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梁水憋了一会儿,脸都红了,抓狂地挠了挠头发,急速道:“你裤子上有东西。”

苏起回头看,跟狗咬自己尾巴似的转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东西啊?”

梁水火了:“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苏起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呀?”

正说着,器材室的门被推开,别班的同学来还排球。

梁水突然一大步上前,抓住苏起的肩膀,将她扭过身来,推到墙边紧紧摁在墙上。

苏起猛地被他罩在墙边,条件反射要推他,挣扎两下推不动,压低声音:“你干嘛——”

还球的人偷偷打量,梁水回头,眼神很凶:“看什么看?!”

那人立刻扔下球筐跑了。

苏起把他推开:“你到底干嘛?”

“你裤子——”梁水一张脸通红,别过脸去,“红的!”

苏起一愣,陡然明白过来,吓了一惊。不知所措之际,器材室的门又被推开,他们班体育委员拖着跳绳筐子进来了。

苏起背身贴墙站好,体育委员看见梁水,还打了招呼,说:“回教室吗?”

苏起目光求救地看梁水——别走!

梁水没看她,但跟体育委员说:“我等会儿,你先走吧。”

体育委员便先走了。

苏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刚才她只以为是被排球打了,现在晓得是怎么回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内裤里越来越湿稠。

“水砸——”苏起脸皱成一团,扭过身去,“你看是不是又多了?”

梁水眼睛瞪圆了一瞬,别过眼睛去,不肯看。

苏起以为他没看见,急道:“你看呀!”

梁水别着脑袋,炸了:“我不看!”

“怎么办呀?我怎么回教室啊?”苏起正说着,器材室的门再度被推开,刚上完体育课,正是还器材的高峰期。

门推的一瞬,苏起还没反应过来。梁水迅速转身,一把摁住门沿,一手拉过对方手中的球筐把筐子扯进来,门推关上,上了锁。

这下只剩他俩了。

苏起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哀声:“完蛋了。”

梁水扭头看她,不客气道:“你是猪吗?来——来,这个,你不知道吗?”

苏起也急了:“它第一次来,我怎么知道啊?!”

“第一次?”梁水好奇了一秒,嫌弃道,“你发育真慢。”

苏起简直想敲爆他脑壳:“我比班上的女生都小一两岁,我不慢!”

她气道:“我肚子疼死啦,你要这个时候跟我吵架吗?”

梁水梗了一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你说你,怎么这种好事次次找上我?能不能让李凡跟路造也分担点儿?”话这么说,却忽然一抬手把自己的校服t恤脱了下来扔给她,苏起慌乱接住,衣服还有些湿,毕竟才上完体育课。

苏起说:“一股汗臭味。”

“你还嫌弃?”梁水眉毛差点儿飞上天,上前去抢,“还回来!”

苏起赶紧把t恤系在腰上遮屁股。他一步上前逼近她作势要抢衣服,手不经意揽住了她的腰。少年光露的胸膛抵在她眼前,男孩子的皮肤居然也很细腻,从胸膛到腰杆都瘦瘦的,肌肤上还沾着汗珠,有一股蓬勃的青春的气息。

苏起愣了愣,不知为何,一瞬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

梁水一低头,也觉得两人挨太近了。她的脸就杵在他下巴前,粉红扑扑的,睫毛很长,扑眨扑眨,他也有些不自在,立刻后退一步,转过身去,说:“我走了。”

苏起见他光着上身,只穿了条长运动裤,小声:“校规不准光着……”

梁水已走到门边,回头瞟她一眼:“那你把衣服还给我。”说着,拉开门走了。

苏起腰间系着他的t恤,回教室找女同学借了卫生巾,又拿卫生纸把裤子上的血擦了好多遍,总算擦干了点才回教室。

她上课迟到了,但林声帮她跟老师说了,老师没为难她。她进教室坐下,发现梁水的座位是空的,便在草稿纸上写“梁水呢?”,杵了杵付茜的胳膊。

“他没穿上衣,被罚跑圈去了。”付茜写完,又加了一行,“15圈。”

苏起:“……”

那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梁水回来了,也不知是从哪儿借了一件湖人队的紫金色篮球服。他走进教室时,面色潮红,嘴唇都是干裂的。

他看都没看苏起一眼,从通道走过,苏起听见了他重重的喘气声,人一过,带起一阵带着体味的风,并不臭,有种说不清的荷尔蒙的味道。

苏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篮球服后背写着bryant24,衣服套在他单薄的背上,有些空而大。

他坐到自己座位上,人跟塌了一样陷进椅子里,趴在桌上没动静了,如一滩泥似的。只有肩膀的剧烈起伏显示着他还在呼吸。

苏起回过头来,看到语文课本下角的注释上写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四月的尾巴一甩,南江巷的第十三个夏天到来了。

这个夏天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路子深要高考了。

20003年调整了高考时间,从7月提前到6月。这将是高考日期调整后的首次高考。

妈妈陈燕一会儿说调整了不好,复习时间生生少了一个月;一会儿又说还是调整了好,7月热死人,谁有心思考试啊,影响发挥。

路子深自己很淡定,和以前一样上下学,复习到深夜。

苏起从妈妈们的聊天中听说,路子深月考模考一般都考580分左右,能上个很不错的一本。

不过那时填报志愿是在分数下来之前。自己预估分后填志愿。陈燕觉得悬悬的,怕他估错了掉档,责怪说制度不好,为什么不能等分数出来了再填报志愿呢。

又听说明后年政策要改,出分数之后再填志愿。

苏起听了,跟林声说,感觉高考像一场赌博。

林声却摇头,说:“不是赌博,还是靠实力的。子深哥哥一定能考得很好。”

苏起耸耸肩,不在意了。

高考对她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她更在乎《金粉世家》的结局。不知道金燕西和冷清秋会不会和好了重新在一起。

可看到最后一集,他们最终错过了,各奔东西。

苏起难过地哭了,心想,为什么世界上要有悲剧存在呢?写悲剧的人真讨厌,一定是心理变态。

不过还好,高考来了,他们学校要拿去做考场,能放假三天。苏起对平白多出来的假期很开心。高考前一天上午,她去学校帮忙布置考场。

男生们忙着摆桌椅,把多余的桌椅搬出去堆在操场上。

苏起和林声拿着名字条和浆糊在桌子上贴考试条儿。

林声刷浆糊,苏起贴纸条,两人仿佛工厂流水线般默契。每贴一次,苏起都拍拍纸条上的名字,对那陌生的高考生说一声:“祝你好运。”

直到——

“咦?路子深哥哥诶。”苏起兴奋地拿起那张字条给林声看。

林声也很开心,摸摸那张字条,说:“没想到他在我们教室考试。”

“我要给他注入好运气,”苏起念咒语,“摩尼摩尼哄!”

林声笑起来,给课桌角刷浆糊,忽说:“咦?这是我的桌子。”

“哇,你们真有缘分。”

林声耸了耸肩膀,说:“我也祝他好运。”

那天回家后,苏起和林声把这个奇妙的缘分告诉给了路子深。但路子深那个冷漠脸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并不在意的样子。

到了八月,路子深的高考通知书寄来了。他高考超常发挥,被同济大学录取。(苏起坚持认为,她的“摩尼摩尼哄”起了一小点作用。)

子深妈妈陈燕笑得一天到晚合不拢嘴,各家妈妈们都以路子深为榜样,让孩子们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考个好大学。

那段时间,路子深成了南江巷甚至北门街区的明星人物,走到哪儿被夸到哪儿。那个年代的云西,大学生很少,名牌大学生更少,考上同济大学是多么风光啊。

因为毕业了,考上了好大学,路子深有了很多豁免权,比如他可以去网吧打游戏,可以和同学去ktv唱歌喝酒,甚至可以外出通宵不归。

他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梁水等人羡慕极了,开始打着“我和路子深哥哥去玩了”的幌子跑出去撒野。但无一不被妈妈们揪了回来。

那时,一部叫《加勒比海盗》的电影上映了。苏起用梁水的电脑上网,被预告片震撼。可云西没有。

苏起于是跟程英英说,她要坐火车去省城看《加勒比海盗》。路子深哥哥说了,那个电影特别好看,又宏大,能够开发孩子的想象力,而且锻炼英语。

程英英根本不信她的鬼话,刚好路子深从门口经过,程英英就问了一嘴。路子深说:“那个电影的演员我都很喜欢,约翰尼德普,还有精灵王子。”

因为考上了好大学的路子深说了他喜欢德普,妈妈居然就同意了。

苏起顿时觉得考上好大学像是一把尚方宝剑!如果她考上了清华,简直是十把尚方宝剑轮着用。

不过程英英给了个前提条件——必须有小伙伴跟她一起。

苏起去找林声,可暑假林声找了路子深给她补习数学。她数学成绩太差。马上要初三,再不补就来不及了。

“七七,子深哥哥超凶的,我要是不上课跑去看电影……”

苏起想想路子深那张冷冰冰的脸,都不忍心难为林声了。

她去找路子灏,可路子灏家里要给路子深办升学宴,一堆亲戚,他走不开。

苏起便去找李枫然,李枫然当下就答应了,还订好了往返的火车票。

到了出发前的晚上,李枫然练完琴正准备睡觉,冯秀英对他说,要他准备一下,明天上午跟她去隔壁市见一个业内著名的老钢琴家。如果有缘,或许能拜师成功。冯秀英说,在国内出名除了实力,还需要人脉。

她收拾着家里,念叨着这些话。

李枫然一句没听进去,他坐在钢琴凳上,脑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想,钢琴,老师,什么都没有。

他说:“妈妈,我明天想去看电影。”

冯秀英正拖着地,愣了一下,立即道:“不行!”她走过来,很不可思议,这孩子一贯是她最听话守纪的学生,怎么也叛逆起来了?

“枫然,你最近有什么压力吗?”冯秀英问,一副解决学生心理问题的语气。

李枫然抬头,只问:“为什么不行?”

“这还用问为什么?”冯秀英很意外,这不是应该的吗?从小就教育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问为什么?

“这么重要的机会你去看电影?你练了这么多年,要放弃懈怠了吗?枫然,你记不记得妈妈从小跟你说过,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现在荒废了,长大了生活困难的时候有得你后悔的。”

李枫然手指摁在钢琴沿上,声音很低:“就这一次。就放一天假,行不行?”

“不行!你没听懂我的话吗?人家老师不会为了你调整时间,电影想看下次可以看。再说了,玩物丧志的东西,看了做什么。”冯秀英扭头,“李援平你能不能说几句,这儿子是不是我一个人的?!”

李医生从学术文献里抬起头来:“枫然啊——”

“我知道了。”李枫然打断他的话,起身离开了。

……

李枫然站在苏起家门口,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漫出来,照在栀子花树上。夜里的栀子花花香袭人,虫儿在草丛里叫嚷。身后,林声家林爸爸在唱歌。巷子尽头,路子灏家传来电视机播放电视剧的声响。

每家的灯都亮着,只有他独自立在夏风微凉的夜里。

他终于敲了门。是程英英来开的门。

苏起已经睡觉了,她想着明天要玩一整天,早睡便精神好点儿。

“枫然你有什么事吗?”

李枫然张了张口,没做声,如果程英英知道他明天去不了,肯定也不会准许苏起去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失望的样子。

“没事。”他努力笑了一下,说,“我明天早上要先出去一趟,让她在火车站等我。”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啊。看你这脸色,最近又累着了吧?”程英英说,“练琴别太狠了,也要休息放松,知道吗?”

李枫然轻轻点头。

程英英关了门。

那道温暖的黄色的灯光从少年脸上消失,夜幕重新将他笼罩。

李枫然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明天,明天,正对明天不知所措之际,巷子口传来脚步声。

梁水插着兜走过来,见他杵在那儿发呆,奇怪道:“你站这儿干嘛?晒月亮?”

chapter 10-3

chapter 10-3 生活是随机的(3)

云西开往省城的火车每天一班, 早上八点半发车。

苏起起得有点儿迟,八点一刻才赶到火车站。她没看见李枫然, 倒是老远看见了梁水。他一身运动服,插着兜, 肩膀一高一低的,斜站在路边。明明是搞运动的, 人很挺拔,却总爱歪歪扭扭地站着, 不知哪里学来的松垮痞子样。

正值夏天, 早上的太阳也很大了, 照得他眯起眼睛, 不悦地打量着四周,一副等得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苏起走过去,奇怪:“你怎么来了?”

梁水劈头盖脸一顿训:“几点了都?火车都要开了!”

苏起被他训得不太高兴,嘀咕:“怎么是你啊?我想跟风风去, 你脾气太差了。”

梁水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又灰了一度, 说:“我走了。”

苏起心里翻白眼,手却把他拉住,往火车站拖:“哎呀, 赶火车啦!”

时间果然有点儿紧, 两人检了票跑上站台, 离发车不到五分钟了。

苏起把票递给车厢门口的检票员, 回头却见梁水站在一旁,扭头望着站台的尽头。

好几年过去了, 站台的尽头却仍是当初的荒地和碎石堆,火车站的院墙破破烂烂。很小的时候,他们曾从破洞里钻进火车站,跑到铁轨上玩。

他看着那块破了洞的墙壁,仿佛看见一个小男孩拼命奔跑的身影:“爸爸!”

少年神色落寞而寂静。

火车响起的汽笛声让他回过神来。

苏起刚要说什么,检票员狐疑地说:“你们两个干什么去?家长呢?”

“我们去看《加勒比海盗》,晚上回来的返程票都买好了呢。”苏起赶忙把回程票给检票员看。

检票员看她不像是要离家出走,但多打量了梁水几眼,最后还是让他们上了车,嘀咕:“现在的父母也是心大。让小孩跑去省城看电影,稀奇。”

车上人不多,两人找了靠窗相对的位置坐下。

梁水把肩上的单肩包取下来,拉链拉开,拎出一大袋子零食丢到小桌板上。

苏起惊喜:“买给我吃的?”

梁水说:“嗯,够堵上你的嘴了。多吃东西,少说话。”

苏起:“……”

她白他一眼,戳开一杯旺仔牛奶,又拆开一包话梅和卤鸡爪:“你吃吗?”

梁水摇头,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

“水砸,你觉不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她往嘴里塞着旺仔小馒头。

梁水眼神移过来,示意她接着说。

“《没头脑和不高兴》里边的不高兴。”

梁水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一两秒了,倏然一笑:“我就说你蠢吧。你这是在说你自己是‘没头脑’了?”

“才不是,”苏起说,“我跟你又不是一对。”

梁水不在意地弯了下唇角,不讲话,扭头看窗外的大片田野。

苏起啃着鸡爪打量他,觉得他跟平时不太一样。

他额头上戴了一个黑色的男生束发带,上头印着ny的白色字母。由于发带束着,露出饱满的额头,整张脸都格外立体清晰起来。

火车窗外风景流动,晨光照在他脸上,在一侧打下阴影,苏起发现他皮肤很白,睫毛很长,鼻梁也很高。

她看了他一会儿,被他发现,他皱了眉,眼神在问:“你干嘛?”

苏起趴在小桌上,问:“水砸,你在学道明寺吗?”

梁水:“……”

他低头随意抓了下头发,又抠了抠发带,眼神躲闪,说:“学你个头。”

“没学吗?”苏起见他头发根处有些湿,这才明白,他来火车站前去训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