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廷没意见。

曾荻给司机报了地址,又道:“最近有出话剧很热,我这儿有两张票,明晚一起去看呗。最后一场了。”

韩廷问:“xxx演的那个?”

曾荻笑道:“有兴趣?”

“我妈一学生是那剧的导演。”韩廷说,“明晚几点?”

“七点半。”

周三那天下午,纪星等来了闪送文件。这几天她四方搜寻,终于在某论坛上找到了话剧票转让信息,最后一场。

她付了比原价高出不少的价格买下票,拿到票后第一时间给邵一辰打电话。邵一辰说会提早下班赶去剧院。

从周末到现在,他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纪星知道他不太开心。这两天话都讲得比较少。

晚上七点一刻,东四十条路口车水马龙。四周高楼林立,矮房交错。最后一丝晚霞在西天上苟延残喘,暮色已要降临。

纪星一身T恤短裙在路边等候,老远看见邵一辰从停车场出来,表情有些无动于衷。

“一辰!”她小鸟儿一样飞跑过去搂住他的腰摇晃两下,以示撒娇求和。

邵一辰终究心软,摸摸她的头,问:“等很久了?”

“才来一会儿。”她塞给他一块巧克力,“你先垫垫肚子,我怕你过会儿会饿。”

邵一辰好笑:“没那么夸张。”

“三个多小时呢。赶紧吃了,零食又不能带进去。”纪星撕开包装,掰下一块递到他嘴边。

邵一辰无奈一笑,低头含进嘴里。

身后有人柔声唤:“纪星?”

纪星回头,竟是曾荻。

一旁还有韩廷,目光淡淡看着她,也扫了眼邵一辰。

纪星愣了愣,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他们,懵懵地点头打招呼:“韩总,曾总。”

韩廷对她点了下头,表情平淡。

曾荻目光却落在邵一辰身上,笑问:“男朋友?”

“是啊。”纪星答,挽住邵一辰的胳膊,介绍道,“一辰,这是我投资人,东扬医疗的韩总;这是广厦的曾总。”

邵一辰看向韩廷:“你好。”

韩廷:“你好。”

打了个招呼,便分道扬镳。

等人一走,纪星继续给邵一辰塞巧克力:“呐,再吃一块。”

“太甜了。不吃。”

“再吃一块啊!”她急得跺了一下脚。

邵一辰拗不过,又吃了一块。

曾荻回头看着身后那两人的动静,莫名愉悦得很,对韩廷道:“她男朋友还挺帅的,跟她很配。”

韩廷没搭理,并不挂心的样子。

进了剧院落座,纪星和邵一辰坐在第五排;韩廷和曾荻在第一排。

话剧很快要开场了,灯光黯淡下去。

纪星意外看见韩廷坐在她斜前方不远处,开始好奇他和曾荻的关系:他们俩一路进来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和亲密举动,看着不像是恋人。或许是有生意往来的朋友?

正想着,韩廷无意间回头,正巧隔着重重人影,与她目光相对。昏暗的观众席上,他的脸被光线的阴影渲染得愈发立体了,眼睛也格外明亮。

但一瞬后,他便回过头去了。那一瞥不带任何意义。

很快,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观众调整着坐姿,视线阻挡。

纪星收回目光,看向台上。

剧院里安安静静,光线昏暗,只有台上的人儿表演着。

不知为何,渐渐地,她有些困意来袭。

不是戏剧不精彩,而是座椅太柔软舒适,她这些天太累太累了。她身子稍稍往椅子里头滑了滑,几次想强打起精神,无奈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纪星醒来时,听见耳边雷鸣般的掌声。

她竟睡过了全程!

她扭头看邵一辰,他望着台上在鼓掌,表情晦暗不明。

纪星吓了一跳,知道错了,一声不吭。

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了半路。以往看完什么,他们都是一路讨论着分享着往回走。

可她睡过头,错过了整场剧,无话可讲。

好半天,她轻轻拉他衣角,摇晃一下,小声:“你怎么不把我叫醒呢?”

“我看你太累了。”他说,见她一路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把她拉过来搂进怀里拍了拍,“没事儿,睡一觉放松也好。”

“那话剧讲了什么?”她抬头问,想重拾话题。

他揉了揉眉毛,叹一口气:“……难讲。”他讲不出来,可等了一会儿,还是尝试着讲述起来,“讲的是……”

第25章

纪星一大早起来就接到苏之舟的电话,问今天开会的事。

她边讲电话边洗脸,做完护肤程序,电话也讲完了。她匆忙穿衣服化妆,回头见邵一辰还躺在床上,奇怪:“你不上班啦?”

邵一辰看她:“项目阶段性完工,放假。”

“啊。放几天啊?”

“五天。”

纪星侧身拉着连衣裙腰上的拉链,没吭声:工作日她也没功夫陪他啊。衣服穿好了,她走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嗯。”

纪星晚上没能早点回来。

星辰内部正全力为下个月的展览会做准备,他们太年轻,没有参加大会的经验,找资料学经验制定具体的操作方案就得费上一段时间。所有人对此都非常认真用心,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毕竟,星辰没什么强大的资源和背景,能否成功把自己推销出去并找到合适的临床试验合作方,成败在此一战。关系命运的大事,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纪星连续几天都在加班。虽然很多事情已不用她亲自去做,但各项工作到了最后都会汇集到她这处,等待她给出修改意见和评价。

到了第五天下午,她想起邵一辰休假,她头几天都没能陪他一起吃晚饭,实在过意不去,到了下班时间,她将剩下的事推给苏之舟便按时回家了。

邵一辰见她回那么早,还挺意外的。

纪星扔下包包就上前去抱住他,摸摸他的背,声音软软道:“我们今天自己做晚饭好不好?”

他看她半刻,还是笑了,说:“好。”

她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扭啊扭。

涂小檬直播到半路,从房间里跑出来撞见这幅情景,“啧啧啧”地捂眼睛,大叫:“能关门吗?!”

纪星笑起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了。”涂小檬在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说,“今天周五,我要去找张衡。”进门前冲她扬了下下巴,“我也是有男朋友的,哼!”

纪星和邵一辰下楼去外头的超市里买菜,一路上看见小区里的树早就茂盛了起来。

转眼间,便是五月中旬。夏天早已到了。

纪星仰头望着树梢间斑驳的夕阳,邵一辰轻轻拉了下她的手:“看路。”

“你拉着我呢,有什么关系?”她说。

他笑了笑,问:“晚上想吃什么?”

“要不做西餐吧,方便。”

“好。”他问,“意面还是牛排?”

“牛排。”她摸摸肚子,“最近肉吃得比较少,要吃肉肉。星星要吃肉肉。”

进了超市,邵一辰站在冷冻柜前挑选牛排,问她想要西冷还是雪花,没人搭理。

他回头,纪星站在不远处跟苏之舟语音交代工作上的事,她皱着眉很急的样子,听着貌似是工作上出了点意外状况。邵一辰不问了,选了价格最贵的,又挑了些其他配菜。

一路上,他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牵着打电话打得不会看路的纪星。

回家后,邵一辰在厨房煎牛排,纪星帮他洗西兰花和胡萝卜,脸色有些凝重。

他问:“出什么事了?”

“展会主办方那儿出了点问题,没给我们发邀请函,展出公司名单里也没录入星辰。可我们的产品明明审核通过,负责人都通知我们能参会的!”

“你要回公司?”

“不用。苏之舟正在沟通。”话音没落,电话响了。

纪星跑去接电话,留着没洗干净的食材堆在水槽里。

邵一辰接着洗完食材,煎好牛排装盘,端到她房间阳台的小桌上,叫她吃饭。

纪星过去坐下,吃了口西兰花,手机滴滴响,收到一份文件,她打开看。

邵一辰给她把牛排切成小块小块,让她拿着叉子吃,她乖乖吃下一口又盯着手机看,一边跟苏之舟沟通。

不知忙了多久,下一口牛排到嘴里时都快凉了,她也毫不察觉。

忽然,手机被邵一辰拿走,他说:“吃完了再看。不差这几分钟。”

可那份文件需要她回复反馈给主办方,纪星有点儿急,刚要找他把手机夺回来,见他脸色不太好,忍了忍,缩回手默默吃饭。隔几秒了,她低声求和:“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有点忙。”

“只是这几天?”邵一辰反问。

纪星一愣,有些被他的语气吓到。她抱歉极了,却也很委屈,默默揪着叉子,轻声:“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啊。”

邵一辰张了张口,顿时无话可说。他看不得她那惶惑无措的样子,移开眼神望着地毯,沉默好久了,说:“我每天两小时的往返车程,不是为了这种结果。”

纪星也懵了一遭,察觉他的不满已经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可明知有了问题,她却不知该如何解决,更有一丝不理解他为何不能体谅她的难处。她难过而又赌气,反问回去:“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要你怎么办?”饶是一贯温和的邵一辰,也被她这话刺激得笑出一声,只是语气依然很低,“是你想要我怎么办?做一个无声的不打扰你的背景板,哪天你有空你高兴就转过头来看我一眼,跟我说句话?”

“你干嘛把话说得这么过分?!”纪星急了,“你明明知道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又是没办法。”邵一辰低头,用力摁了一下额头,压抑道,“这几个月因为你没办法而取消掉的各种活动,需要我说吗?这段时间我们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干过一件事,说过一会儿话吗?”

纪星听了这话,一时着急,矛盾,歉疚,生气,各种情绪混杂一团。

他委屈,她也有啊!

她尖锐起来,“是,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可公司在起步阶段就是有一堆这样那样的事情,我能怎么办?!你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办?你干嘛这么……不懂事,像个总要人哄的小孩子一样?”

“我像小孩子?”邵一辰不可置信,“你好意思说我像小孩子?”

“就是!”纪星心里的苦闷也早已压抑不住,“你想走按部就班的路,可我不想。我不想过那种日子,不想每天给别人收拾残局给领导背锅被人骚扰都不能还手!我想掌握自己的路,有错吗?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有更好的未来?你不体谅不帮忙就算了,干嘛总是为这种事跟我生气?”

邵一辰看着她,面色一片苍白,轻声:“心里话说出来了?你要我怎么帮忙怎么体谅,辞了工作帮你?星星你问问自己,我没为我们的未来努力?还是你嫌弃觉得连我挣的都算少了。”

“我没那么说,你别乱给我扣帽子!”纪星冤枉得尖叫,话赶话一句比一句狠,“我知道你有你的职业计划,但我也有我的想法和我的事业。我没有要你多支持我,可理解一下你都不肯。我就知道你一直都不想我出来单干。”

邵一辰心寒道:“说这话你不亏心么?你爸妈都不同意的时候,是谁说让你不用管?是谁跟说你叫你别怕,失败了也有人养你的?”

纪星鼻子一酸,所有的急躁愤怒都在刹那间消解,声音低下去,人也哽咽了:“是你啊。是你给我托底,我才敢做我想做的事,才敢开公司的。一辰,就是你啊。可你……可我……现在,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只要回到家,和你总是有矛盾。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不你告诉我,你说到底想怎么办,你说啊,我照做行不行?”

她盯着他,眼眶红了,嘴唇颤抖像个可怜的孩子。

邵一辰陡然间就不说话了,他看着她,他那双眼睛里难受,失望,心疼,无言,什么都有。

有一瞬他要起身,似乎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但下一秒,他终究是没动,低低吐出一句话:

“我们之前是不是说好了,不把工作带回家里?”

纪星见他这副样子,心针扎似的疼。她上去抓住他的手,低着声音几乎是乞求:“我也不想。可公司现在还不稳定,在外头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什么事情都要求着别人。有些事不及时处理,别人不会等我啊。一辰,你再体谅我一下好不好,等过段时间公司走上正轨了,就不会这么忙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你谅解一下等我一下好不好?”

邵一辰听到后头这句话,极淡地无力地笑了下,忽然之间就不想谈这件事了。他拿手掌用力抹了下脸,起身准备收拾桌上的餐盘。

纪星手机又响了,苏之舟在催,主办方那头急着要回复。她吸一下鼻子,思绪紊乱地拿起手机,手忙脚乱回复文件。

邵一辰看她一眼,拿盘子的手缓缓松开。他走到门边,从衣架上取下外套,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

纪星听见动静,惊讶地看过去,只看见他关房门离开的身影。下一秒,大门关上了。

纪星又急又气,手指打抖地发送完回复了追出去。

楼道里感应灯还是亮的,邵一辰已出了楼房。

“一辰!邵一辰!”她飞快冲下楼。他在小区的道路上,头也不回。

“邵一辰!”她尖叫,追赶上去把他拦下,气极地冲他嚷,“你干嘛呀?”

邵一辰移开眼神不看她,语气冷静:“我去朋友家住。”

“不准!”纪星再度将他拦下,又急又慌,她根本无法容忍他以这个状态离开,“你是生气了不高兴了吗?那你说出来你什么想法。你把话说清楚,你还在生气是不是?你到底想要怎样你说清楚啊!”她急得直跺脚。

“我没有任何想说的。”他安静拨开她的手。

他的平淡冷静几乎要把她逼疯,“什么叫没有想说的?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再度缠住他,简直气急败坏,非要刨根问底。

可他双唇紧闭,脸上是面无表情的防备,不发一言。

看着他一脸冷漠的样子,她又恨又怨,气得脑子都炸了,只想刺激他:“话不说清楚不许走!到底什么叫‘没有想说的’,你什么意思?你想说分手吗?!”

这话一出口,邵一辰终于看向她了。黑夜之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疼痛和愤怒一闪而过。

纪星刺激得打了个寒战,死死盯着他,以为接下来他要发泄什么,宣泄什么。但下一秒,一切回归冷漠。

他一句话没说,仿佛真的没话说了,掀开她的手要走。

她瞬间慌了。她拉住他,急切,委屈,冤枉,痛苦:“你有什么想法你能不能说清楚!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只知道你不开心,可你知不知道我也过得很累!你知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担心公司怎么运营下去,一帮员工等着我看着我,他们的一切都维系在我这里。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要我做决定,每个决定我都得考虑很久,生怕出错,让之前付出的一切功亏一篑。

在外头也是,什么事情都要去求人,求官员求医生求老板,我要看他们所有人的脸色。”她说道此处,心酸得无以复加,眼泪狂涌,“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我也很累很累,你为什么就不懂就不能体谅一下?!”

夜风轻轻吹着,拂过茂盛的树梢。

邵一辰看着她,眼睛里装着无数的话,最终,却只轻轻问了一句:

“星星,这几个月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事情,你关心注意过一次吗?说出一件来。”

纪星怔住,摇头,喃喃道:“一辰等过了展会进入试验阶段一切都会好的你等我……”

他打断:“你有苦,我没有吗?”他说,“你太自私了。”

纪星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拔脚离开。

“邵一辰!”她在他背后哭喊,恶狠狠的仿佛是威胁,却又透着满满的恐惧和绝望,“你今天要是走了,你就再也不要回来!”

邵一辰顿了一秒,还是走了。

纪星惊恐地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小道上瞬间空无一人,只剩路灯光照着树影斑驳。

眼泪无声地哗哗而下,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只是心疼得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她弓下腰人都站不直,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呜呜哭了起来。

她哭了不知多久,哭到嗓子疼了,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慢慢抬起头,却见一道熟悉的影子笼罩着她。

她含泪抬头,邵一辰站在她面前,目光悲伤。

她嘴唇打抖,眼泪夺眶而出,起身时双腿发麻站不稳一个趔趄。

他伸手扶她,她一把扑进他怀里,哇哇大哭:“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走了!别走!吵架说的话不能算数的!你不能走!真的很快会好的,真的,你等我啊!”

邵一辰低头,紧紧抱着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的女孩,眼泪无声滑落。

“纪星,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第26章

“法国未来学家H?儒佛尔提出过一个观点,没有预测性,就无法做出准确的决策和判断。管理者要想做出英明的决定,必须先做出有效的预测。精明准确的预测能为企业的发展提供广阔的空间和自由……”

纪星低头记着笔记,有些心不在焉,余光瞥了眼身旁的邵一辰。他低着头拿着笔,也在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距那次短暂的吵架分手已过去四五天了。

虽然他们当晚就和好了,虽然他们这些天一起吃饭,说话,睡觉,出门。但就像玻璃上裂开了纹路,白纸上起了折痕,有一丝琢磨不清的隔阂横在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尤其当夜里纪星的手机震动而她又不得不看一眼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沉默和无言能叫人窒息。

可要说哪儿不对,却也说不出。他们彼此依然相爱,或许更甚。

纪星心里越来越紧张,害怕她会失去邵一辰。而她也能感觉到他同样濒临失控的心理。这种心理只有在每晚抱在一起近乎发泄的占有中才能得到一丝纾解。醒来却又仿佛终将失去。周而复始。

纪星以为回到校园里会好一点。可此刻听着这些不乏精明的内容,连她也很难再找到当年在学校里的感觉。

下课后收拾书本离开。起身时,邵一辰习惯性地牵起纪星的手。她心里一暖,靠上去挽住他的胳膊。