,温以凡就想问这个问题,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尴尬,会把现在的局面推到一个更尴尬的境界。

所以温以凡忍着不提。

但这会儿还是被他这态度逼得憋不住:“我亲你哪了……”

“……”桑延神色一顿。

暧昧似乎顺着这话融于空气中,抽丝剥茧地发酵,扩散开来。

话一出来,温以凡也有些后悔了。但说出的话就如同泼出的水,也无法收回。她的大脑绷成条线,视线却平和地放在他的身上,装作在耐心等待的模样。

桑延抬睫,随意地指了指自己右唇角的位置。

“怎么?”

“你指得这个位置,以咱俩的身高差,我应该是——”温以凡停了两秒,没法在说出那个词,改口道,“碰不到的。”

桑延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宽宏大量般地说:“行吧,不承认也没事儿。”

“……”

温以凡突然站起来:“不然。”

桑延抬头。

下一刻,温以凡又冒出了句:“咱俩案件重演一下?”

“……”

桑延笑了:“你想借此占我第二次便宜?”

“我不会碰到你的。”温以凡好脾气地说,“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这个可能性有点低,想证实一下,之后你住在这里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

温以凡看他:“你能稍微站起来一会儿吗?”

桑延靠在沙发背上,稍稍仰头,自顾自地瞧了她半晌。他倒也没多说什么,把手机搁到一边,似是妥协般地站了起来。

两人的处境在一瞬间颠倒。

桑延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她的脑袋恰好能到他下颚的位置。顺着他的举动,温以凡的目光从下往上,看他从低头变成了仰头。

这角度,看着根本触碰不到他所说的位置。

“对吧。”温以凡盯着他的唇角,立刻松了口气,“我根本没法碰到,所以是不是哪儿有误会……这除非是我踮脚,或者是你低头——”

温以凡边说边抬眼,撞入了他的目光。

她表情微怔,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近。

——场面静滞。

仿佛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就要顺着她所说的那般低下头。

温以凡别开视线,心跳莫名快了些。她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没再纠结于此:“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桑延眸色乌黑,像是外头漫长无垠的夜。

“你确实也没有骗我的理由。虽然这行为是我不可控的,但我还是要跟你道声歉。”温以凡想了想,认真道,“以后如果还有这种事情,你直接给我来一拳就行了。”

“……”

温以凡憋了半天,提醒道:“保护好自己。”

……

扔下那一连串话之后,温以凡便回了房间。她关上门,靠在门板站着,思考了一会儿自己刚刚都胡乱说了些什么。

一一捋顺,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温以凡才回过神往里走。

她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想着桑延刚刚指的位置。

似乎是他那梨涡的位置。

“……”

唉。

不会是真的吧。

可她大学四年梦游了那么多次,也没听哪个舍友说过,她梦游会主动做出抱人亲人的举动啊……

但她以前。

确实也。

非常喜欢。

桑延的那个梨涡。

温以凡这会儿也不怎么肯定了。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是浆糊一样,糊成一团又一团,什么都思考不清。良久后,温以凡猛地坐了起来,搬起梳妆台前的椅子,放到房门前。

-

接下来几天,温以凡每天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看椅子还在不在原来的位置。就这么紧张了一段时间,确定没什么异常,她的精神才放松下来。

虽不能证实桑延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温以凡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总有几丝不知名的心虚和尴尬在徘徊。

导致温以凡觉得,比起从前,跟他相处起来好像多了点怪异。

但桑延仿若压根不在意,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情绪没有丝毫异样。也因此,温以凡不好表现得太过在意。

她只希望自己不会再梦游,也不会再做出相同,甚至更夸张的行为。

时间一晃,整个三月就过去了。

温以凡提前跟主任调了休。清明节那天,她怎么都睡不太着,找了好几部恐怖片,连着看了一整晚。直到天快亮了,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但睡了不到两小时,又自然醒来。

温以凡爬起来洗漱,翻出衣柜里的黑卫衣,出了房间。她起得比往常早得多,桑延应该是还在睡觉。此时客厅空无一人。

外头是阴天,房子的光线显得暗沉。

温以凡没什么胃口,只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很快就出了门。

查了查路线,温以凡坐上附近的公交车,去往南芜郊区的墓园。

前几次,温以凡都是跟着赵媛冬,亦或者是大伯和奶奶一块来的。那时候都是直接被他们开车送过去,这还是她头一回自己坐车过来。

位置离市区还挺远,坐公交往返要四五个小时。

下了车之后,还得走大约一公里的路程。这片区域周围在施工,路道坑坑洼洼的。没有专门的停车位,所以车也停得乱七八糟。

温以凡顺着手机地图指示的方向走。

到墓园后。

温以凡做了简单的登记,而后进了骨灰堂,顺着往里走。

走廊漫长到像是没有尽头,两侧看过去,是高而长排的柜子,装着数不清的逝者的灵魂。温以凡沉默地走着,直至到其中一排停下。

她走了进去,仔细地找到温良哲三个字。

距离上一次来见他,也忘了过了多少岁月。

温以凡盯着名字,看了好半天,才轻声喊道:“爸爸。”

“……”

“霜降回来了。”

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呼唤。

那时候,温以凡总觉得不敢相信。

明明前些时候还活生生的人,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那个高高壮壮的父亲,不知是被施了什么魔法,被缩小化,装进了这个小小的盒子里。

从此再不会说话。

她总感觉是一场梦。

醒来就没事了。

可这噩梦却一直持续着,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法醒来。

温以凡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话都没说。某一个瞬间,她的眼皮动了动,突然察觉到灵牌上的灰尘,跟隔壁的灵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起来是很久没有人来探望了。

赵媛冬有了新家庭,时间长了也许就几年才来一次。奶奶跟大伯一家都在北榆住着,大概也不会特地因这个事情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