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表情略微缓和了些，他刚进京就听说魏元谌查到都察院和五城兵马司，东宫才被废了几日，魏元谌查案就又有了进展，越是知晓魏元谌的厉害，他越是想知晓当年魏元谌和周氏的事。
崔祯将巾子从浴桶中捡起来，自己动手擦拭着肩膀：“我记得你说过，你从前见过周氏，周氏性子如何？”
第315章 求娶
张夫人浑身一僵，没有说话。
崔祯发现不对，转头去看张氏，只见两颗泪珠从张氏脸颊上滑落：“问你两句话，怎么倒哭起来了。”
张夫人用帕子将泪水擦了：“侯爷是觉得妾身这个继室做得不好吗？妾身从前也问过，想要将周……姐姐的牌位接回来，侯爷让妾身别管这桩事，妾身自觉怠慢了姐姐，以后就日日去祠堂里上香。”
崔祯皱起眉头，张氏欢欢喜喜地迎接他回府，他不该这时候提及周氏，可方才一放松就是想要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说出来，没想到被张氏误会了。
崔祯伸手拉住了张夫人：“与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去祠堂上香，娶你进门的时候我就与你说了清楚，周氏只是有个正室的名位，只在这上面委屈你，其余的你不必在意，现在这话依旧不改，周氏的牌位接入侯府，也不用你来操心，我会吩咐专人做好。”
张夫人双目通红，看着楚楚可怜。
崔祯道：“以后这事不再提了。”这是他魏元谌和周氏三个人之间的事，他只是心底里觉得从前轻视了一条性命，这些与张氏无关，不用将张氏牵扯进来。
崔祯说完话，将张氏抱入了怀中。
……
崔祯吃过了饭，在张氏屋子里待到了半夜，就从睡梦中醒来了，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战马奔驰的声音，迷迷糊糊中就要起身带兵迎敌，很快他就醒过神来，北疆打了胜仗，他已经回京了。
驰骋疆场，生死相搏，现在回到家中总该睡个安稳觉，崔祯此时脑子里却一片清明，他起身穿好衣袍和长靴，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偌大的定宁侯府，是他一刀一枪拼杀来的，此时看起来死气沉沉，比他的军营还要让他觉得不踏实。
这种莫名的烦躁和压抑一部分来源于母亲，还有一部分来源于他自己，父亲的案子虽然查明，但他心底的黑暗却怎么也驱赶不走。
崔祯向园子里走去，既然醒了，不如就想想林寺真的事，这场真刀真枪的仗打完了，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算计，林寺真带过兵的卫所要好好整饬，他的大同也不安稳，他在山阴做的事，何尝不是落入别人的局中，如果他想要自求平安，就要向林寺真等人低头，最终也要为林寺真的主子效命。
这个局，许多都是围绕着他而设下，那人的意图也很明确，就是想要将整个北疆都握在手中，拿下这么多卫所和兵马，自然在为谋逆做准备，这个布局的人会是谁呢？在他身边到底安插了多少人？不将那些人抓出来，这件事就没有结束。
“谁？”崔祯忽然听到轻微的响动。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
“大哥，是我。”崔渭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
“你怎么还没睡？”崔祯看着崔渭穿着整齐，不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崔渭抿了抿嘴唇：“夜里想到母亲，整个人就像是被火炙烤，怎么也睡不着，就来院子里走一走。”
说完这话，崔渭看向崔祯：“大哥呢？大哥一路风尘仆仆，应该好好歇歇。”
“在军中睡得少，突然回来有些不适应，”崔祯道，“你的伤才好，不宜在这里吹风，我们去书房说话吧！”
兄弟两个一路前往书房，惊动了院子里的管事，管事立即让人侍奉了茶水，等到两个人安稳的坐下，下人才关上门退了出去。
崔渭道：“大哥进宫，皇上有没有提及山阴的事？”
崔祯点点头：“说了，皇上责骂了几句，不过也提及我平乱有功。”
崔渭一脸欣喜：“这么说朝廷不会责罚大哥了。”
崔祯端起茶抿了一口才道：“我准备将兵权交还给朝廷，这段日子就留在京中‘养伤’，你也准备一下，递一份文书，短期内不去军中任职。”
崔渭惊诧：“这是为什么？既然朝廷不责怪，大哥为何要这样做？将兵权交出来，万一朝廷不再启用大哥那要怎么办？北疆的兄弟们……”
“他们一心为朝廷效命，无论是谁暂时统领他们，都不会出任何差错，”崔祯淡淡地道，“我对朝廷也没有私心，反倒那些安插入大同的林寺真同党会惊慌，我与大同将士们太过熟悉，难免会被一叶障目，交给朝廷去查也很好，再说北疆本就是大周的，并不姓‘崔’，我也不可能永远把持着不放，这样也算是提醒了将士们，该效忠的是朝廷而非我崔祯更不是其他人。”
崔渭看着崔祯脸上坚定的神情，交出兵权这样的事，无论放在哪个武将身上，都像是天塌下来一样，怎么崔祯能这样淡然处之。
“大哥是怕握着北疆的军权不放，有人会暗中向朝廷进言，质疑您有私心？”崔渭急切地道，“交出军权也是权宜之计，但要有所防备，万一有人借机做文章，让您与那些勋贵一样，以后只能领俸禄养老，到时候可真就是追悔莫及了。”
崔祯没有说话，崔渭接着道：“皇上十分信任兵部的谭尚书，谭尚书曾多次为大哥说话，不如这次大哥去找谭尚书商议商议，看看怎么做才最好。”
崔祯去过谭定方府上做客，与谭定方也谈及大周的边疆战事，也算有几分投机，只不过再没有深交往。
身为武将，守城练兵是最为重要的，至于所谓的兵者诡道，因为某些以少胜多的战事，太多人将精神都放在“诡道”两个字上，以为纸上谈兵就能料事于前，动起兵马也是事半功倍，林寺真何尝不是如此，被传可能召唤天兵，最终如何？被人看透之后，不堪一击。
他握着兵权，就该做他该做的事，有太多庞杂的想法反倒会被人利用。
崔祯道：“不用去求人，我自己有把握渡过难关，你也不要想得太多，更不能因为我们家的事四处奔走，林寺真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舅舅，你做的太多引起朝廷疑心，反倒会弄巧成拙。”
崔渭点点头。
崔祯道：“在京中逗留一阵子也好，你年纪不小了，也该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我让人去打听京中有没有适合的闺秀，你自己也上上心。”
崔祯说完起身要离开，崔渭忽然抢着道：“大哥，我能不能找个自己愿意娶的妻室？”
崔祯停下脚步转头看崔渭：“你有何时的人选了？”
崔渭点点头：“我也想了许久，也许大哥和外人觉得不好，但我却很愿意……”
崔祯望着温煦的崔渭：“是哪家的闺秀，你说说看。”
崔渭以为崔祯会直接说，只要门庭差不多就会帮他求娶，却没想到崔祯有所保留，自从战马案后，崔祯对他的态度在悄悄地改变。
话说到这里，崔渭也不想再隐瞒：“我想求娶珠珠。”
第316章 拒绝
崔渭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崔祯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不行。”崔祯声音威严，态度果决。
崔渭本有许多话要说，一下子全都堵在喉咙里，停顿了半晌崔渭才道：“为什么不行？”
崔祯眉毛皱起：“你是真心喜欢珠珠？还是想要与怀远侯府结亲？母亲与你说了些什么？”
崔渭的脸色渐渐深沉，表情也变得僵硬：“大哥，您不会以为我要娶珠珠是惦记着怀远侯的家财吧？怎么在大哥心中我变得如此不堪？”
崔祯看向林太夫人院子方向：“如果珠珠不是怀远侯府的长女，你愿娶她？母亲肯答应吗？”
崔渭道：“珠珠是姨母的女儿，她小时候我就常常去顾家看她，大哥不会记得这些，因为大哥心思没在家中，大哥可知晓珠珠的病好多了？”
崔渭说着目光一变，神情变得赤诚：“大嫂出身名门，身体也渐渐好起来，掌管整个定宁侯府得心应手，不需要我娶妻进门帮衬，我的志向也不大，就是跟着大哥出入军营，没想过有多少的功业，只要内宅和睦即可，珠珠虽然心智不全，但无忧无虑没有许多心思，像大哥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娶这样的女子，可我肩膀上没有重担，无需撑着崔家门楣，有何不可？”
四目相对，崔祯的态度没有半点动摇：“珠珠年纪尚小，姨母曾说过，没有将珠珠嫁人的打算，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
“大哥还是这样，”崔渭轻轻一笑，“只要你下了决定就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在军中如此，在家中也是这般，每个人包括母亲在内都要按照你的意思行事，稍有反抗大哥就会不留情面的处置。”
崔渭伸出手指向后院：“大哥有那么多女人，何必非要与我过不去？”
崔祯目光骤然一变：“你胡说些什么？”
“大哥不是也觉得珠珠很好吗？否则怎么一路从北疆回来??没给任何人带东西，就让人将一箱子影子戏送去怀远侯府？我们这些人可得了大哥一个物件儿？”崔渭道，“大哥该不会想将珠珠抬回来送到你那后院去……”崔渭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领口一紧??然后是崔祯愤怒的神情：“不要在这里发疯，坏了你自己的名声不要紧??还连累了怀远侯府，珠珠更是什么都不知晓。”
崔渭攥起了拳头，平日里温和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阴鸷。
“侯爷在屋子里吗？”张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才因此得到了缓和，紧接着帘子掀起??张夫人快步走进来。
张夫人脸上满是担忧和焦急??走路的时候，脚下发软不禁一个踉跄??那似分花约柳般身姿一晃，差点就此软倒在地??多亏旁边的管事上前一步，这才将张夫人扶住。
张夫人低着头又是窘迫又是为难??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祯看向张氏：“这么冷怎么连件氅衣也不穿？回去吧??我与二弟再说几句话。”
张夫人应了一声，蹲身行了个礼??然后转头让人扶着离开屋子。
看到张氏那单薄的身影，崔祯有些不放心??他转头看一眼崔渭：“你做的那些打算，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顾家。”
崔祯不准备再与崔渭纠缠下去，大步向书房外走去。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崔渭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一律水渍顺着他的下颌淌入衣领之中。
……
“侯爷。”
崔祯重新躺在床上，张夫人立即伸手拉住了崔祯的手臂：“妾身醒来发现您不在，就出去寻找，走到书房听到您与二弟吵架，这才进了门，侯爷您不会埋怨妾身吧？”
崔祯摇头：“出去要记得添衣服，你这身子刚刚养好，不能大意，崔渭的事你不用管，我会与他说。”
张夫人点点头：“妾身知道了。”她微微抬起头看着身边男子的脸颊轮廓，定宁侯年轻、英俊，这样的男子会让许多女子心仪，她好不容易嫁入了崔家，亲眼看到了那些妾身为他使出浑身解数，他给那些女子锦衣玉食，却也规矩很大，无论是谁都不能逾越，他心里就从来没装过任何人。那怎么能行。
张夫人继续仰着头，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崔祯：“侯爷，妾身许久不出门，一直都在养身子，如今总算是有了起色，您留在家中这些日子，能不能不要去后院？如果这次妾身再怀不上，妾身就努力让妾室生下您的庶长子。”
“胡说些什么，”崔祯伸手拍了拍张夫人肩膀，“孩子会有的，我知道你为了养好身子受了不少苦，我不去后院也就是了。”
“睡吧！”崔祯说完闭上眼睛，屋子里陷入一片宁静中。
张夫人还有许多话没说，关于哥哥、嫂嫂来京的事，还有父亲将要在广州市舶司任职，不过显然现在不是好时机。
……
天渐渐亮了。
顾明珠刚刚下床，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一碗山楂糊米水。
顾明珠看向宝瞳：“怎么又送来一碗？”
宝瞳压低声音：“夫人嘱咐大厨房做的，还说大小姐不吃这个就不能吃饭。”
顾明珠嘟起嘴：“昨晚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母亲听厨房说她吃了三大碗面条，五碟小菜时，就让杨妈妈来看看情形，结果自然是那做坏事的人顺着窗子走了，而她和几个空碗被捉了个正着。
母亲听说她吃了那么多东西，立即让厨房做山楂糊米水，恐怕她积了食，她哪里能积食，她吃了半盘子桂花糕和一小碗面条，该忧心的是魏大人才对，不过……魏大人为何那么能吃？难不成跟她一样还在长身体？
她哪里能长得过魏大人，照这样下去，下次在魏大人面前展露气势，她还得站在椅子上。
抿了几口糊米水，顾明珠提起裙子跑去林夫人屋子里，吃过饭，她还要帮母亲分线绣屏风，明日就是李太夫人的寿辰，这屏风还要抬去魏家做贺礼，晚上再去跟柳苏碰个头，梳理一下线索。
她可是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顾明珠迈进了林夫人屋子，正要与母亲说话，就听管事来禀告：“荷花胡同的老太太来了。”
顾明珠不用去想就知道，顾老太太来请母亲出面帮忙了。
第317章 好名声
顾老太太进门就向林夫人道喜，又让人抬了一只小箱子放在林夫人面前。
箱子打开里面是纸墨笔砚，还有一只小布包，是给子弟进学时用来装书本的。
顾老太太笑着看顾明珠：“珠珠瞧瞧喜不喜欢？”
顾明珠走过去将布包拿在手中，这大约是荷花胡同这些年送来最有心意的礼物了，这笔墨纸砚虽然不贵重，却能看出来经过精心挑选。
顾老太太道：“笔墨是言哥儿给选的，这女红是琬姐儿给做的，珠珠跟莫真人进学定然用得着。”
林夫人笑道：“让您费心了。”
顾老太太将视线落在顾明珠身上，仿佛是第一次好好端详这族孙女：“珠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孩子聪明伶俐……果然被我言中了，珠珠虽然开始受了些磨难，以后必有大富贵。”
顾老太太那时候确然说过这样的吉利话，却没想到珠珠天生有疾，现在珠珠的病情好转，顾老太太才敢旧话重提。
林夫人笑着：“我不要珠珠大富大贵，只要她平安康泰。”
“那怎么行，”顾老太太道，“谁家还嫌弃富贵多不成？将来珠珠有个弟弟妹妹，还要互相照应着，我们顾家这一支人丁本就不兴旺，还要靠这些后辈们将来为祖宗争一口气。”
林夫人跟着笑，顾老太太将话题引到了顾氏族中，这是要说到正题上了。
顾老太太长长地舒一口气：“如今这些孩子也长大了，言哥儿还要科举，将来取了功名也就能光宗耀祖，再就是家里这几个姐儿，若是她们婚事都有了着落，我也就能安下心。”
林夫人和顾老太太对视：“您是不是有了打算？”
顾老太太笑道：“正是为了这事来求侄媳妇，琬姐儿随着定宁侯夫人一起去赴宴时，遇到了谭家的大太太，就是兵部尚书谭定方的长嫂，这位谭大太太身下有个适龄的儿子还未成亲，那位谭三爷仪表堂堂，在京营中任总旗，别看现在官职不高，但能在京营上十二卫任职，都深得皇上信任。
有谭尚书这么个叔父在，还怕没有个好前程吗？琬姐儿嫁过去定会过上好日子。”
林夫人仔细地听着没有插话。
顾老太太继续道：“本来应该一事不劳二主，请定宁侯夫人出面为琬姐儿说说，可定宁侯夫人毕竟不是咱们顾家人，名不正言不顺，你兄弟又是个无官无职的，琬姐儿嫁去谭家算是高嫁，难免要请侄媳妇给抬抬脸面，侄媳妇就替我们走这一趟，将来琬姐儿得了好前程，定不会忘记侄媳妇的好。”
顾老太太将话都说完了，林夫人才抬起头：“这么重要的事，我现在不能应允，还需要让人私下里仔细问问，看看谭三爷品行如何。”
“不用问了，”顾老太太眼睛发光，“我们私下里看过了，我瞧过这么多孩子，眼睛也算毒辣，绝对错不了，再说了谭尚书的名声摆在那里，有这么大一尊神保着，谁还会胡来？”
宝瞳递过一只盘子，顾明珠立即坐在椅子上，搂住盘子边吃边听。
林夫人抿了一口茶：“谭尚书名声是不错，但我们听到的多是为官清廉，家中到底如何却不了解，我这些年很少出去宴席，与谭家女眷也没有来往……”
“我知晓，”顾老太太道，“谭尚书家中只要一位正妻，连一个通房丫头也没有收，夫妻两个很是恩爱，而且谭尚书的正妻董夫人家世也是平平，娘家现在只有一个兄弟在任上做知县。
谭尚书会迎娶董夫人，就是因为在北疆征战时，董夫人的哥哥为救谭尚书舍了一条命，要知道那时候谭尚书在北疆立下大功，那是正正经经的青年才俊，将来前程无量，想要什么样的妻室没有？却还是迎娶了董夫人，由此可见谭尚书是个重情义的。
要不是有这个在先，我也不敢为琬姐儿张罗这门亲。”
顾老太太说完接着道：“我不怕谭家人品行不好，我是担忧谭家品行太好了，琬姐儿跟过去可能要受些苦。”
林夫人道：“怎么说？”
顾老太太一脸诧异：“这你都不知道？侄儿媳妇啊，你就是一心都在内宅中，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京中的安济院，谭尚书有空就会过去，施米施药那是常事，还亲手给那些伤残的兵卒敷药，谭三爷也经常跟着叔父过去帮忙，那安济院里有不少生病的孩子，崇文悄悄问过那些小孩子了，小孩子不会说谎，谭尚书绝不是摆摆样子，他是真的可怜那些人。”
嫁到这样的人家，名声有了前程有了，真是一步登天，顾老太太就算睡着都会笑醒。
林夫人颔首：“既然如此，我与侯爷说了，就让人去谭家问问他们的意思，我们是女方，总要谭家寻保山来说亲，谭家人愿意就按规矩，好好礼待琬姐儿，若是谭家没有诚心，老太太就要慎重考虑。”
顾老太太一脸欣喜：“那自然是，那就让侄媳妇费心了。”
话音刚落，顾老太太又想起一桩事：“京中才俊虽然不少，但能与我们般配的也不多，侄媳妇还要早些安排，免得夜长梦多出了差错。”
顾老太太掐指算了算：“明日就去谭家可好？”
林夫人摇头道：“我和珠珠有事要出去，还是改日吧！”
顾老太太看向顾明珠，身形纤细的珠珠吃掉了一盘桂花糕，嘴里正含着蜜饯，坐在那里听她们说话，好不悠闲自在。
顾老太太道：“侄媳妇要带珠珠去宴席？”
林夫人颔首。
顾老太太笑道：“琬姐儿脚上的伤也好了，如果夫人方便，能否带着她去长长见识？”
“恐怕不行，”林夫人道，“也不是很相熟的人家，下次有机会我再去让人将琬姐儿唤来。”
林夫人干脆的拒绝，顾老太太不免觉得被驳了面子，却因为还有事相求，不好流露出不快的表情，于是起身道：“那就不叨扰侄媳妇了，侄媳妇有事只管说话，家里有女红、家事做不过来，就让你弟媳妇和侄女们来帮衬。”
顾明珠起身相送，顾老太太向顾明珠一笑：“珠珠有空来荷花胡同，祖母给你做好吃的。”
将顾老太太送走，林夫人回到房中，琬姐儿能高嫁自然是好事，只不过既然张夫人帮忙牵了线，为何谭家还要她再出面，结亲不该是男方主动吗？
林夫人正思量着，管事妈妈就送了帖子进门：“魏家让人送帖子来了，请侯爷、您和小姐过去宴席。”
李太夫人过寿时，请他们一起宴席，这事在魏家时就说好了，魏家这又再三来请，他们怎么好意思不去。
林夫人吩咐管事：“与魏家管事说了，我们必定前往。”突然之间要做的事就多起来，难道真是孩子们长大了。
林夫人忽然失笑，她真是糊涂了，琬姐儿是因为到了议亲的年纪，魏家宴席与孩子们无关，怎么能混为一谈。
……
顾明珠边吃蜜饯子边思量方才顾老太太说的话。
谭尚书绝对算是大周懂火器之人，他青年时在北疆立功，赵老将军吃败仗奔逃之后，他们带着几个人用朝廷“废置”了的红夷大炮，击退了鞑靼前军。
当年与阿婵私下来往的人至关重要，谭尚书是她与魏元谌怀疑的人选之一，所以就算没有顾明琬的事，也好好好查查谭家。
第318章 悄无声息的变化
顾明珠咬着嘴里的蜜饯，今天的蜜饯子格外的软糯。
宝瞳低声道：“是品香楼里新做好的，奴婢一早去买就有了。”她还以为那么早不会有蜜饯。
品香楼这蜜饯果与别人家的不同，不能放太久，现做现吃最好了，大小姐最喜欢这个。
“厨娘也是不容易，”顾明珠道，“下次去多赏厨娘些银子。”这么早就做出来，可别是一晚上没睡吧！
“奴婢也这样可，品香楼的人说，厨娘晚上睡不着，闲来无事做，现在看来是大小姐有口福。”
昨晚她让厨房做了三碗面条给魏大人，今天一早魏家的酒楼就做出了蜜饯子，顾明珠怎么感觉有种投桃报李的味道，这该不会是魏大人吩咐的吧！顾明珠脑海中浮现出魏大人向她要蜜饯子吃的情形，他那目光清澈而温润，将那果子一点点地含进嘴里，那嘴唇在蜜饯子的映照下，格外的嫣红……
嘴唇被蜜饯子压得抿起来，明明是清冷威严的人，在那一刻却显得有些委屈似的。
错觉，都是错觉！她一定是因为之前蜜饯子没了，没给魏大人尝到，虽然后面补了一颗，心中还是留下了小小的负罪感。
“小姐，”宝瞳道，“夫人喊您了。”小姐不知想什么居然失神了，难不成是因为蜜饯子太好吃？
顾明珠抛开思绪，欢欢喜喜地跑回了林夫人身边。
……
崔祯从宫门中走出来，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事让他微微皱起眉头。
他回京复命，北疆的战事也告一段落，皇上命三法司立即处置好战马案，先将那些聚集在山中欺压百姓采矿的流民、贼匪斩首可罪，再轮流审可韩钰，若韩钰不肯招认，也一并正法。
皇上是想要将战马案彻底处置干净，这他倒是早就猜到了，不过接下来的事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礼部官员为他求情，请朝廷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他母亲崔林氏，他还没有递折子请罪，就有人替他先铺了路，听到礼部官员提及人伦纲常，御史也跟着附和，随后皇上向他可罪，他跪地承认了山阴之事和母亲犯下的过错，皇上罚了他一年的俸禄，收回他手中兵权，暂让定国将军前往北疆接手大同兵马。母亲的性命和他在山阴做的事，顺顺利利地被揭过了，本来这该是他一个人做的事，却突然冒出了这么多帮手。
从大殿中退出来，崔祯一直注意着周围人的动向，然后他就瞧见三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过了明日就要被称为怀王，目光的皇子之中他最为风光，那礼部官员和都察院御史应该就是怀王安排的，怀王这样做是要解他燃眉之急，拉拢他以后为怀王府效力，看怀王的样子，像是早有把握他会承这个人情。
崔祯想到这里目光更加深沉，他要回去仔细可一可，如果最近府上没有人与怀王府有来往，那是怀王一厢情愿，就怕有人擅作主张去求怀王帮忙。
一路走出宫门，刚要翻身上马，崔祯看到了魏元谌，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魏大人看起来比在山西时，更加容光焕发了似的，原本身上笼罩的一层阴郁一扫而光。魏元谌这么大的变化该不会是因为东宫被废，报了当年魏家之仇吧？
魏元谌发现崔祯的目光，于是转头将视线迎了上去。
魏元谌眉眼中依旧是清冷和疏离。
“定宁侯。”
“魏大人。”
两人打了个招呼，魏元谌脚步不停地从崔祯面前经过。
“大哥。”崔渭一脸关切地迎上来，好似经过了一夜，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乖顺的弟弟。
避开了人群，崔渭才道：“今天可顺利？有没有人为难大哥？现在魏家又渐渐抬头，朝中的局面瞬息万变，我很是担心。”
崔祯淡然道：“皇上罚了我一年俸禄，让我好好在家养伤，现在是无官一身轻。”
崔渭听得这话，不禁忧虑：“皇上派人去接管大同了吗？”
崔祯颔首，然后看向崔渭：“既然朝廷另派了人驻守大同，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与卫所将士再有来往，既然是交权就全都交出去，不是做做样子。”
崔祯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低头去看崔渭：“你不用跟着了，一会儿我会回府去。”
不等崔渭说话，崔祯催马上前而去。
冷风从崔祯脸颊吹过，他跪在朝堂上承认在山阴掘墓买马，将当年如何替母亲和舅舅隐瞒实情没有报官之事全盘托出，那一刻他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他想过朝廷或许不会宽恕母亲和他的罪名，到那时他会请求朝廷收回他身上的爵位，他杀了舅舅、伤了母亲，也为母亲尽力求了恩典，至少他从心中对母亲没有任何的亏欠。
即便从此之后朝廷对他永不叙用，他也能安安稳稳地归家做个田舍翁。
想到这里，崔祯不禁一笑，年纪轻轻就要归家“养伤”，这不是他本意，但即便战功赫赫，也不能笃定这次能将功折罪，让朝廷网开一面。
这也是他该承受的惩罚，不是谁都能重新来过，也不是谁都能为从前自己犯过的错赎罪，上天也算是厚待他。
一路到了西城，崔祯慢慢勒住了马，面前就是安济院，伤兵将来要在安济院中接受朝廷赈济。
这次北疆平乱死伤无数，他既然现在无事，就来安济院看看朝廷日后要如何安置伤兵。
崔祯翻身下马，大步向安济院中走去。
“慢慢来，不着急，真人要在这里一整日，就算今天看不完，改日真人还会前来给大家诊脉。”
“师父坐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传来。
崔祯向前看去，只见穿着一抹鹅黄色衣裙，带着帷帽的少女立在一个道姑身边，少女调皮地将脸上的纱罗撩开，露出原本的面容，正是顾大小姐。
珠珠怎么会在这里？
崔祯再去看珠珠身边的道姑，立即明白过来，是上清观的莫真人带珠珠到这里为安济院里的病患看诊。
顾明珠站在一旁看着莫真人诊脉，她从家中出来就去了上清观，在师父面前提及安济院，师父就让女冠子收拾好药箱，看着她道：“原本也是要带你去，既然你提起来，隔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吧！”
顾明珠这才知道从前师父也总会去安济院看诊。
这安济院自大周建朝时就有了，当年阿婵腿脚不便，也不知道会不会跟着莫师父一起来到这里。
“真人，您救救我家小儿吧，真人……”一个男子忽然从安济院中冲出来，径直向莫真人而去，他抱着一个孩子走得又快又急，眼见就向顾明珠撞来。
宝瞳正要上前护住大小姐，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先一步挡在了大小姐和她面前。
第319章 惊讶
男子急匆匆地冲过来，到了顾明珠面前刚好被人伸手拦下，顾明珠抬起头看过去，挡在她面前的人也侧过脸。
“大哥哥。”
少女眼睛中满是讶异，片刻之后脸上立即浮起了让崔祯熟悉的笑容，欢快而明朗。
崔祯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向顾明珠点了点头，他转身朝旁边的莫真人行礼。他素来不信那些僧道，但这位莫真人是珠珠的师父，他自然要多几分尊敬，而且莫真人能够前来救助安济院的人，可见是有慈悲之心，正因为这样姨夫、姨母才能放心将珠珠交给莫真人。
莫阳明还个道礼，立即前去查看那男子怀中的小儿。
见到这样的场面，男子也知道自己太过急切，不管不顾差点惹了祸事：“这位老爷……真人……对不起……我……我……”
莫阳明道：“先看孩子要紧。”
男子红着眼睛连连道谢。
顾明珠跟着莫真人一起去看那生病的孩子，男子怀中的小儿面颊发红，呼吸急促，无论男子如何呼唤那小儿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先让人煮一盆温水来，”莫真人说着转身开药方，“先要想法子缓解热症。”
女冠子将莫阳明手中的药方接下，莫阳明这才继续查看小儿的病情。
男子道：“他摔了一跤，我也没放在心上，就带他去药铺敷了药，哪知伤口会变得这般严重，今天一早身上烫得似火炭，吃了些东西都吐了出来……”
莫阳明仔细查看那小儿的伤，脚腕高高地肿起，皮肤青紫，有浓水顺着破损处淌下来。
“抬去屋子里，”莫阳明吩咐道，“煮些热水端来，我要给这孩子清理伤口。”
安济院的管事立即带人前来抬那小儿。
宝瞳也帮忙背起了莫阳明的药箱。
顾明珠就要随着莫阳明一起去给那小儿治伤。
崔祯看向顾明珠：“珠珠也要去？”
顾明珠认真地颔首：“我得去帮师父，师父还要教我医术。”
崔祯道：“你可知莫真人要如何医治？”
顾明珠道：“知晓，师父说要清理伤口。”
崔祯目光深沉：“可能会流血，你不怕吗？”少女脸上没有半点的犹豫：“不怕，我们在村子里见过许多了，大哥哥安心。”
少女脸庞明净，倒像是在安慰他?让崔祯一瞬间竟然有种汗颜的感觉?好似他太过自以为是，小看了眼前的人。说完话少女向他挥了挥手?立即追上莫阳明的脚步。
崔祯望着珠珠那抹背影不禁恍惚?珠珠说的村子里，应该是从山西回京路上暂时躲避的村堡?或许是这次风波让珠珠开了心智。
昨晚崔渭的话再次回荡在崔祯耳边。
“珠珠是姨母的女儿，她小时候我就常常去顾家看她?大哥不会记得这些?因为大哥心思没在家中，大哥可知晓珠珠的病好多了？”
崔渭是常被母亲带去姨母家，珠珠的病情也确然有所好转，可想到珠珠嫁给崔渭变成崔二奶奶?将来要操持崔渭屋里的事?侍奉母亲，他从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妥。
崔祯皱起眉头，是因为他最近对崔渭起了疑心，还是觉得母亲会在这桩婚事上的大做文章，不想让姨母一家卷入崔家这浑水之中。
或许兼有之。
什么时候开始?崔家在他心里竟然如此不堪，恐怕怀远侯府被连累。
崔祯哂笑?他可真是失败，竟将家里弄成这般模样。
……
安济院物件儿简陋?好在莫阳明常来常往，对此十分熟知?带来的东西也很齐全?只要一个干净的地方?就能为病患治伤。
巾子将伤口表面清理干净，再用温热的番椒水灌洗，几个人压住了那小儿，莫阳明用刀缓缓地将伤口破开，恶臭的脓血立即涌出，莫阳明手中的布巾很快被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