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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CD真好听。《爱尔兰画眉》。辛美香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嘱咐自己,如果有一天,她买了CD机,一定要记得去寻找这张CD。

如果有一天。

有那么一天吗?

总有那么一天。

辛美香想着想着,眼前就有雾气氤氲。突然听见那扇老旧的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来不及抹掉脸上的泪,就看到温淼丢盔卸甲地冲了进来,外衣敞着,头发乱着,书包带歪着。

“什么鬼天气啊,再吹一会儿我就散架子了。”

辛美香不由得笑开了怀。

“散架子了你可以兵分三路到这里汇合。”

温淼本能地一龇牙想要反驳,却忽然闭上了嘴巴。

也许是不习惯眼前如此伶俐活泼的竟然是那个一脸“你少他妈烦我”的辛美香。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下。

最后还是温淼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本性,一屁股坐下,“余周周来不了了。”

辛美香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怎么还是来了?”

温淼没有笑,抬眼看她。

辛美香有些憷,慌张地笑了一笑,“今天天气这么不好。”

温淼把下巴支在右手上,挑挑眉毛,“你不问问你小姐妹为什么来不了了啊?”

辛美香愣了一下,“她为什么……”然后吞下了后半句,“我是说,她,她还发烧吗?”

温淼做了鬼脸,眨眨眼,“不光发烧,还起了一身的青春痘!”

辛美香反应了好一会儿,时间长得足以将温淼的宣言拖成一个冷笑话。

温淼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辛美香忽然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愤怒。她憋着一口气,硬是不再虚情假意地询问余周周:“我问你,那你为什么还来?”

温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又不知道你家电话,怎么通知你活动取消啊?你一个女生大冷天哆哆嗦嗦坐在这儿干嘛?走走走,我送你回家!”

辛美香这才注意到温淼根本没有背书包。

“没有我家电话你可以问余周周。”

“我又不是猪,后来当然打给你了,你都出门了。”

辛美香的心忽然被攥紧了。

谁接的电话?她父亲还是母亲?是那个话都说不明白的酒鬼还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破口大骂的泼妇?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温淼的脸,好像这样温淼就看不见她了一样。

“快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要在这儿学习。”

并不是赌气。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要温淼看见自己家,就像守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案底,舍得一身剐。

然而温淼却突然执拗上了。辛美香很欣赏的温淼身上那点责任心最终砸了她的脚。她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在一旁伴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悠然自得哼歌看杂志的温淼,笔尖下的方程式如何也配不平了。

温淼惬意地将两只脚抬高搭在桌沿,眼睛一瞟就发现了辛美香手边的CD机。

“余周周的吧?你还敢听?她碰过的东西诶,现在上面一定长满了水痘病毒,一个个跟蘑菇似的迎风招展哪!”

辛美香一惊,下意识要摘掉耳机,看到温淼嘴角促狭的笑意,就冷下脸继续做题了。

然而他就是不走。

辛美香越是拖下去,心里越凉。最后还是熬不住了,英勇就义般站起身,说,“回家。”

她走在温淼后面,磨磨蹭蹭。出大门的时候,温淼刚刚推开门,猛烈的北风就迎面一击把门板甩了回来,他一个趔趄向后猛退,一不小心踩在了辛美香的脚上,两个人一起摔到了。

辛美香倒在地上捂住左脚踝,疼得说不出来话。温淼慌了,围绕着她像苍蝇一样嗡嗡乱转,无论如何询问辛美香都顶着惨白的脸一声不吭。

那副表情,似乎回到了被徐志强逼到墙角紧抱书包的时候,心中存着一口气儿。

然而无论是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偷书的事实,还是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破败的家和父母,这本来都不应该是执着的事情。

温淼几番询问辛美香家电话和地址未果,最后急得一拍脑门,“算了算了,我背你去我家吧,就在马路拐弯那个小区。”

辛美香的呼吸差了一拍,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面前这个青春痘勃发的微笑少年。

辛美香进了门就堆砌一脸紧张的假笑,在温淼母亲热切地招呼下,低下头,慢慢地解开鞋带。

她希望眼前的温淼和他妈妈都赶紧离开,不要盯着她。

辛美香知道自己早上穿的这双袜子破了一个洞。可是她来不及补了,在换拖鞋的时候被主人盯着,那是一种怎样的凌迟,她现在终于知道了。

幸好温淼看她太磨蹭,已经不耐烦了,转身冲进了房间朝妈妈要水喝。温淼妈妈是个矮胖的女人,眼角有多年笑容堆积起来的鱼尾纹,面相格外亲切和善,声音也沙沙柔柔的,让辛美香想起温暖的毯子,不知道为什么。

“叫美香对吧?快进来吧,你坐在凳子上慢慢换,我去给你倒水。”

辛美香送了一口气,连忙趁机换上拖鞋,缓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整洁温馨的小家庭,两室一厅,房子算不上大,装修算不上好,然而那种干净幸福的感觉漫溢在空气中,辛美香不敢用力呼吸。

她从来不敢请任何一个同学到家里去,跟别提这种突然袭击了。

脚已经不怎么疼了。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该如何打发。

她没做过主人,也没做过客。

然而温淼妈妈却有着丰富的主人经验。她带来了可乐、水果、美国大杏仁,摆了一茶几,然后笑容满面地坐在辛美香旁边,询问她脚还痛不痛,学习忙不忙,想考哪所高中,温淼在学校有没有淘气,有没有相好的女同学……

问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温淼从自己房间啃着苹果杀出来:“妈,你怎么那么三八?”

温淼妈妈伸手直接拧住了自家儿子的耳朵,温淼杀猪一样大叫,辛美香不由得笑起来。

眼睛紧盯着鹅黄色的新墙纸,笑着笑着,心里就开始轻轻叹息。

“美香啊,你每天早上都几点钟起床啊?”

“六点。”

温淼妈妈立刻摆出一副“你看看人家”的表情,看着温淼,朝辛美香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家这个祖宗啊,每天六点四十才勉强能从床上拖下来,七点钟就要上自习,结果好不容易给他做的早饭,一口也吃不上,这不白折腾我呢吗?”

“没有,妈,我心领了。”

“边儿上呆着去!”温淼妈妈用不大的眼睛努力翻了个白眼,“一会儿的酱排骨我就搁心里给你炖得了!”

温淼摊手:“那估计您儿子今后就永远活在您的心中了。”

温淼妈妈反手抄起鸡毛掸子就是一棍,温淼反射性地向后一跳刚好躲开,动作行云流水配合默契,辛美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旋即有些黯然。

也许是因为终于发现幸福是那么平易近人,近在咫尺,却又只能活在她的心里。

温淼的妈妈强留辛美香在家里面吃饭。她坐在饭桌的一边,默不作声。温淼的父母并没有对她过分客气和热情,在饭桌上面我行我素,并没有因为多出一个人而和平常有什么两样。温淼妈妈一直在给他们两个孩子夹菜,一直受到温淼的抗拒,两个人一直拌嘴,偶尔会因为打扰了父亲看新闻联播而得到一句“小点声!”——却也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

她只是坐在温暖的橙色灯光下,听从温淼妈妈热情的劝告,来者不拒,低头往嘴里不住地扒饭,不知不觉就吃了太多,撑得想流泪。

吃完饭才觉得微微有些头晕。温淼妈妈看出了她的异常,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说,“有一点热,不严重,淼淼,去拿体温计来!”

37.2℃,不高不低,勉强算得上低烧。辛美香只觉得耳垂脸颊都温温的,脑袋也晕晕的,前所未有的快乐,也前所未有的难过。她趁机依偎在温淼妈妈暖和厚实的怀里,假装自己病得很严重。

37.2℃,整座房子都是37.2℃,温淼也是,温淼的爸爸妈妈也是。最合适的温度,而她只是被传染了。

12

12、37.2度 (下) ...

然而到底还是该走了。

温淼妈妈用力给辛美香拉紧大衣,罩上帽子,朝她笑得非常温暖:“以后常来玩,现在也认识门了,帮阿姨督促温淼好好读书,别总是瞎贫瞎玩。他的小伙伴我就知道一个余周周成绩还挺好的,美香也是好学生,帮阿姨盯着点他!”

辛美香不好意思地点头,温淼赶紧一把将她推出了门,“行了还让不让人家出门了,你能不能别见到一个鼻子眼睛长全了的就让人家看着我啊?你儿子是流窜犯啊?!”

温淼带上门,把他爸爸妈妈的嘱托都关在门里面,然后转过身,难得正经严肃地说,送你回家,快点走吧,这么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跟在温淼身边,辛美香觉得似乎不那么冷了,那37度2的余温残留在身上,迷迷糊糊中,半轮月亮仿佛穿着带毛边儿的衣服一般,绒绒的很可爱。

也许是太舒服了,有些话糊里糊涂就出了口。

“温淼,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

温淼难得没有叉腰大笑“哈哈哈我本来就一表人才”,而是沉默着听,仿佛在等着下文。

“……所以,我觉得,也许你那么一努力,就真的能成为第一名。”

辛美香说完了自己都愣了一下。

静默了一会儿,温淼又恢复玩世不恭笑嘻嘻的样子:“得了吧,我还是给余二二留点活路吧,我一聪明起来就怕她心理承受不~~~撰~啊!!”

辛美香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锋。

“你爸爸妈妈真好,你家……很温暖。”

温淼只是听,看着她,笑了笑。

他只把这个当作一般的恭维和礼貌,甚至从来都没发现他那个平常的家究竟有什么可以让别人羡慕的。那种里所应当的笑容,让辛美香深深叹息。

无论如何,辛美香知道自己不该提聪明和第一名,只是她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得罪了温淼在乎的余二二,还是得罪了温淼的某些她说不清楚处世哲学。

以至于之后的一路,他们始终无话。

下一个拐弯就是辛美香家的小卖部,她忽然站定,对温淼说,“就到这儿吧,前面就是我家了。”

温淼扬起眉,似乎想要坚持送佛送到西。

然而辛美香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说,“我家和你家不一样。”

暖融融的月光只有虚假的嫩黄色温度,寒风刺骨,吹乱辛美香额前新剪的刘海——除了余周周,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辛美香换了发型,她现在梳着齐刘海了。

温淼站在原地静静咀嚼着这句话,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那种伤人的恍然大悟,只是笑笑说,好吧,你回去吧,平安到家了往我家里打个电话吧。

辛美香知道对方懂了,甚至不敢猜测温淼的臆想中自己的家会是什么样子。他看到了自己破洞的袜子,听到了电话里面她放不上台面的爸爸或妈妈的应答,更是明白了那句“我家和你家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可怜的面子,她转身落荒而逃,依稀听见温淼的喊声被风声吞没。他说了句什么,那句话和她身上残余的37度2被一同冷却,遗留在拐角。

她要面对的到底还是那个破旧的小卖部,破旧的小牌匾,还有满怀的北风凛冽。那才是辛美香。

有什么好丢脸的呢?她扬起头逼回眼泪。

当年站起来一言不发被所有老师当作傻子一样训斥的时光,都牢牢刻印在周围每一个同窗的记忆中。早就没什么好丢人的了。爸爸,妈妈,残破的、无法邀请同学前来吃完饭的家……这都远远没有辛美香自己丢人。

所以才要离开。远远地离开,直到周围没有一个人认识15岁以前的辛美香。

直到她根本不再是辛美香。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之后的温淼反而对她和气熟悉得多。也许因为余周周得水痘,不得不在关键时期闭关,所以一向吊儿郎当的温淼主动承担起了家庭教师和邮递员的角色,每天为她整理习题和卷子,而当中一大部分卷子,都来自辛美香。

他们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话题可以讨论。他会跑过来催促她写卷子,她也可以指着卷子的各个部分说明注意事项要求温淼来传达……更重要的是,辛美香发现,温淼在隐约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之后,并没有表现出疏远或者同情,只是很正常。

难得的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