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只能等

比赛前的晚上,方至一直都在检查车子,万分仔细。艾周知道他的心思,不敢打扰他。直到方至全部检查完毕,她才过去和方至说话。

方至问她:“怎么还不睡?”

“我想陪着你啊。”艾周嘟囔道,“其实,你可以不用比的,反正代言的合同都签了。”

“踢馆都踢到门上来了,我要是退缩了,兄弟们以后还怎么跟我混。”

艾周说:“他们不会有意见的,他们都不想你去。”

方至却沉默了一会儿,说:“总有一天,我要面对。”

艾周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其实这次比赛方至根本不是接受江纪言的挑战,而是在挑战自己内心的恐惧。如果每个人都有一个噩梦。

方至的噩梦就是那条盘山道。他没见过方烈摔下山路的样子,但那个场景,却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从来不曾和人说起,但是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过这一道关。

第二天凌晨,Befixed的所有人都跟着方至一起出发去了四明山。四明山离上海有四个小时车程。那里的盘山道非常漂亮,清晨又没什么车子,很适合竞赛。Befixed和自由飞翔的成员,在山上山下封了路。

方至和江纪言刚检查好装备,金红的阳光,就从天际线上放出绚丽的光芒。艾周心里怕极了,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惶恐。因为她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方至的专注。速度的终极比拼,较量的就是专注,稍有分神,就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突然间,一辆跑车从山下冲上来,缓缓停在路旁,朱西西从车里风姿绰绰地跨出来。艾周正奇怪她怎么来晚了,就听见她笑吟吟地说:“方至,你看我带谁来了?”

说着,她从车里扶出一个人,竟然是方烈!

原来她趁Befixed里只有小店员看店,把方烈偷偷接了出来。方烈站在山间的公路上,一动不动。熟悉的场景,似乎勾起了一丝对往事的记忆,但记忆中又带有着模糊的危险,让他恐惧。

艾周真的要爆炸了,她从没有这样愤怒过。她冲了过来,说:“西西,你要不要这么过分!为了看方至失败,你连他爸爸都不放过!”

“周周,你这是怎么说呢。”朱西西走到这一步,已经毫不顾及了。该撕的都撕烂了,只剩一副凌厉的面具。她说:“方至那么自信,我带他爸爸来看看他出风头有什么不对?”

而方至扔下车子,一把揪住江纪言的领口,把他直摔在地上,说:“江纪言,你是不是找死!”

就在这时,小浩克突然喊了一声:“方至,快拦着你爸!”

谁也没注意,方烈趁着混乱扶起地上的车子,一路骑了下去。

方至顿时慌了,骑上车子追过去。

然而方烈的车速太快了,快得像一支离弦的飞箭。

他太久没有一个人骑车了,运动的本能催动着他不断地向前,向前……

方至在身后,拼命地喊:“爸,减速!你快减速!太危险了!”

可是方烈根本听不见,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听见。

他的耳朵里只有飞掠而过的风声,淡金的阳光,指引着他唯一的前路。

方至远远地看见前面的弯道,角度实在太大了,几近360度。

他要疯了,扯破嗓子大喊:“爸,你快停下来,我求求你了!”

可是方烈丝毫不停,在转弯的一瞬,整个人都侧滑了出去,像一颗急速坠落的陨石,轰然撞击在岩石上。

方至追到的时候,方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扑了过去,抱住他大叫:“爸,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可是方烈躺在他的怀里,没有一丝反应。

方至越发疯了,声嘶力竭地狂喊:“你快点儿把眼睛给我睁开啊!你命很硬的!你赶快给我醒过来!”

艾周随后追上来,她看见失控的方至,飞快地跑过去,抱住他的头说:“方至,你要冷静啊,我已经叫救护车了,你要冷静啊。”

那天救护车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才来。方至就那样一直抱着方烈,不肯放手。艾周一直跪在他身旁,默默地陪着他,心痛到无以复加。

方烈入院就做了手术,然后进了重症室。医生说,外伤不严重,只是颅内有积血。如果明天能醒过来,就应该没问题。

方至拉住他说:“医生,醒过来的概率有多少?”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这个事不能问我,只问老天了。你只能等。”

方至缓缓松开了手。

是的,他只能等,等着死神擦肩而过,等着命运网开一面,等着老天给他一次机会。

他让所有人都回去了,只让艾周留下来。

他们在病房里整整坐了一夜。

凌晨的时候,艾周靠着方至睡着了,醒来时,窗外已天色微明,方至依然睁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的方烈。

艾周说:“方至,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帮你看一会儿,方叔叔会吉人天相的。”

方至摇头,说:“我不累,我有好多话想和他说,我要看着他醒过来。”

突然,病床上传来一声深深的吸气声。

方烈竟然醒了。

方至激动地站起来,奔到床边去,说:“爸,你醒了!你怎么样?”

方烈睁开眼,看了一眼方至,说:“方至,你来了。我口渴,有没有水?”

“有。”艾周兴奋地去拿水。

方至却杵在那里,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因为方烈的表情和口吻太过清醒,清醒得让他害怕。他不愿深想,可是心底却隐隐地浮动着“回光返照”四个字。这是他在世间最后一位亲人了吧,却已踏上了生与死的临界线。

方至怕极了,怕得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但是他的脸依然平静,平静得像每一天叫方烈起床。

方烈喝半瓶水说:“昨天,我骑得很开心,我满意了。”

方至敏感地抽了一下嘴角,说:“满意个屁,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方烈说:“我还有什么事要做啊?”

“我妈你找到了吗?”

“那个你做就行了。”

艾周突然说:“哎呀,我是不是该叫医生过来检查一下。”说着她就跑出病房。

方烈看着她的背影说:“那姑娘……是谁来着?”

方至淡淡地说:“是我未婚妻,等她毕业,我就娶她。”

方烈点点头,慢慢躺下说:“好,挺好的。我满意了,我真的满意了。我累了,我想再睡一会儿。”

方至在床边坐下来,握住了他的手说:“爸,你再陪我说说话。”

“我说不动了,你和我说说吧。好久都没听你唠叨了……”

方烈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方至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唉,你天天教我骑车要戴好护具,你自己怎么不戴呢。你是怎么做人家老爸的,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你还不让我妈见我,你神不神经。有妈总比没有强,你懂不懂啊?不过想你也不懂,除了车子,你什么都不懂……”

艾周带着值班医生跑回来的时候,方至还坐在那里絮絮地说着,只是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已发出单一的没有跳动的声音。

艾周欣喜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颤声说:“方叔他……方叔叔……”

方至站起身,理了理方烈蓬乱的头发,然后缓缓俯身用力地吻了他的额头。

艾周无法接受地说:“不,不可能,刚才方叔……他。”

她已经说不清话了,眼泪疯了似的涌出眼眶。方至走到她面前,说:“艾周,我爸就交给你了,帮我办好。”

艾周拉住他说:“你要去哪儿啊?”

方至甩开她的手说:“做好我交给你的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