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话语说完,他的身体就化为石头,随后石身裂出许多细缝,轰然一声,石像灰飞烟灭。就在此时,原本凝固得仿佛连空气都桎梏的空间,一阵劲风而过。但是也在此时胡悦只听到怀中的龟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愕然发现龟板已经裂出了七条裂痕。而最后一块似乎又马上要出现了。

此处形成了一条像是天然形成,又似人所踏出的小径。这条路的似山又非山,如烟如黛的轮廓之下,只觉得似乎那儿就是胡悦所等的重点。

这条小径四周开着一种莫名的小花,似是桔梗。但却费紫色,而是一种艳如鲜血的红色,点缀在灰白色的小径两旁,像是血迹,胡悦捏着拳头,他捂着怀中,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他不知道楚珏现在身处何处,他是否也能破阵成功?

老人的话中有意,也许是代替他受了这艮宫之难,替他破了这禁锢之局。但胡悦已经无处细思。他朝着莫名小径前进。这一次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忽然路边摇曳的花朵开始渐渐地出现了血迹。

三百年前,他是否也走过这样的小径,他记不清了。三百年后他是否真的走上了这条小径,他不确定。就在他什么都无法确定,什么都无法细思的情况下,他踏上了去回答上天提问的真正道路。而至此,九元天问阵马上就要露出所有的真面目。

此时,再说楚侯府之内,以楚珏之身所复活的左一棋则被困在府内,无法离开。身边两个鬼女显然已经感受到了左一棋的阴鹜愤怒。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笑意,眯着眼,使得原本楚珏俊朗的脸上出现了不适合他的笑意。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看着四周的尸体,地上还有白色的烟雾,这些烟雾时而幻化成那些阴魂之貌,痛苦扭曲,但是却冥冥中被楚府地面出现的云咒所制。

左一棋哈哈大笑,对着柳儿说:“胡悦不愧为三百年内唯一最接近天问之人。意外之局也能防范如斯。不枉楚君爱之深切呐。也不枉我当初丹兰山助他一局。”

鬼童低首,她们知道自己的主人越是如此,越是恼火,现在说错一句话,后果也是她们所无法想象的。

左一棋试着踏出一步,之间四周的生气就被抽取一分。他动的越多,他所能吸收的生气则越少。可谓是寸步难行。

左一棋负手而立,他指着燕儿说:“你去外面,看看到底是谁搞的鬼。”

燕儿顺从地点了点头,手中灯笼一晃,便消失在了。

左一棋虽看似坦然处之,但眉宇间也有忧虑之色。他知现在阵法还未结束,胡悦应该已经深入阵中。

左一棋缓缓摊开手,看着自己的双手说:“这具身体来之不易啊,胡悦啊胡悦,我绝对不会让你坏我好事。”

数刻之后,燕儿回来,她低首道:“回主人,外面并无一人。但……”

左一棋看着她,她头低得更低,她说:“但是外面的生气全无,却并未影响再远一些的生人住处。只是把楚府四周的所有生气全部都抽干了。此处因为有天问阵所护,又是楚府,所以并未受到影响,但主人以楚君之身是无法离开此处。”

左一棋嗯了一声,便陷入沉思。两鬼女皆无言无语,默默站立原地。似是两个石像。

左一棋看着地上冤魂之气,又笑了出来说:“原来你早就猜到了这一步。胡悦啊胡悦,你自认为是算无遗漏,却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百年前的这一局你未必能再有那么好的运气。”

左一棋看着鬼女抬手道:“你们两人不必再控制此处,用丧魂之气护我离开楚府。”

柳燕二鬼女手中又出现了绿色的灯笼,烟雾之间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叫声,白色雾气尽数被两鬼女手中灯笼所吸收,灯笼也发出了银绿色的光芒,当白雾尽消,这灯笼的光芒也达到了极点,鬼女二人开路,左一棋由二人护送,果真又能够行动自如。

云咒恢复正常,天问阵内也感受到了阴魂丧气的消失。但是胡悦此时已经感受不到这细微的差别,他稍稍缓过了些气力,那生死符的裂痕也微微有所缓和。

楚珏同时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丧气消失。他心知胡悦已经进入兑宫阵,而丧气的消失代表着左一棋用二鬼女所收集的丧魂之气破除胡悦所设的保障,他哼了一声,眼中银光一闪,就在他要往前行走只是,数片柳叶阻了他的去路。

随后便是一声轻叹:“兄长,你到现在还是不死心吗?”

楚珏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冰冷无情道:“这句话是该我问你。”

柳姬现身,她此时也恢复成了原先的摸样,冷厉清高,她说:“你这样做,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楚珏说:“哦?所以你想要怎么做?”

柳姬说:“这端看你的做法,楚君呐。”

楚珏冷笑一声说:“所以你想要为那柳家之人报仇呢?别忘了是你放弃了他们。”

柳姬笑着说:“玄冥子的身世你早就知晓,所以你自然也猜到了在他之后的幕后推手必然是我。你设计了那么多局,一来是护胡悦万无一失,二来则是在为他日后破局。残梅之局,只为胡悦一人所设,却延续整整百年之久。兄长啊……比起我,你的痴才是古今第一人啊。”

楚珏继续说:“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并未阻止此事。”

柳姬颔首道:“是,这也是兄长手段之妙,你从未真正对此干涉,一切都有别人替你做到。左一棋的身份,我不是不能猜到,只是想不到你既然会冒这个险。用此法进入天问局。你也知道,如果让他取得楚君之躯。他便代表了楚府之主,在此阶段这意味着他可以左右当朝时局,甚至改朝换代。三百年前他就由此能力,三百年后岂非难事?”

楚珏默默点头道:“为何不把话说完呢?”

柳姬侧身笑道:“哦,你以为我会留下那么明显的错误吗?”

楚珏眯眼,随后微微一怔道:“这就是你找上玄冥子的道理。”

柳姬说:“没错,只要他破除震宫,柳郎的魂魄便能回归。而他就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死活也不是我所操心的事情了。我爱的是柳郎,和他的血脉无关。”

楚珏说:“嗯,的确顺利,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从我身上得到你全部的魂魄。主控全局。”

柳姬退后半步,稳住步子,声虽没有起伏,但是深陷半足,此时的她决定和楚珏正面一决。眼中再无笑意,两人眼中相似的冰冷,相似的决绝,四周由二人开始化为冰冻。但这薄冰一击便会全数破碎。

在薄冰之中倒影出的却不在是两个人影,而是两团蓝色的火焰。楚珏的眼中终于也不再是冷淡和尽在算计。因为这一步若是有失,他全盘的计划都会破碎,而胡悦也会万劫不复。楚珏手中的戒尺再一次出现,但是此时戒尺不再是原来的那把尺,而是一把剑,一把毫无装饰、返璞归真的剑。

柳姬自是退后半步,但是她回头看了一眼震宫所在的位置,隐隐的暗雷让她心中存疑,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为了让柳郎的后人能够有机会进入九元天问,她费尽心思,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差一步之遥。只要制止面前的这个人前往最后的一阵,兑阵。她便可以成功。兑阵的特性可以完成柳姬心中最后的目的。这样楚珏就算完了。

柳姬眼中冷寒,但是她知道,到了此处,外加左一棋的丧魂之气不再控制此处。他能够战胜面前之人的可能微乎其微。她握紧手中的拂尘,此时拂尘也改变了形态。在她的手中是一把古钺。这才是他们最初拥有的东西,渐渐地他们也将恢复成他们最初的模样。

战,也在此时真正的开始了,两军杀声震天,此战决定三白年的江山之战,赵王军力明显不敌敌军。但是却胜在地势和用兵的阵型,所以一开始也未见明显的败事。但时间一长,这兵力不济的弱点也显现出来。

楚珏与柳姬的对决,与此战却出奇的相似,柳姬虽稍逊触觉一筹,但却强在善于移形换位,而且此处的地形也十分适合她。这一切都让楚珏慢慢进入胶着之态。

柳姬虽看似占了优势,但是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眉头不禁紧缩。楚珏此时终于露出了那么一丝笑意,他说:“看来你终于也看出了。”

柳姬冷眼道:“你在拖延我?”

楚珏说:“只要胡悦进入最后天阵,你我都没有办法阻扰。”

柳姬声音更冷三分:“用这山下所有人的性命?”

楚珏说:“对。用所有人的命。”

柳姬沉默片刻,她大笑起来,笑得凄凉,她手举古钺,她说:“兄长啊!你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变啊!”说完奋不顾身纵身一跃,看似入春燕穿柳,但一击劈下,犹如万钧之力。

楚珏看出柳姬将要拼命。拖延至今也已经顺利地把胡悦送出了艮宫之阵,而下一关,兑阵则是最关键,也是胡悦最难过的一阵。

这一阵,如果胡悦过不了,那么他所做的所有牺牲都将付之一炬,而在阵外的左一棋,也就完成了所有的布局,天下之主非他莫属。

所以楚珏用了所有的一切,赌在最后一关之上。

第84章 贯山之战(一)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孙子兵法》

此时,贯山之下,通河以南,击鼓而进,两方列阵,静与动只在刹那之间,军队迅速互相冲杀,兵法之间,攻防瞬息万变。万马奔腾,杀声震天。赵王虽比对方更加善于用兵,但兵马却少于敌方。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死战。

渐渐地,赵军的兵阵被对方冲断,赵军之中虽有军法入神之人。但却也无法扭转如此悬殊的兵力。死伤者不计其数,血染山河,为百姓,为社稷,多少人犹如蝼蚁,没有姓名,没有记录。史书上也许志只记载了一场战役的最粗算数目。但是每一个数字都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所换得。无人记得,却有这些无名之人汇成历史。苍穹无言,这一刻众生仿佛用自己的生命冲撞出了一道撼天之雷。天地无情,此番征战刚开始,就血流漂杵,生死仿佛不再是值得珍重的事物,刀残戟断,而一战之后又是否能换来这天下太平盛世?

此时无人作答,战之人也没有心思去问。无问无答,但会去拼命。千万年来征战沙场皆如此。

赵军开始渐渐不支,但三军却无鸣金退兵的迹象。死伤惨重,却视死如归。敌军如洪,但包括赵王本人在内,也越战越勇,他扯下旌旗上的带饰,用带缠住手和手中的剑。一跃而起,手持火把,烧了原本的退兵之钲,他环视四周将士,目如星辰,脸上都是泥灰,却没有任何落魄失志之相,反倒更是神勇俊朗。他开始大笑,笑声震天,他持剑高举,对着众将吼道:“众将听着!此处名为贯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福地也!此若非我等问鼎立业之地,就是我等洒血埋骨之冢。此战没有退,只有进。还记得大家是为何而战吗?看看我们来路之上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刚来之时,十室九空,易子而食。军阀割据,官匪勾结。民不民,国不国,此番情境你们还想在看到吗?咱们退了!他们退到哪里去呢!没有退路!所以要么死,要么胜。打下去,才能赢!今日我烧钲金,立死誓。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三军听令,八门金锁阵!开!”

贯山死战,烧钲明志。这段战事被载入了史册,成了后世万颂的典故。后世纳入了戏文,铿锵吟唱,三百年内不曾衰退。

此阵一出,敌军的锥形阵犹如泥龙入海,顿时原本锐气不可挫的杀伐之气为之短暂一顿。

敌军亦非泛泛。见胜券在握,自然也不急进,所以仿佛像是猛兽玩弄猎物一般,没有急攻猛进。反而变阵为困。想要借着人多优势慢慢消耗赵军的气势和斗志,等到他们的绝望压垮他们所有人的意志之时。便犹如猛虎一般迅速吞灭对方。对方也是个会用兵的枭雄,赵王内心更是激起了好战之心,他如鹰凖般的眸子盯着战阵的阵眼,巧妙地化解和周旋在如此悬殊的战力之间。四两拨千斤,尽量避开对方的锋芒,保存实力。

手下士兵见主帅如此,自是勇猛异常,鏖战之下,将士无畏生死,甚有伤者亦无生还之能,却依然只要能动就必杀敌,哪怕倒下前最后一刻,也要死死抱住对方,朝着尖矛最密集的地方同归于尽。尸骨无存也在所不惜。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国殇)

战到此时此刻,山河同悲,但是能战到几时?真的如胡悦所言此处开展可获全胜吗?赵王手中的剑捏的更紧,眉头深锁。他在赌,赌那个雪夜不惧风霜,挑灯夜行,得以求出的不世之才;等着那个运筹帷幄,从未出现在三军之间的天下第一谋士;等那个从未失信与他的生死至交;等那个静如止水,却心怀天下苍生的无名仁者;他说这一场仗,他能胜!那这一场仗他必须胜!

就在赵王失神片刻之际,不知何处飞来一箭,他的肩胛被利剑刺穿,他已经顾不得箭上是否淬毒。他挥剑砍断箭雨。对着苍天喊道:“天呐!你真的要让苍生继续沉浮吗?你真的要我战死在此吗?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啊!”

赵王对天怒问,突然霹雳惊雷,似有昭告。天开始下起磅礴大雨。大雨冲淡了众人的沙喊声,血顺着雨水留在地上,所有人像是在血雨中厮杀,不知是血还是雨模糊了眼,眼前一片血红。杀是唯一的意念。而支撑这意念的就是胜者可以问鼎天下。

此时山中众人似乎也感到天象的异状,柳姬急迫甩开楚珏,楚珏心中也知最关键的一刻终于到了。

他终于要落下他最后一颗子了。他单手挥动古剑,划出了一刀剑影,横剑直立,不言不语,手中古剑不再保留,柳姬只觉寒气逼人,她被逼退数步,她明白楚珏这一次是豁尽全力了。她也不再保留,这一次是她必须过了楚珏这关,这是唯一拿回魂魄的机会。她不想要再继续受困,她可以掌握一切,楚珏能做到的,她也能。而今,她只差一步。胡悦就是她的突破口,她用了柳氏最后的血脉来设计这一系列的局。很快她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柳姬再无试探,再无保留,孤注一掷。身如青燕,但力道万钧。一劈而下,如开天辟地之威。楚珏移形换位,抽剑断水,行云流水之间,化去了这番攻击。

柳姬自是明白,就这样还不足以解决楚珏,她必须要找到楚珏的弱点,攻其一点,速战速决。

楚珏冷笑一声,手中古剑挥洒自如,他现在还不能让柳姬出去,现在还不行。楚珏一剑划开了一道深深的沟痕,说道:“你过不了。”

柳姬怒视道:“你拦不住。”

楚珏叹息道:“再问你一句,如果你放弃夺回魂魄,我就放你一马。我还有其他的路可落子。”

柳姬大笑道:“兄长,三百年之局行至此处?你让我放弃?你是不是傻啊?”

楚珏点了点头说:“是啊,现在问你的确有点傻,你我毕竟同源,不问一下,他处我不好交代。我得到了答复,然后自不用留情了。留心!”随后极快的剑,刺,佻,弹,划,一套而行,从未见楚珏如此快速得用剑,柳姬根本没有突破的机会。但是柳姬发现楚珏虽狠,但依然没有现杀招。

楚珏说:“哦,还有一个问题。梦灵是不是你复活的?你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再引导她找上玄冥子。以此来扰乱胡悦心志。”

柳姬咬牙挡住剑式,道:“那又如何?你不也利用了左一棋?否则你这三百年“楚候”从何而来?赵王登基不久就因箭伤复发而亡,你利用左一棋在赵王身边担任谋臣,令他为你铺路,这样你才能桃僵李代。你想得到的,我岂会想不到。左一棋是你一颗棋子。你向来喜下险棋,这一步棋你可是生死之间了。”

楚珏苦笑一声,继续阻挡。却不下杀手。一为突围,一为拖延。因为楚珏迟迟不肯下手,柳姬更是无所顾忌,奋力冲出。双方犹如这山下之战一样,断了自己的退路,只求最后胜利能属于自己。而楚珏的目光朝着胡悦所往的方向望去,微微蹙眉,但随后他便不再多思,面对柳姬。他已然无暇分神。

胡悦所行的山路小径,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杀伐,幽静之际,胡悦能够清清楚楚听到自己脚踩枯叶的声音,此处古怪,四季并存。到处散落着古怪的石像,就像是一处已经被废弃的神道一般,葳蕤草木与死气的怪石并存,这些石像残缺不堪,但是所有的胸口都缺了一块,仿佛寓意着什么。渐渐地,他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但是山林之间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禽兽叫鸣。多方厮杀,只有此处,毫无波澜。

但是却并非毫无声息,胡悦拉开一棵树枝,就能感觉树林中人影憧憧,但是进入后,人影便消失无踪。看似只有他一人,但是却仿佛有许多的人在此。这些人或是高谈阔论,或是长歌击鼓,或是哀怨叹息,苦笑怒骂皆在树影斑驳之间。

胡悦发现这些人之中的言语,或多或少极其精妙,有些道理堪称鬼神之论,世间不可闻的。他越听越觉得自己过去很多的想法都有所响应。

“社稷天下,天下之事,为何数百千年来集于一家之姓?一家之兴衰何以代天下之兴衰。”

“分分合合,世间百态,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生死又当如何处之?国不再,民尚存,为亡国而殉,谓之大节,然为民而苟活,又当何为!”

“日月星辰,自有轨迹,四季轮流也不见有人力所阻,天道自然,为何庸人却执意替天行道?天自有道,何须替天?”

“谬哉!谬哉!岂不知万物之灵,以人为尊,但世间万物以人目所视,以人耳所闻,以人口所言,眼耳舌鼻身意皆为人也。何以为尊?然五蕴皆空,方知何为天地之灵!人何来尊贵?”

林中之言,句句叩入胡悦心中,他越走越觉得沉重,这些问题他曾经没有想过吗?不他都想过。但是这些问题有答案吗?胡悦心中自知,这些都没有答案。如果天问这些,那么他胡悦何以作答?这些恒古不变的问题流传于世,他作为一个人如何去答呢?又如何说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狷狂言语,似吼似叹,胡悦以自己的智慧一一作答。但却有觉得这些都非他所能作答。三百年前,风雪之夜,赵王一人单行求他出山,他从不肯入军,只在山野之中,布局等待。但敌寇之强,如果要靠屯兵修养,至少要五年时间才能壮大兵力,但五年之内变数何其之多。直到赵王拿出家传的的“生死符”。他这才动用曾经只流传于楚地之中的九元天问,而当他明白天问开局可以改变天象之时,他设计入局,只为让赵王在此贯山,与敌决一死战。这一战引出敌寇全部主力,这样一来看似飞蛾扑火,实着是一战定乾坤的豪赌。他的决绝就在于用赵王的命数去赌一场最快结束战争的机会。

三百年后,他依然要去豪赌一把,因为如果失败,三百年历史烟消云散,或许赵王还有生路可言,或许他可以卷土重来,或许他方还会再出一个王者,弥平战乱。但三百年间这些经历的人事物就再也不存了。

然而……他最后必须回答天问,胡悦记忆中的降神之地,那最后一问,最后的结果是成一半,败一半。所以他有了三百年再开一局的机会。一切都是天意。当他拿回所有的记忆之后,他便明白了,他来到此处是定数。楚珏以一己之力,替他延长了十年的太平岁月。这已经是极限了。

声音从清晰到疏远,小径也越来越宽阔。走了一段时间,胡悦奇怪发现虽然树木之中也有花朵,但是无不例外,都是艳如红血的花朵,其他颜色一概不见。只是这些花几乎在一瞬间花开花谢,刹那芳华。

小径通幽,但也有尽头。在小径的尽头是一座桥,岸头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古篆字:问桥。这字体胡悦发现和在他梦境中出现的签字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胡悦只觉得一阵眩晕,稳住心神,这才开始向前走去。来到桥头,停下了脚步。这座桥立的古怪,桥下两条较小的溪水汇聚成了一条交大的水流。而两条溪水其中一条里什么都没有,清澈如镜,另一条河水却非常的浑浊,但是在灰白色的河水中仿佛有鱼儿流动。本该清澈的水里才有鱼,但鱼却生在了浑浊的水里,即使最后混入一条河中,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水脉已然毫不相容,泾渭分明。

这就是八卦第六关,兑宫之阵。比起其他的阵势,这是最没有攻击性,最安静的一处。几乎看不出这是三山最后一山。胡悦自不敢大意,他仔细观察四周的一切,最后把目光留在这水面。

清澈的水面照出了他的模样,因为连翻奔波,现在的他蓬头颓然,原本簪发的树枝也不见了,但是他的眼神却变了,不再浑浑噩噩,不再毫无波澜,而是极静、极锐,这是原本属于胡悦的眼神,原本那个坐深山而心系天下的胡悦。

胡悦盯着桥的对面,那是一出倒着的景象,胡悦不会忘记这里曾经就是他在心魔镜中所梦到的那些石像。但没有那座塔,而现在胡悦要做的就是过桥。这儿虽然和心中的那座怪塔毫无关系,但是却又有了些许的重合,胡悦明白三百年前他过的乃是一座怪塔阵,而现在怪塔不见。面前的这座桥成了新的关口。

胡悦呼了一口气,他撩起衣摆,伸脚便要踏上去。但是当他一踩这座桥却化为了烟雾,他退了回去之后这桥才又出现。而且再一次出现之后,这座桥变得非常的不稳,随时都会倒塌一样。胡悦明白如果他盲目地尝试,可能会错失机会。所以便不再轻易踏上这座怪桥。而是把心思放在这两条泾渭分明的溪水。

但是如果不过这个桥,就要淌水过溪。胡悦再涉水,但是这两水就像是有感应,他一脚踏入,根本无法涉水,溪水依然在他的不远处。他反复试了数次,但皆不得法。这里的规格非常的小,一桥两水,看似都不是什么鬼斧神工的事物,但是却让看透风云的胡悦一时无所应对。

八卦的变化,让此阵又成了另一种方式体现了兑的概念。这一关放在最后却也了然,如是天问,自然要说,八卦之中,兑乃说也。

胡悦闭目:“话说此处的情节虽然符合兑卦。但细看之后,又有不符合之处,兑当合,交融乃为兑相,但是现在欲合未合,却又不算分离。这情况胡悦也无法了解此处深意。”

胡悦皱眉,他想到了在梅林破除离宫阵的情况,冰火两重天,用一卦克制一卦。但是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卦了,艮宫是禁止的作用,正好与兑所相斥。但……艮乃是山,兑乃是泽,山泽之对却又如何使力?

第85章 贯山之战(二)

胡悦端坐闭目,但是额上却布满薄汗,他感知到了一丝天时的变化,同样的他也感知到了石灵子正在被突破。胡悦紧紧握住拳头,三百年前,他设计入局,而在贯山之中。为的就是替赵王赢得最后一战。三百年后,这一战他依然为赵王而闯。难道他为了这三百年的太平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持续着这样的轮回?身边与自己有关的所有人都会被卷入。无生无死,无情无爱,像是一块朽木漂浮在无垠之海,直到他再也不堪重负,自取灭亡?三百年的天问局才能完结?而在这之中只要他走错一步,这世间也随着他的错误而崩塌。

胡悦面上刮过一丝疲倦,那丝疲倦让清澈地水面莫名出现了一丝涟漪。他开始注视着那如镜的河水,他想到了风雪夜归人,赵王的一律魂魄,毫无记忆,但是却依然执念于胡悦所答应的画像,大丈夫一诺千金,生死无悔,哪怕三途河岸相间如陌路之人,这一阵他必须要破,所以他选择入局就没有资格退出。

他抓过一把泥土置入河中,河水依然往后倒退,任何东西都无法进入水中。胡悦摇头道:“居然是无垠水,真是把我当大罗神仙了。”

胡悦苦笑一声掏出怀中的生死符,生死符的裂痕已经非常多,只要胡悦用力一捏都可以碎裂。他朝着回路看了一眼,念道:“难关呐。”

其实都不必有生死符,他现在也可谓是气空力竭,无力、渺小、挣扎,这些情绪逐渐开始蔓延,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闭目凝神,即使走到此步,他依然觉得他能过关。也许就是这份毅力和决绝支撑着他就算到了最后一口气都会冷静面对。

忽然,当他静坐之后,原先宁静的树林上面挂满了尸骸,这些尸骸正是山下战死者的一部分,他们死状凄惨,有些身体只剩下了一半。血滴落在泥土上,马上就开出了那些诡异的红花。

但这一切恐怖的景象与面前清净犹如两极,尸体不断增加,有些无法挂于树上,就堆在了地上。地上堆满了,就堆砌成尸山,这些尸体分不清是赵军,还是敌寇的。他们此时没了声息,像是木偶一样,但是自身都充满着戾气。这些气息缠绕在树林四周,像是它们的魂魄无法散尽一般。

此时,全神贯注地胡悦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缓缓地出现了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向他靠近。

再说左一棋由两鬼女侍左右引领,两盏灯笼散出凄冷的绿光,被光源所照之处那种窒息的感觉稍稍消退,但是三人走路非常缓慢。慢慢地也走到了楚府的边缘。二鬼女推开大门。

左一棋脸色一沉,此时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皓月之下,一袭白衣。他微微欠身道:“先生还是就此留步吧。”

左一棋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肯替胡悦办事之人,君不见楚侯的前车之鉴?”

来人微微一滞,但随后微微笑道:“与其说是替慕之办事,不如说是完成自己当初不敢为之事。”

来人言语表情皆温润如玉,但却隔绝生气,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生者的气息。不但如此,四周围的生气完全被他所抽离。这番能力,几乎让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有了扭曲的迹象。

他伸出手,挡住左一棋的去路,说:“还请阁下留步,任何人都不可在此阵未破之前离开。阁下也不例外。”

左一棋微微一笑,单手负于身后道:“你可拦得住我?”

来人微微点头说:“虽不知阁下能为,但只有斗胆豁命一拦了!”

左一棋哦了一声,左一棋脸一沉,说:“那阁下可真的要尽全力了。”

两鬼女中的燕儿此时已经站在了对方的身后。原本还算清丽的容貌瞬间龟裂,眼睛突然翻着白眼,冲其控制中冒出了一股黑烟。黑雾之中众多鬼魅死灵呼啸而出,朝着来人袭去。死灵似乎并未受到过多这种吸收生气的影响,一时间那人也是艰难应付,但此人身上也有云咒,同样左一棋也无法瞬间突破,反而他本身因为分出了一半的冤魂之力,导致他在此处非常不利。左一棋负于身后的手也紧紧捏了起来。

而在左一棋一心突围的时候,原本的楚府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楚府的阵法一点点地消退。唯一对抗得只剩下胡悦所留下的云咒依然保持着这个空间。然而这个空间也逐渐变得不稳。再过不久生死符所开启的九元天问局就要消失,但是在场的众人却没有变化,时间快来不及了。

左一棋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他微微皱眉,喃喃道:“一周天将至,楚君,你还有什么算计?”

而在阵内,楚珏似乎也感受到了左一棋此处的异状,虽然他也明了胡悦能找到的助力是何人。但是……能拦得住吗?

楚珏心中的这一份担忧,自然胡悦也有,如果拥有石灵子的蒋泸都无法阻止得了楚珏肉身的左一棋,那么他实在不知道单单依靠云咒能困他几时。但是,一切却也自有天意。如果左一棋没有取得楚珏的肉身,他也许不会受到生气的困扰,正因如此,现在石灵子是他最好的对策,也是唯一的最后能够帮助自己的助力。

胡悦端坐在河边,凝神以待,专心破阵。八卦之阵,从最开始的巽宫,它带来的是风阵。随后乃是坎宫,它是水困之卦,带来的是由水而化的冰阵。水火之阵,自然之后便是离宫,花火之阵,离宫则伴随着坎,水火共进,但最后也是由水克火。破此离宫之阵。

而后则出现了以雷电为阵的杀阵震宫,玄冥子破阵之后便失了行踪,不知生死。而艮卦则又三百年前胡悦留在天问阵中的一丝魂魄以及楚珏断后所助,让他能够突破禁止的石土之阵。重新破除无情无念的禁锢,现在的他才是完整的胡悦。此时面对的乃是第六阵。兑宫,此阵之后只剩下了乾坤二阵。这些阵法和三百年前似有契合,但是细想之下却并不一样。

但是接下去胡悦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破除一阵,那两阵之间必须要有所取舍。但是如果未破全阵,他能开启天问吗?还是在八卦之后还有其他的阵法等着他?那他绝无破阵的机会。

胡悦额头开始溢汗,而生死符又裂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胡悦只觉得浑身力道犹如流水一般流逝,他神魂微微一滞。但是却马上继续凝神,他低语道:“还有三关……”

柳姬此时也明了了这其中的缘由,她反倒笑了起来,原本的拖延反倒对她开始有利了,左一棋没有入阵,所以他就算拿到了楚珏的肉身,他能做的也就是不会随着三百年历史烟消云散而消失罢了。但是阵内乃是决定三百年历史的状况。这九元天问局更是关键。这一切都还在她的控制之中。

她看着楚珏笑道:“兄长你可又想到现在的景象?现在可谓是腹背受敌,阵外那个手下不但占了你的肉身,如果让他逃脱,那么这天下就又要陷入混乱。这阵内胡悦看似依然无果,而神魂已经即将用尽。你现在可是进退维谷了。”

楚珏朝着兑山看去,开口问道:“我一直都在给你机会,但是你却一直都放弃机会。无论从你偷走生死符开始,还是利用柳氏族人一再破局。这些错误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但是你我同族,我至今未下狠手,原本我不想要走这步棋,但现在你却逼得我不得不行次杀招。”

柳姬冷笑道:“你会没有原因?别忘了你无法消灭我,就像我也无法消灭你一样。”

楚珏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没有原因。”

此话一出,柳姬只觉得倍感压力,她睁大眼睛说:“你……”

楚珏道:“你说胡悦犯错太多,岂不知你的错更多。”

柳姬心中一寒,似乎她也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却还没来得及抓住关键,楚珏就继续说:“利用柳郎进入天问,带出生死符。第一错。设计后人挑战天问,第二错。”

楚珏停了下来,让人窒息的沉默,柳姬心中暗思这其中的不安到底来自何方缘由。自己到底有何漏洞?到底有什么错误她忽视了。

楚珏说:“算了,时间有限,其他大小错误我也就不一一例举了,最后一错,你可知为何我要把你硬是留在此处?”

柳姬握紧手中古钺,她说:“那又如何?现在一切尽在我的掌握。胡悦路过无法通过此山,他就没有办法真正进入九冈山,一周天过后,这一切都将封入阵内,而三百年的历史也将颠覆。”

楚珏伸出手指着柳姬说:“但,你却在我的掌握之中。当初我夺去你一丝魂魄,也在此山。目的你当明了,但是现在我需要你全部的灵魂。”

柳姬忽然想到此处的位置。她一下子意识到为何楚珏的真正目的,她蹙眉道:“你居然想要利用我……”

楚珏没有说话,但是看着柳姬的眼神却分外的阴冷,这让柳姬不禁往后退了数步。站稳脚跟后。楚珏却依然看着他,但是眼中却多出了一丝不忍,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柳姬所显出的情绪:楚珏说:“别忘了这里全都是依靠精魂所凝聚。你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我的存在代表什么样的意义,你当明了。”

柳姬猛然抬头,她指着楚珏说:“你居然……”她也不再多言,再无保留,她明白楚珏之所以拖延至此,他唯一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而这一个目的则是要他柳姬所有精魂。同时她终于明白了楚珏所有的布局,也是为何明明还有能力却不为胡悦护航,护他通过兑阵,如果是楚珏,这一阵不难过。但是这一切都有楚珏的用意。现在的她除了奋力一搏,再无其他。她必须要迅速离开这里,哪怕放弃这一次带出柳郎魂魄的机会,她也要离开。否则她将万劫不复。

楚珏自然知道柳姬搏命的威力,古钺挥动,四周的气息都为之改变,如风刀一般,向着楚珏袭来。但楚珏只是横剑一档,柳姬手中的古钺突然像是砸在玄铁之上,被原本的力道弹了回来。那份重量连她都显得吃力,连着倒退三步。楚珏说:“既然给了你这份力量,我自然能收回这份力量。这句话我同样给过左一棋。”

柳姬咬牙:“好狠……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狠……”

楚珏手中握剑,他轻言道:“这一切都是天意,难道不是吗?”

天意,因为天意所以楚珏只能看着胡悦走此一遭,也因为天意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楚珏选择这步棋,凭借得完全就只有对胡悦的信息,他赌了一切压在胡悦一人身上。

而左一棋在阵外等了那么久这才能等到楚珏替胡悦开阵,而这也是他从楚珏的控制中唯一能够逃出的机会。只要他逃出,三百年前他便是呼风唤雨的一方豪强,他选择依附在原本不算强势的赵王手下,充当着一名军师,如果不是贯山战中身亡,他完全不用再依附在楚珏手下三百年之久!三百年后,当今皇帝与当初的赵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只要摆脱楚珏,十年之内必能改朝换代。他只愿楚珏、胡悦、玄冥子这类会阻碍他的人全部都死在阵内。而唯一依靠楚珏之力,依附于古玉之中而活下来的他。则是唯一的赢家,自然便是天下的共主。就算胡悦失败,三百年历史不存,这具唯一不受三百年历史影响的肉身也将是他好的砝码,以此他可以开创属于自己的天下。

这一次机会,他等了三百年。三百年依附于楚珏之下,让他畏手畏脚,如履薄冰。对楚珏的言听计从,换得了现在的机会。他的脸上浮现出怒气和一丝疑惑。

一周天即将到时,但现在楚珏却丝毫没有任何阻力,只有胡悦所涉下的云咒以及面前之人,楚珏一定还留有后手,他绝对不会放他自由。

楚珏的不作为反而让左一棋的内心更加的忌惮。这让原本可以一鼓作气冲破这些阻碍的他不敢豁出全力。他握紧双手,但表情却十分自信从容,他哈哈一笑,道:“难道阁下莫非就是石灵道长蒋泸?”

蒋泸全神对付鬼女,但却依然发声道:“正是。”

左一棋浑身放松,彬彬有礼拜道:“其实以阁下修为,我两联手,这天下也是唾手可得。九元天问局,如若失败,三百年历史灰飞烟灭,但阁下却拥有石灵之能,对你可谓毫无影响。听说阁下当初也是博求功名,一展宏图。现在你你可以成为人上之人,这全看阁下的选择。如果你愿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世不变。”

此言罢了,鬼女也突然停止了攻击,这让蒋泸有了喘息之机,他朝着左一棋也是一拜,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下没有我蒋泸并不会有何损失。但若因我一人私念,置天下于危难。那我蒋泸与私对不起挚友所托,与公对不起天下苍生。故而恕难从命。”

左一棋并未恼怒,他微微一笑,似是遗憾,似是嘲笑。鬼女再次对蒋泸开始攻击。在蒋泸的脚边出现了许多的黑色的坑,从黑坑中爬出了许多的女人,这些女人蓬头低首,只是重复地嚷道:“还我孩儿……”那些女人形态枯槁,手臂弯曲,她们手里每个人都抱着一团肉团,肉团还会挪动,肉团之中伸出许多的触须,这些不再是人的怨灵,朝着蒋泸逼进。

怨气突然猛增,蒋泸明显感受到了这份压力。他怒视左一棋说:“你太没人性了。”

左一棋微微耸肩道:“这些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复活,为此她们不惜代价,而我替她们实现了愿望,收取了他们的怨气和灵魂。这不是很公平吗?其实阁下来此是为了胡悦的安全吧。”

蒋泸凝视着这些魂魄,但是却没有轻率动作。左一棋自然料到对方的回应,他说:“其实拖延对胡悦来说才是真正的危险。九元天问局即将要结束了。”

果真,这样的话能够让蒋泸产生情绪的波动,而这样的波动则削弱了石灵子的作用。燕儿抓紧机会,不顾一切地朝着蒋泸扑了过去。

猛然他的肩膀就被燕儿咬出了一个很深的口子。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一只手臂无法抬起,而心中则侵入了一种怨恨,一直悲哀,让他无发宣泄,他倒退两步。稳住身形。

左一棋露出了一丝虚伪的笑容,继续说:“是个人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就必然会有破绽。”

第86章 贯山之战(三)

左一棋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肯助我,以后这天下你将是天下第二人。如何?”

蒋泸迅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迅速开始变成了黑色,而就在此刻,他的脸上开始产生一种血痕,随后满脸布满了血字云咒,而黑色的痕迹既然开始缓慢消退。

左一棋眼中露出凶狠之色,他对燕儿说:“马上杀了他。不要让他有恢复的机会。”

就在燕儿要冲过去的那一刹那,忽然之间从他身边的一丝魂魄则挡住了燕儿。

黑色烟雾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形,是一个女子的模样,蒋泸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她,低声呼唤道:“惠娘……”

女子身形单薄,她似是回头,却没有回头。原本固定的双手缓缓伸开,挡住了所有的冤魂之气。她时而幻化成雾气,时而凝成人形。蒋泸终于回过神,他喊道:“惠娘啊!是我啊!我是留逸啊。”

女子无法回答,但是却依然挡在蒋泸身前。蒋泸见自己的妻子居然也成了这冤魂之一,他原本已经凝固的情感突然之间崩塌,他顺势倒在了地上。艰难地朝着那团替他抵挡一切的烟雾伸出手。但是这只是一缕烟,并没有实体。

烟雾之中之缓缓飘来一缕幽音:“留逸,活下去……”

蒋泸闭上眼睛,他抬眼看了一眼左一棋,左一棋见状也是一惊,不过他马上就要趁机脱逃,蒋泸看着他,开口道:“阁下说的没错,人有了情感就会有破绽,所以胡悦三百年没有感情,这才能够继续三百年未完之事。但是没有情感那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死。如果没有感情,胡悦不会一肩挑起三百年的等待和苦难。你永远比不上此人。”

他一只手,拗住那只黑化的手,随后用力一扯,直接硬生生把自己的手臂给扯断了。但蒋泸却没有流血。他缓慢走到人形身边,他默默道:“惠娘,最后一程一起走吧……”

就在人形即将消失之刻,石灵子瞬间移位置人形之前,随后盘坐在地,那一刻,一直留在他体内的石灵子突然粉碎。四周的固化之气猛然暴增,蒋泸抬头看天,他依然表情温润,但却异常的坚定,他回想着过往的一切,生生死死虽由天定,但他来此一遭最后能与妻子同归也许这也是天意。

蒋泸低下头,他看着自己渐渐石化的身体低语道:“慕之,我就先行一步了。”

此时。燕儿一瞬间没了动作,犹如一具可怕的塑像。随后只听到一声像夜枭一般的叫声,燕儿碎成了石块,最后化为黑色的烟雾,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左一棋的双腿也开始石化。他瞪大双眼,而此时蒋泸盘坐在地,那人形从他的背后抱住他,最终人形开始凝固石化,成了一具妇人的石像。

左一棋怒吼道:“柳儿,快,帮我。”

柳儿顺从地点头道:“是,主人。”手中灯笼闪出,地脉出现了巨形鱼影。左一棋怨恨地看着成为一座石像的蒋泸。而大鱼似乎想要开始冲破石灵子全部释放的禁锢只能。两种剧烈的力道冲击。连楚府都开始动摇起来。

而在兑宫的胡悦也感受到了蒋泸出事了。他握紧拳头,已经不再没有情感的胡悦心中那份钝痛让他握紧拳头,手指嵌入掌肉,鲜血滴入溪中,却并没有虚化,反而让原本清澈的水化入了一丝血痕。犹如一朵花,但是就在这一刻,两条溪似乎开始有了些交融。那浑浊水中的鱼开始游入血痕之中。

胡悦皱眉,他念道:“兑,交融者……他物不可为之,只有用魂血才能让溪水交融。原来如此,此阵还真的是用命来过呀。”

胡悦咬开自己手腕,鲜血留了下来,胡悦同时也注意到了生死符开始迅速开裂。叹气地闭了上眼。

而清澈的水开始也开始变得浑浊,鱼似乎有所感应,立刻活跃了起来。桥开始慢慢地变地更加地清晰,但同时生死符碎裂的痕迹越来越深。

胡悦道:“成与不成就看天意吧,我这一生亏欠的太多。能做的太少……”

“不,你已经做的很多了,但你什么都不说,鬼才能猜得到……”

胡悦睁眼,此时他的身边同样蹲着一人,一抹嫣红,似血如火。她朝着胡悦侧目看去,叹息说:“你做的已经很多了。但是你从不说,不说谁又能懂呢?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楚珏,你只能和聪明人在一起,但天下有多少是聪明人?真不知道是说你笨,还是该说你聪明。”

她伸出手,白洁的手臂上也有一道伤口,鲜血滴入水中,她说:“这一次我不怪你了,也不怪任何人。当初就是为了让赵王获胜,为了这三百年的太平。但是渐渐地时间长了,我忘了这些事儿,当我再一次醒来,我只记得你放弃了我,骗我,利用我。这让我恨你恨得入骨,你不解释,我就要你和我一样。到后来,三百年此局再开。我与你一起进来,看着你再一次把生死符交予我手中……没错我还是恨你,恨你的无情,恨你的不说,恨你的决绝。但是我也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你从死人堆里抱出的那个孩子……再一次看到了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梦灵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变得透明,胡悦伸出手,他拉住梦灵的手,急忙道:“兵荒马乱,你父母双亡,自小跟在我的身旁,从未诉清苦,如若可以,我希望你永远没有遇到过我。一辈子安稳安康。”

梦灵点了点头说:“我也那么想过,如果没有被你所救,我是不是就不用面对你的无情呢?之后我发现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就不是我,而是战乱中的一具尸体。所以当赵王寻你,我执意随你一同下山,想要你帮助赵王还天下一个太平。我不想看到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不想要看到那些倒死在路旁的骸骨。我不想要再看到、再听到那已经毫无力气和希望的哭泣和呻吟。这是我的初心,如今我也寻得初心。这一路上,我化作一缕花魂跟着你,到现在我依然恨你,怨你,但,师哥,我也再求你一次。无论如何不要让天下再入战火了。你能答应吗?你答应了就会做到对吗?”

胡悦握紧梦灵的手,他手中的血还在流,但是梦灵因为本就是精魂再入,这些血其实都是他们自身的精魄所化,梦灵的身体根本沉受不住这般的抽魂夺魄,渐渐开始形魂消散。

她伸手指着桥,艰难地说:“快去,快过去。一周天将至,我虽然不知道左一棋是何人,但他同我一样,并非生人。我乃寄花而生,他则附玉而活。但他的情况更加不一样,他身边的两个鬼童一直吸取来自丧子之痛的妇人身上的丧气和怨念。这番怨念召出了黄泉之下的阴阳鱼,他的能为虽不如楚珏,但此时楚珏也奈何不了此人。我猜他现在肯定急于逃出楚府。”

胡悦捏着梦灵的手都是血,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胡悦紧紧捏着梦灵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之意。他说:“好,我答应你,但,我不会让你就此魂飞魄散。当我过桥之后,你就迅速离开此山,逃得越快越好。不要让……师兄再心痛了好吗?”

说完他迅速地在梦灵的额头画上一个云咒,梦灵只感觉她的身形微微稳了些。而胡悦的身形却开始渐渐地变得模糊,他手臂上的血还在溢出,但是却没有滴落,而是化作了云咒,不停出现在梦灵的额头。

梦灵抬头看着胡悦。胡悦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呼了一口气说:“终于肯给师哥摸头了,只记得你稍大之后就不肯让师兄摸头了。”

梦灵含着泪,道:“摸多了,就秃了。我才不想要变秃子呢。”

胡悦笑了起来,踉跄两步,挥了挥手,蹒跚地踏上了桥,而他怀中的生死符马上就要碎裂了。他苦笑道:“傻丫头,摸摸头哪里会秃头。”

梦灵依然保持着滴血入水的姿势,但是却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开始啼声呜咽,她朝着胡悦喊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微微停步,他稳住身形道:“师哥把你养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说不认就不认的。”

他抱着自己滴血的手臂,蹒跚地踏上了桥,在之后还有两关。最后两关。

桥对面的景象也渐渐出现在了胡悦的面前。这里他来过,却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此处乃是兑山最高峰。当胡悦他此处,在他的面前,原本应该是悬崖峭壁。但是此处在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座更高的山峰,这座山高耸入云,不知其顶。乾坤二宫就在这山峰之上会出现。

就在胡悦踏过问桥,梦灵含着泪笑看着河内自己的倒影,她看着额头出现的云纹,对着水中的自己说道:“这三百年……可不是只有师兄你才会破解云咒啊。”她伸手擦去头上云纹,水面中她的倒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只留下了一朵彼岸花落于岸头。鲜艳欲滴,似那消失的生命。

胡悦只觉得原本不稳的心魂突然又回归自身,他手上的血也不再流淌。不但如此,胡悦还感到有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血魂之力的输入。此时他却摸着自己的心口,心疼,他三百年后再一次感受到心疼欲裂。

他闭上眼,流下一滴泪:“傻丫头……不是说不让师兄伤心了吗?”风中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伴随着一声轻笑,与他作别: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捂住眼睛,许久之后他再一次抬头望山,不再言语,一心往上攀,山路陡峭,四周皆为云雾,胡悦变得格外的平静,他拥有了所有的情感,他经历了三百年的浑噩和蹉跎。如今他踏上此处,乃是回答三百年前无法回答的问题。

此时,他再无其他的心念。他欠的债,他承的诺,他负的情,皆不重要了。山路难行,但他心无旁骛。胡悦一路走来,山路如人生一般。但是在最终等待他的就是迎神之处。再过两关,他终有资格与天一问。

胡悦爬得非常吃力,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稳住自己的神魂,凭着本能往上攀行。现在的他脆弱之极,却坚强之极。几次差一点就要跌落,但都最后抓住了山石。他喘气着看着山头,不皱眉,不叹息,继续往上,不做停留。

山下,楚珏心中明了,胡悦终于要走到了乾坤二阵。他回眼看着山下的战况,两方对杀,因为天降大雨,战事进入了白热化,赵王似乎也有了动作,他看着天空,他说:“这场雨太大了……贯山……难道这就是胡悦的用意?众将听我命令,撤入东北方的山林之间,借山石之势,周旋牵制对方大军,大军无法进入小路,必然分兵!”

他身边的一将领却面露忧色问:“赵王,但如果对方困死我方,我方后退无门,只能被活活困死在山林之中。这可是下下之策。”

赵王握拳,他说:“我本就想就此与敌寇决一死战,生不成王,死当鬼雄。传令下去,如若愿意与我生死与共者,共同退路山林之间,如果不愿者,现先行退走,我来断后!”

话语一出,众人下跪,齐声喊道:“我等追随赵王,至死不渝!生死与共!”

赵王扶起身边一位将士,他说:“好,那我们就赌这一次生死。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定要让天下太平。”

此时他扯开怀中一块白帛,以血为书。当即写下寥寥数语:贯山之战,凶险万分,敌多于我军十倍,我全军战士奋力搏杀,死伤不计其数。但只求在贯山之内,与军决一死战,以免徒生变数,陷苍生于万劫不复之境。

今日如若战胜,乃上天所幸。但有一人,不可忘却。此人不肯透露姓名,方知楚界人士,如若我能夺取天下,众人当尊他为楚君,如若我亡,吾子切勿忘怀,若有机缘,寻得此人,定能卷土重来,再造功业。凡我后人,不可忘其恩惠。”

他写完此诏,交于身边一位谋事,对他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此诏交于我的儿子。”

那人捏着白帛血诏,揣入怀中点头道:“一棋当不负所托!”

赵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他的信任。此时此刻,身边谋士,活着得只剩下此人,已无他认可托。赵王明了,此人虽不多言,但却深谋远虑之人。

他遵守着与胡悦的约定,不言他的名字,不记入青史。但就以地为名,尊其为君。赵王心中默念:“胡悦,这一战,我们会赢!”

第87章 贯山之战(四)

众将再无疑虑,生死本就置之度外,赵军行军向来迅速,且战且退,放弃了从东南平原而撤,三军进入了东北山林之中,敌军无法发动大规模的冲刺,便随即围困赵军。山中无退路。一部分骑兵也去堵死其他的生路。

这一做法在外人看来除了作茧自缚,自断生路再无其他。但是楚珏微微一笑看着远方的山脉说:“他终于上了九冈山,我果然没看错人!”

柳姬喘着气说:“你疯了吗?如果你杀了我,你知道后果吗?”

楚珏歪着头,始终观察者四周的形式,说:“再三衡量,你是最适合这个角色。当初胡悦一魂,你一魂,方才守住半壁此山,但如今你全部心魂,定能保住全山。兄长看好你!”

柳姬喊了一声,冲向楚珏,柳姬几番厮杀,再无保留,这次不是为了突围,而是为了保命。楚珏看着兑宫山开始剧烈得摇动,楚珏说:“你已经不适合再以九元自居了。”

楚珏此时手中利剑一挥,一剑而出,快如闪电,柳姬只觉喉间一冷,她睁大着眼睛看着楚珏,她说:“你居然为了一个人而破坏了九元的平衡?你到底在干什么?”

楚珏说:“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柳姬捂住喉咙,她再也拿不动手中的古钺,她跪倒在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楚珏说:“意味着此问之后,再无天问。”

柳姬倒在地上,她的身上开始慢慢长出了许多的藤蔓,她说:“你疯了……其他人不会答应的!”

楚珏捡起地上的古钺,他蹲下身,此时他一头银发,他的眼睛之内只是一片银白色。他这幅样子再无人的模样,他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别忘了。我是谁。”

柳姬艰难地开口:“大……”但是却来不及喊出,此时柳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笛,朝着柳姬信步走来。柳姬睁大着眼睛,她想要叫唤对方的名字,但她只觉得眼前慢慢地暗了下去,那个人也不见了。柳姬流下一滴泪,便再无声息,身体也迅速化作了绿藤。就在这一刻,突然山脉开始摇动。

此时从柳姬的尸身上开始蔓延出许许多多的藤蔓,瞬间这座不毛之山开始呈现绿意,迅速整座山都变得分外生气,楚珏见状,迅速捡起古钺,古钺插入山石之内,只听到一声爆裂的响声,艮山为之一震。

而再观看对面的兑宫山,此时兑宫山开始渐渐崩塌,只听到从震宫山传来一声巨响,顿时两座巨峰同时崩毁。山崩石裂,大雨磅礴,通河暴涨。山石滚落,水势如恶龙一般。原本气势如虹的大军在这大水和山崩之间,犹如蝼蚁,一瞬间便吞噬殆尽,敌寇死伤无数。一切来得如此出人意料,连逃命都来不及。

赵王所在的这片区域恰巧是唯一一处高地,而又有艮山所挡,全军安然无恙。

三山之中,只有艮山毫无破绽,当初胡悦割舍自己一魂,使自己无情无爱,犹如活死人一般,才保下的东北处的艮山一半,如今由柳姬的神魂所缚,竟然可巍峨不动。这就是楚珏最后一子,破六局,断二山,保艮山,以水攻助赵王赢取贯山之战,抵定自此之后三百年帝王基业。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从土地中突然窜出了一根藤条,直接从背后贯穿了楚珏的身体,楚珏只觉口中一甜,心口一阵刺疼,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猛然吐出鲜血。再无力道支撑身体,楚珏剑插入地,银发披肩,身上的力道迅速流失,他闭上眼睛,自嘲道:“贤弟啊,这也是天意。”楚珏知道自己再无能力离开此处,他的神魂开始涣散,身形开始渐渐化作银色的光芒,消散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