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小心地把桃心放到枕头底下,心想,明天他就会发现了。

可下一秒,她立刻把它拿出来——要是康提阿姨来换洗床单发现就糟了。

她心跳砰砰,在黑暗中不安极了。

借着窗外朦胧的天光,她眼珠直转,打量房间四处。忽然,她看见了床头柜,她记得梁水的袜子都放在柜里,他明天早上穿袜子就会发现了。

临到这一刻,苏起又胆怯起来,一颗心在放与不放间疯狂摇摆。她像是在做一件极大的坏事,惊恐充满了她的脑子,浑身的血液在沸腾,神经在撕扯。

终于,她微微抬起身,伸手去抽那抽屉,却见床头柜第一格的开放抽屉里有一小团纸?

和口香糖、小浣熊卡片、转笔刀等陈旧的零碎物件散落在一处。

那纸揉成了一团,是废纸么?

可……是彩色的。看着像——女生折星星的纸?

苏起拿过来,有些费劲地把纸团捻开,朦胧的夜色中,上面写着,

“我喜欢你。LS”

我喜欢你。梁水。

是林声的字迹。

苏起脑子里轰地一声,片刻前沸腾的血液在一瞬间凉透。

她僵在原地。

楼下再度传来歌声:“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梁水在地铺上翻了个身,抓狂:“我靠,他们要唱多久!”

苏起吓一跳,慌忙把纸条揉成团,重新放回去,缩到被子里躺好。

路子灏说:“你们觉不觉得大人也很无聊,没有别的事情干,就天天唱歌。”

林声不同意:“他们有很多事情干啊。”

路子灏:“我是说,快乐的事。”

伙伴们议论纷纷,苏起一句没听见,她侧身背对着所有人,睁大眼睛望着窗户。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幕画面,公交车上的梁水,他护住林声的样子,她低头的样子;晚自习出现在林声班级走廊上的梁水,他见到她时停止说话的样子。

原来……早就……

一行泪滑过鼻梁,滚进另一只眼睛,和另一行泪一起滚进枕头。

她呆呆睁着眼睛,眼泪一颗一颗掉落。

但她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抹泪。她害怕极了,怕被他们发现。她又急又气,气自己在哭,她不想哭,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心太疼了,疼得要麻木了,疼得她的喉咙都快无法呼吸了。

黑夜中,梁水冷不丁唤了声:“苏七七?”

伙伴们突然停止了议论。

楼下的歌声还在继续:“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梁水纳闷,说:“苏七七怎么不讲话?”

苏起吓得魂要掉了,牙齿紧咬着被子不吭声,眼泪哗哗地流的更多了。

她手里的桃心早已揉成纸团。

路子灏说:“可能睡着了。”

“这才几秒钟?她真的是猪么?”梁水不信,坐起来,“我去看看。”他玩心起,“要真睡着了,我就在她脸上画猪头。”

苏起惊恐不已,竭力弄做平常的样子,居然含着泪笑了起来:“哈哈,被骗了吧!我在假装睡觉!”

梁水已绕到床这边来,苏起慌忙将脑袋埋进被子。

梁水不轻不重地在她后脑勺上挠了一下,走回去重新躺下,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苏七七越来越像个傻子?”

苏起本想回怼他,但嘴巴张了张,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又是两行清泪滑下去。

幸好,幸好天晚了,幸好关灯了。

睡觉吧,明天就好了。

真的。明天就好了。

chapter 14-3

chapter 14-3 两个告白(3)

“从来不愿命运之错, 不怕旅途多坎坷——”

前屋的歌声还在继续。厨房里,程英英清洗着一串葡萄。洗手间的门拉开, 李枫然关了灯,走出来。

程英英看向他, 问:“枫然,吃葡萄吗?”

李枫然说:“我刷牙了。”

程英英笑起来:“刷牙了也可以吃啊。”

李枫然愣了一下。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曾因他刷牙后吃糖, 严厉批评过他。

程英英说:“苏七七呀,刷了牙还躲在被子里偷偷吃豌豆呢。”

李枫然想, 那的确是苏起会干的事。

他走过去, 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饱满多汁。

“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 错了我也不悔过——”康提和陈燕拿着麦克在合唱。

程英英笑起来:“不是我们把你吵醒的吧?”

“不是。”李枫然摇头。他今天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某首曲子的指法。

程英英看他半刻,叹了口气:“枫然每天练琴辛苦吗?”

李枫然不知如何回答,好像除了苏起, 就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应该很辛苦的。”程英英说, “你练琴的时候,七七总跑去捣蛋,我说过她好多次, 她说你一个人练琴太孤单辛苦, 她去捣蛋是在陪你逗你开心。这家伙正事儿不干, 成天一堆歪道理。”

李枫然含着葡萄, 没说话。

程英英揪一小串葡萄在他手心,说:“吃完快去睡觉吧。”

李枫然原地站了会儿, 忽然回头:“英英阿姨,你们多大了?”

程英英刚走到门边:“什么?”

“你,还有水子妈妈,声声妈妈,你们多大了?”

印花玻璃窗开着,夜风微凉。

浓浓夜色中,歌声飘荡:“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

程英英无意识在门框上靠了一下,说:“三十五,怎么了?”

“我才十四岁。三十五岁听着好老,像年纪很大了。我要长很久很久才到三十五岁。”李枫然轻声说,程英英不以为忤地一笑,却听他接下来道,“但其实,三十五岁很年轻,是吗?”

程英英一愣。

那晚回到家中,只有程英英和苏勉勤。

程英英洗漱完毕,坐在镜子前擦脸,忽说:“我想去学唱歌。”

“想学就学。”苏勉勤说,“你唱歌好听,当初搞那组合的时候,你就唱得好。”

程英英打断:“不是拿卡拉ok唱,是跟专业的老师学。”

苏勉勤没反应过来:“少年宫那种?”

“我想去学校里找专门的声乐老师教。”

“多少钱一学期啊?”

“问过了,两千五。每周一三五,上午上课。”

苏勉勤迟疑半刻:“我工作那么忙,孩子谁来带呢?”

程英英拿郁美净搓着双手,有一会儿没说话。她吸了口气,终于问:“是不是当了妈妈之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了妈妈,我就不是一个‘人’了。我不是‘程英英’了,我只是一个标签,一个称呼。我没有想法,没有喜欢不喜欢,没有性别。”

“你怎么这么想?没有人这么说啊。”

“还用说吗?七七,落落,我什么都为他们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给他们多买一斤荔枝,我愿意少穿一件衣服。给她买一架琴,我攒了四年的私房钱。我不是说不公平,我心甘情愿。但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她低下头去,几秒后才抬起,“他们还有很多种的可能,但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是不是?除了妈妈这条路,我没有别的路走了,是吗苏勉勤?可我,”她哽住,“我明明还……很年轻啊。”

苏勉勤怔住了。

那晚,夫妻俩都没再多说话。

第二天一早,程英英照例给一家人做了早餐。

苏勉勤一夜没睡好,精神很差。程英英眼睛又红又肿,苏起眼睛也肿得跟灯泡一样。

苏落咬着油条,大气不敢出,甚至不敢跟苏起对视,怕招来天降之灾。他匆匆吃完,拎着书包赶公交去了。

苏起把门后的自行车搬出来,准备骑车去上学,一出门撞见梁水。

梁水纳闷:“你眼睛怎么了?”

苏起别过脸去:“昨晚没睡好。”

“昨晚你睡最早,我们聊到半夜就你不吱声。”梁水拨她脸,“你是不是被什么虫咬了?”

苏起心乱地打开他的手,却撞见林声也出门来:“七七,你今天骑车吗?我跟你一起呀。”说着就去推车。

苏起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圈又红了,硬着头皮在原地等。

难得五个人又一起骑车上学,路子灏兴奋地不行,站在车上猛蹬单车,梁水也跟他比起了速度。

苏起没精打采落在后边,她看着前头的伙伴,看着梁水和林声的背影,嘴角一压,眼泪又弥漫了。

她赶紧眨巴眨巴眼睛——还好他们都没看到。

路子灏回头:“苏七七,你今天怎么慢得像个蜗牛?”

她眼睫湿漉漉的,却拉出一个笑容:“来啦!”

苏起用力蹬着自行车,驶过大堤和他们一起冲下斜坡。

林声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她回头冲苏起笑,和以前一样温暖。

苏起忽然有点儿讨厌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呢。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在一起,是多好的事情呀。至少,苏起相信,梁水肯定不会像别的坏男生一样欺负林声。

他们其实很配的。

她加速踩着自行车,经过一个垃圾堆时,用力将口袋里早已揉成纸团的桃心扔了进去。

由于前一晚没睡好,苏起头两节课都在打瞌睡,老师的话犹如天外之音,留在本子上的笔迹是鬼画符。

一直到第二节化学课下课,她才清醒了点儿。

眼睛上的肿胀消除了些,心情也平复了很多。她望着窗外的蓝天,心想,如果回到过去,和梁水是朋友,那样也很好。

只不过需要一段时期默默调整吧。

还想着,运动进行曲响起。要做课间操了。

苏起和刘维维一起下楼。楼梯间里挤满了去做操的学生。刚走到二楼,听见几个男生笑着议论:“张伟航那个神经病又去堵林声了。”

“林声真造孽。”另一个男生说,“前天放烟花那个姜勇被处分了,处分完还被张伟航打了,说他骚扰林声,张伟航他自己才骚扰好不好?跟个神经病一样天天堵教室门口。”

“她们班老师说,班上出了这么个学生,烦都烦死了。”

“为什么要怪林声?”男生为她抱不平。

“徐老师就是个母老虎。对男生热情,对女生很严。”

苏起转身就往楼上跑。

刘维维:“你去干嘛?”

“你先去做操吧。”苏起逆着人潮往上,好不容易挤到高一(9)班门口,就听见林声又细又急的声音:“你能不能别这样啊?耽误我做操过会儿老师又要骂我了。”

那个叫张伟航的是个身材壮实的大个头,拦在她面前:“那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嘛。”

林声被来往的同学看着,脸通红:“我说了不行!”

“那我要等到你同意为止。”说着,他拿出一瓶冰红茶,“天气热,你先喝茶。”

林声不接。

苏起气得咬牙,一把将林声拉到一旁,不客气地瞪着张伟航,说:“麻烦你让开。”

张伟航不让:“你谁啊?”

苏起:“我是她朋友!”

张伟航脸色变好了些,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口香糖:“请你吃。”

“……”苏起无语至极,拉着林声就要绕过去,张伟航一下堵在她们面前,“不准走。”

苏起火了:“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

“我喜欢她,喜欢是没道理可讲的!”张伟航大声道,说着就要拉林声,苏起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张伟航的手腕猛地一推。

张伟航被推得一个趔趄,撞歪了一排桌子。

苏起惊讶回头。梁水伸手一拨,把她俩拨到身后,说:“你再骚扰她一下,我对你不客气。”

张伟航有些警惕地打量他,道:“你谁啊?”

梁水不答,一脸烦躁:“叫你滚。”

“我追林声关你屁事啊!”张伟航叫道。

梁水看了一眼窗外,下颌咬得紧紧的,忍了忍,终于看向张伟航,说:“我是她男朋友,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苏起心里狠狠一刺,强撑着让表情保持平静。外头经过的同学投来惊讶的目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张伟航满目惊讶,不肯接受,叫道:“那她为什么不早说?”

梁水冷漠道:“学校不准谈恋爱,她怕我被处分。”

苏起站在他身后,手还护在林声身前,保持着护她的姿势。她觉得自己麻木了,像是冰在原地的冰雕。

林声瞪着眼睛看梁水,一声不吭。

张伟航气急攻心,忽然挥舞拳头上前来,梁水眼神一暗,上前握住他手腕再度将他猛地一推。

张伟航摔倒在椅子上,周围课桌撞得歪七扭八。

梁水拉开校服拉链,把校服脱下来扔课桌上,冷道:“要打架吗?出去打!”

张伟航脸憋得通红,知道打不过他,羞愤地抓起他的冰红茶冲出了教室。

梁水原地站了几秒,表情郁结,回头看林声:“你没事吧?”

林声摇头:“没事。”

苏起突然间心痛得像千万根针在扎,鼻子骤然发酸,她怕自己哭出来,匆匆说了句:“快去做操吧,过会儿老师要骂了。”立刻跑出了教室。

她冲出教学楼,跑到台阶边大口喘气,想努力平复心里的刺痛。头顶上方的喇叭发出刺耳的声响。台阶下,操场上,同学们已整齐列队,要开始做操了。

她深呼吸好几次,忽然又不想哭了。

只是,她茫然站在台阶上,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有哭声传来——张伟航坐在灌木丛边的台阶上,埋头在哭。他高高壮壮的,看着很大一坨,着实违和。

苏起心里也很悲哀,慢慢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呆呆望操场。她不去做操,老鲁肯定要说她的。不过老鲁很喜欢她,不会说得很严重。

呆坐了一会儿,广播体操开始了。

张伟航还在哭,还不停。

苏起叹气:“失恋而已,有什么好哭的啊。”

张伟航抬头见是她,更难过地抹眼泪,气愤道:“他们一定会分手的!”

苏起说:“他们分不分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没关系?分手了我就可以追林声了。”

“可林声不喜欢你啊。”

“我可以追。”

“你是可以追,可以给她送礼物,给她写情书,但你不能骚扰她是不是?你有追求的权利,她也有拒绝的权利。”

张伟航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