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时间飞速前移。

回到了那个闷燥而暗沉地,令人透不过气的暑假。

少年站在她身前,细密的雨水砸到他的眼睫,汇聚成豆大的水珠,而后坠落。他的喉结浅浅滑动,声音很轻:“你为什么报了宜大。”

温以凡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心情了。只记得,自己是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平静地回了句:“我跟别人约好了。”

桑延看着她:“那我呢。”

“……”

良久后,桑延眼眸垂下,里头似乎没掺杂半点温度。他头一回用称呼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一字一顿地问:“温以凡,我是你的备胎吗?”

……

记忆被一阵鸣笛声打断。

前头的司机似是气极,立刻刹车把车窗摇了下来,冲外头吼了句:“傻逼吧!会不会开车!”

温以凡身子顺势前倾,回过神向外望去。就见一辆跑车像没长眼睛一样,极为嚣张跋扈地从旁边擦过,险些就与他们撞上。

骂完后,司机又憋屈着发动了车子。

温以凡心有余悸道:“师傅,怎么回事儿?”

“吓着你了吧姑娘?”温以凡长得好看,说话又温温柔柔,司机的火气明显因她消了几分,“上安这边就是这样,一堆二世祖喝完酒就在这酒驾飙车,都他妈没人管。”

“……”

这事儿温以凡倒是知道。

组内已经因为这事情出了好几次报道了。

但温以凡这会儿注意力被“酒驾”这两字吸引。她的神色稍愣,在顷刻间想起了情人节的那个凌晨。到现场后,跟酒驾的车兴德碰上面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知道自己在南芜电视台上班。

温以凡又想起了穆承允给的形容。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

她也不太确定这个猜测,唇线渐渐拉直。

-

到地点后,温以凡付钱下了车。

还没等她拿出手机,就注意到桑延站在酒楼门口的位置。他站姿懒散,身材高大清瘦,穿了一身不太耐寒的正装。此时指尖上衔着根烟,神色倦倦的。

温以凡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抽烟。”

闻声,桑延低眼看她。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但眉眼却清明,看不出半点儿醉态。

“你不冷吗?”温以凡碰了碰他的手,温声说,“我们进去吧,你这衣服看着一点都不抗冻。”

桑延应了声,把烟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冷,你给我捂捂。”

“你喝了很多吗?”温以凡观察着他的模样,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你不是说没当伴郎吗?怎么还给你灌酒。”

桑延盯着她的脸,悠悠地说:“有对象都得被灌。”

“……”温以凡眨眼,琢磨了下这个逻辑,“那我是不是也得被灌?”

“当然。”桑延扯着她往里走,“不过呢。”

“嗯?”

桑延唇角轻勾,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蹭,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你对象已经把你的份解决了。”

……

温以凡被桑延带到他坐的那一桌。

这一桌基本都是钱飞的死党,全都互相认识。见到被桑延牵着出现的温以凡,一群原本吵吵闹闹的大老爷们儿顿时消了声。

注意到所有人投过来的目光,温以凡有点儿不自在。

最先打破寂静的仍然是苏浩安:“我靠,桑延,你对象是温以凡?”

桑延抬睫:“怎么?”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疯狂想泡你的姑娘?”苏浩安服了,觉得自己果然不能听信他的牛逼,“这种话你都说的出来?”

温以凡下意识看向桑延。

苏浩安又对着温以凡说:“温以凡,你能不能说句话打打这个狗的脸!我真看不惯他这副嚣张到令人作呕嘴脸!”

“啊?”温以凡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迟疑地回,“但我确实,不过也不是泡……”

“……”

温以凡觉得“泡”这个字,听着不太诚恳:“是追。”

这话一落。

酒席上又陷入了沉默。

桑延没出声,只沉默地把玩着她的手,神色悠哉至极。他偏过头,盯着温以凡认认真真解释的表情,忽地低着下颚笑了几声。

苏浩安有点儿无言:“你可太给桑延面子了。”

在场似乎没有一个人相信温以凡的话。

温以凡也没太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只是不自觉往四周观察了圈。瞥见坐在桑延隔壁的人,她很快就认出也是桑延的大学舍友。

叫陈骏文。

“所以,”陈骏文恰好开了口,语气极其八卦,“苏浩安,你满世界说的那个,桑延高中的时候死活追不到的女生?就是?”

苏浩安就一标准的损友,叹了口气:“对,所以还好意思搁这吹牛逼说人姑娘追他呢。”

“……”

温以凡有些纳闷,凑到桑延耳边问:“你要不要解释解释?”

桑延瞥她:“解释什么?”

温以凡反倒很关心他的面子问题:“说你真不是在吹牛逼。”

“……”

陈骏文又接话:“所以桑延,你大学因为这才不处对象?”

“这你就想太多了,”苏浩安嚷嚷道,“桑延就只是单纯地找不到对象,好吧?那狗脾气谁他妈能忍!你说你说能忍吗!得性子多好的人才能跟他过一辈子!”

陈骏文喝了口酒:“实不相瞒,刚刚桑延问我段嘉许帅不帅的时候,我刚真以为他看上段嘉许了。”

又是这绯闻对象。

温以凡下意识地听着陈骏文的话。

“我服了,后来还说什么,噢——”陈骏文模仿着桑延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那,我跟段嘉许谁帅点?”

“……”

温以凡立刻看向桑延。

就对上了他居高临下,而又意味深长的目光。

像是姗姗来迟地,想跟她翻个旧账。

这回温以凡不打算浑水摸鱼了。她抿了抿唇,思考了下,凑到耳边给他顺毛。

“我投你一票。”

“不用。”桑延还端着,似乎是不接受这么敷衍的解决方式,语气也轻飘飘地,“我从不强人所难。”

温以凡有点想笑:“没有,我是真心实意的。”

桑延噢了声:“是吗?”

“不然的话,”温以凡顿了下,重提刚刚苏浩安的话,“我也不至于这么疯狂地追求你。”

“……”

-

婚宴即将结束。

桑延被几个老朋友拉着去另一桌聊天,温以凡不认识那些人,也没过去,只留在原来那桌等着他回来。她低头玩着手机,听到附近的陈骏文跟旁边的男人在聊天。

陈骏文感叹着:“我倒也没想过老钱居然是我们里最早结婚的,我记得毕业散伙那顿,他还哭诉了一下自己大学的时候给人当了多久的备胎。”

另一人笑:“这他妈也毕业好几年了。”

陈骏文乐了:“是啊,我记得当时桑延那会儿喝醉了,不知道把我认成谁了,说了句啥来着……”

温以凡下意识看了过去。

她还没听清陈骏文把接下来的话,苏浩安突然起身,喝高了似的,朝温以凡敬了杯酒:“诶,温以凡。为了庆祝你跟我的好兄弟桑延成了一对,来,咱喝几杯!”

温以凡收回眼,想起了桑延说的“有对象都被得被灌”。她笑了笑,抱着这样的心情喝酒倒也心情舒畅,顺从地接过酒喝下。

……

等桑延从另一桌回来,就见温以凡已经被灌了好几杯酒。她身上带了很明显的酒味,面容却如常,除了脸颊比平时稍红些,看着没什么不妥。

但反应明显慢了好几拍,目光也显得有点呆滞。

桑延见过温以凡喝醉的模样,此时也大致看出来她的情况。

他看向苏浩安,有点火大:“你有事儿?”

“好兄弟,”苏浩安看着也不太清醒,笑眯眯地说,“对的,就是你爹!你爹亲自给你!创造了个美好的夜晚!不必客气!”

“……”

温以凡还坐在原地,镇定如常地喝着酒。

桑延不让她继续喝了,直接拎起她手中的杯子,搁到一旁。见时间也不早了,他干脆把温以凡抓了起来,沉声说:“回家。”

温以凡掀起眼睑,盯着桑延的脸:“好。”

两人都喝了酒,没法开车。

温以凡虽然还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但是步子已经走不直了。她被桑延半扶着出了酒楼,之后站在原地看着桑延在马路边等着拦车。

到后来,温以凡似乎是站累了,干脆直接坐在旁边的挡车石柱上。

这条街不算偏,但不知道为什么,半天也没看到一辆出租车。

余光瞥见温以凡的举动,桑延走回她面前,半蹲下来看她。他皱眉,伸手掐了掐她的脸:“你本事儿还挺大。”

温以凡点头,接下夸奖:“谢谢。”

桑延气乐了:“谁让你喝酒的?”

“……”温以凡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忽地抬手碰他,“桑延。”

“怎么?”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温以凡抿了下唇,情绪有点儿低落。她抽了下鼻子,轻声道:“你这几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桑延的表情一顿:“谁跟你说什么了?”

温以凡摇头:“没有。”

桑延笑:“那想什么呢。”

“在想,”温以凡歪了下脑袋,表情格外困惑,似乎还对此感到极为难过,“你怎么就去,堕落街当头牌了。”

“……”

完全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词,桑延唇边的笑意僵住。

“你别那样了,”温以凡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我给你赎身,好不好?”

“……”

第59章

桑延倒是没想过,时隔一年多, 他还能从温以凡口中听到这个词。并且, 这回还已经上升到了“赎身”这种程度。

他觉得荒唐, 但又有点儿好笑:“我哪样?”

温以凡的手被冻得冰冰凉凉的,还触碰着他的脸。她的目光专注, 指尖从他的眉眼,顺着脸侧下滑,停在了他右唇边上微微下陷的梨涡。

她不动了。

视线也顺势下拉。

“说吧。”桑延任由她碰,伸手握住她另外一只手,捂在手里,“想给我赎身,然后呢?”

“然后吗?”温以凡慢一拍地抬睫, 盯着他熟悉的眉眼,很诚实地说出了内心的欲望, “让你变成我一个人的。”

桑延眉梢轻佻:“那还用得着你赎身?”

“要的。因为我看到你, ”温以凡抿了抿唇, 轻声抱怨,“跟别的女生笑了。”

说完, 她又自顾自地替他解释:“不过这一定是你的工作要求……等我给你赎身了, 你就不用做这种事情了。”

“温霜降, 谁教你喝醉了就给人泼脏水的?”桑延握她手的力道重了些, “今天这桌不都是大老爷们儿么, 我跟谁笑了?”

温以凡摇头:“不是今天。”

桑延:“不是今天是哪天?”

“我第一次去‘加班’的时候, ”温以凡语速很慢, 像是在回忆,“一个晚上,你跟四个女生笑了,还给了她们联系方式。”

“……”

这么久远的事情,桑延压根没印象了,但他极为肯定自己没做过。他直直地盯着她,妥协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自己看。”

没等温以凡接过手机,身后就传来了车子的声音。

桑延侧头瞥了眼,是一辆空的出租车。他直接把手机塞进温以凡的手里,抬手拦下。随后,他把她扯了起来,半抱在怀里:“回家了。”

温以凡拿着手机,还在喊他:“桑延。”

桑延:“嗯?”

温以凡很严肃:“我已经在准备筹钱了,你不能跟别人笑。”

“……”

桑延与她对视几秒,突然觉得也没法这个醉鬼沟通了。他打开车门,边把她塞进车里,边硬接下这脏水:“行,知道了。”

把车门关上,桑延走到另一侧上了车。

桑延跟司机报了地址,凑到温以凡旁边,给她系上安全带。

盯着他的举动,以及近距离的眉眼,温以凡不太习惯,再加上喝多了晕乎乎的,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为什么后座也要系安全带?”

桑延抬眼:“坐哪都得系。”

“哦。”看他坐回去,温以凡看着他,“那你怎么不系。”

“我嫌勒得慌。”

温以凡又哦了一声,看着像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车内沉默下来,她的视线还放在他身上,几秒后又问:“那你怎么不系。”

“……”

桑延沉默三秒,见她还一直看着自己,再度妥了协,扯过安全带系上。

见状,温以凡才像是心满意足了。她垂眸,目光定在桑延的左手上。他的袖子微捋起了些,先前她送他的手链还戴在左手的手腕上,像是一直没摘下来过。

红色的细绳,还带了个小挂饰。跟他的气质确实不太搭。

但他戴上了之后,又觉得好像还挺合适。

温以凡去抓他的手,轻碰了几下,脑海里浮现起今晚苏浩安总损桑延的画面。她莫名又有点不开心,小声道:“你戴这个会不会被笑像小姑娘?”

“嗯?”桑延懒懒道,“关他们屁事。”

“……”

“那我们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温以凡费劲地想了想,说话慢吞吞地,“我刚刚听到他们说,一会儿还有个闹洞房的环节……”

桑延学着她的语速,也慢悠悠地说:“因为有个酒鬼喝醉了。”

听到这话,温以凡观察着他:“你喝醉了吗?”

“……”

“那我回去给你泡个蜂蜜水,”温以凡醉酒的状态话比平时多了不少,但说话的逻辑尚存,“然后你早点儿睡,明天不是还得上班吗?”

桑延侧头:“那你呢。”

温以凡眨眼:“我明天轮休。”

“嗯,”桑延捏了下她手心上的肉,语调闲闲,“你有时间了,所以想给我找点事儿干。”

“那我都打算给你赎身了,你就得忘掉你头牌的身份。”温以凡又把话题绕回这上边,表情很正经,“给我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

桑延头一回知道“头牌”这个称号,还是因为苏浩安。当时苏浩安不知道从哪听到这回事儿,格外不服气,也因此专门为谁才是这堕落街的头牌跟他争执了一番。

他懒得理苏浩安,也压根没把这破事儿放在心上。

但桑延没想到。

这个称号还能成为他跟温以凡再度见面的一个契机,并且她对此似乎还耿耿于怀。

沉默好一阵。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桑延莫名笑了出声。他的肩膀微颤,笑时胸膛也随之起伏着,好半天才说:“行,你说的在理。”

“……”

“还有,你对象我还是清白之身呢。不卖艺也不卖身,仅靠才华赚钱。”桑延拖着尾调,吊儿郎当道,“你这钱呢,花得也不亏。”

温以凡郑重道:“我知道的。”

桑延:“所以尽快来赎我,行不行?”

温以凡点头。

听着他俩的对话,前头的司机神色诡异,频频地顺着后视镜往后看。直至到尚都花城门口,接过桑延的钱后,他才忍不住出声劝导:“姑娘,我看你长得这么标致——”

温以凡刚下车,顺着窗户看向司机:“嗯?”

“没必要找个牛郎当对象啊!”

“……”

桑延直接把车门关上,似笑非笑道:“师傅,还有您这么拆人生意的?”

“……”

尚都花城物业管得严,没登记车牌的车子开进去得登记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格外麻烦。所以桑延也没让司机把车子开进去,直接在门口就停下。

但坐了一路,温以凡的醉意似乎更浓了,这会儿连站都站不稳。

桑延干脆把她背了起来。

温以凡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她似乎有些困了,但还一直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所以,一定不能靠色相吃饭。”

桑延安静听她说。

温以凡:“这是最没有前途的路。”

“嗯。”桑延顺着说,“没人让你靠色相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