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湘却心情惆怅:“最后一艘战舰也要完了。”她郁闷地望向远海,再有百十海里,就到了云龙险滩,也是羽飙号葬身之地。武士们忙碌来回,正是要把所有物什,分散到诸国座船。

长老展颜一笑:“我蓬莱尽多战舰,也不在乎一艘。只要将羽飙号沉入海底,断绝此次蛊祸,牺牲十艘战舰又如何。”

蛊虫无孔不入,用火焚又或凿沉,都难防其逸出。唯有到达云龙滩,借助深海漩涡,将整艘船沉入海底,才是万全之策。

扶湘也颔首道:“此次海航惊险万分,幸好一切都过去了。算来恶蛟元气大伤,逆鳞阴谋败露,还是不负我们精心算计。”

长老须发张扬,豪情万丈:“尤其是当着诸国使节,一展我蓬莱雄风,群丑慑服,扬威天下,才是至关重要的。”

扶湘头皮发麻,大感羞惭。被一个普通武者诛杀六名骁天骑,何来之一展雄风?诸国使节回朝之后,威势日蹙的仙宗,又要被遗为笑柄。她心中油然一寒,偏生无可奈何。

长老扫她一眼,沉声道:“昨夜朴游的剑法,极可能是谡下集武道强者所创,专门针对我骁天骑。幸好早早暴露,否则我仙宗无意对上,定要吃个大亏。回头老夫要召集使节,仔细宣讲一番。上了蓬莱山,也要报呈宗主御听。”

扶湘满脸愕然,不承想长老竟有这番托词,如此一来,大罪将成大功。为保一己权位,长老也真是挖空心思。

“听明白了么?”长老目光森然。

扶湘低叹一声,这番理由倒也能堵住诸国使节之口,遂躬身答道:“敬领长老法旨。”

长老满意颔首,顾盼之间风采自若。扶湘忽想起一事,道:“从昨夜信蛊来看,船队中还隐藏一名逆鳞,可要将他找出来?再闹出什么岔子,可不好收拾。”

长老低叹道:“那名逆鳞定是诸国使节中一人,早先派人上船探察的也是他。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将蛊祸灭绝,且容这家伙再快活片刻。”

扶湘隐觉不安,这名逆鳞不除,便如骨鲠在喉,可能要再生祸事。不过转念一想,恶蛟已除,蛊祸被锁,前路已是坦途,自己还有此忧虑,真是杞人忧天了。

远眺到云龙滩的刹那,众人胸中涌动着震撼。经历过怒鹏礁的雄奇,原以为天地之大,再没有可堪比拟者,但云龙滩的壮丽,丝毫不逊色于前者。

但见方圆十里海域,尽被蒸腾水汽笼罩。黑云压在上空,滚滚低垂,一线阳光也不透出。苍穹似被割成昏晓两半,一边日光烈烈,一边暗如永夜。海鸣潮啸阵阵传来,仿佛千百头洪荒巨兽,在里头肆虐咆哮。

众人心神恍惚,生生望着巨大黑影当头压来。船队却没停下,一往无前地撞去。随着距离拉近,云龙滩显露真正面目。径长数十丈的漩涡,遍布十里海域,好似列阵俨然的战车,一眼望不到尽头。海水急速旋转,鼎沸翻腾,无论轻如鸿毛又或重若泰山,被其裹挟进去,都只有沉覆的下场。

漩涡裹卷着水汽,令其腾而不散,形成陀螺状云雾,又与低天黑云相接,密密麻麻撑起,分明就是一根根擎天巨柱。

这就是将要穿越的云龙滩!船队阒然无声,被这洪荒奇景所慑。众人待要奔回船舱,才觉两股战战,没有一分气力。若说怒鹏礁是人间至险,云龙滩则该超脱于世,只在洪荒传说中才有。

距离一里的时候,船队倏地停下,成一字列开。羽飙号上响起数声急促云板,精锐武士踏着整齐步伐,聚集到甲板以及长廊上。长老与扶湘站在船头碇台,面对着数千道目光。

命令早已传达下去,所有人都知道羽飙号的命运。此番三艘战舰出海,到头来全部覆没,这些精锐武士心中大恸。他们低头注视着每一块甲板,眼神中满是眷恋和悲慨。

长老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只一挥手:“撤吧!”物什早已疏散到诸船,现在只剩下人员。众武士令行禁止,默然一躬身,腾起步子掠向各船。

霎时间,偌大的战船上空空荡荡。长老叹息一声,顾头问道:“都准备妥当了么?”扶湘答道:“骁天骑撤走之前,又给底舱注入真融,确保沉入海底三十丈后才会散裂。船中只留下十余名水手,也备好舢板,让他们撤离。”

长老仰视着高耸的桅帆,默然片刻,道:“我们也走吧!”

羽飙号沉默地驶出,像是冲向敌军的孤骑。耸峙在天地间的云龙滩,这一刻则成了雄关峻城,漠视着羽飙号驶近,海鸣潮涌依旧,似嘲笑着这孤骑的不自量力。

距离漩涡十丈的时候,羽飙号稍有一顿,两翼各放下舢板,水手们慌忙跳到其上,划动桨板,飞快地驶离。羽飙号受惯力牵引,仍是一往无前地卷向漩涡。

长老眼见乌云将桅帆遮没,不由长舒口气。这可是云龙难渡的险滩,羽飙号一被裹挟进去,只有沉到海底的命运。底舱那要命的蛊虫,也就此沉沦埋没。仙宗不朽的荣光,将永远照耀中原!

羽飙号巨大的船身,透过浓密的黑雾,只剩下模煳的剪影。起初它顺着漩涡打横,渐而越转越疾,竟陀螺般就地画着圈子。船身吃水渐高,就要漫过舱板。海水一旦涌入,就算神龙拖拽,也难将其救出。

正当此时,无边黑雾中开甬道,有一叶扁舟跨海而来。它竟视重重漩涡如无物,笔直地驶向就要沉没的羽飙号。舟上只立着一人,散发长髯,随风张扬,大有纵横六合四海的气度。

“恶蛟,轩辕——”长老与扶湘一齐惊喝道。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