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她慌了,暗道得罪了人,匆忙向浸淫商场多年的父亲请教,才知做这种事要当面,且私下,不能转账,最好是大礼或现金。准备好后,察言观色,试探对方是否会收,根据情况见机行事。

纪星恍然大悟,顿觉自己社会经验少得可怜,赶紧问能不能再私下约那科长出来。父亲却道,他既然已经明确拒绝,这条路就走不通了。一来,可能他真不收;二来,即使他收,他也不会收纪星这“不懂事”之人送的礼。

纪星一颗心沉了又沉,几乎绝望:“完了,备案是办不下来了。”

父亲想了想,又道:“还有个办法,看能不能托其他有份量的人来帮忙。”

纪星放下电话,陷入放空状态:她现在从哪儿去找这么个人。

她在发怔之时,一旁,邵一辰问:“我把电影票取消了?”他们白天定了晚上的电影。

她低头捂住眼睛:“取消吧,我现在没办法去。”她得想办法把这事儿解决。

她仓促找资料,把姚科长的背景研究了个透彻。意外发现几处新闻报道中他和韩廷有过交集。

她琢磨一番后,给姚科长打了电话,说代表她的投资人约他吃饭,并报上她投资人的姓名:韩廷。

原本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态度,没想对方答应了。

纪星如蒙大赦,立刻花心思准备,还特意避开了苏之舟。

她将饭局设在一家少有人去的高档日式餐厅,并亲自在路边等候,迎姚科长进餐厅。

路灯昏黄,树影婆娑。

路边,一辆白色特斯拉经过,放慢了车速。

曾荻摇下车窗,微眯眼:“诶?那不是药监局的姚科长么?”说完,扭头看身边的人,“你看,是不是?”

韩廷瞟了一眼,没什么兴趣。

曾荻说:“要不换做吃日料?”

韩廷道:“不去你朋友那儿试菜了?”

曾荻笑:“试菜哪天不能试?感觉吃日料比较有意思。”

韩廷没说话了。

餐厅内回廊曲折,安安静静。

日式包间内,木桌竹席榻榻米,墙上挂一副浮世绘,墙角细长的白瓷瓶里插一枝三角梅。

纪星脱了鞋,拉上日式木门,坐去榻榻米上,微笑将一个拿丝巾包好的木盒子推去桌子另一端:“实在抱歉,韩总最近出差,不能亲自过来,所以让我做代表请你吃顿饭。这点礼物聊表歉意。”

姚科长瞥一眼礼物,将它推回去,笑道:“歉意我当不起,礼物我就不收了,你也别客气。反倒是我有些歉意,最近政策收得严,你也知道。所以审批方面要严格很多。没办法。你看你们,毕竟现在连对口的做临床试验的机构都没有。”

“我懂。”纪星笑道,“姚科长也是按制度办事。”

“主要是你们资历轻,没有经验,我们呢,按照政策,从初始阶段就要严格把控。现在一些机构借着研发的名义骗经费浪费资源的太多了。”

纪星连连点头,奉承道:“是,应该的。现在药械市场良莠不齐,破坏了医疗行业生态,确实应该严格把控。你们也辛苦了。”

姚科长寒暄几句,切入主题:“你说韩总是你的投资人?不知道是哪种投资形式?”

纪星心里一凛,知道对方在判断星辰在韩廷那头的重要性。

韩廷这种人,一年投资项目无数,遍地撒网,很多他自己都不甚在意。姚科长自然也不会全权买单。

这圈子里的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精明。

纪星瞟一眼桌上那不被接受的礼物,手心出了汗。

背水一战,她退无可退了。

“韩廷他只投了33.4%,但……”

姚科长眉毛微耸了一下,却是为她“无意间”对“韩廷”的直呼其名。

纪星愣一愣,脸红了,一副不小心口误的样子,几分尴尬几分羞涩地笑道,“但他对我的公司还是蛮上心的。这次来找您,也是他提醒我的。我经验少,做事总有疏漏,还好有他指点帮忙。”

语气中满满的崇拜,带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的倾慕。

姚科长顿时就明白了,能让韩廷手把手地教导她,这什么关系?男女间就那么点儿事,还能是什么关系?

他笑道:“如果是韩总亲自参与监督,那肯定没问题的。东扬自己的临床实验中心和医院就足够了。我看星辰这个公司前途无量啊。”

“谢谢。”纪星抿唇笑,掩饰住一丝羞耻的心虚和自惭。

天知道为了见上这一面,她花了近两个小时梳妆打扮,只为让自己看上去是“能被韩廷看上的”。可她本就不会化妆,涂小檬又不在,她反反复复折腾两个小时后,各种妆容越看越不对味。临出发前,干脆卸妆水擦去一切,洗了把脸,重新画个淡眉,简单涂一层BB霜打造素颜,没涂口红只抹了层无色唇膏,头发也束成高高的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脑门,海军风的蓝白衬衫配上绣花牛仔裙白球鞋,整个人看上去干净纯洁,水水嫩嫩,活脱脱二十出头的年轻大学生。这样看着倒真像三十多岁男人会看上的女孩儿。

纪星也知道这样很无耻,可她实在没办法了,也就偷偷干这一次。

效果是显著的。

姚科长随和了很多,饶有兴致地询问星辰的近况和发展方向,几次夸道韩廷眼光好,星辰将大有市场,又说备案审批会尽快批下来。纪星大松一口气,不停道谢,就差没感恩戴德。

姚科长摆手说应该的,说东扬医疗和他们部门的关系一向很好,他们部门多次碰上接待任务需要带重要宾客参观企业时,东扬都给了相当高规格的接待。说完这些又说起韩廷甚至韩家种种光辉事迹。

纪星随声附和着,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轻易接话。好在话题很快就转回到了星辰上。

交谈十分愉快,任务是完成了。

更何况现在认识了姚科长,以后再办许可证估计也能轻松很多。

纪星半道去趟洗手间顺便结账,拉上木门穿上鞋子的那一刻,一颗心插上了翅膀,跃跃欲飞。

正抿唇得意偷笑时,隔壁间的木门拉开,服务员退出来,她无意一瞥,顿时从头到脚一阵透心儿的凉。

日式木门缝里,韩廷坐在榻榻米上,端着杯玄米茶喝着,一抬眸,目光越过杯沿投向她。黑色的眼睛,映着灯光,冷而利。

第20章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着,纪星拼命搓着双手。所谓做贼心虚,她现在心跳如鼓,两腿也直打斗。

希望韩廷才刚来,她祈祷。

她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么倒霉,头一次干坏事就被抓了个现行。虽然严格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抽了张纸巾擦手,看镜子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双颊通红。她把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心里七上八下地走出去。刚绕过拐角,韩廷插兜站在走廊上等着她。

纪星跟被老师揪住作弊的学生似的,莫名没敢靠近,远远地停下,目光警惕看着他。

韩廷倒仍是平日里寻常的样子,下巴指了指两人中间的一道安全门。

她垂着脑袋过去,推门进了安全通道。

楼道间的感应灯亮了。

韩廷跟在她后头走进来,手扶着重重的门,慢慢掩阖上。

纪星瞥见他这慢条斯理的动作,莫名惴惴不安,恐慌到了极点。

韩廷手从门上松开,扭头看她,语调悦耳:“和谁在吃饭?”

“姚……姚科长,药监局的。”纪星应答着,脑子飞快思索着他知道了多少。

“谈备案的事?”他看着她,语气平和。

“对啊。”她眼珠乱转,却强自镇定。

“谈得顺利么?”

“挺顺利的。”她手指在衣角上缠啊缠。他应该没听到什么,她侥幸地想。

韩廷点了点头,说:“我名字可还好用?”

纪星一骇:“啊?”

他微微眯了下眼:“打着我的名字招摇撞骗。体验不错?”

纪星被“招摇撞骗”这四个字刺激得不轻,张口结舌。

他说:“我只道你幼稚不懂事,但至少勤奋聪明;没料到你这聪明用对了地儿,捷径走得忒溜儿。”

她从没讲过一个人能把反讽的话说得如此刺耳。

她面红耳赤,羞耻之下,竟徒劳挽尊地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们不是朋友。但,我也没说什么呀,我不过就是说我们认识,你是我的投资人。可……你就是我的投资人,这总没错吧?我又没说谎……”终究是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韩廷看她半晌,忽而凉笑一声:“还装?”

纪星脸上顿时火辣一片,跟被扇了一巴掌似的。

“你倒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人凭什么给你提供便利,就因为你认识我?见过几面?有投资关系?他们以为我们是哪种关系,你真不懂?要我明说?”韩廷说着,眼瞳一敛,手突然松了下领带,人也朝她逼近。

纪星猛地一退,人撞到墙上。他人已欺身上前,一手摁在墙壁上,高大的身影顷刻将她笼罩在逼仄的角落里。

“我不担莫须有的责,也不给无谓的人买单。”他低头逼近她,居然笑了一下,“小姑娘,我的名字没那么随便能用,要付出代价的。”

男人的笑容近在咫尺,带着难得一见的纨绔邪气;撑在墙上的那只手,手指在她头发丝儿上缠了一道,轻扯一下。

纪星头皮一刺,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没个正形的样子,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面红如血,瑟瑟半刻,嗡嗡吐出一句:“再不敢了。”

他冷看她一眼,这才收了那副没正形的样子,恢复一贯的平静淡漠。

话已至此,他不打算多说,她是个聪明人,自然懂。

韩廷走到安全门口,刚要拉门,无意瞥她一下,女孩鼻尖发红,眼眶也红了一圈,似乎有点儿湿,但很快就忍下去了,只剩下颌角咬得紧绷。

韩廷原地停顿下来,对她说:“我无所谓。这点儿桃色绯闻对我没有半点影响。但你呢,你要有所谓,承担不了后果,就别走这条道儿。”

纪星不吭声。

韩廷冷哼一声:“你要无所谓,继续。”他是真无所谓,拉开门离去。

“我有所谓!”

门已关上了。

纪星脸皮上仍然如针尖似的起刺,久久无法平息。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走捷径,只是她存在侥幸心理,不一定被发现。此刻被韩廷揭穿,她羞耻得恨不能钻地洞。可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这么做。

他那种人哪里知道,

有的人一句话的事,对另一些人却是沟壑天堑。

……

韩廷回到包间里时,神色如常。

曾荻上下扫了他一眼,没多说,给他舀了碗汤。

没过多久,隔壁间的人结账走了。正巧服务员拉门进来送餐,韩廷往外头看了一眼,纪星恰巧也往他这边,目光对上,她惊了一道,立马匆匆移开目光。

门拉上了。

曾荻淡定喝着茶,等外头的动静都停息了,笑着说:“这小女孩挺有意思的。”

韩廷没说话,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挺聪明的。”曾荻又说,“很会利用资源,走捷径啊。”

韩廷说:“现在小孩儿都这样。”

“小孩儿?我倒没看出她未成年。”

韩廷没接话。

曾荻隔了一会儿,故作随意地问:“刚那事儿怎么解决的?”她知道他性格,不给无谓的人担名。

韩廷问:“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工作了?”

曾荻脸上笑容收了收,真正想说的话已是憋不住了:“上次我说给你介绍,你不搭理。原来喜欢这一类的。”

韩廷不答,放下筷子,好笑地看她:“吃醋了?”

曾荻脸色一变,轻蔑道:“就她?”

韩廷觉得没意思起来,对这话题没太大兴趣,又没接话。

曾荻说:“我是看透了。你们男人都这样,喜新厌旧。”

韩廷说:“难得。承认自己旧了?”

曾荻嗔嗔瞪他一眼:“新或旧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男人么,从不会嫌身边女人多的。”

韩廷问:“你嫌男人多么?”

曾荻轻呼:“你今天非得跟我抬杠是吧?”

韩廷笑笑,拿餐巾擦了下嘴唇,说:“走吧。”

曾荻也不禁笑了下,虽然心里不舒服的问题依然没解决,但她心高,也不至于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缠。她亦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却迎到他面前,抬手伸向他的脖子,说:“你领带松了。”

她慢慢给他理好领带了,又在他胸前轻轻抚了一下,才拿开手。

……

一周后,备案如愿批复下来了。

这次,纪星没有跟韩廷汇报。自那天在日料餐厅碰见后,她再也没主动找过他,不论有无需要。

韩廷也没问过她这边进展如何。他本身就忙,并不惦记。她不找他,他这投资人就跟不存在似的。

纪星也是愈发忙碌,开公司永远都有一堆紧急事项,办完一件事后头还有十几件,公司里头成天都是一堆的事情。员工们年纪轻拿不定主意做不了主,什么事都要请示上级,大大小小全要汇报给纪星定夺。好在大部分技术方面的问题,苏之舟能解决。纪星则主要负责各类运营问题。

备案批复下来后,材料进货、患者数据,建模模型等问题都一一慢慢解决了。眼见着样品就要打印出来。到了四月下旬,纪星开始跑医院联系医生,以求建立联系,方便以后进行临床试验。

这些事本不该归她干,但公司现在人少,职能分工还不明确。且刚成立的小公司,她不亲自去,谁搭理啊。

只不过她一个新人,即使冠着星辰科技老板的名头,在那些医生们眼里,估计也和医药代表差不多身份。毕竟,创业的人街上一捞一大把,见怪不怪了。

她也不气馁,一次次地去找。收效甚微。

那天她在一家三甲医院意外发现牙科的吴姓医生是她同校的师兄,还曾有过数面之缘,便上去拜访。

吴姓师兄并不记得她了,但对她还是比较热情。

寒暄几句后,纪星尴尬地说明来意。师兄相当友好,完全不介意,还仔细问了她产品的特色在哪儿。

纪星道:“我们的产品主要是在牙科整形方面,以前的烤瓷牙主要是磨去本身牙齿的一部分套上新牙齿,但因为对口腔伤害太大,后来换成了贴面牙,磨去的部分大大减小。但我们还想通过改善人造牙的材料和贴片工艺,进一步减小对牙齿的磨损,并且延长使用年限和更换年限。”

纪星把资料给他看,对方还算感兴趣的样子,让她样品出来了之后再联系他。她委婉地表达了做临床试验的请求,对方说这要看医院审批,但他可以帮她问问。又说他很多自己开诊所的朋友有这方面的需要,纪星可以去私立诊所问问。

至少不算希望破灭。纪星一番感谢之后告辞。

她走出去没多远,想起那位师兄说着让她联系他,却并没有给她联系方式。

她一下子停在半路,想返回去提醒,脸上却莫名火辣辣的。她拔脚往前走,可走了几步,终究是现实打败自尊,折返回去要联系方式。

对方意外而尴尬,匆匆写了个号码塞给她。

纪星拿着联系方式离开,不知是幸是羞,心中五味杂陈。

她走上走廊,转去楼梯间,迎面撞上韩廷正从楼梯间走出来,后头跟着唐宋。

纪星一愣,本想直接擦肩,但那样未免太不像话,遂停下,表情别扭地打了声招呼:“韩总。”

韩廷无视掉她不情不愿的脸色,看一眼这楼层,明白了,问:“找临床医生?”

“我没提你的名字。”她立刻倔强地说道。

“……”韩廷被她这突如其来一句话堵得无话可接,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上次那事儿。着实过去很久了。想想确实太久没管星辰的事,她不汇报,他也忙,没工夫管。不想这边还记着仇呢。

这人也是有意思,脾气比投资人还大。

他无声看她半晌,倏尔笑了一下,说:“在这儿候着。”说完,走了。

纪星看他背影消失在拐角,无意识地转身就走,可走几步,又重新回来站好了等候。

一面费解地思索,他刚才笑什么啊?

第21章

楼梯间里,病人和医生护士们上上下下。纪星等得有些无聊,脚也疼,就蹲下来等,猜想经过的人都得了什么病,以此打发时间。

韩廷回来时就见她跟系在店外等主人的小狗似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四处转,看到他了,拍拍裤子站起来。

韩廷说:“走了。”

走?去哪儿?

纪星一头雾水,但没问出声,跟着他下楼。

地下停车场里又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和上次刮坏的那辆不太一样。纪星特意瞄了眼车门位置,完好如新。正想着,抬眸见韩廷恰巧朝她看了一眼。她立刻移开眼神,不知他是否也想到刮车那件事了。

司机给韩廷拉开后座车门,纪星见状,打算坐副驾驶,但唐宋给她拉开了另一侧的后座车门。她只得硬着头皮坐进去。

余光可以看见男人藏青色的西裤,质地硬挺的面料下头隐约勾勒出男性腿部肌肉的轮廓。

纪星别过眼去看窗外。

她不问,韩廷也不跟她讲要去哪儿,相当自若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一路上车内都很安静,无人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